蕙娘想到鲁王带着两万兵士,居然也真能在新**开创出一片基业。不免也有些神往,因便和焦勋道,“现在那里,难道还真是战火连绵、群雄并起的战国时代?不然,那边已经被泰西人据为己有,难道鲁王还真能从他们的地盘上啃下一块肉来吗?”

“他可是足足从这里带走了两万兵马。”焦勋提醒道,“还有满满当当的火器、兵器……他和我终究有几分香火情分,顺水推舟时,我也不介意帮他一把。现在那边最缺的应该的确是人,而且还是当龄的女人。海风帮顾虑着有你这个生人在场,也是当着周老五的面,有些事没有明说。他们最担心的还不是走私偷渡的事,而是那边的要求,是让他们掠夺、绑架二十岁以下的少女过去,而且这个口开得还很大。这件事一个不好操办,一个也有些缺德,他们觉得很是棘手,不知是否要答应――若是答应,这种买卖做过几次,在当地是真的存身不住了。也等于是完全上了鲁王那条船。”

**、国家上的事,是从来都讲不了妇人之仁的,虽然此举听来恐怖,但蕙娘也明白鲁王的迫切需求:如果新**那边,是以血统来论势力,各颜色人种不能通婚的话,那么鲁王的确是急迫地需要女性来生产下一代,不然,在几十年后,他的基业也将面临断代问题。如果易地而处,蕙娘也会想方设法地从大秦购买、掠夺女性到新**去,并且鼓励生育,力争在二十年内,让人口翻上几番,人多了,又有钱,要抢占地盘,就容易得多了。

其实,非要这么说的话,那些被织机、蒸汽机给夺走了生路的人口,现在也算是有了去处。新**地多人少,气候也不错,据说那里本来也就是高粱、红薯、玉米、土豆的产地,这种东西产量高,最能活人了。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不如乘船闯一闯,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要达成这样的人口调动,光靠鲁王的积极性是不行的,非得大秦朝廷做出倡议不可。

“看来,他是真的再不想回来了。”她含糊地和焦勋感慨,“嘿嘿,东秦……的确,东秦要能立得起来,他也是祖级人物,在这里,费尽心思也就是个宗罢了。而且去的时间越久,回来以后胜算也就越低,都是英雄人物,算是识得时务,就算再遗憾,也许也不会回来了。”

焦勋颔首道,“在这几年里,他的想法可能也发生了改变。从前他觉得在新**,还是难以立得住。毕竟新**上各个殖民地,背后都有宗主国的资源,唯独我们是无依无靠的无根浮萍,即使暂时能求得容身之地,也等到宗主国腾出手了,我们的立场顿时就会更险恶。既然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死在家门口……不过,既然那边现在也爆发了战争,也许等新**独立了以后,东秦还真能保住一份地盘了。”

“我若是他,必定会挑拨新**和泰西相争,尽量扩大自己的地盘,同时不计代价地向大秦索要人口,”蕙娘喃喃地道,“这场战争要是能打足二十年、三十年到那时候,东秦说不准还真能立下数百年的基业。他的成就,也会比自己的祖辈都高。虽说毕竟是远离故土,但天高皇帝远――在那里他自己就是皇帝,却也是逍遥自在。不过,那样的前提,却是要有人居中说合,否则如果这里下令禁绝人口出海,那么他们也不可能站稳脚跟的。”

从皇上和鲁王的恩怨来看,他肯答应向新**迁徙人口才怪,毕竟立国以民为本,人民都逃到海外去了,大秦的国力岂非将要被一再削弱?焦勋道,“这事,光是东秦王拿出诚意也是不够的,还得有人在皇上身边长期吹风。这个人甚至不能是封子绣,怎么也得和杨首辅一个分量,没有这种重臣不计后果地奔走促成,一旦摆上台面也只会坏事……看定国公到了新**,会如何吧。要是能化干戈为玉帛,我也是乐见其成。新**之广袤,甚至不下于大秦,那里四面环海,相对孤立,又要比大秦周边好得多了,当时我走的时候,东秦还只是占据了靠海约一省之地,如今听周老五说起,地盘扩大了好几倍,那边商业活动也很丰富,宜春号若能过去开上分号,不知有多么赚钱……嘿,不过这样的美事,也只能想想而已。”

“这倒也是难说的。”蕙娘随口道,“你看人看事,一直都是不够积极。其实现在国内的土地兼并已经是越演越烈了,地丁合一,也只能缓和一时……民间吃不上饭的人照样还是越来越多,红薯、玉米引进来,产量高了,养活的人多了,游民也就越来越多。本来还能进工厂做工的,现在织厂又搞织机、蒸汽机,要的人手反而还更少。多出来的那些流民现在还能往西北塞,以后怎么办?我和李晟也说过这个问题,地不够就要出去抢,不过,大秦周边也都是难啃的骨头,不是千里冻原、荒漠,就是高山河海、瘴气丛林。再说国内也是问题重重,根本就没抢地的心思。新**那里,听你和我说,本来不也是泰西诸国放逐罪犯的地方吗?以后凡是流民都强制迁徙过去,国内也就太平了。这么一来,大乱起码又能延缓三十、五十年之久了。”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百多年,也是该为以后的事考虑了……”焦勋喃喃道,沉默了一会,才以特别的眼神望向蕙娘,略带钦佩地道,“的确,在这种事上,你是要比我更进取、更有眼光……”

这毫不遮掩的欣赏和钦慕,让蕙娘也有点不自在。她想转移话题,可焦勋又道,“不过,宜春号就算要进入新**,也不是现在的事。且看大势该如何发展,再做计划也还不迟。”

蕙娘不由皱眉道,“怎么,难道咱们就只能眼看着天下大势起伏发展么?”

忽然间,她想到了权仲白……说也奇怪,这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影响政局的野心,也都握有改变政局的一定能力,不过,焦勋是压根就没想要动用自己的手腕去扭转天下大事,而权仲白在太子废立问题上,却是另一种表现。他虽然没有野心,但却一直都保持着关注,坚持着自己的态度。

虽说人都是会变的,但焦勋作为票号赘婿,眼界上的局限性,的确也很难改变。蕙娘见他有些不以为然,便道,“你还没弄明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这话其实并不是愚民的言论,虽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国家衰败、改朝换代时,一切安乐荡然无存,天下变成了一个大苦海,受到最大损伤的,永远都不是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所以只要安居乐业,即使只是一介匹夫,也要为维护天下的安乐去努力,要为了王朝的延续尽自己的力量……这不是为了维护天子,其实就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什么仁义道德、勤王救驾,都是遮羞布而已,真正不需要去考虑这些的,只有那些武将世家,只要手里有兵,他们在乱世里也许还过得更逍遥……”

她不免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所以你看,鲁王走的时候,也要把两万兵马带走,才能谋取一席容身之地。在天下这个大棋盘上,安乐时落子的是文臣勋戚,到了**时,真正顶用的还是武将人家。”

焦勋哈哈一笑,道,“我一句话,倒是招来了你的长篇大论。”

他随意策马走了几步,又转头细查蕙娘神色,道,“不过,现时以我们的实力,尚且还不能参与进这样的大事里,这一点,你心里也有数的吧?”

蕙娘不禁失笑道,“不过是说说而已,你以为我会拿我们那些新生的力量去做这事吗?我虽然乐见国祚长久,却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奔走。”

她想了想,又道,“但我知道有个人,也许还真会促成此事……”

说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动,只觉得从前许多难以解释的问题,现在都有了答案。一时越想越是可信,越想越是真切,越想也越是胆寒,不免皱眉道,“这,不至于吧……”

连焦勋都透过重重妆容,看到了她的神色变化,因奇道。“怎么,是出什么事了?”

蕙娘心里一时念头翻涌,半天都理不出个头绪,摇头道,“一时半会也说不清……现在还要赶路呢,等我想明白了,晚上住店时和你说吧。”

她一日都寡言少语,焦勋知道这是她心里有事,因此也不去扰她。

虽说此时已经离开济南地界,但出于谨慎起见,蕙娘和焦勋经过小镇时,假意打尖,在屋内卸下装束,另换了个打扮,从窗户出去,由焦勋出面又再买了马,这样飞马半日,倒是绕回了济南附近的一座小城,又经过种种办法验证,估量着把可能的跟踪者都甩掉了,这才正经到客栈打尖。焦勋因约蕙娘一道出去用饭,蕙娘回说一天赶路没什么胃口,焦勋便道,“你素日那样精于品鉴美食,如今到了山东,还能不尝尝他们的烧饼?都说山东大葱好,殊不知美食之多,也不止大葱。他们的白菜也是极好的,面酥又起得好,配上淡茶,极是清淡又下饭。走,我带你吃去。”

蕙娘本来是真没什么胃口,被他这么一说,倒觉得有了兴致,便和焦勋一道散步出去,在附近的烧饼铺子里买了两个饼,茶馆里坐着泡了茶,乘着夜风,一边听山东快板一边吃茶吃烧饼,眼见茶馆内人生百态,有听快板入了神,喜怒哀乐都随着剧中人的,也有喝茶聊天安然自得的,也有些面上愁苦,一边喝茶一边叹气的,她一边吃,嘴边一边不禁就挂了笑容,同焦勋叹道,“怪道故土难离,多少人一辈子,舍不下这一杯茶呢?”

焦勋笑了笑,同她低声道,“新**的确不喝茶,所以多半都是酒馆,不过,酒馆里也请人来说评书,也是挺有意思的。”

两人这样说些琐事,蕙娘心情也放松多了,吃完茶,一道散步回客栈时,她就低声和焦勋道,“我疑心国内是有人推动……东秦王和朝廷联手。起码,是有人想要这么做。”

焦勋面上神色,顿时一动,他面露惊容,谨慎道,“这话怎么说?”

“年前织工**,闹得太大了一点。”蕙娘淡淡地道,“这件事我一直有点想不透,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布局。连她亲爹都算计进去了,就为了把自己的理想给绑上她亲爹的战车?如今看来,也许她是一早就想到了东秦那边的困境,想明白了现在大秦的这个局该怎么走最合算。一举一动,都是在为日后的变化铺路呢……我就是在想,她有这么大能耐吗,又是从哪里来的能耐呢。”

焦勋是知道她和杨七娘立下的约定的,他半天都没有说话,许久才道,“昔年东秦那边,和东宫是不共戴天……”

也就是说,鲁王带到新**的人,肯定没有许家的亲信,杨七娘按理是不应该知道新**的具体情况的。针对鲁王的需求、心态做出种种布置,那就更不可能了。

不过,蕙娘有时也觉得,常理对于杨七娘来说也并不适用。――她只是不明白,杨七娘这么大的能耐,这么大的心思,究竟所为何来,难道真是为了蒸汽机?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值得她这样殚精竭虑地去布局,去算计。恐怕真如她所说,自己是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了。

“不过,江南织工的事,到底还是被盖了下来。”焦勋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说,“此事未必能引起皇上的重视,他会怎么选,还真不好说呢。”

“如果杨七娘的确有意布局落子。”蕙娘道,“就算皇上现在不重视,她也会让他重视起来的。我们且拭目以待吧。”

她想了想,又若有所失地一笑,忽然轻声道,“焦勋,这话,我也只会和你说了……有时候,我也很羡慕她。”

焦勋默然片刻,道,“是羡慕她的夫婿吗?”

的确,许凤佳少年有为,现在年不过而立,已经是东南有数的重量级人物,长相英俊、家世显赫,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这样的夫婿,谁不羡慕?更不必说他并不好色,几乎是专宠正房,家中长辈爱重,娘家亲戚可靠……杨七娘几乎可说是所有大秦庶女心中的一个梦了。蕙娘别的不羡慕,羡慕她的夫婿也许是有的。

“这倒不是。”蕙娘低声道,“她能有的,我都有了,我没有的,我也不想去要。她的夫婿虽然待她好,但常年在战场上厮杀,她也是提心吊胆的,永远不能放松下来――我说了你别笑话我……我是羡慕,她好像一直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焦勋有点吃惊,“什么?”

“论本事,她虽然很有本事,但能力也许还是不如我的。”蕙娘禁不住叹了口气,“论身家就不必说了,见到她以后,我心里有时也会拿我们两人比较一番,都是庶女,都得家里的看重,都只有一个弟弟……家里也都不省心。可有时候见到她,我心里就想,她虽然也有许多烦恼,可身上好像永远都有一股精神,是折不弯、打不倒的。她永远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永远都在很坚定地去做。我虽然不理解她为什么想要,但却很佩服她的决心。她的能力也许比不上我,但有了这样的决心,她却能做到连我都吓一跳的地步。”

眼看客栈在望,两人却都不约而同地慢了脚步,焦勋道,“佩兰……”

“还有你、还有权仲白,你们都很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蕙娘看了看他,自嘲地一笑,“你想要的是我,虽然我不值得,你也义无反顾地追逐。权仲白想要**,想要兼济天下,医治天下病人……尽管他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好,可在这件事上我也很佩服他、很羡慕他……这些话,我觉得我不能说给他听。可不知为什么,在你跟前我倒是说的出口的,有时候我也在想,等什么事都解决了,我该做什么呢?难道我就这样和人勾心斗角一辈子?他们在做的事,都能在人世间留下自己的印记,我呢……”

焦勋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自失地一笑,低声说,“有些人想的只是相夫教子,不过,你好似并不是这种人。从前老太爷说,你的路只能你自己来走,所以也许在一切结束以后,你想做的事也就能浮出水面了。这件事,我倒是也帮不上你……不过,我能用你的口气和你说: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还是先做好眼前的事再说吧。好比我,眼前我就只想着把龙阁给办好,等事情结束以后该拿它怎么办,那就以后再说好了。”

蕙娘因杨七娘而震撼、浮动的心思,随着焦勋的一番话,倒是渐渐地宁静了下来,她微微一笑,点头道,“你说得不错……不积跬步,何以至千里。多余的事还是不要去想了,先集中精力,做好眼前吧。”

她又思忖了一番,才道,“这一次,真定就不去了。连着走过宁城、济南两地,我的结论都与你给我的报告差不多,甚至还没你的详细,真定的情况你就更熟悉了。我听你的也就能放心,再说,龙阁……”

她本想说,龙阁虽然是以我的意思去办,用的也是我的银子,但归根到底,还是你的势力。但又怕焦勋听了不快,便道,“龙阁那边,还是越低调越好,越机密越好。最好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谁办事,我过去检阅,难免画蛇添足。而且也有暴露的危险,我们还是直接去天津和桂皮会合吧。那艘商船,应该也快靠岸了。”

焦勋盘算了片刻,也道,“也好,这一次在济南见到周老五,我心里也觉得有几分不妥,达家那边暴露了也就暴露了。但龙阁可不能出一点差池。”

两人计议已定,第二日起来,便又施展种种手段,换了几次马匹、衣着,从山东北上一路走到天津,到了焦勋事先安排好的落脚点。桂皮已经在那里等待了一段时日了。焦勋亲自陪着她们搭小船出海,以旗语焰火截住商船,在半路上船,又开了一夜,两人从天津下船,联系上了权家在天津等候的人马――蕙娘的外出,至此也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

这一次出门,历时四个多月,风波处处,能放松下来的时候极为少见。不论是感情上、精神上还是身体上,蕙娘都的确感到疲惫,上了商船她就开始打盹。和权家人接上头后,益发是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回京一路上都在车里打盹:虽说也不是不能吃苦,但回到了这处处精细讲究的环境里,她还是大松了一口气。起码,现在的车里,是绝不会有什么不该有的小动物了。

桂皮虽然是小厮,但蕙娘体谅他一路辛苦,也令下人给他备了一辆车。桂皮休息到了城门口,便不肯再坐在车里,而是坚持陪在蕙娘车边,说,“这是我们做奴才的本分。”蕙娘也就随他去了,眼看国公府在望时,她不免掀帘子笑对桂皮道,“你想媳妇了没有?这一次出去,你也是辛苦了,人都瘦得脱了形。我和你主子说,让他放你两个月的假吧。”

桂皮自从重见以后,还没怎么有机会和蕙娘说话,他的确是瘦了很多,颧骨都陷下去,眼珠子转起来就是一股焦虑劲儿。听见蕙娘这样说话,也只是尴尬地笑笑,半点都没有从前的机灵劲儿――他咬着牙好像在思忖着什么,蕙娘不免有几分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她还没说话呢,桂皮已压低了声音,快速地在车窗边说,“少夫人,一会进去以后,您跟着我的话说!”

说完不待蕙娘答话,便自己先快步走出,脱离了蕙娘的视线范围。

蕙娘本来还有点迷糊,被他这么一说,倒是彻底清醒了过来。见桂皮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不免有几分好笑,待要叫住他多嘱咐几句,可国公府已在跟前,却又不大方便说话,只得暂且罢了。一时入府和众人相见,见到两个儿子,哪里还想得起来桂皮?

四个多月的时间,对于大人也许只是一眨眼,但对一个孩子来说,却足够漫长。歪哥又长高了一些,小脸上的稚气也消褪了些许。至于乖哥,更是一眨眼就拔高了一截,见到母亲就眼泪汪汪地扑过来,抱着蕙娘的大腿,再不肯松手。倒是权仲白和良国公今日都出门去了,还没回来。权夫人和太夫人同蕙娘说了几句路上的凉热,他们都听说了日本海上的故事,还问蕙娘当时在哪,蕙娘只说在船上还没过去江户,两个长辈都有些将信将疑,究竟也未细问,便让蕙娘快些回去梳洗休息,一路犹叹她清减得多了。

蕙娘也巴不得这一句话,她抱着乖哥、牵着歪哥回了立雪院,众丫头自然上来好一番慰问,又把两个孩子哄开让蕙娘分.身出去大洗一番,旅途中的尘埃、疲倦好似都被洗落,她出来以后,便趴在床上,让两个儿子都躺在旁边,一会抱抱这个,一会抱抱那个。歪哥在她走的时候还有点矫情,现在抱着母亲的脖子简直都不肯撒手,泪眼汪汪地道,“以后娘去哪里都要带我,不然娘就是小狗!”

蕙娘笑道,“你说得真好,我何曾答应过你走到哪里,要把你带到哪里了?”

歪哥也知道母亲是在逗他,便故意嘟起嘴道,“娘坏――弟弟,我们不理她!”

乖哥却不给哥哥面子,奶声奶气道,“你不理就不理,我理!娘,抱我!别抱哥哥!”

两个孩子顿时争宠起来,歪哥气道,“就你会拆我的台,上回在三柔姐姐那里,你就和我过不去,现在还来!”

蕙娘奇道,“嗯?三柔姐?你去许家了?”

歪哥还没说话呢,乖哥已点头道,“爹时常带我们出去玩――三柔姐,大妞姐――”

桂大妞也就罢了,许三柔不是应该和母亲下广州了么?蕙娘心底越发诧异,想着一会要去问权仲白,也就不多说什么,而是笑嘻嘻地逗歪哥,“你喜欢大妞姐还是三柔姐啊?”

歪哥有点脸红,声若蚊蚋,“三、三柔姐……”

他又解释给母亲听,“三柔姐本来要一起去广州的,可是她娘好像去一去又要回来,说是广州那边现在也不太平,等过年后再带她过去呢。”

说着,便希冀地望着母亲,说道,“她还邀我一起去广州玩――”

蕙娘笑道,“你三柔姐看你倒是挺好的。”

也不说答应不答应,又逗了歪哥说些学业上的事,得知他如今学业上进步不小,尤其是算学进步极大,不免会心一笑。正打算和他耍耍嘴皮子,刺激刺激儿子连学别的都更用心点时,院子里一阵响动:权仲白回来了。

他应该是入宫去见皇上,所以回来进屋时,已经是彻底洗漱过了,头发上还往下滴着水,这个风度翩翩的佳公子,脚步有点罕见的急迫,头发也微微露出凌乱,在门口停了一停、稳了一稳,目光寻到了蕙娘,深深望了一眼,方才慢慢地踏着方步踱了进来,俨然道,“吃了没有?”

四个多月没见,头一句话居然是这个……蕙娘有心赏他一记大白眼,不知怎么,眼珠却翻不上去,在权仲白的眼神里还有点脸红――一个,她是很思念权仲白,虽然他一向喜欢和她唱反调,但也时常能给她一些别人给不了的东西……还有一小部分的她,却是想起了桂皮的嘱咐:虽说她和焦勋什么都没做,可桂皮这么当回事,她也不能说自己不心虚……

“没吃,不饿。”也许是因为这点心虚,也许是因为这点思念,她今天倒有点不自在起来,失去了平时那泰然自若、胸有成竹的风范。瞅了权仲白一眼,竟有点脸红,把眼神移开了才道,“你呢,吃过了没有?”

权仲白的面色有点深沉,他慢慢地、深思熟虑地走到蕙娘身边坐下,轻轻地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心不在焉地道,“嗯……也吃过了。”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气氛却有几分微妙的紧绷,蕙娘伏在床上不看权仲白,权仲白低头看了看她的头顶,伸手摸了摸她的鬓发,对两个儿子道,“你们娘亲累啦,要睡了,你们别闹着她。”

乖哥离开母亲多久,眼下如何舍得离开,张口要说话时,歪哥却起身道,“那我们也回去睡觉――”

他一把拉起弟弟的手,不由分说就把他扯下床了拉出房门,乖哥不断挣扎,道,“我在娘身边睡――”

不过,训练有素的丫头们可不会任由他们胡来,早有人上前安抚两个小哥儿。而余下人等,则鱼贯有序地退出了屋子,还体贴地把门给这两夫妻合拢了。

这里头暗示的是什么事,蕙娘当然不至于不懂,她的脸更红了几分,不知为什么,也不想抬头看权仲白,只是望着枕头发呆。

室内一片寂静。

过了一会儿,权某人咳嗽一声,终究还是把手放到了她的肩头。蕙娘一动肩膀,把他甩掉了,她忽然兴起了无限委屈、无限埋怨、无限爱娇,这情绪涌到口边,只化作了一声闷闷地,“连一句甜言蜜语都不说……想不想我也不知道,就这么动手动脚的……”

她这么一撒娇,权仲白倒自然了起来,他在她身后轻轻地一笑,伸手把她扳倒了自己怀里,在蕙娘耳边道,“光会说有什么用?一会,你就知道我想不想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就是这个第一次主动把我卡死了,写了三种感觉都不对,最后总算是找到了一种觉得比较自然又甜蜜的

谁说我们神医没情趣的,神医是青橄榄,味道要慢慢品……

久等了!

291

夫妻这些年,权仲白真的从没有在这种事上如此主动过,蕙娘就算真是一身的疲惫,也免不得有些心跳,她扇了扇眼睫毛,在权仲白怀里挪动了一下,半心半意地埋怨起了自己:以前是怎么想的?总有一天,若权仲白主动了,她可得变着法子地折磨他,谁让……谁让他次次都表现得这么假道学?好像她才是那个登徒子一样,这个人真气死人了……

可这会儿,当权仲白真的把她密密实实地拥在怀里,身上那股略带了药香味儿的气息,浅浅淡淡地被经由水汽被氤氲而出的时候,蕙娘本来很硬的腰骨,还是被……被旅途的疲惫,熏陶得渐渐软了下来。她咬着唇,带着货真价实的委屈,却又那样做作地白了权仲白一眼,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撒娇的时候,“不成,我……我要听点好听的。”

权仲白一直以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这个她心里明白,可次次欢.好,从前都是她在主动,她都已经放下架子了,若还要那样温言软语的,最后一点面子该往哪搁?就是她想撒娇放赖,她也根本不会允许自己流露出除了掌控以外的情绪,即使哪怕是一点儿,那也有损于她的尊严。不过,现在是权仲白主动求欢,那就又不一样了。见权仲白唇角微勾,慢慢地冲自己俯□来,蕙娘先并不动,只是凝视着权仲白,等他的唇快触碰到了自己的时候,才略略偏开头,只让权仲白亲到了唇角,她轻笑道,“坏郎中,你别想……嗯,敷衍过关,人家又不是布娃娃,还能任你摆布么?”

虽说这话,还是和以前一样,仿佛透着十足的挑衅、十足的傲慢,可是被她这样带着笑意、带着喘息、带着娇媚地说出来,这份傲慢,也不过是甜品上撒的那么一点儿花椒,清凉凉、麻丝丝的,把甜味撩拨得更迷人。权仲白的态度,本来就比从前软和,被蕙娘这嗲得几乎有失体统的话一说,他的眼眸里,也含上了一点笑意。他从善如流,“那,你想要我说什么?”

衣服都还没脱呢,一边问,手指一边就钻到了中衣里,虽说夏天衣衫穿得薄,可这也……蕙娘扭了扭身子,星眸半眯,思维渐渐散漫,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笑道,“那得你自己想……哎呀,别拧那儿,痒——哎!痒死了,你……你讨厌死了,权仲白……”

权仲白嗯了一声,尾音也有点挑高了,他半是戏谑、半是认真地道,“这么久了,你还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啊?礼貌呢?看来,不罚你是不成了。”

罚?怎么罚啊?蕙娘咬着唇瞥了权仲白一眼,才要问他,权仲白腰轻轻地一顶,已经把这个问题给阐述得极清楚了。她扭着身子,又是委屈又是难耐地喘了一口气,含糊地道,“你……讨厌,怎么就是一句话都不肯说吗?”

她越是迷糊,越是呢喃,权仲白似乎就越有兴致,他轻轻地咬着蕙娘的耳廓,低声道,“我要是事事都顺了你的意,你又要觉得我无趣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说实话,她现在是真的有点困了,蕙娘嘟起嘴,又困又累,又不满又觉得……有点饿,她揉着眼睛,也懒得和权仲白继续较劲了,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说,说你想我……”

“我想你。”权仲白轻轻地说,虽说算得上‘被迫’,但他的语气却很诚挚。他灵巧的手指,轻轻地解开了蕙娘的衣扣,蕙娘忽然发觉自己已经罗衫半解,而权仲白却还是衣冠楚楚。他发上的水珠,一滴又一滴地落到她面上,微凉的感觉,带来的却不是清明,而是越发温热的昏沉。她遵循心头的头一个想法,想为权仲白解开衣扣,可他的手指却太不安分,这会,已经活动到了别的地方去。蕙娘才解开了一个扣子,手指就颤动了起来,她不满地埋怨了一声,权仲白便半跪起来,带着笑意凝视着她,一颗颗地解开了纽绊。

在他的眼光里,蕙娘忽而有些害羞,她别开头去,不敢看权仲白,可她到底还是焦清蕙——虽说害羞别扭,她到底还是自己撩起了罗裙,半张开了腿。

权仲白发出一声轻吟,下一刻,他忽然出现在蕙娘双腿之间,用他的身体、他的器官一次又一次地碾压、摩擦过她的,他从容不迫地在她身上印遍了亲吻,胸有成竹地触碰着她,刺激着她。而蕙娘渐渐地越来越被他迷惑,迷迷糊糊地,她想到了焦勋,想到了定国公,甚至是想到了权季青——这些人对她的欲求,也许都比权仲白更为强烈,她对这些追逐者,也不是没有自己的看法,但只有眼前这个人,是她唯一应去渴求,唯一能去渴求的。她需要的东西,只能由他身上得到,那些别人所提供的,让她也有些心动的情感……

“说……”她半喘着说,以平时绝不会流露出的软弱和索求,轻声要求。“说你爱我。”

权仲白的吻停了一刻,在她腰际顿住了,他的唇印在她肌肤上,像是一道清凉的伤口,灼热得让她发痛。

随着寂静的持续,蕙娘慢慢地将要清醒过来,她的理智一点一点,聚沙成塔,一股难堪聚集起来,让她的兴致渐渐地淡去了。她正想说话时,权仲白又恢复了动作,他向上滑到了蕙娘唇前,在上头轻轻地印了一吻,略带嘶哑地道,“我爱你。”

即使两人间做过了无数亲密的接触,但这……依然感觉过于私隐、过于触动,过于亲密,蕙娘在他唇上轻轻地惊喘了一声,权仲白却把握住这个机会,把舌头伸了进来,他轻柔而稳定地吸吮着她的舌尖、她的齿列,这一吻不像是他在索求,反而像是他在给予。给予一些他不愿明说,却又不想再隐藏的情绪,比起他们之间惯常的、激烈的唇齿交锋,这样的一吻,实在是轻柔得她几乎无法承受。

“我爱你。”当唇瓣分开时,她听见权仲白轻声说,“我很中意你,我好想你。”

不知为什么,她竟有点想哭,她不是没有哭过,如果流泪算数,在他们的交锋里,她掉过眼泪,被逼得无奈了、气急了、渴求得狠了。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从没有一刻她的心里如此酸软,她竟无法直视权仲白,她只能紧紧地闭上眼,唯恐一睁眼,泪水便要夺眶而出。

“再说。”她哽咽着要求,“再说……啊……”

权仲白一挺腰,滑入了她身体里,两人之间不知何时,已经裸裎相对,此时再也没有一丝隔阂,蕙娘能感觉到他在她身体里头,沉静然而又蓄势待发,她能感觉到权仲白的眼神专注地盯着她,这一切尚未开始,但沉淀在小腹处的热流,却好似已经积淀了许久,只要几个进出就将溃堤。然而权仲白的动作却并不算快,他慢条斯理地在她体内进出,不像是在排遣自身的欲.望,反而像是……像是……

她的思维蒸发成了一片混沌,像是滚水一样在她脑海里冒着泡泡,她发出各式各样的声音,像是水壶在火上低啸。世界退化为三个点,权仲白的声音,权仲白的接触,权仲白的侵入……

“权仲白,”她断断续续地叫,再也没有任何伪装,她太疲倦,倦得没有力气去压抑她的情绪,她需要永远高高在上,永远胸有成竹,她是焦清蕙——可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这些,权仲白把这些都从她的脑海里挤出去了。她记得的只有这个名字,在激流里将她狠狠地锚定在当地,让她无法离去,她对他的爱与恨、埋怨与歉疚,在这样几乎是无穷无尽的折磨中已经退到了脑海深处,她记得的就只有他,不分好坏、无关爱恨,只是他,占据了她的所有……抚平着她、蹂躏着她。“权、权仲白……”

权仲白轻轻地啃咬着她的唇,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声音也慢慢地破碎,他低声说,“阿蕙,我很想你,我很担心你,我有点后悔让你出去。”

蕙娘再忍不住,她的世界浓缩成一团白光,一切声响全都退回了原点,她什么都听不到,这纯粹的极乐卷走了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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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昏睡中醒来时,权仲白竟还没有离去,他正轻轻地抚弄着她的长发,她的发结已经被打散了,黑发在枕间流泻,权仲白的长指轻轻地捏着她的头皮,蕙娘这才发觉她的肩颈有多酸痛,她转过身,心满意足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睡了多久?”

权仲白心不在焉地挑起她的一缕发丝,道,“四个来时辰吧。”

蕙娘挑起一边眉毛,“四个来时辰,你就一直看着我?”

她到家本来就晚,四个来时辰,已经接近五更了,权仲白轻轻地喷了口气,道,“我也睡了一会,醒得早而已。”

到底还是回避了蕙娘的问题,她嘟起嘴,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调整了一下姿势,略带期待地望着权仲白,而权仲白竟也意会了她无言的要求,他唇边略现一丝笑意,将她揽入怀中,蕙娘还扭了扭,口是心非地道,“做什么,粘粘糊糊的,比我这个娘们还女气。”

权仲白道,“哦,不是你让我抱你的吗?”

蕙娘哼了一声,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下姿势,把头搁到了权仲白肩头,理直气壮地问,“我让你抱的,我说话了吗?”

权仲白的胸膛无声地震动了起来,他的手滑落到蕙娘背下,轻轻打了打她的屁股,蕙娘也忍不住小小的笑声。两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可室内气氛,却是说不出的欣快与宁静。

“你瘦了。”过了一会,权仲白说,他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按着蕙娘的脊背,“我刚给你把了脉,脉象也不如出去前健旺。”

蕙娘唔了一声,权仲白又道,“我已开了药,明日起,给你好好补一补。”

“我回来这才多久,你怎么就做了这么多事?”蕙娘忍不住问,“难道你还起来开药方了不曾?这天都没亮呢——”

“药当然是开在脑子里的。”权仲白随意地道,“一会起来就让人去抓药给你,不准不喝。”

蕙娘先道,“你把我当孩子吗?”想到药味,她又不禁道,“你不说还喝的,你说了就偏不喝。”

权仲白的声音又带了点笑意,他柔和地道,“哦,不听话?”

察觉到他的手有往下的趋势,蕙娘忙道,“不要……我……我还有点酸……”

她在权仲白怀里动了动,白了他一眼,“你就只会这个呀?”

权仲白失笑道,“你还指望我会哪个?”

蕙娘也不知为什么,这会是真有点害羞了,她扭了一会,才道,“嗯……也还有别的事可以做的呀……”

“比如?”权仲白从容地问,蕙娘却说不下去了,只好横了权仲白一眼,悻悻然地住了口。

又过了一会,权仲白低下头在她耳边道,“你在嘟嘴。”

“我生气,不行啊?”蕙娘道,“你……”

她的声音弱成了权仲白口中的一点呻.吟,手也自动环上了他的脖颈,她紧紧地靠着他,紧得恨不能消失每一丝空隙。过了许久,权仲白才将她放开,他的声音有点不稳,“你会乖乖吃药了吧?”

蕙娘扑哧失笑,环住他的脖子,轻言浅笑,“再亲我一下就吃。”

结果,这再亲一下,变成了两下、三下……差一点点就又要擦枪走火,不过,权仲白到底还是克制住了,他说,“你现在的确有点元气虚耗,这一阵子还是要以调养为主,这种事不好太频繁。”

两个人论年纪都不小了,这等鸳鸯交颈、耳鬓厮磨的事,做来却有点生涩,随着天色渐渐放亮,蕙娘渐渐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却又不愿离开权仲白的怀抱,好在权仲白看来也不大介意,她便挨在他怀里,同他说些在路上的生活琐事。

权仲白也算是大秦难得心胸开阔的男子汉了,对蕙娘扮男装同桂皮、绿松出门,半路还把绿松甩掉,只带着一个小厮上船的事,他没有流露出丁点不快,只是很关心她在路上的饮食起居,蕙娘也说了许多她在当地吃到的特色美食给他听,又说了文娘的事,还说到了在船上遭遇的风雨,“那么大一个人,那样就被吹没了……唉,她本来不想过去关窗的,只因我、桂皮毕竟是客,又在门口……也是我没想到,想到了也就不让她过去了。”

权仲白居然也认得不幸去世的小寒姨娘,“孙夫人身边的陪嫁大丫头,在她身边也有些体面的,这一次让她过去,也是让她看着定国公不要乱来的意思。”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又道,“生死有命,这种事谁说得清楚?若你跟在我身边,对这种事会更加习惯的。”

听到她去吉原见识的事,他也不觉荒唐,反而拊掌大乐道,“有意思,我也没去过这等烟花之地,下回若能重临故地,还要请公子带我去见识一番。”

蕙娘眯眼道,“你真没见识过?”

她故作妒忌,可自己也不禁要发笑,一边叫绝说,“若是真有这样的事,传出去我们可要出大名了,当娘子的扮装带夫君去逛青楼,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我是真没去过青楼。”权仲白道,“虽说走南闯北,也有过这样的机会,但我嫌脏。你要是看过花柳病的病灶,包保一辈子不想再去那种地方,在那里坐坐心里都要打鼓。”

蕙娘忙道,“可不是呢,我在外头,别说青楼了,就是客栈都不敢脱了外衣。那场风雨把我的包袱全卷去了,真是不方便,还是回到大秦了,才让焦勋赶着去买了几身成衣来穿,不然,只能穿桂皮的衣服。桂皮没衣服替换,气得不得了,又不敢说什么。”

这一次出门,真是苦了桂皮,蕙娘说了几件事,权仲白刚才已是乐不可支,只是现在提到焦勋,他的笑容,难免淡了几分。蕙娘看在眼里,又扯开话题,以新大陆的变化着眼,给他说了从日本到山东一带的变化。

此事干系甚大,权仲白听得也十分专心,等蕙娘将她的分析、推测说出时,他亦难免露出震动之色,半晌都作声不得,好半日方道。“别人不敢说,如是杨七娘,也许真有这个可能。”

他毕竟是在广州呆过一段时间的,而且又算是许家、杨七娘的恩人,权仲白对杨七娘的情况,应该是能了解得很清楚的。蕙娘也是精神一振,留心听权仲白道,“她对西洋文化,一直很有兴趣,自己就学会了英语。许家商船,也是定国公第一次出海时跟到了新大陆的商船之一,如果杨七娘事先有所交代的话,完全可能为她留意收集到新大陆的种种局势。她曾对我说过一言半语,言道新大陆上必定有一场战争,若鲁王能利用这个机会,也许能在新大陆上立稳脚跟。”

他陷入回忆之中,思索着道,“我当时回她,问她为何不把这话说给封子绣听,如果皇上能放下对鲁王的担心,朝廷政治,也许不会这么紧张。起码杨阁老地丁合一之路,可以走得更顺一点,不必时时刻刻都想着要求稳。当时她听了只是笑而不语,未有解答……如今想来,也许当时她就已经料到了今日这一步。”

“这样说来。”蕙娘不免皱起眉,“她还真是不惜一切力量,要推广自己那所谓的蒸汽机了。甚至连天下大局都能去摆布、算计……也不能这样说,应该说她是看得比别人都准,远在七八年前,就料到了这一日的到来。这么说来,她真正的目的是否只是这么单纯,还不好说呢,毕竟,蒸汽机对她自己没什么好处不说,就连对天下的好处,也只是让许多人口渡海到新大陆去而已,于国于民于己无利,奇怪许凤佳也就这样任妻子胡闹吗?”

“许家在他之前,并不是常年带兵。”权仲白淡淡道,“进项就靠祖产、生意,自从她接过世子夫人的位置,现在许家也算是京城有数的豪富了,你没去过广州,不知道她在广州的生活有多精致。许凤佳和她之间,看似是男强女弱,其实他对杨七娘言听计从,倒像是她的扈从。她要去做的事,许凤佳未必能够阻止,也未必有阻止的理由。反正不管她还有什么别的目的,都肯定不会危害到国公府,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了。”

“现在朝局背后,又牵扯进了新的力量。”蕙娘低声道,“又有了新的变化,就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会知道这点,又会做出怎样的应对了。”

“他的身子恢复得还不错。”权仲白主动提供资料,手绕着蕙娘的头发打圈,“再加上子梁的发明,子绣又不曾离京,这一阵,他的心绪还是相当缓和的。”

他略略皱了皱眉,又道,“就是子梁,为了火器几乎掏空了身子,又还贪多嚼不烂地,带学生,自己钻研新学问……我说了几次,他都我行我素的,身子是见弱了。”

蕙娘道,“带学生?”

“嗯,”权仲白点了点头,“现在二皇子是正式拜他为师,学习算学不说。他自己还在带学生,有了他的范例在前,许多大户人家也愿意让自己家的孩子捣鼓这个,都当成是登天的捷径了。做什么的都有,还有人别出心裁,去折腾什么蒸汽车,白云山现在不像是道观,倒像是他专用来折腾这些事的厂子了。”

他又笑道,“对了,忘记和你说,那个夷人村,随着骡机被推广开来,忽然间非常走红。许多商家都到那里去挖工匠,焦鹤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来问我主意,我给你做主,让他们都拿了身契,自寻生路去了。没想到最后留下来的,倒真的都是工匠居多,学问人竟是都回去了。”

“这也是自然的事。”蕙娘随口道,“越是学问人,越是以天下为己任嘛,现在去泰西的商船那么多,他们的战事又有点平息的苗头了。想要回去报效,也是自然的事,能留下几个来都算是不错了。”

她离开了四个多月,肯定有许多事要了解,夷人村这一步闲棋,基本上在把克山送给杨七娘以后,已算是令人喜出望外地发挥了作用,现在权仲白这么处置,蕙娘也觉得没什么不妥。她又有点困了,便睡眼朦胧地道,“对了,克山的骡机现在已经被推广了?难道朝廷就没做什么?”

“现在杨阁老和他们绑在一起。”权仲白道,“一时半会也拆分不开来,皇上怎么好和杨阁老做对?再说,流民去西北,也算是得其所哉,克山因为这个骡机,现在是声名远播,已成远近闻名的富户了,他好像又去鼓捣新机器了,不知还会折腾出什么动静来。”

蕙娘免不得摇头叹道,“你看,这个杨七娘,思谋是何等的深远。”她揉着脸,瞪了权仲白一眼,“一般人离她远远的还来不及呢。就只有你,一天到晚拉着歪哥去招惹她的女儿!你不知道吗,人家可看不上歪哥做她的女婿。”

“是么?”权仲白有点吃惊,“歪哥配他们家三柔,怎么都是绰绰有余吧。”

他想了想,也并不在意,“孩子还小,就是让他们多交几个朋友,也没想那么多。就是真的走到这一步了,也不用担心什么,杨七娘和她族姐一样,都说是孩子的亲事自己做主,三柔要真的看得上歪哥这个小弟弟,杨七娘应该也不会食言的。”

因又解释道,“带歪哥出门,主要是不希望他被父亲带在身边教养,索性多带他出去游荡一番而已。许三柔和桂大妞都把他当作弟弟,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事,你放心好了。”

“就有事,吃亏的也不是歪哥。”蕙娘不由笑道,“我是放心的很,就怕别人心里怨我呢。杨七娘这样的厉害角色,我可不敢得罪。”

“没事,我敢。”权仲白干脆利落地道,“她还欠我两条命呢,这个人情,还换不来她一个女儿吗?”

蕙娘细问之下,才知道杨七娘原本生育艰难,是得他的方子,才拔去余毒的事。因不禁点头叹道,“她也算是有大福运了,屡屡都能绝处逢生,说不准她要做的事,还真能做成呢?”

“这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了。”权仲白就事论事,“就是她也没这么有能耐吧……”

他顿了顿,忽然扯开话题,道,“以往我常夸你有本事,你好像没有投桃报李过。你忌惮杨七娘,我却不忌惮,你觉得此事,说明了什么,当得起你的一句什么?”

蕙娘从未见过他表现得如此无赖,一时不禁愣怔住了,她抬眼瞅着权仲白,见他眼角温存含笑,便道,“我……不知道,你启发启发我?”

权仲白瞪了她一眼,蕙娘不禁咯咯轻笑——又觉得自己笑得也太肉麻了点,忙收住了,尽力一本正经地道,“你挺厉害的,行了吧?神医就是神医,本事硬是骄人……高兴了吗?”

权仲白低下头,在她唇角印了一吻,不依不饶,“还有呢?出去几个月,你心里想的都是什么?”

蕙娘直想笑,她说,“想得可就多了,不知道这一次出去,正事能不能办得顺利……”

权仲白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是说思念。”

“思念,思念的人也多呀……思念……两个儿子。”蕙娘扳着手指,“思念我姨娘、文娘、乔哥——”

见权仲白又要白她,她忽然感到了他从前的那种欣快,这样逗弄人,的确也有种别样的风味……不过,她比不上权仲白那么忍得住,见他把不快形于外,便又忍不住笑了,圈住他的脖子,轻声道,“我也很想你呀,傻二哥。出门在外,那么孤苦伶仃的,能不想你吗。”

权仲白哼了一声,看来是满意得多了,他又瞅了蕙娘一眼,方以一种特别淡然的语气道,“会这么说,还不算亏心……也不枉我这几个月,为了你的事操碎了心。”

蕙娘奇道,“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是我娘家的事么?”

“你不是把你姨娘的事交给我了?”权仲白拧了拧她的耳朵,“忘性倒是大起来了。”

蕙娘这才想起,她曾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让权仲白帮她操心操心三姨娘的事——不过,她也没想到权仲白真的能对三姨娘有所帮助。她生母的性子她也是了解的,一旦下了决定,那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在一条路上走到黑的劲头,是比她还足……

“怎么,难道姨娘改了主意?”她有点吃惊,“难道是四姨娘的事,对她也有所触动?”

“嗯?才回家就知道四姨娘的事了?”权仲白有点吃惊,蕙娘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焦勋告诉我的……”

她的注意力,更主要地还是集中在三姨娘的问题上,随口说了这一句,便扯着权仲白道,“这是怎么回事,快仔细说说。”

权仲白瞄了她一眼,淡淡地道,“等你出门以后,很快乔哥也过了大祥,我便安排两个姨娘并乔哥去乡下我的别业里小住,美其名曰,让乔哥体会一番平民过的日子。那里没什么人服侍,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四姨娘没住几天就觉得疲惫,先回府去了。三姨娘倒是自得其乐,在那处住了三个月。后来四姨娘跑了,她才和乔哥回府去操办她的‘丧事’。”

这说得平铺直叙的,无限文章都藏而不露,蕙娘连瞅了他几眼,权仲白才微笑道,“那里真的只是个很小的别业,三姨娘在村子里过的日子,据说和少女时期无异。村中有个富户,家境颇为殷实,丧偶数年,还没续弦。论年纪比三姨娘只小了两岁,一儿一女都命苦,天花没的。三姨娘平时出来做活,他常上前帮手,一来二去,就说上话了。后来三姨娘和乔哥回城,他还来打听过几次他们的去处。”

千言万语,都比不上身体力行,权仲白这番安排,是比她老成得多了。蕙娘也有点不服气,不禁道,“那你是如何知道那村里又有那么一个人的?我看,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你忘了我是大夫?”权神医笑了,“他那一双儿女,还是我确诊的,后来我还给他亲自种了痘呢。”

蕙娘方才只能罢了,想到三姨娘如此简单就动了心,心里又是为她高兴,又是有些酸涩:一面,是舍不得生母,一面,也是觉得她平时日子不易,连村中这样简单生活,都能令她比从前快乐。她现在不想多谈论这个问题,便转开了话题,问道,“四姨娘的事,又是怎么说?人怎么忽然就跑了,和谁跑的,难道你真的不知道?”

“我又没住在焦家。”权仲白摊了摊手,“就她一个人住在府里的时候,我就更不会过去了么。反正现在她人都死了,你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蕙娘狐疑地望着他,不肯挪开眼神,权仲白被她看得没法,只好道,“好吧,她是又看上了街坊里一个生意人,遣人过府来问我意思,可此人平时私下有放印子钱的,我直言道,此事我不能做主,还要看你的意思。她当时没说什么,后来就出走了。也还算有些脑子吧。”

蕙娘如何听不出权仲白的真实态度?她不免嗔道,“好么,你也就放她走了?还把丧事给办了,防着我找后帐呢吧——”

“阿蕙。”权仲白加重了语调,“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情愿抛下一切,你也不必逼人太甚吧?”

想到四姨娘的那些手段,蕙娘依然有些不快,只是权仲白既然这样说了,她也不为己甚,嘟囔几声,便恶狠狠道,“哼,亏她见机得快,也就在我出门的时候把这事办完了,不然,看我怎么捏她。”

这么说了一句,这件事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蕙娘问道,“还有什么是我该知道而没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