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呀——”陶夭在黑暗里弯起了眼睛,轻嗔。

程牧那边突然安静了。

隔着两只手机,两个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在夜晚,有一种脉脉温情的感觉慢慢地蔓延开来。

许久,陶夭低声说:“程牧。”

“嗯,在。”男人嗓音温柔得有些过分。

“我睡了。”

“好。”

通话中断,陶夭一手握着手机,半趴在枕头上,胡乱地想着他的样子,没一会,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翌日,早上。

陶夭八点钟到了丰县一中。

进校门后给尤可人打了一个电话,得知她已经到了化妆间,她便加快了步子,一路过去。

化妆间里,王燕妮和文老师都在。

她进去换了衣服,很快坐到了镜子前面,由王燕妮帮她上妆。边上,窦延庆等了好一会,却没见到谢灵儿过来,握着手机出去打了好几个电话,再回来,眉头紧锁。

“打不通?”陶夭听见文清问话的声音。

窦延庆点点头:“今天也不晓得怎么回事,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眼看着开拍了。”

谢灵儿昨天回了香江,有出现在孙筱的订婚宴上。

陶夭在心里想了想,原本想说,转念又觉得谢灵儿回去这事情窦延庆肯定知道,又将这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上妆花了近半小时,和尤可人一起往拍戏的地方走。

王燕妮跟着两人。

路上,陶夭拿了手机发微信问程牧:“在干嘛?”

“到剧组了?”程牧很快回复了一句,不等得到她回答又说,“让你打听你二哥喜欢哪种姑娘,任务完成了么?”

陶夭有点哭笑不得:“你认真的呀?”

“你以为呢?”

程牧和她发微信的时候正在海棠园餐厅里吃早饭,回了这一句,早饭还没吃完,手机里突然进来一个电话。

他看着来电微微愣了一下,暂时放下筷子,扯了张湿巾擦擦手,拿了手机附耳,声音淡淡唤:“舅。”

“你人在哪?”谢逸林声音里带着一丝躁。

程牧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自己这舅舅一向温和儒雅,大早上打电话,又用这般语调,着实有些不太寻常。

他收回思绪,问道:“您有事?”

“你现在往蒋三昨晚举行订婚宴的酒店走,到了再说。”谢逸林这句话比刚才那一句更生硬了一些。

紫罗兰度假酒店在程氏集团旗下,自己这舅舅一句话虽短,却让他听出了一丝兴师问罪的意思。

程牧没多问,只说:“知道了,我现在过去。”

谢逸林嗯了一声,挂了电话。

程牧拿下手机,想了想,朝边上李管家吩咐道:“叫一下老吴,我现在出去一趟。”

“好。”李管家转身去叫人。

已经到五月份,程牧也没上楼去拿外套,只穿着衬衫西裤,一边往出走一边打电话给徐东,让他联系酒店了解一下昨晚有没有什么意外事情发生,好有个心理准备。

迈巴赫驶出海棠园,路上,他接到了徐东的回话。

没什么事?

“那行,知道了。”程牧挂了电话。

回想着谢逸林那几句话,他抬手在眉心里按了按,收了手机,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

临近十点,迈巴赫停在酒店门口。

程牧先行下车。

“程董。”台阶上站着的保安看见他意外非常,快步走下来,面带微笑地唤了一声,姿态十足恭谨。

程牧没停下,边走边问:“谢董事长有没有过来?”

“刚来不久,在大厅里坐着呢。”保安压低声音回了一句。

程牧点点头进了门,一抬眸看见谢逸林坐在大厅的单人沙发上抽烟,便住了步子,随口吩咐:“不用跟着了。”

“好的。”保安止了步子,目送他过去。

程牧到了谢逸林近前,唤了一声舅,顺势坐到他侧边的沙发上,勾唇露出一丝笑,开口问:“出了什么事?”

谢逸林俯身,在茶几上烟灰缸里捻灭烟头,拧眉看了他一眼,语调沉缓地开口说:“是灵儿那孩子。”

程牧:“?”

他微微愣一下,脸色微沉。

因为他母亲去的早,早些年他和老大又闹得比较僵,外公那边觉得他们丢了谢家颜面,并不怎么待见他们,外加他一走多年,这亲戚关系都是回来了才重新开始走动。

也因此,他和几个表兄妹都并不亲近。

“灵儿怎么了?”程牧收了笑容,开口问。

自己这舅舅一儿一女,儿子中学开始就在国外上学,眼下还未回来,也就这一个女儿一直养在身边,颇得他宠爱,基本上已经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要不然按着谢家的门风,怎会被允许进入娱乐圈。

谢灵儿当初要演戏,自己这舅舅也说了,没必要给她压力,她既然有兴趣,让她随便玩一玩。

昨晚自己在宴会厅也看见了这表妹,眼下舅舅却以这么一副姿态开了口,此情此景,他自然重视起来。

谢逸林却没开口,又点了一支烟。

他点了烟却没抽,就那样夹在两根手指间,用一副称得上阴鸷的语气说:“大清早五六点才回来,你舅妈以为在外面玩疯了说了两句,结果把人给说哭了自己又过意不去追到房间里道歉,发现那孩子昨晚出了事。”

谢逸林用了极其委婉的说话,可程牧却瞬间听明白了,他沉吟了一两秒,出声问:“在这地方?”

“那孩子不肯说。”谢逸林又掐了烟,直言,“让你过来是要看一下昨晚的监控录像。”

谢灵儿昨晚来了订婚宴,她眼下在橙光,昨晚橙光那么多艺人,指定喝了点酒,不过自己这舅舅的语气和态度,明显是觉得自己女儿被人下了圈套玷污了清白。

叫自己过来调监控,明显有着问罪的意思。

程牧收回思绪,并未多言,起身道:“我陪您去一下监控室。”

谢逸林随即起身,点点头。

——

酒店监控室就在一楼。

大堂值班经理领着两人过去,一起看监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足有半小时,几人才从监控录像里看到了谢灵儿的身影。

“倒回去。”谢逸林凑到了屏幕跟前。

程牧也往前走了一步,看了一会,他慢慢地拧紧了眉,到最后,神色颇有些一言难尽。

好一会,两个人出了监控室。

谢逸林黑着脸问:“那个是橙光艺人?”

“不是。”程牧声音微沉。

他先前已有心里准备,却不曾想,这件事还是出乎他意料,监控里进了房间的男人他再眼熟不过。

竟是苏瑾年?

他陪着谢逸林走到了大厅里,一时间都不晓得如何开口。

按着监控视频的迹象,昨晚这意外基本可以还原。

苏瑾年在宴会上喝了酒,被自己的男助理扶到了酒店房间里,没一会儿,男助理拿了房卡关了门,独自出来。助理在一楼大厅里将房卡给了一个女生,这女生在电梯口撞上了谢灵儿,两个人应当在那时候拿错了卡。

谢灵儿进了苏瑾年房间,凌晨四点多才出来,另外一个女生进了隔壁房间,在谢灵儿离开后,随之离开了酒店。

苏瑾年在早上八点多离开,走的时候甚至没退房。

事情似乎不简单。

最起码,这桩事情的女主角原本另有其人。

谢灵儿阴差阳错当了替身。

“不是橙光的?”谢逸林停下步子审视了程牧一眼,语调阴沉说,“你一个总公司的大老板了解得这么清楚,这人的身份你知道?”

“那是环宇艺人。”程牧想了想,据实说,“他母亲姓周,外公周志洲,您应该有所耳闻。”

“……周老?”谢逸林明显有些意外。

他日理万机,谢家并不涉足娱乐产业,因而饶是苏瑾年这种当红的偶像小生,他也并未关注过。相比而言,倒知道他的外公周志洲。却没想到,监控里这年轻人和他扯上关系了。

程牧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神情,又道:“是您想的那一位。”

谢逸林脸色阴沉,一时沉默。

他人到中年,监控虽然快进着看了,却完全可以联想到这一桩事情是怎么回事。

一桩阴私,让他女儿无辜被殃及。

不过……

他想到谢灵儿,忍不住拧紧了眉头。

他的女儿他了解,并不是那种会在外面吃亏的窝囊性子。监控里她尚且能独自去房间里休息,可见算不上受人胁迫。房间里周老那外孙分明是被助理扶进去的,只要那丫头不愿意,这件事并非不能避免。

可这事情却发生了。

他必须得先回家一趟,问清楚再做打算。

谢逸林收回思绪,脸色依旧有点僵,朝程牧道:“监控的事你处理一下,我先回家,找那丫头问问清楚。”

“晓得了。”程牧点点头,没发表意见。

他将谢逸林送到门口,等他跟司机离开后,他吩咐了大堂经理几句话,坐车离开。

车子驶出酒店没一会,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陶夭来了电话。

程牧接通,淡笑着问:“下戏了?”

陶夭在那边沉默着。

“怎么了?”程牧微微坐直了身子,又发问。

“事情不是网上说的那样。”陶夭语调有一丝丝僵硬,话音落地,欲言又止,却只有这么一句。

247:对不起,加油【一更】

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挺混乱的。

早上谢灵儿翘班没来,一众人打她电话没人接,莫来发了一通脾气之后,紧急调整了这一天的戏份。

上午十一点半,她的戏份拍完了。

昨晚没睡够,拍戏后她没有在教室里逗留,率先回了休息室,也就是男生宿舍楼。按平时来说根本不会出任何事,可这一次,当她到了宿舍楼下的时候,苏瑾年突然出现了。

他当时猝不及防地抱住了她。

过去交往的两年里,他其实给过她许多个拥抱,在他之后,程牧也给过她许多拥抱,可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还是让她整个人懵在了原地。苏瑾年力道非常大,浑身颤抖,一个拥抱带着刻骨的悲伤和绝望,那般强烈的情绪传达给她,让她觉得,他好像遇到了生命里过不去的坎。

她根本无法挣脱。

她甚至不得不承认,那一刻她突然难受了。

没有第一时间用尽手段推开他。

之后……

后来的事情她也有些懵。

只记得宿舍楼下突然就涌现出很多学生,那些学生几乎在一瞬间出现,很快呈包围之势将他们两人堵得无法脱身,情急之下,她拉着苏瑾年跑进了宿舍楼,躲进了化妆间。

再之后,情况就有些无法收场了。

眼下已经放学,宿舍楼外学生足有近千人,剧组一众人和学校领导都已经赶到,正在交涉。她和苏瑾年两个人在化妆间里,担心事情闹上网她拿了手机看微博,却发现半个多小时而已,她又上了热搜。

“苏瑾年陶夭复合”这么一条话题已经顶到了热点第八,点进去就是他们两人抱在一起的照片。

除此之外,尤可人的评论区,苏瑾年微博评论区,他们两人后援会微博评论区,甚至连橙光官博、环宇官博,稍微和他们两人能扯上关系的微博评论区都被这张图给影响到,乱成一团。

陶夭随便地看了看,觉得就一会的工夫,全网都在让他们复合。

她甚至觉得这是苏瑾年特地设的一个局,可看一眼苏瑾年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又无法往这一方面去想。

陶夭握紧了手机,声音低低说:“对不起。”

无论如何,她应该道歉。

程牧等许久听见这么一句话,也没再多问什么,声音沉稳地说:“什么事都有我,我就过来。”

“……好。”陶夭想了想,说了一个字。

程牧过来公开。

猝不及防,却不得不如此。

陶夭抿唇挂了电话,一手按着心口,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待心情平缓一些,才看向苏瑾年,犹豫着问:“你今天怎么了?”

苏瑾年还穿着昨天参加宴会那一身衣服,没打领带,因而能看到白衬衫皱巴巴的,有点狼狈。

他抬起眼眸看她,漂亮的桃花眼里一片灰败。

下巴上还有着青色的胡茬。

一夜不见而已,他弄得很狼狈。

陶夭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才发现,他颈侧有两道抓痕,看着就好像是女人抓上去的。

她抿抿唇,瞬间失语了。

“夭夭。”苏瑾年突然唤了她一声,声音暗哑至极。

陶夭定定神:“你说。”

“有水吗?”苏瑾年问出了让她始料未及的一句话,临了,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补充说,“想喝水,给我找瓶水。”

“……哦。”陶夭点点头,拿了瓶矿泉水给他。

苏瑾年接过水瓶,拧开盖子,一仰头,一瓶水咕咚咕咚地往下灌,很急,一股子水流甚至从他的嘴角一直流到了衣领里。这一个喝水的动作,竟然让人有点喘不过气的感觉。

陶夭拉了张椅子,坐在他边上,沉默了下来。

苏瑾年喝完水,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水瓶,陶夭低头瞥一眼,能看到他手背上暴跳的青筋,感觉起来,他在爆发和崩溃的边沿,很压抑。

“怎么了呀?”其他事情好像突然没那么重要了,陶夭转身对上他,一脸认真地问,“遇上什么事了?”

苏瑾年偏头喘息了一下,低着头。

眼眸里藏满阴鸷。

他该怎么说?

他能告诉自己心爱的女孩,说是自己亲妈和助理一起合计着让他吃了助兴药,他在昨晚强暴了一个他根本不喜欢的女生?

可笑的是,他们还在骗他。

他不是没有过喝醉酒的时候,如何能不知道,当他醉倒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事,顶多跌倒睡一觉而已。

无论别的男人如何,他酒后不可能乱性。

偏偏床上那一切太过刺眼。

他真是有一个好妈妈,明知云弯弯喜欢他,明知道云家家教森严,偏偏用那样一种方式,试图捆绑住他,她当真以为,他和云弯弯发生了关系,便会将她娶回家先婚后爱?

他宁愿去坐牢!

苏瑾年攥紧了垂在身侧的一只手。

他不说话,陶夭也犹豫着没有再问,正觉得无奈,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响亮的一声:“苏瑾年,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