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牧脸色阴沉,点点头:“知道了。”

话落,抬眸看向疾步走开的一位迦市男警官,温声问候说:“您好,我是程牧。”

“程大哥。”

那男人尚未说话,边上突然传来一道女声。

程牧神色微愣,下意识看过去。

唤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微卷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秀气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紧张和拘束。

盛雅朵。

迦市公安厅长的独女,也是一年多前被赵威等人劫持、轮奸,最终被他们所救的人质之一。获救的时候,这姑娘未着寸缕奄奄一息,情绪也早已崩溃,感觉起来很难撑过去。

眼下,倒是恢复得很好。

程牧收回思绪,淡淡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多言。

盛雅朵也晓得他脸色严肃的原因,话锋一转又说:“爸爸今天有很重要的会议,找你女朋友的事情交给景叔叔负责了。我是听说你来,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栏川这边我很熟,希望能尽些绵薄之力。”

她话里的景叔叔,便是那一位男警官。

“谢谢。”程牧朝她道谢,目光又一次落到了男警官身上,后者也早已敛了情绪,公事公办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景久安。”

“您好。”程牧握住他手。

简单寒暄以后,景久安边走边说:“周围该找的地方差不多都排查了一遍,不过昨晚这里人多且杂,排查找人有难度,贵夫人还没有音信,我很抱歉,已经又增派人手了。”

栏川电影节在国际上都颇有影响力,昨晚,这里的人流量是一年之最,人员往来之复杂自不必说,程牧理解,闻言只是淡淡地点点头,问他:“码头那边有消息了吗?”

“刚才来电话说没有,您觉得在海上?”

“可能性很大。”

金佑安选了这么一个地方卷土重来,那么他藏身的地点很可能有些特殊意义,比如,赵威的葬身之地。

想到这,程牧一手插兜想摸出烟盒,突然觉得手机在震。

他先没点烟了,拿了手机看。

进来一条短消息。

这信息让他倏然止步。

边上一众人均是愣了一下,看见他突然扭头朝景久安说:“麻烦准备快艇,现在。”

“有消息了?”徐东和凤奕异口同声问。

程牧将手机给景久安看,简短说:“经纬度。”

“行,我立刻让准备。”景久安侧头看一眼,顿时也松了一口气。

这人是他们厅长独女的救命恩人,自然怠慢不得。眼下这么久过去没消息,他心里也敲着鼓呢。

景久安去边上做安排。

程牧拨电话过去,却发现手机又被人关掉。

他默不作声,暗暗地握紧了手机,手背上暴跳的青筋泄露了几分情绪,让他整个人显得挺暴躁。

说实在的,他相信金佑安没有害人之心,最起码不可能害陶夭。可只想着她莫名其妙地受了这么一遭委屈,他便觉得心里不爽,有些压抑,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差点失去她音信,挺折磨人。

平生难得牵肠挂肚。

他这么想着,整个人越发显得生人勿进了。

边上盛雅朵微微仰头看着他,轻轻地叹口气,安慰说:“程大哥你别太着急了,人都有消息了,很快就能见上面的。”

程牧嗯了一声,脸色并未好转。

景久安打完电话,快步过来,商量着说:“我们现在去码头?”

“好。”程牧点点头。

——

众人坐车前往。

中午十二点,码头上一片繁忙。

程牧跟着景久安一路往安排好的快艇跟前走,一直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又震动了起来。

来电:夭夭。

他微微一愣,等手机震了两三下才接通,听到那头传来女孩熟悉的声音:“程牧。”

“你在海上?”程牧问。

陶夭嗯一声:“我们已经在返回了。”

“金佑安呢?”

“他没有绑架我。”

“我都知道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很简短,却能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陶夭索性也不和他绕弯子,声音平静地说:“虽然他想过替赵威复仇,可毕竟并没有,现在也听了我劝,就让这件事过去,好吗?”

程牧一时间没说话。

陶夭声音稍轻:“要不等见了面再说吧?”

“好。”程牧松口气说,“别挂电话,回来再……”

后面一个字他没说出口,突然被边上“啊”一阵尖叫给惊到,紧接着,电话里传来年轻男孩骤然拔高的一声喊,“回房。”

再没有然后。

手机里只余一阵轰隆怒吼。

而他,一手握着手机,僵在原地。

视线里,码头上忙碌的男女突然扔下手里所有事情没命地跑,远远地,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海面上骤然筑起了几人高的水墙,刚才还有点蓝色的天空骤然转灰,唯有那白亮水幕,瞬间又近了许多,逼迫他瞳孔。

“海浪来了。”

“啊啊啊!”

“快跑,快跑啊!”

“天!”

“海啸!是海啸!”

惊恐的尖叫嘶吼声刺破耳膜的瞬间,一道泼天巨浪咆哮而至,转瞬间,拍上码头淹没人群,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过。

栏川,末日。

------题外话------

十点半,三更。

315:他该休息了【三更】

二月一日,中午。

迦市,某高档住宅区。

房间里,高大的男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眸紧闭,眉头紧锁,就连在梦中,那双削薄的唇也紧紧地抿了起来,线条凌厉。

盛雅朵的目光从他遍布胡茬的下巴上收回,叹口气,掩了房门,动作轻轻地走了出去。

门外,抽烟的中年人转身过来。

盛雅朵叹气:“睡了。”

“你将人弄到这边来,他醒了怕是不会领情。”中年人正是迦市公安厅长盛荣,此刻他顺手将烟蒂掐灭,语重心长地说。

盛雅朵抿紧唇,想了想,轻声说:“他该休息了。”

距离海啸过去四天,那两人并未找到,想也知道,肯定凶多吉少。这一次6、7级深海地震发生在较远海域里,海浪冲上岸后给整个迦市都造成了颇大损伤,却也没有将一切毁于一旦。

可,栏川镇首当其冲,受灾最重。

那两人当时还在海上呢。

有可能活吗?

这答案似乎在每个人心里,偏偏程大哥不接受。

从当天下午海浪退去他便开始找,一连四天四夜,没停歇、没休息,甚至在余震可能再来的时候,执拗地动用了快艇出去,这样下去,早晚精疲力尽,身体垮掉。

她看不下去,给他早饭里掺了点安眠药。

至于他醒来如何……

盛雅朵暂时不想去纠结这个问题,她抬手在眉心里揉了揉,张口打了个哈欠,只觉得困倦。

盛荣瞧见她这副样子也觉得怜惜,温声说:“我看你也该休息了。回房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我还好。”盛雅朵朝他一笑。

自己这女儿,懂事乖巧得让人心疼。

盛荣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也像眼珠子似的宝贝着,此刻看着她柔弱的笑容,难免又想起一年前那件事。

她能走出来,实在勇敢又难得。

中年男人心头蓦地一酸,没再多说什么,出门去。

他走后,盛雅朵坐在客厅沙发上发呆,满脑子里都是眼下房间里躺着的那个男人。

他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样子,却并未露出丝毫鄙夷或者同情。

那么高大俊美。

第一次出现在她视线里,一身迷彩作战服,她睁着猩红的眼睛望过去,觉得他周身都在发光。

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再相遇呢?

也曾想过自残了事。

可每当想起他,想起有人为救她们而丧命,便也不舍得去死,死了,便一切都不会再有。

他是华人。

程牧,三十二岁。

家在香江市。

未婚。

可他即将结婚,他在那样万众瞩目的舞台上对一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女孩跪了下去,求婚成功。

这一切,她先前已经知道了。

感觉很好,祝福他。

突然头疼欲裂,盛雅朵两只手抱着头,垂下眼帘,企图用这样的动作让自己心情平静一些。

裤兜里手机响起的时候她打了一个激灵。

“喂。”掏出手机,她定定神唤了一声,脸色突然狠狠一愣,站起身,有些惊喜地问,“真的吗?”

那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她脸上的喜色更浓,一边往门口走,一边连声说:“我知道了,我马上过来。程大哥现在睡觉着呢,要不你先通知一下跟他来的那几个人?”

“好,待会见。”盛雅朵挂了电话。

——

黑色轿车驶出住宅区。

一小时后,盛雅朵将车子停在路边,掏出手机打电话。

迦市目前满目疮痍,居民暂且没办法正常生活,水电也时有时无,一切才开始重建。她拨了一个电话没人接,索性收了手机,按着先前说的医院地址找过去。

有人在海边发现了陶夭,不过不在栏川镇,而是在相邻县城的海滩上。

不管在哪,找到了总归是好的。

盛雅朵心里有些着急,急匆匆一路走,边走边想,很快,远远地看见了景久安。

“景叔叔。”她笑着挥挥手,奔跑过去。

景久安看见她温和地笑了笑,开口说:“真是幸运。那种情况下还能生还,简直像生命的奇迹啊。”

“确定是她吗?在哪?”

“我带你去。”景久安也有些意气风发,一边走一边说,“这几天你也为他们操碎了心了。眼下人找到了,总算能放下心了。”

“人没事吗?”

“昏迷着,喏——”说话间两人到了医院门口临时搭建的活动房,景久安指着最边上一个小床位,笑着说,“是她吧,没什么大问题。”

盛雅朵笑了笑,抬眸朝床上躺着的女孩看过去。

她盖了一床薄被,只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和左手露在外面,手腕纤细白皙,两道划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无名指上,水蓝色的心形钻石很醒目,熠熠发光。

看着看着,盛雅朵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看着女孩,若有所思。

316:对不起,他们弄错了【一更】

如果,只找到了戒指呢?

这一场灾难突如其来,整整四天,栏川镇统计的失踪人口近百人,这些失踪的人,有的这辈子也不会找到了呢。怎么她就这么幸运,被海浪卷上岸,还毫发无损?

杳无踪迹,尸沉大海才比较正常。

心里突如其来的念头将盛雅朵吓了一跳,她收回目光,突然转身往外面走去了。

“朵朵?”景久安不明白这人想干什么,愣了一下,匆匆跟出去问,“你要去哪?”

“我出来透透气。”女孩笑着说。

说完,她抬眸看天。

天空很蓝,是那种好像被水洗过的澄澈的蓝色,那么蓝,像海一样。她看着看着,觉得云朵都随着蓝天波动,让她感觉天空好像变成了波浪起伏的海面,倒映着云朵,晃晃悠悠。

头疼欲裂的感觉突然又袭了上来。

盛雅朵一手按着太阳穴,定定神,转身又进去。

病床上女孩还没醒,短发有些潮湿,几缕贴在额头上,双眸紧闭着,眼睫毛好像蝶翼一般,轻柔纤长,她的鼻梁很挺,有棱有角的,还有嘴唇,虽然微微发白,却显露出生机。

这人,真的还活着呢。

“景叔叔。”盛雅朵突然抬眸看向边上的男人。

景久安嗯一声,便听见她用一种分外柔软的声音问:“卷上海滩的只有她一个人吗?那个和她一起的男生呢?”

“那就不知道了。”景久安想了一下说,“被发现的时候她身上套着救生衣,还是我让给取掉的。”

“那个男生应该死了吧?”

景久安叹气:“估计凶多吉少。”

“我就说嘛,当时海面上那么危险,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太让人心痛了。”

景久安:“?”

盛雅朵笑了一下:“既然这样,就别让程大哥见人伤怀了,死不见尸,好歹有个盼头。”

景久安狠狠愣住了:“朵朵?”

盛雅朵却没再和他说话,她抬步上前去,抬起女生细长的手指,摘下了那颗闪亮的钻戒装进自己口袋,随后,一掀被子,将女生扶坐起来。

景久安回过神来赶紧去帮忙,两个人走了几步,他眼见盛雅朵比较吃力,索性将陶夭打横抱起。

盛雅朵松口气,领路往车边走。

她拿了这姑娘的钻戒。

景久安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觉得这行为虽然有些不妥,却也没吭声。

一枚戒指和人命比起来实在微不足道,程先生的未婚妻失而复得,想来也不会在乎其他身外之物。朵朵才从那样噩梦般的创伤中恢复过来,依旧这么善良,说话做事古怪一点而已,应该包容。

景久安收回思绪,两个人也到了车边。

他知道程牧眼下在盛家,只以为盛雅朵要将陶夭顺便带过去,却不料,盛雅朵到车尾打开后备箱,对他说:“景叔叔,放进去吧。”

放哪?

后备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