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都白了好些。

女生拿了纸巾擦,却不顶用,眼泪越来越多,最后,她一手捂住嘴,转身跑门外去了。

房间里三个男人齐齐愣神,徐东转个身追了出去。

又过了几分钟,女生跟着徐东再次进来。

程牧已经坐回到了床上。

他不关心这突然出现的女生为什么哭,也想不到那里去,满脑子都是徐东那一句:“陶夭可能还活着。”

那丫头可能还活着?

可能吗?

他不敢相信,因而一直静静地坐在床边,面无表情,甚至不敢流露出一丝丝窃喜的表情,怕自己感觉到那是一句幻听。

可,似乎不是。

他强迫自己,冷静地听着女生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女生总算说完,语调也慢慢平静了:“就是这样。漫画和小说都是从监狱里传出来的。我让可可旁敲侧击了一下,可她说她爸爸也不知道那个女生犯了什么事。是盛厅长亲自将人关进去的。我怀疑,他可能是受自己女儿所托。”

“……盛雅朵?”徐东迟疑地问。

年轻女孩抿紧了唇,声音低低:“她可能喜欢上程老板了,一时鬼迷心窍,想代替欧阳小姐的位置。”

“这都是你的猜测?”程牧问出了见面后第一句话。

他声音沙哑,好像声带都撕裂了。

女生怔怔地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再不说话了。

是她的猜测,可她觉得自己这猜测应该没错。且不说那些漫画和小说都高度契合这两人的故事,单是盛厅长关人这么一个线索,也能佐证她的想法,合情合理。

她和盛雅朵遭遇同样的事。

这一年多,从她偶尔在网上认出程牧,便疯狂地搜集关于他的一切消息,甚至爱屋及乌,慢慢地喜欢上了他的女孩。R国是伤心地,她原本打定主意一生都不会过来,去年却因为他,申请当交换生。只因为,这里虽然是她的受害地,却也是她获救的地方。

她在这里,遇见程牧。

她会傻乎乎地回来R国,盛雅朵也可能做另一个傻子。

女生坐在靠背椅上,眉眼间染着一丝感伤。

房间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看着她,同时,都在心里默默地整理着她说出的所有信息。

这个女生是227案之中,来R国旅游的受害大学生之一。去年,她在网上意外地认出了程牧,之后便顺理成章地粉上了陶夭。作为一个资深的CP粉,她几乎知道这两人流传在网上真真假假的所有事。也是去年,她申请当了交换生,过来R国迦市学习,寒假也没有回去。没回去的这时间里,她给一个高中生当家教,教中文。

这个高中生有着小女生很寻常的爱好,漫画和小说。

十天前开始,她经常拿着一些纸张看,说是他老爸带回来顺手放在她书桌上的。再到五天前,她又开始打印了一些小说让她看。问题就出现在这些漫画和小说上。漫画和小说很容易让熟知陶夭和程牧故事的人联想到他们。尤其漫画的第一话,便有关玫瑰花。

女主是小演员,男主送花到剧组,女主花粉过敏,被抱去打针。

这一个小故事先前从《皇贵妃》剧组泄露出来,一度在CP粉丝群里广泛传播,惹人一乐。

至于那几万字小说开头,正是漫画的另一个版本。

小说创作比漫画容易许多,短短五六万字,影射出的人物和故事已经不能用巧合来形容。

做家教的这女生留了心,好奇地问女高中生。

高中生性子爽落,又缠着自己老爸去打听。最后两人便知道,盛厅长往监狱里送了个华人女孩,正好分给她爸爸看管。女生好像也没犯什么错,反正待遇在监狱里是独一份。

这女生长得漂亮又喜欢画画,可惜无人欣赏,在她的央求下,高中生的爸爸想到自己女儿正巧喜欢这些东西,便索性将漫画带回家给自己女儿看,也算给坐牢的女生找了个读者。

只能说,无巧不成书。

程牧收回思绪,看向女孩:“这个狱警,能想办法带我们见见吗?”

女生微微愣一下,还来不及开口,又听见他说:“恩德无以回报,无论是不是夭夭,酬金方面……”

“程先生。”不等他说完,女生突兀地打断他,“我不是为了酬金过来的。只要能帮到你们一些,我就很开心了。”

她没说自己多用心,也没说自己找过来多麻烦,单是这一份报恩的心思,足以让人动容了。

程牧露出这些天第一个笑容,诚恳道:“谢谢。”

——

夜深人静。

程牧等人从中年狱警家里出来。

他握着一沓手绘漫画和一沓打印出来的两译文稿,心绪涌动,久久无法说出一句话。

边上,徐东准备送当家教的女生回去。

女生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站定在他跟前说:“我是宋繁。”

“?”程牧定定神,抬眸看她一眼。

女生露出一个有些拘谨的微笑:“宋朝的宋。繁华的繁。以后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祝你和欧阳小姐新婚快乐,白头到老。”

程牧第一次觉得,这世上的姑娘也有可爱的一面,他微微颔首,语调沙哑:“谢谢,也祝你此后幸福。”

女生朝他弯腰鞠了一躬,转身走了。

程牧目送她上车,收回目光,朝边上黎管家道:“联系一下华夏驻R国大使馆。”

“现在?”黎管家想了想,道,“快凌晨了。”

监狱里的人已经确定是陶夭无疑,这半晚上也不可能出什么意外,凌晨去联系,不晓得是否妥当。

黎管家正想着,听到边上程牧又道:“就现在。”

“那我尽量联系。”他点点头,去边上打电话了。

也就在这时,程牧的手机响了。

他拿出来看一眼,赫然是欧阳璟的电话。正好,他也正准备打电话过去。程牧很快接了电话。

那边欧阳璟先开口说了一通,停下后道:“我已经找人守在了盛家别墅外……”

“让你的人小心点,不要打草惊蛇。”程牧对他说,“夭夭具体在哪我已经知道了,正准备联系大使馆。电话里不要多说,随后我给你手机上发个地址,到那里汇合。”

“……好。”欧阳璟顿了一下,说。

程牧挂了电话,长松一口气。

——

翌日,上午九点。

一众人等在监狱外一家酒店里。

整整一宿过去,所有人一点困意也无,还有些激动。

十点钟,大使馆工作人员到了酒店,随行的,还有迦市市长以及这段时间一直在迦市,视察灾情的一位国家级领导人。

前年227案轰动一时,这件事由华夏驻R国大使馆施压,又直接牵扯上公安厅长,兹事体大,市长一思量,也就上报给前来视察的更高级领导了,一次解决,一了百了。

几波人在酒店里临时碰了一个面,大抵将情况落实后,直接由中年狱警引领,一起去监狱。

下电梯时,狱警额上直冒冷汗。

幸亏他没有给厅长通风报信。厅长虽说对他有点恩惠,将这件事交给他也是因为信任,可他哪里能想到,他不过就是一时心软又想到自己宝贝闺女正好喜欢漫画,而那个女生又画的不错,他才将那一沓涂鸦带回去的。

毕竟,那姑娘画的东西都挺漂亮的。

谁能想,捅出这么大篓子!

昨夜这男人突如其来,恩威并施,硬生生将他逼得没办法,只能有什么说什么了。

感觉厅长这下要完了。

就为了关押的那么一个女生,人家那边大使馆和他们市长一起来找人了,这不要命么!

中年狱警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差点一脚踩空。

一众人到了酒店外,低调上车。

徐东拉开了越野车后排车门,程牧正准备上,目光扫过倒车镜,突然愣了一下,停在车外。

他这一停下,停了足足好一会。

已经上车的大使馆工作人员落下车窗,客客气气地唤:“程先生?”

程牧收回思绪,看向他,想了一会儿,声音沙哑地问:“不好意思,烦劳等我半小时。”

被派来的工作人员:“?”

虽然没说话,眼神里却是询问的意思,仍旧很客气。

程家+欧阳家的事情,上头非常重视。抛开陶夭作为公众人物在国内的影响力不说,这事情因227案而起,本来也兹事体大。听完情况他都想给那一个盛小姐一点苦头尝尝。

大使馆来人在心里叹口气,便听到程牧声音平淡地说:“半小时,我染个头发。”

“……”

“?”

“!”

周围所有人在经历了这么一个心路历程后,诡异地没人说话了。

十分钟后,迦市市长和那一位视察的领导面无表情地坐在轿车里,听边上大使馆的工作人员满含歉意地用着流利的R国话解释说:“不好意思,程先生这情况比较特殊。他比自己未婚妻大足足十二岁,原本就是老夫少妻。眼下您们也瞧见了,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找人,他头发都花白了。我们华夏有一个词语是近乡情怯,大抵就是这么一种心情了,请千万体谅。”

迦市市长递过去一个微笑。

大领导叹口气,莫名地,有些不想讲话。

------题外话------

肥章哦,爪爪敲掉了。

算惊喜么?

有月票吗?

326:久别重逢【三更】

路边,理发店。

徐东和黎管家在里面,欧阳璟和欧阳瑜在外面等着。

自从程牧进去以后,欧阳瑜足足愣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扭头看着边上的欧阳璟,没好气地说:“这人搞什么啊?小妹还在监狱里关着呢,他竟然要染发?!大哥你说这正常吗?急死人了!”

“说完了吗?”欧阳璟等他急吼吼说完,点了一根烟,递到嘴边吸了一口,凉凉地瞥了他一眼。

欧阳瑜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嘀咕说:“胳膊肘往外拐。”

他声音不高,欧阳璟却听见了,他拿下手里的烟,语重心长道:“小妹这一找到,婚礼肯定能如期举行。以后都是一家人,你对程叔这态度最好改改,省得小妹和你生分了。”

“我还不是心疼小妹诶——”

“小妹估计只会心疼程叔。”欧阳璟用一句话成功地堵住了欧阳瑜的嘴,后者噎一下,抬眸看向店内。

程牧在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坐在靠背椅子上。

他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半身镜。

不知道有多久,他也忘了,反正很久没照过镜子了。如果不是刚才在后视镜里那匆忙一瞥,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眼下是这样一个形象。

头发花白、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因为一直在日夜不眠地找人甚至天天出海下水,眼下,就连皮肤都比以往差了很多。下意识地,他又将自己的双手摊开了看。

他一双手很大,修长,骨节分明,其实很好看的。

可眼下……

程牧微微闭了一下眼睛,难以接受。

嫌弃自己。

前所未有地嫌弃自己。

忐忑。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见一个女人,会如此这般,心里生出一股子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胆怯。

狱警已经说了,陶夭在狱中并未受苦,盛荣能满足她吃穿上的所有需求,她应该还和以前一样,年轻漂亮。能想出用漫画和小说传递消息这种办法,那说明也一直充满希望,眼睛都可能依旧充满灵气。

反观他,从头到脚,狼狈又失礼。

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下来,这一刻,看着镜子里沧桑憔悴的男人,他只觉得头疼欲裂。

“咳……咳……”

忍不住咳嗽的瞬间,他扯了台面上几张纸巾捂住嘴。

之后,纸巾上的血迹让他又愣了一下,他匆忙地将纸巾揉成一团,侧个身,扔到了不远处垃圾筒。

这一刻的男人,是有些脆弱又狼狈的。

徐东和黎管家认识他多年,从未见过他这样一副样子,眼见边上的理发师因为他神色古怪一直踌躇,忍了又忍,仍是提醒说:“二少,大家还都在外面等着呢。”

几个大人物在外面,容忍了他如此荒谬的请求。

程牧叹口气,抬眸朝理发师道:“剪短、染色。”

理发师应一声,看着他湿而花白的头发,一边开始动剪刀,一边礼貌地问:“您想染成什么颜色?”

程牧想了想,声音平静:“显年轻一些。”

理发师微微愣一下,抬眸看向镜子,有些险险要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咽了回去。

不就理个发么,这人神情太过郑重。

不过,看着也不老啊,就是头发花白了,五官的轮廓还是非常英俊的,稍微打扮一下那就很OK了。

可这顾客显然没有和他聊天的心情。

理发师闭嘴,安心理发,最后,他给程牧染了一个特别接近黑色的板栗粽,显年轻又不至于轻佻。

程牧看着镜子,起身,问边上的徐东:“怎么样?”

“挺好了。”徐东由衷地说。

这人眼下这模样,和以往英俊到人神共愤的样子当然是没法比的,不过,已经算这些天以来的最好状态了。当然,也是他眼下能收拾出来的最好状态,再多余的,无法勉强了。

这一点,程牧心知肚明。

余光瞥见黎管家付了钱,他心情复杂地出了理发店。

——

监狱,单人房。

陶夭披散着齐肩的头发,趴在床边写小说。

原本应该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写,可这段时间以来,她几乎在争分夺秒地画画+写小说,睡眠很少。同时,为了补充营养,基本上一有空闲就拼命地吃东西,以至于总觉得肚子疼。

趴在床边可以缓解这种疼。

十指翻飞地敲着键盘,听着那种响声在耳边回荡,在看着屏幕上一行行字迹,她又总会忍不住流下泪。

不想哭,却很难忍住。

字字句句都是他们的故事,脑海里总会想到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写着写着,眼泪就忍不住了。

她已经觉得非常庆幸了。

盛荣将她关在这里后找了别人专门看管,中年狱警瞧着盛荣对她不错便温和了许多,送饭送东西的时候偶尔都会说几句话。也幸好,从他一点简单的汉语里,他知道他有一个喜欢漫画又在学中文的高中生女儿。

该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吗?

上天帮她打开了这么一扇小小的窗户,肯定有他的善意在里面,她得争分夺秒,还得将漫画画好,将故事讲好,足够动人的故事才可能打动别人,等时机稍微成熟一点,她还得将求救信号送出去。

时间很紧张,还怕被发现。

这些天有了孕吐的迹象,她能抓住的时间很有限。

陶夭正胡思乱想,胸腔里一股子恶心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她撂下鼠标连忙就往洗手间里跑。

正在她起身跑去的这工夫,身后的铁门突然发出一声响。

谁?

她步子生生停下,恶心的感觉也顿时没了,一动不动地看着门口的方向,神色警惕又防备。

房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那一瞬间,她神色怔怔,大脑空白。

日思夜想的男人站在门口看着她,她也看着他,却不敢迈步,终于回过神来,眼泪突然涌出,一个劲往后退。

半个月时间,虽然睡眠不足,却因为无节制饮食,也可能有熬夜以至于内分泌失调的原因,她胖了整整一圈,照镜子的时候她甚至发现,脸蛋都圆了,她感觉自己有一百一十斤。

十几斤,或者二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