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起风了。

她下意识仰头看,几株杏花就在路边,粉白的小片花瓣随风而起,有几朵朝欧阳琛的方向扬过去,擦过他脸,衬得他脸色玉白,眉目舒朗。

这人,生在古代怕是也会有掷果盈车的待遇。

吴倩宁一恍神,对上欧阳琛突然侧过来的目光,他神色自然地问:“孙筱也来当伴娘的事情,你知道?”

“知道。”吴倩宁点点头,一脸平静。

欧阳琛微笑:“那就好。”

吴倩宁抿了一下唇,这才发现,他看上去比往日瘦了好些,一张脸,轮廓越发地锐利了。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在职场浸淫了一段时日的缘故,笑完了敛起神色,很是端庄自持。不知怎么的,她却想起了陶夭出事那段时间一些听闻,想了想,语调随意地问:“我妈说你过年那会病得很重,都好了吧?”

她问话挺隐晦,欧阳琛却心知肚明,笑道:“其实也就是流感,回来养了一段时间,早都没事了。”

这两人,不说话也就罢了,说起来完全忽略他。

吴腾飞有些郁闷,正待打量两人,陶夭的院子却近在眼前了。

此刻陪着陶夭的都是一些女生,两个人没进去,停下步子,目送着吴倩宁进去。

吴腾飞率先收回目光,啧啧叹气:“这回来一年就出嫁了,我这感觉都跟做梦似的。”

“是。”欧阳琛声音里带着些复杂情绪。

可不跟做梦一样吗?

去年这时候,小妹刚回家,住进这他们精心布置的院子里,时间过得这么快,玉兰花都又开了。

两个人往出走,吴腾飞若有所思地笑着:“不过这嫁的也挺好。程家那一位虽说比她大点,这心意可真没得挑。听说那段时间他头发都白了。”这最后一句,他下意识压低了声音。

欧阳琛轻笑一声:“还好吧。”

一年时间稍纵即逝,可若细细追究,发生的事情也够说好几天了。程叔那人他一开始偏见很深,眼下再回望,却觉得这世上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就像程叔和小妹,历经诸事,最终到了这一步。

如果一开始他早一步帮了小妹,也许现在,有些事已经不可收拾了。

而现在,他们修成正果。笼在他心头的这一团轻纱一般的迷雾,似乎,也慢慢地揭开了一角,让他在不断回望并且重新审视的过程中,明白了一些从小被忽视的真相。

那个人,似乎,一直在他心里。

欧阳琛轻轻地叹息一声,突然说:“我和晏然没事。”

“啊?”吴腾飞一愣。

欧阳琛淡声说:“回答你刚才的问题。”

吴腾飞顿时反应过来,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反问:“没事儿?可她这段时间……挺明显的。”

欧阳琛轻抿唇角,脸色有几分淡漠:“嗯。爷爷似乎受了小妹婚事的刺激,对这件事挺上心。”那一次被拍,也恰好是他在躲避好几次之后,实在没能拗过爷爷的意思。

吴腾飞看着他脸色,很快信了他的话,无奈道:“老大和老三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苦了你了。”话说完,他自己先哈哈笑了起来。

欧阳琛抬眸瞥了他一眼,未接话茬,心里却也暗自思量起来。

他在爷爷那里其实已经表明了不想早结婚的意愿,可让人无奈的是,晏然年龄大了一点之后,懂进退有分寸。那一次被拍,两个人也只是搭伴参加酒会的简单关系。

此外,她和晏爷爷来香江,一直是以探望爷爷的名义。

近一段时间,家里事情蛮多。

*

晚餐后。

吴倩宁接了一通电话。

吴管家让她去一趟自己房间,有事说。

这事情吴倩宁大致也心中有数,虽不情愿却也没有违逆他意思,挂了电话关了灯,过去找他。

方向她大概知道,没一会,到了地方,抬手敲门。

“进。”

吴倩宁推开门,抬眸唤:“爸。”

吴管家用玻璃杯接了杯温水给她,笑着说:“坐吧。”

吴倩宁接了水,想了想,没去沙发上,开门见山地问:“您找我,是因为二少的事情?”

吴管家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沉稳:“你说。”

吴倩宁抿唇,目光旁落:“先前我在电话里说过了,网上那张照片就是一个误会,我们俩没什么事。现在一样。”顿了一下,她淡笑,“况且他和晏家小姐好事将近,您这是在担心什么呢。”

好事将近?

吴管家听着她说话,下意识蹙起眉头。

二少和晏然的事情他再清楚不过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已。倒是自己这女儿,让他不由得不好好审视。

先前那张照片倒是罢了,他主要因为二少的态度担心。

那一晚醉酒的明明是倩宁,他却说是自己。后来他稍微了解了一下,便晓得那一晚他走路过去,住了距离自己这女儿很近的酒店。再到今天,他主动提出带这两人过去找大小姐。

这些事虽然都是细枝末节,却也足以说明一些事了。

吴管家越想,脸色越凝重,很快收敛情绪,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你从小好与二少争个高下,这一点我不是全无察觉。不过我为欧阳家工作,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的确,像你上次说的,我是欧阳家的下人,你不是。可你这下人女儿的身份那也是不争的事实,该有的分寸还是得有。二少得老爷子器重,未来那是要当家做主的,也就晏家小姐这样的身份才够格进门来当这未来主母,你明白吗?”

这些话,从小听无数遍。

吴倩宁近半年才慢慢平和的心态被搅得异常烦躁,压抑着怒气道:“说完了?我回房睡觉了。”

她一脸烦躁,吴管家顿时沉下脸,斥道:“你这什么态度?”

“我知道了还不行吗?”吴倩宁一瞬间笑出来,一字一顿道,“事情都过去半年了。我在电话里也解释过了。我们没关系没关系你偏偏不听我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要我发誓?”

吴管家铁青着脸说:“你不要有了点成绩就沾沾自喜,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吴倩宁点点头,“从小耳提面命说我不行、不配、不可以,是为了我好?一年到头在家里难得露面,是为我好?遇事永远不向着我,这也是为了我好?”

吴管家看着她,脸色越来越沉。

吴倩宁舒口气,又说:“你打电话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可笑我还抱一丝希望,以为这么久没见,你至少会说点场面话,问我最近辛苦不辛苦,忙不忙,现在看来真是想多了。”

吴管家被她这些话刺一下,声音僵硬道:“最近家里有多忙,你不知道?”

家里?

这家里是欧阳家。

吴倩宁也不晓得为何,心里突然涌上浓重的委屈,冷笑起来:“这是你家不是我家,欧阳大管——”

她一个家字尚未说出口,视线里男人突然扬起了右手。

吴倩宁一愣,冷硬道:“打啊。”

她看着那近在眼前的一只手,扬起脸朝他,冷冷地笑着,突然吼道:“你打啊,再扇我一巴掌!”

吴管家脸色越发僵硬,声音分外低沉:“倩宁!”

两个字,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吴倩宁唇角划开一抹鄙夷的笑,咬牙道:“我没你这样的父亲。”

话落,她突然转身,拉开房门就走。

身后吴管家愣了一瞬,只觉得心脏被这拍门声狠狠敲打了一下,回过神来就追了上去。

*

吴倩宁一出门就落了泪。

饶是做了再多的心理准备,事先知道过来会不欢而散,亲生父亲这样的态度仍是让她伤心。

是,她从小喜欢和欧阳琛争。

可如果不是因为她,她哪里会认识他们,哪里需要忍受那些委屈,又何必和他争?

欧阳琛欧阳琛……

这名字一瞬间在脑海里转起来,让她嫉妒怨恨得要发疯。

“砰!”

鼻梁一痛,吴倩宁撞进了一个怀抱里。

欧阳琛下意识扶住她肩膀,站定后触及她泪眼婆娑的样子,蹙眉问:“你这怎么了?”

“要你管!”吴倩宁猛地挣开他手。

欧阳琛清俊的眉顿时拧得更深了:“发什么神经?”

一时来气,他都口不择言了。

这话刚说完,他抬眸间目光扫过一处,微微愣神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轻声问:“又和你爸吵架?”

吴倩宁愣神间听到他又说:“他在后面。”

在后面?

吴倩宁没回头,却下意识地咬紧了唇,看着欧阳琛。

旧恨新仇齐齐涌上。

她含泪的杏眼在路灯下显得楚楚动人,偏偏,倔强的神情和旧时一模一样,彰显着此刻波动起伏的心情。

欧阳琛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突然俯下身,覆上她唇。

吴倩宁顿时:“……”

不同于先前一次醉得糊里糊涂,这一次她异常清醒,被嘴唇上柔软的触感震惊得目瞪口呆,下一瞬,她连忙伸手要推。

可,男人另一只手扣住她后脑勺,托起了她的脸。

这么一个动作,她其实能挣开。

却没有。

她甚至完全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整个人都好像死机了一样,无法动弹,不受控制。她大睁着眼睛,能明显地感觉到欧阳琛亲吻她的动作,很轻很柔,像羽毛,轻轻地拂过她嘴唇,让她浑身毛孔都因此张开,血管都因此饱涨,四肢瞬间变得软绵绵,毫无气力。

她能看清他眼睛,近在咫尺,黑白分明。

额头相碰,鼻尖相抵。

天旋、地转。

这不是她的初吻,她的初吻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她都忘记了当时的感觉,只记得蒋靖安很温柔,她很拘谨。

“你有病啊。”思绪回笼,吴倩宁猛地抬手推人。

欧阳琛站稳了,看着她。

他也不晓得刚才那一刻在想什么。就是看着她,突然想到了中学里,两个人无数次迎面而走,擦肩而过的瞬间。

她那时在学校里被流言蜚语中伤,两个人遇上的时候,总是这样的,她明明委屈,却用满含怨怒的眸子盯自己一眼,好像那样,他就会因为她的目光害怕愧疚似的。

欧阳琛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吴倩宁抬手抹了嘴,听见他说:“你爸走了。”

吴倩宁:“……”

这人简直有病,还病得不轻。

她想辩论一通,大脑却有些晕乎乎的,一只手又将嘴抹了一次,好像这样,就能抹去他嘴唇带来的轻柔触感。

低着头,她听见了欧阳琛的轻笑声。

笑屁啊……

她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

欧阳琛颇有闲情逸致地应了一声:“嗯。”

嗯?

笑屁?

吴倩宁猛地一扬头,视线撞进他眼眸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人刚才在笑她。

所以,她=屁?

胸闷的感觉突如其来,她猛地咽了一下口水,气急败坏却说不出什么话,抬步就走。

身侧,欧阳琛一手握住她手腕。

吴倩宁脚步一顿:“你干嘛啊,有完没完?”

“被强吻,都不想讨个说法?”欧阳琛探询地看着她,略想了想,问出这句话。

真特么有病啊……

吴倩宁气得牙痒痒,猛地深呼吸一口,反问:“难不成还能强吻回来?”

她这话也不按常理来,欧阳琛愣了一瞬,想了想,若有所思地说:“要是你想的话,不是不可以。”

------题外话------

突然觉得,倩宁宝宝情商一直不在线。

我阿琛还是清醒又套路的。

\(^o^)/~

第10章【完】

“要是你想的话,不是不可以?”

强吻他?

吴倩宁足足愣了好几秒,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欧阳琛看了半天,突然蹙起眉头问:“你是欧阳瑜?”

欧阳琛:“……”

他神色微动,一瞬间有点不想说话了。

吴倩宁却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一般,带着点恼怒的情绪说:“你们玩什么游戏和我无关,我也管不着。只一点,别拿这些游戏来捉弄我行吗?一点都不尊重人。”

欧阳家这几个原本就长得高度相似,明天是陶夭婚礼,今天四个人还都理了头发穿了正装,十分晃眼。她一贯凭气质辨认,可要是他们四个和旁人玩什么大冒险的游戏有意扮演,那当真很难区分。

吴倩宁觉得,与其相信眼前这人是欧阳琛,她宁愿相信这是欧阳瑜和别人在玩游戏。

想通了,她脸色又冷两分。

欧阳琛眼见她神色几经变化,轻叹一声,笑着问:“我是谁。你当真感觉不到?”

他声音微沉,含着一丝柔和笑意。

是那人一贯的样子。

她能感觉到啊,大千世界芸芸众生,她对他,再熟悉不过,属于那种化成灰都能分辨出哪个盒子里装了他的那一种。思绪飞转,吴倩宁突然想到了初中里一件事。

长宁国际学校是私立贵族学校,偶尔会大张旗鼓地过一下西方节日。

那一年万圣节,整个学校都被装点一新,入了夜,各班为单位,在教室里聚会。当时也不知道谁提议,突然就玩起了猜人的游戏。那个游戏很简单,所有人戴着面具,以分拨猜拳的方式选出一男一女,猜对方身份。猜对了,男女生合唱一首歌,猜错了,男女生则需要表演一个指定节目。

当时她和欧阳璟、欧阳瑾同班。

很倒霉的,有一轮她成了女生那边推出的那个人。

和男生那边划拳输掉的那一人对视的时候,她便在一瞬间知道,那个人不是欧阳璟也不是欧阳瑾,是欧阳琛。

欧阳琛那时候就比他们高一级,可欧阳家那兄弟四个长得一模一样,偶尔谁替谁上个课点个名,根本不会被别人认出来。

除了她。

无论欧阳琛替谁上课,她总认得出。

那一刻,所有男生都戴着面具穿着统一的学校制服,要猜出对方身份需要从发色、高矮、胖瘦等方面推断。欧阳璟和欧阳瑾也是很出挑的,几乎在欧阳琛站出来的时候,边上便有好事者起哄地喊“欧阳璟”或者“欧阳瑾”的名字。

她戴着一张小兔面具和戴着魔鬼面具的男生对视,很快移开,在纸上随意地写下了欧阳璟的名字。

同时,欧阳琛写下了她的名字。

那一堂,欧阳琛替欧阳瑾上课,她猜错了。

接下来,欧阳琛抽到了你说我猜的游戏题目。欧阳琛描述,她猜。总共五道题,两人拿了满分。每一次,他只需要三言两语描述完,她便能第一时间猜到答案。

她了解他每个形容方式,甚至,眼神提示……

平素对彼此敬而远之的他们,在那一场游戏里,配合得天衣无缝。她事后回想也觉得不可思议,转瞬又觉得,两个年级第一,玩这种程度的简单游戏,拿满分再正常不过了。

关于欧阳琛替欧阳瑾上课的秘密,她对任何人只字未提。

“你在想什么?”边上,清冽低沉的男声骤然拉回她思绪,吴倩宁抬眸,撞进了欧阳琛黑白分明的清润眼眸里。

莫名地,她有点恼,回嘴道:“与你无关。”

欧阳琛也不生气,语调轻柔:“能确定我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