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不好。”许一生用了肯定的语气。

程放当然也晓得这样不好,可事到如今,他有一股子分外强烈的直觉,只要他一旦离开,老太太便会找理由处置许一生。按着这里的规矩,这件事再寻常不过。

一条性命,宛若草芥。

程放原本轻松的心情顿时紧绷起来,也没有带着许一生逛集市的念想了,两个人一路坐马车到家,刚进大门,便遇上老太太房里的周妈妈。周妈妈在门口等了老半天,一瞧见许一生身着男装被程放牵着手领进门脸色便微妙起来,上前福了福身子,温声笑着说:“大少爷,老夫人找您呢。”

许一生被她的目光看得很不自在,下意识去挣脱程放的手。

程放握紧她手腕,看了周妈妈一眼,径直往老太太的松鹤堂走去。

昨天到今天闹了这么几遭,眼下,就算他想表现出不在意许一生的样子也晚了,况且,那样原本也不是保护人的好计策。他必须将她宠到明面上,让老太太意识到,没有许一生就没有他。

只有那样,才能威胁到老太太暂时打消念头。

毕竟,嫡长孙就这么一个。

像老太太这样的封建大家长,怎么能承担绝子断孙的后果呢?

------题外话------

阿锦,也,打消以后写古言的念头了。

悲泣。

真心不好写,代入感太薄弱。

眼看着要回来啦,番外预计最多再三五章,开森吧。

第12章

程放牵着许一生的手到了松鹤堂。

天色微暗,老太太就坐在院中,两侧家丁丫鬟排了两行,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

这阵势让程放一愣,不过,稍稍一想也晓得原因,他索性停在老太太几步开外,勾起一边唇角笑着说:“祖母,您这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跪下!”老太太没看他,冲许一生喝道。

许一生被这阵势弄得腿脚发软,对上老太太的目光更觉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跪,奈何挣脱不了程放的力道。

“放儿!”

“敢问祖母她做错了何事?”

老太太被气得一噎,目光定定地落在了许一生的身上。

天气热,那丫头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男衫,湖蓝色的衫子穿在她身上有些宽松,却仍旧将她玲珑有致的身子勾勒得十分好看,胸隆腰细、臀翘腿长,抿唇不语,微微一低头都是风情。就她这样的老太太看了都会产生片刻恍惚,更何况年轻气盛的男人呢。

大盛礼法严苛,甚少有女人这般打扮出门,更何况还是一个通房丫头!

真是红颜祸水!

老太太哼一声,板着脸道:“狐媚惑主,恃宠而骄,这不算错?罔顾家规、男装出府,这不算错?放儿,往常你一贯沉稳冷静,有担当有分寸,今日这是要为了一个狐媚子忤逆祖母了吗?”

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程放张张嘴,没出声。

老太太看着他脸色,心下松一口气,抬眸给边上一个中年婆子使眼色道:“拿下。”

她原本已经听了周妈妈的建议,可谁曾想,今天武宁侯府的大夫人领了嫡小姐过来,在街上撞见程放的马车了。更气人的是,彼时程放掀了帘子让这狐媚子透气,被侯夫人看了个正着。人家进府闲聊的时候拐弯抹角说起这个事,她一张老脸根本挂不住!

能不气吗?

自己给程放议亲的事情先前已经给他打了招呼,他前几天还说呢,祖母做主就行。自己属意武宁侯府嫡小姐的事情他也晓得,在街上遇上人家马车不懂回避也就算了,竟然大喇喇地带着这狐媚子男装出游!

想起这个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

说到底,昨晚就不该听周妈妈一席话。她按捺不发,这孙子越发为所欲为了。眼下倒好,一桩好姻缘都差点黄了,再不处置,自己这孙儿一直以来的好名声都得没了。

老太太思绪飞转,决意要料理了许一生。

她话音落地,手边两个婆子便应声而去,一边去掰扯许一生的手腕,一边朝程放道:“大少爷,得罪了。”

一言不合就动手?

程放气性上来,一手挥开近前一个婆子,冷声厉喝:“我看谁敢动手!”

国公府未来的男主人,他威胁的话语自然有点效果,一言既出,围上去几个人顿时又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大声道:“给我拿下!”她就不信了,素来孝顺有加的孙子当真会为了一个狐媚子忤逆她!

这声喊,异常坚决威严。

几个婆子都是她房里人,这下也顾不得去看程放的脸色,一个个力大无穷,死命地将许一生往边上扯。

许一生被撕扯得无比痛苦,抿紧唇无声反抗。

程放看着她,气急败坏朝老太太喊:“祖母!”

老太太颇为失望地看了他一眼,不言语。

程放咬咬牙,抬腿朝跟前一个婆子就是一脚,紧接着朝另一个又一道横踢,一推一扯一拽,紧紧地将许一生护到自己怀里,看着几个哎呦叫唤的婆子,他冷着脸朝老夫人道:“您逼我动手的。”

“反了天了!”老太太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程放一字一顿说:“从此以后,动她就是动我,除非您连我这个孙儿都不想要了。”

老太太气得胸腔上下起伏。

半晌后,她目光定定地看着程放,厉喝道:“来人,给我将大少爷拖祠堂里去!”

“是。”四下突然响起一层应和声,几个拿着棍子的家丁涌到近前。

老太太痛心疾首地看着程放:“祖母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会想通的。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出来吧。”她似乎被这一遭事情闹得身心俱疲,话音落地就随意地挥了挥手。

“大少爷,得罪了。”

几个家丁话音刚落,程放看见老太太眯起眼睛,缓缓动唇:“将这个狐媚惑主的给我乱棍打死。”

“是!”

“谁敢!”

“砰——”

“程放!”

家丁应和的一瞬间,院子里乱成一团。

许一生扑倒在地又猛地仰起头,她的视线里,程放额角渗出一片血迹,身形晃动两下后,砰一声,栽倒在地。

“程放!”

“放儿!”

“大少爷!”

这意外让一众人吓到失语,回过神来顿时七嘴八舌乱喊起来,老太太脸色惨白地朝地面扑过去,猛地攥住了程放一只手。

程放没晕,俊美的侧脸被鲜血染红,他就顶着那样一张让人惊慌失措的脸,看着老太太,咬牙切齿说:“她死,我死。她在,我活。醒来之后没看见她,这世上绝无程放。”

“放儿!”

“啪!”程放另一只手突然垂下,头一歪晕了过去。

老太太没心情去看许一生,搂着自己孙儿朝身侧一个婆子吼:“传大夫,快……”话说一半,她又猛地止住,朝周妈妈喊,“让管家拿着我的名帖,去宫里请李太医过来,快!”

许一生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一脸茫然。

这一切突然到她都不晓得用什么情绪去面对,等她突然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程放扑过去,眼泪都流了满脸。

她跪在程放脚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腿面被什么碰了一下。

------题外话------

目测,后天可以回来了。

(~o~)

第13章

国公府灯火明亮,一片忙乱。

许一生被老太太勒令跪在院中不得起身,她垂眉敛目,正对上自己被月光拉长的倒影。

耳边,脚步声不绝如缕,来来回回。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等她完全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的时候,老太太和府里的二爷连带着二夫人一众人将宫里李御医送了出来。

“老夫人留步。”

“烦劳李太医了,不晓得放儿何时会醒?”

“大少爷伤了后脑,眼下情况只能算暂时稳定,后面如何还难说呢,小心照看着,要是高热不退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的好的。”

“太谢谢您了。”

“我送李太医出去。”

几个人简短地寒暄了两句,李太医的目光微不可察地在许一生身上晃了一圈,抬步出了院子。

等二爷送他走远,老夫人的目光才落在许一生头顶,十分复杂。恼怒、失望、怨恨,以及无奈。她盯了许久,瞧见许一生一动不动,冷笑着轻哼说:“你倒是个有手段的。”放儿这几天变了个人似的。

许一生将头埋低:“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老夫人一脚踹在她心窝上,气急败坏。

许一生倒地,她扶着地再次跪好。

她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让老太太顺了一口气,余光扫过主屋,她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咬牙切齿说:“你的账先记着,照顾好放儿,他有任何闪失,我第一个拿你是问。”

“是。”许一生磕了一个头。

心情很乱。

先前程放好像动了一下将她吓了一跳,可自从一众人从松鹤堂过来,他便一直昏迷不醒了。

他流了很多血。

她如何交代?

时至如今,她已经懒得去想老太太这些人要如何对待她了,而是有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这地方医疗这么落后,轻微一个感染可能都造成让她无法承受的后果,更何况脑袋流血呢。

程放要出事的话,她该如何?

似乎也没什么必要活在这地方了。

刚过来的时候,面对老太太她下意识求生,想活,可是这一刻,只要想到里面程放可能会有让她无能为力的危险,她就轻易地想到了死。又一次,她觉得自己很茫然。

许一生带着这种情绪进了屋。

秀儿和双双见她进来,互相使了个眼色,很快将床头的位置让给了她。

许一生抿唇,半跪在床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程放。他睡着了,眉眼和轮廓都没有醒着时候那般锐利冷峻,而是显得很安宁,灯烛下脸色很白,鼻梁高挺,薄唇微微抿着,有点乖。

很突然地,她想起以往的他很多种样子。

大多时候他都是张扬肆意的,从小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人群里的他总是那个最耀眼的,哪怕不去看,她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可是眼下,她静静地待在他床边,看着他睡颜,恍惚间想起很多个两人这么在一起的瞬间,细碎,又寻常。

下雪天,两个人一起坐在一楼客厅里,她陪奶奶聊天,他看电视;三楼书房,她用电脑做PPT,他在书架上寻了一本书看;院子里花坛边,她陪奶奶晒太阳,他给程一诺的小牧羊犬洗澡;厨房里,她切果盘,他顺手端走,用半盘新鲜水果给自己榨了一杯果汁……

许多,许多。

他在她期待里出生,糊里糊涂地,越来越不得她喜欢,可就是这样她不怎么喜欢的他,偏偏固执地留下许多刻痕在她心上。甚至可以说,他是她从小到大的生命里,唯一有存在感的男生。

突然地,许一生哭了。

她想念程宅,想念几天前卧室里那个莽撞又霸道的程放,想念那个突如其来毫无章法的吻,想念那一刻,自己的失神。

哭着哭着,她握住了程放一只手。

秀儿还在房间里,她却懒得去顾忌,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垂下头去,将自己脸颊贴在他手心上。

不用你保护我。

不用你陪我浪迹天涯远走高飞。

只要你醒,我怎么样都行。

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胡思乱想,最终,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直到察觉有人摇着她肩膀说:“醒醒醒醒,三皇子过来了!”

三皇子?

许一生头疼欲裂,抬起头。

秀儿着急极了,一边将她往起拉一边说:“三皇子可是最得陛下宠爱的皇子,肯定是替皇上过来探望大少爷的,这么早简直想不到,天呐,你还是这副样子,快换衣服……”

秀儿语速太快,紧张感突如其来。

许一生整个人还是迷糊的,跪了一夜双腿双脚都不是自己的,被她连扯带拉地往门口扶,熟料,过门槛的时候被绊了一跤,险些趴在地上。

一只手突然落低扶住她。

“给三皇子请安!”秀儿抬眸间被吓了一跳,花容失色地直接跪倒,喊声着急慌张。

大少爷意外出事,整个院子都人心惶惶,她晚上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恍惚得很。秀儿胡思乱想着,许久都不曾听到男人的声音,她也不敢起,就那么跪在地上,鼻尖险些磕到地面上去。

“小心些。”耳边传来男人温柔和煦的声音。

三皇子饶有趣味地端详着许一生。

眼前这姑娘一副男人打扮,可惜她气质柔弱堪怜,肤白貌美,一双眼眸雾蒙蒙水汪汪的,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白兔,哪里有一点男人的阳刚之气?

“你叫什么名字?”三皇子还扶着她一只手,突然问。

他手掌宽大修长,骨节分明,因为养尊处优显得分外白皙,指腹却有硬茧,包裹着女儿家柔软滑腻的手,免不了心猿意马。

许一生对上他目光,猛地抽了手,跪倒在地,规规矩矩地回答:“奴婢一生,给三皇子请安。”

“一生?”三皇子俯下身,“一生一世那个一生?”

他猝不及防前来,没问病人,猎艳的心思却有点昭然若揭,边上的秀儿突然想到往日听到的那些传闻,心情顿时十分复杂。三皇子是宠妃之子,因了母亲的关系,圣眷正浓,可他和自己那位特立独行的母妃一样,不爱争权夺势那一套,就喜欢美酒美食+美人。

陛下专权,因此更宠他几分,平时也乐得纵着他。

------题外话------

一生:“大姐姐你醒啦,我是一生。”

陶夭:“医生?”

一生:“不是医生那个医生,是一生那个一生。”

陶夭内心os:懵逼。

写到这突然想起正文里这个初见,不禁觉得,女孩子还是懵懂无知的时候最快乐呀。

没写到回来,所以明天加更一章,明晚争取写到,明晚见,么么哒

第14章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戏谑,意图很明显。

许一生跪在地上,六神无主,她不说话,三皇子也不发怒,就那样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仿佛在等她回答。

渐渐地,许一生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面前是三皇子,天潢贵胄。

这地方,应该没有人能拿他怎么样吧?就像程老夫人这样的,应该也不敢同他作对。自己一旦跟了他,老夫人无可奈何,里面躺着的程放,大概会心灰意冷气急败坏,却不会再有生命之忧。

某一瞬,她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这些念头让她喉咙发紧,伏得更低:“回殿下,是。”

“起来罢。”

三皇子发话,一众人松口气站起来。

许一生又跪一次腿脚却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还未站直整个人便猛地晃了两下,眼看着又要跪倒在地。她没倒在地上,面前的三皇子及时伸手扶住她,对上她隐含忧愁的眸子。

许一生踌躇间,听他轻声问:“站不稳么?”

他挨得极近,说话间炙热的呼吸声夹杂着某种醉人的香一起喷在她雪白的脖颈和面颊上,让她肌肤透出一种粉嫩的红,能蛊惑人。

许一生的确很纠结。

她内心天人交战,在逃离和主动勾引之间徘徊。她从青春期起便不怎么喜欢自己这一副相貌了。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模样,对男人很好用。如果能有办法保全程放,哪怕是用伤害他的这种割舍方式,她也是愿意的,无论自己落到何种结局。

她不知道,这幅欲说还休的模样其实才最勾人。

老夫人听闻三皇子来府特地匆匆赶过来的时候,正好就碰上这样一幅画面:许一生被三皇子扶着,发丝凌乱,娇弱可怜。她差点吐出一口血,压抑着胸腔里翻滚的怒气道:“不知三殿下驾临,有失远迎。”

三皇子侧身看过去,语调客气:“老夫人。”

许一生连忙抽了自己手。

掌心里纤细的手腕突然离开,三皇子恍惚一瞬,捻着手指,到底没忍住,随口问老夫人:“这位姑娘是?”

“一个……”老夫人贱婢两个字尚未出口,脑子里猛地转了一个弯,摆出笑脸,温和地说,“这是放儿跟前伺候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