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美丽杏眼,呆呆看着那片浩瀚深邃的夜空。墨蓝的天空,像是一匹缀满钻石的巨大丝绒,美得让人心醉。可是她,只觉得心碎。
下午,跟着那个叫丁如的女管事来到粗役所,她这才发现,木星云这个安排是多么阴狠!
粗役,是定亲王府里最低贱的工人。他们活计最重,薪水最低。整个粗役所,只有一名女性,就是众男役仰视的丁如。其他的,全部都是人高马大的壮硕男子。这些男子出身木兰最穷苦的人家,没读过什么书,靠一身力气去换得微薄的薪资,一辈子都别指望翻身把歌唱。
而她——苦命的杜小瓦,因为追求婚姻自主,顷刻间沦为整个粗役所唯一的女役。
甫到粗役所,丁如就面目表情地分配她工作——跟着一个叫三喜的男工种花、松土、浇水、挑粪、施肥外加搬运修剪下来的树枝等杂活。
这个粗役所的部门主管,其实只是个纤巧瘦弱的中年女子,但一举手一投足,却透着威严自信,严肃、严厉、严苛。
难怪,那个阴柔美男木离怜悯地对她说:“粗役所,不是你去的地方。”
“我究竟造了什么孽?撞到什么煞星?走了什么大霉运?先是被一只瘦沙猪甩掉,接着被莫名其妙带到这个破星球,现在还遇到木星云那个变态死胖子,被欺压到这个鬼地方!”
小瓦躺在狭小的储藏室里,望着窗外的夜空,默默哀鸣。
问苍天,苍天无语。就是这个睡觉的小小地方,也是木离帮忙争取来的。
原本,丁如只在满是男人汗臭味的大通铺边上,拉了道布帘,就算给了小瓦一个女性的空间。一帘之外,就是三十个孔武有力的汉子!
小瓦对着这个环境冷汗涔涔,当场就和丁如争执起来。
幸亏,那个木离不放心跟了过来。毕竟是做木星云生活秘书的,心思细腻,办事圆融。他私下提醒丁如,这可是二世子未来的妻子,亲王殿下这么做,只是为了逼她就范,若真和一群男人睡通铺,可实在是不妥。
丁如权衡再三,派人收拾了一间狭小的储物间给小瓦一个人住。
此刻,粗役宿舍里的男工,早已睡得人事不知,此起彼伏的鼾声在夜的寂静中显得格外震撼,让小瓦根本无法入眠。
怎样,才能离开这里?
莫名到了这个奇怪的星球,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单薄了,根本什么也不能做,连想让自己处境好一点都是奢求。好想念和风回雪在一起的时光,虽然短暂,但都是甜蜜的记忆。
怎样才能找到他呢?想必,他也在找她吧?
想到那个银蓝头发的“植物人”,她就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又觉得自己无聊。两个不同星球的人,哪有什么结果?算了,收了这份色心,还是直接到国都寻找萧愁才是王道!
她叹口气,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大脑还能正常运转,手脚还能正常工作,总有一天,会给她找到一条出路的!说不定,很快就会哦!
早晨,啾啾的鸟鸣声把小瓦催醒。
仔细一听,那鸟鸣竟然是一种类似广播的东西发出的模拟声音,作用约等于起床号。
很快,一群高大结实的半裸男子从小瓦门前飞速冲过,来到附近的盥洗室洗漱。几分钟后,这群男子又冲回宿舍,穿齐整工作服,又百米冲刺般往粗役饭堂狂奔。
“小瓦姑娘!快去吃饭啊,要不馒头都被抢光了!”三喜习惯性地跑了一半,又折回来提醒小瓦。
NND!这是什么世道!娶老婆靠抢,吃饭也要抢?
小瓦同学不愿为一餐饭而参与如此激烈的竞争。她来到一片狼藉的盥洗室,慢慢洗漱了,然后悠悠来到已然空无一人的粗役饭堂。
哦,佛祖!上帝!圣母玛利亚!
果然,大笼屉里连个馒头屑子也被人抢光了。大木桶里,只剩下一点清澈得可以照出人影的稀粥——假如,那还能叫“粥”的话。
她拿大勺子舀了一碗,百感交集地慢慢品味着。
寡淡的稀粥,还是有味道的。那味道,叫作“郁闷”和“窝火”。
昨天,早餐喝的是奶茶,吃的是不同馅心的精致糕点,今天就轮到喝清水粥了。
喝一口,她重重叹一声:“唉!这个命运啊,真是多舛啊!”
再喝一口,再重重叹一声:“唉!这个造化啊,真是弄人啊!”
“杜小瓦!你怎么还不去上工?”一个严肃的女声打破了她的自怜。
是丁如。
女人绾着个低低的发髻,额前头发全部后梳,打理得一丝不乱,和她严苛的性格相得益彰。此刻,她正满面寒霜地瞪着小瓦,一双微凹的眸子,透着冷冷的寒光。
小瓦压下满腹怨气,耐着性子解释:“丁管事!我早饭还没吃好!”
“今天是第一次,我不和你计较。明天你若上工再迟了,我就扣你薪水,罚你做更重的活!快喝了粥,赶紧去和三喜剪树枝去!”
丁如丢下指示,昂首离去。
哼!瞧你跩的那小样儿!
小瓦冲她的背影做个鬼脸,匆匆把清水粥喝完。
七转八转,终于找到了自己工作的地点——亲王府后花园,完成了与三喜同志的胜利大会师。
一圈问路问下来,全府上下都知道粗役所迎来了近百年来唯一的一个女粗役。
一时间,惊讶的,感叹的,疑惑的,纳罕的,嘁嘁喳喳的悄然议论成一片。
“小瓦姑娘,你怎么会被派到这里来做工哩?”三喜一边搬梯子一边问。
“因为,我得罪了那啥亲王!”小瓦过来帮他把梯子架好。
三喜吓得一颤:“哎呀!你好端端的做什么不行,干嘛要得罪亲王殿下!”
“她非要叫我嫁给她儿子!我当然不乐意!”
三喜停下来:“傻姑娘!要嫁就嫁呗!反正你至少可以嫁四次!”
“什么意思?什么叫至少可以嫁四次?”小瓦满头满身的雾水。
“这你都不懂?”三喜像看白痴一样看她一眼,然后道:“你看,钦侯爷是定亲王殿下正式的丈夫,他出身高贵,二十五年前那场隆重的婚礼,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场面可盛大了!但是,亲王殿下还嫁了十八个小丈夫,仪式就比较简单,到政府部门备个案,摆几桌酒,发点喜饼,就算成功了。”
“天!一女十九男!木星云这么生猛啊!”小瓦咂舌不已。
供求关系不均等,导致女性价值飙涨啊。就那死黑胖子,居然能嫁十九次!
“你们不好好工作,在瞎扯什么?”背后传来丁管事愠怒的声音。
三喜一惊,连忙顺着梯子爬上树去。
丁如瞪小瓦一眼,冷然道:“做不了这里的活,就不要违抗亲王殿下的旨意!”
“谁说我做不了?”小瓦不服输地把梯子搬到另一棵树下,然后“蹭蹭蹭”爬了上去。
剪掉树上所有碍眼的枯枝,小瓦汗流浃背,再也挤不出半丝力气,整个人像消了气的气球般委顿下来。
她喘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汗,正准备下树,却忽然看见钦侯爷从花园东北角的一座假山里钻出来。
他左顾右盼一番,然后理了理头发和衣衫匆匆离去。
小瓦居高临下,虽然看不清他的细微神情,但却能感受到他的不自然。
那假山里,难道有宝贝?
小瓦坐在树上俯瞰整个花园,忽然发现丁如派的这活计,并非一无可取。至少,视野超好,有利于熟悉地形,策划逃跑。
看了一圈,再瞄向那座假山,她又有了重大发现!
那个很娘,但还算善良的木离,竟然也从那里钻了出来!
木离和钦侯爷是一模一样的动作,先是左顾右盼一番,然后理了理头发和衣衫匆匆离去。
奇怪哦!
小瓦抬头定定望着湛蓝的天空,心里浮起古怪的感觉。
“小瓦姑娘!和我一起去种花啦!”三喜在树下大喊。
花园里,遍植着奇花异草,虽只是初春,已是芳香弥漫。油绿的灌木排列整齐,珍稀的花朵迎风怒放,凉亭、假山、喷泉,相映成趣,景色宜人。
小瓦借着种花的空档,飞快跑到那个假山里,发现里面可以容纳四五个人,除了有股潮湿气,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那两人,在里面干嘛?
回到种花的地方,小瓦一边挖土,一边胡思乱想。想了一会又暗嘲自己无聊,身陷囹圄还烦人家什么神哪!还是借工作的机会先熟悉地形,然后想办法逃跑比较紧要!
忽然,丁如从前面城堡那边跑过来,唤了附近两个高壮男子到面前,吩咐道:“你们赶快去圈里抓一头羊杀了送到厨房!平亲王突然来了,定亲王殿下要留他吃饭!”说罢急急地又到前面去了。
平亲王?
风回雪好像说过,平亲王是“四大亲王”之首哦!一人之下,千万人之上的人物!要是能得到他的帮助就好了。
她丢下花,想去前面城堡察看察看,试试运气。
跑了几步,绕过凉亭时却毫无预兆地撞上一具温热的身子,惯性的作用让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这位姑娘,你没事吧?”被撞到的年轻男子站起来,温和地询问道。
小瓦爬起来,抬眼瞧了一下来人。但见此男双眉修长入鬓,双眸闪烁如星,嘴角微向上弯,带着点儿哀愁的笑意。整个面庞温雅清秀,见之忘俗。唯有左耳上那两枚璀璨的钻石耳钉,给他的文雅中加入了一丝不羁…
“我还好,你是谁?”这里的优质美男怎么这么多!
“我是木吟幻。”他温和地望着她,柔声道。
木吟幻?
难道就是钦侯爷希望自己嫁的那个木吟幻?
“呃,对不起,我跑得太急了。我听说有贵客到,忍不住想去瞧瞧!”
木吟幻笑得更加哀愁:“我猜,你就是那位反抗我母王的杜姑娘吧?别去了,你是瞧不到平亲王殿下的。他很有个性,这次他来只为拜访我母王,不会接待其他人的。连我都…”
他觉察失言,生生顿住。
“吟幻告辞。”他向她点点头,匆匆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很忙,危不能把工作和写文娱乐这两件事本末倒置,所以更得慢,希望大家理解。
木兰是我心目中的男女平等的奇幻世界,我说“非女尊”,主要是因为这里的女人,很女人(当然木星云这个女亲王除外),女人的打扮,女人生孩子…女人地位的高,主要体现在社会对女性的保护。以后写到国都,就会充分体现出来。
8.多情
小瓦死了心,又回到原地继续挖土,一棵花还没种好,就发现木吟幻又回到了后花园。
这位美男满面失望,一个人坐在喷泉旁边发呆。
小瓦远远地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有古怪。想了想,她丢下铲子,拿起一株花缓缓走了过去。
走了几步,看见那个短发少年木小木朝着木吟幻狂奔过来。小瓦赶紧闪到附近一棵树后面。
“哥!平亲王殿下真的走了!母王没骗你!”小木气喘吁吁地汇报道。
木吟幻失魂落魄地望着弟弟,怔怔不语。
“呵呵,母王还想留他吃饭呢,可惜了那只现宰的肥羊!”小木笑道。
木吟幻仍旧呆呆不语。
“哥,我知道你的心意。平亲王这样的传奇人物,确实让人景仰。但你以后是要和女王陛下结婚的,还是…算了吧。”小木收敛笑意,正色道。
“为何你可以抗拒母王的安排,我就不可以?”木吟幻突然大喊。
小木一愣,讷讷道:“因为,你是长子啊。这是长子的荣耀与责任。”
木吟幻静默下来,许久,他喃喃道,“可是小木你知道吗?我的心,已经不能献给女王陛下了!自三年前见了他一面后,我再也没法子忘记他!”
他站起来,仰望着天上的白云,梦呓般回忆:“那天是陛下的二十岁生日庆典,我看出来母王有意让我成为又一个王夫,心里着实烦恼,便一个人走到王宫花园。没料到,在祈安阁撞到了平亲王殿下。他位列四大亲王之首,肩负保卫木兰的重任,大家都说他很冷傲很冷傲。但那一次,他却那般亲切、那般温柔地对我笑。我站在一角凉亭之下,被那笑容彻底蛊惑了,只觉得这世界如同冰天雪地一般安静,唯一听见的,就是彼此的心跳和呼吸。从此,每夜每夜,我的心都如同这池中的花苞,紧紧裹住他飘逸的身影,裹住我日益加深的感情。从来没有人,能这样占据我的心,影响我的情绪,我想…我是爱上他了!”
小木急道:“哥你别这样!平亲王也是我的偶像啊。他不恋权位,特立独行,冷傲英俊,文韬武略!可是,以他的身份,以你的身份,都不可能和男人结婚的!”
“我们国家是允许同性结婚的!”木吟幻有些激动。
“那是对平民百姓而言!我们贵族,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小木提醒他要认清现实。
“贵族!”木吟幻冷哼一声,“贵族算什么东西?我宁可是平民!”
“哥,你别激动。母王的为人,你比我还清楚啊!”小木低声叹息。
木吟幻恢复理智,冷声道:“她,我太清楚了!”
说罢,他有些抑郁地拂袖而去,丢下小木一人在喷泉边发呆。
生在王公贵族之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了。
“小瓦姑娘!就差你手上的花没种啦!你快给我吧!”花坛边,勤劳的三喜擦着汗喊。
小瓦吐了吐舌头,赶紧向三喜跑去。
小木回过神,循着三喜的声音望去,看到那个差点成为他妻子的短发女孩匆匆奔跑的身影,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母王真是的,女孩子多么金贵啊,派人家干这样的粗活!这不是存心让他良心不安么?
做粗役的第一天很快过去了。
可怜的粗役,干得比牛多,吃得比猫少,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好在,三喜很照顾小瓦,绝大部分活计都是他帮小瓦做掉了。
但,可能是以前很少参与体力劳动的缘故,一天下来,小瓦依然觉得疲累无比。外面天色还没全黑,就想睡觉了。
吃了晚饭,她简单擦洗了下就倒在了床上。
可是闭上眼睛,大脑却兴奋起来,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小瓦想象着青青草原上小肥羊的样子,开始数羊。
一只,两只…数到第二百二十三只时,她听到了主楼那边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
先是一个男子的怒吼,那提高了几个八度的声音实在听不出是谁。紧接着,黑胖子的疯狂咆哮响彻云霄,惊天动地。
“逆子!你这个逆子!我白生了你!”
很快,就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逆子?
又是哪个勇敢的儿子反抗她?
翌日,木府悄悄流传着争吵的缘由。
据说,木吟幻要求嫁给平亲王,遭到了木星云的反对加训斥。木吟幻一时激愤,控诉了母王十宗罪,气得黑胖子差点晕倒,愤怒之余,把世子同学关押到了地牢里。
身在贵族之家,又遭遇这样的老妈,木吟幻为了捍卫爱情,妄想用他的小细腿去硬拧黑胖子的粗胳膊,简直是傻瓜啊!
没听说过么?天若有情天易老,人若多情死得早!
还有风回雪说的——问世间情为何物?废物!
小瓦一边洗着堆成山的碗,一边默默感慨着吟幻同学的悲壮。
“小瓦姑娘别发呆啦!快点洗!洗好了再给我用开水烫洗二十个盛鱼排的盘子!”工头余伯在案板边大喊。
“哦。”小瓦无精打采地应道。
通过这两日对木星云的了解,小瓦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硬碰硬的做法。现在吃了眼前亏,成了粗役所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想改变现状已是无力回天、痴心妄想。
这不,厨工小九昨夜得了急病,今天丁如就派自己来厨房帮忙,早餐的碗还没洗好,那边已经在不停地催了。
“小瓦姑娘,你再快点啦,马上我要做鱼排了!今天所有的王夫都会在宴会厅吃饭,你手脚不利索些,就忙不过来啦。”余伯看到小瓦不情不愿的样子,心急不已。
“干嘛那么多人凑在一起吃啊?”小瓦嘟囔道。
“不清楚!木离秘书安排的!”余伯把一条硕大的鱼从木盆里捞出来,噼里啪啦切成数块。
“喂,阿满,你知道吗?”小瓦一边洗碗,一边悄声询问洗菜的粗役。
“问我就对了!木离秘书和第七、第八王夫他们,为了让亲王殿下开心,午饭的时候安排了歌舞表演!”阿满有些得意自己的消息灵通。
“歌舞表演!好棒!我也想去看!”其实是想了解更多的情报。
“你也想去看啊?”余伯点燃炉火,大声道,“待会你和小五他们一起端菜上去好了!可以趁机瞄几眼!”
“谢谢余伯!”小瓦欢呼雀跃。
主楼宴会厅。
奢侈到令人咋舌的大餐厅。
巨大的厅堂金光灿烂,富丽堂皇,足足有四层楼那么高,至少有篮球赛场那么大,却只摆了一张大圆桌。桌子可供三十人入座。造型别致的巨型螺旋水晶大吊灯,悬挂在圆桌上方,放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把大餐厅照得透亮。圆桌四周装点着鲜花,四壁都是浮雕和壁画。餐厅西边,有一个小型舞台,一支小型乐队正在演奏着琵琶、箜篌、竹笛、古琴等乐器,轻柔舒缓的乐声如高山流水,令人心旷神怡。
小瓦、小五、小六等厨工端着冷菜和酒上来时,看到钦侯爷带着十八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正一一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