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怕冷?”青峦看着穿那么少的荷沅,总觉得她会冷。“不过没关系,裹在我大衣里面就行。”

“就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走。”荷沅一蹦就起,却被青峦拖到小卖部,买了四罐啤酒,青峦先拎着。

图书馆门前也是人山人海,上面唱,下面大家跟着一起唱,不是麦克风压倒人声,就是人声压倒麦克风。陆续还有同学围过来,荷沅和青峦才站下一会儿,立刻就有后来的人把他们围进人堆。人墙压人墙,怎么还可能冷。谁能不受环境的感染?荷沅和青峦都跟着人潮高唱高喊,一会儿是《花房姑娘》,一会儿是《一无所有》,一会儿是《Don’t

break my

heart》,一会儿是《石头记》,个个都唱得双颊红红,两眼晶晶。青峦适时掏出两罐啤酒,真是大旱逢甘露,两人极其豪爽地饮酒唱歌,羡煞旁边没有准备的诸人。

快乐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一人两瓶啤酒下去,耳边响起“十、九、八、七……”的倒计时声。荷沅跟着大喊,忽然感觉脖子上有什么,低头一看,见青峦将一条细细的项链系在她的脖子上。“圣诞快乐。”荷沅抬眼看青峦,在最后一声“零”中,两人紧紧相拥,好久才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跳跃高喊“Merry

Christmas”。

似乎是舞会歌会都同一时间散场,但大家又都似乎是意犹未尽,游游荡荡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依旧欢笑歌唱。荷沅裹在青峦的大衣里,两人趴在图书馆外的栏杆上看乐队收拾音箱等道具。这个时候荷沅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紧紧贴着青峦,傻笑着等青峦亲她抱她,心里快乐得想飞。

终于乐队收拾完毕,灯光撤去,此时头顶一弯新月才显亮光。青峦看着想到明天他就要回去家里,与荷沅在一起的快乐才开始又不得不结束,不由吟了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荷沅傻兮兮就接上:“此事古……”还没出口,嘴被青峦掩住,只听青峦急促地说了句:“别说下去。”荷沅这才知道不对,一时,心中的离愁别意也涌上心头,这回与体育馆外面不同,荷沅可以放开了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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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青峦是祖海借车拉到上海送走的,临上飞机前,祖海拿出一千美金,说是他与荷沅一人一半黑市兑来。青峦坚决不收,因为他自己略有准备,那边又是全额奖学金,但被祖海天花乱坠地劝下收了。祖海说的无非是你要是用不到就压在皮箱里,回来还给我们。青峦想着也有道理,这才收下。

有道是化悲痛为力量,青峦走了后,荷沅读书认真自觉了不少。大考结束,又被屠教授捉差。因为青峦留话给屠教授,他到过的山头荷沅几乎也都到过,所以害得荷沅几天下来跑得筋疲力尽,脸上手上都有划破,看上去整一个野妞。回到学校还得整理资料到深夜,不知青峦以前怎么过的。

荷沅终于被屠教授放回,下午两点回到安仁里洗了个澡就睡觉。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房间门被敲响。安仁里的木匠已经完工,如今的门窗都结实得很,各司其职。荷沅只要插上房间的暗门闩,外面便开不进门。荷沅朦胧中听见有声音,懒得睁眼,继续埋头被子里面。等敲门声变为打门声,这才探出脑袋,恼火地道:“祖海,天还没亮呢,那么早起干什么。”

祖海在外面愣了一下才道:“小姐,现在是晚上六点,我问你要不要吃饭。”

“什么?晚上……”荷沅这才清醒过来,叫道:“等等我,我很快就下来。”连忙穿衣下床。真冷,要不是祖海来喊,荷沅宁可饿着肚子不起床。洗把脸下去,见祖海坐在桌子边看报纸,每天一堆的报纸,都不够时间看。“我都睡得不知道时间了,这几天真累,屠教授是个魔鬼,老莫他们背后都这么叫他。”

祖海抬眼看着荷沅,笑道:“还好有门隔着,否则有人会跳起来跟我打架。饿不饿?今天出去吃饭吧。我这儿有些朋友送的海鲜,我们拿些给隔壁柴会长怎么样?”

荷沅走过去一看,原来地上的四只箱子里面装的是海鲜。“我们拿一盒给柴外婆?好啊,什么东西?”

祖海解释道:“我把东西分了四份,你、我和青峦家各一份,柴外婆家一份。几条带鱼,几条鲳鱼,一封鳗鲞,一包血蚶,几只蟹,两条黄鱼,几只乌贼。你是自己端着去,还是要我做跟班?”

荷沅做了鬼脸:“我都还没走进去过她们家,有点神秘。你想不想去?”

祖海笑道:“柴外婆倒也罢了,平时见面点头招呼,她的保姆看见我一脸晦气,我不高兴看她脸色。要不我给你拿到门口,你自己拿进去吧。咦,脖子那儿怎么受伤了?”

荷沅摸摸洗脸时候水浸着痛的地方,感觉得出有一条硬硬的痂结在那儿。“不知被茅草还是野蔷薇刺划的,我还算好的,一个研究生走前面,踩到兽夹,幸好是冬天,鞋子穿得厚,脚才没伤到,可一只鞋子全毁了。不过跟在他们后面大长见识,原来我的专业也是很好玩的。可惜现在山上光秃秃的,没我小时候和青峦一起上山见得多。”

祖海微笑:“等下你见了柴会长,约略解释一下这条伤痕的来历,否则她这样的人心细,不知会想到什么。“

荷沅闻言明白,心中有点不好意思,不由掩饰地俯身端起箱子,笑道:“还好,不重,我自己可以端着过去。”走了几步,又笑道:“兄弟我曾一把菜刀闹革命,蚊子脚一般粗细的伤痕,着实不在话下。”

祖海大笑,看着荷沅出去,这才去洗手间用心刮脸梳头,整理了一番。

荷沅到柴碧玉家门口敲响门环,心说门环真是好东西,否则拿手指关节叩门,要叩出这么大声,还不敲破了皮。很快娘姨就来开门,一看见是荷沅,眉开眼笑一边喊着“梁小姐来了”,一边热情请她进去。荷沅端起箱子跟进。娘姨忙要接过,荷沅心想她六十多的年纪,怎么好意思叫她拿。笑道:“我拿着就行。”院子里一缕腊梅的甜香,而走进房间,则是清冽的果香,只见远远近近的桌子上要么放着几只佛手,要么放着几只香圆,娇黄可爱,原来借的是自己院子出产的果子的香味。不过房子毕竟是老旧了,虽然收拾得一干二净,可荷沅感觉比起她现在刚装修还没油漆的安仁里,这儿差了一些了。

柴碧玉从偏厅里迎出来,她穿着嫩黄撒梅枝梅花的织锦缎棉袄棉裤,下面是双鸦青缎面鞋。荷沅见了她就略微鞠躬,笑道:“给柴外婆拜早年来了。我明天就要回家里去,想今天先来给柴外婆拜年。这箱海鲜是我一点小心意,请柴外婆笑纳。”

柴碧玉笑道:“真是好孩子,只是我怎么好意思,快放下,端着怪累的。” 荷沅笑道:“不累,不知道厨房在哪里,我先拿进去。否则这盒子挺臭的。”

柴碧玉亲自领着荷沅去厨房,一边笑道:“你放寒假了?回去代我向你外婆问好,让她有空多来走走,现在你那儿房子也快完工了吧,这下她来了,我们老同学可以见面多聚聚。”

荷沅连忙照着祖海的意思笑道:“我前几天就放假了,可是才考完,就被屠教授捉差了满山里跑,害得我手啊脖子啊都给茅草划出血痕了,不过跟着屠教授后面受益匪浅。”放下东西,打开水笼头洗手,“柴外婆,我外婆说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过来安仁里住几天,找您叙旧呢。那个时候我那儿也该完工了。”

柴碧玉将荷沅往偏厅里面让。偏厅里放着一只炭盆,很是温暖。柴碧玉殷勤地请荷沅坐在丝绒面大沙发上,娘姨送上一杯茶,温度适中,拿来就可以喝。荷沅闻着味道好闻,忍不住大大喝了一口,道:“好喝,是不是代代花加枳壳?”

柴碧玉听了满意地笑道:“有几个人喝得出里面是什么,但是都把枳壳说成香圆干。”

荷沅笑道:“那是我的专业呢,再说我从小喜欢偏门的东西。柴外婆,您的沙发真舒服,坐着都不想起来。以前看林语堂一篇讲沙发的小品文,他说舒服的极致是躺在床上,所以沙发做出来一定要向床看齐,宽大,柔软,还要低矮,脚可以放松垂到地上。我在这儿市面上一直找不到书上说的这种沙发,到柴外婆这儿一看才知道原来好的沙发是这样子的。真舒服,可惜我已经订了云南白藤沙发了,春节后才能运来。”

柴碧玉听着一脸惊喜:“妹妹你也喜欢林语堂的文章?哎呀,我当年就是看了他的文章买下这套沙发的,都好几十年了,只有沙发套换了几次,全市我都没见过比这更舒服的沙发了。怪不得是观回来总是说你好,说你有眼光有见识,我真是替张校长高兴,他那么风雅的人知道有个那么好的后代,在天之灵不知多么高兴呢。”

荷沅见她那么说,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刚才虽然硬着头皮进来了,可是真怕没话好说。“外公以前有提起,说太外公很喜欢丰子恺的漫画,林语堂的小品文,原来柴外婆也记得,真好。对了,王是观回去后给我来了一封信,他说他带回去的照片很有用,写的文章配上照片还被美国的杂志用上了,他想用稿费换机票,今年暑假过来中国继续发现古迹。”

柴碧玉闻言叹息:“我的下一代们出国后还能写中文,可惜都偷懒,不肯多写。年轻的干脆不认识我,除了能说几句别扭的中文,写是别指望他们了。是观过来,说话说急了就用英文,看见我听不懂就指手画脚地比划,好好一个人搞得跟大马猴似的。好在你看得懂英文,还能看看他的信。有机会你回信的话,帮我捎话给他,让他这回来的时候不要听他父母的,非要带那么多东西来。都是他们总是想着我,要孩子过来时候带东西,害得孩子们怕累,有点怕来我这儿了。你叫他人过来就行,最好再带他的堂兄妹过来,我这儿大,不怕闹。这话我不能跟他们父母在电话里说,说了也没用。他们孝敬,都怕我这儿短了什么,受什么委屈。”

荷沅这才知道,这个风光雅致的老太太,其实是个很寂寞的人。她想了想道:“我明白了,我会去信跟王是观说明。柴外婆,我原本挺怕您的,今天说了话才知道您是最可亲的人,我以后一定要常常过来叨扰您。今天不打扰您了,我刚刚山上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得吃饭去了,祖海还等着我吃饭。”

柴碧玉双手在沙发上撑着起来,微笑着过来挽住荷沅的手,道:“早说,我给你煮碗馄饨。不过既然有人等着你,我就不留你了。以后你有空经常过来,我最喜欢跟你这样的好孩子说话,还怕你们年轻人不耐烦陪我们老太太聊天呢。”

荷沅按住她不让她出来,说外面冷,不要进进出出一冷一热的,怕感冒。柴碧玉这才站在偏厅门口微笑着目送荷沅离开。这次见面,荷沅发觉柴碧玉没像上次去参观安仁里时候那样端着架子说着古老的话语,原来那是他们那个圈子的语言,或许只有那样说话,他们之间才有认同。也是,她要总是那样不识时务,守着古旧的话,还怎么可能那么大年纪还当着副会长呢?那可是不可能仅仅因为她以前是本市首富的遗孀就可以胜任的。她总是有她过人的地方。

荷沅回到安仁里,见祖海衣冠楚楚,干净齐整,当然,他袖子上的商标如今早都已经被荷沅摘完了。荷沅想到自己还是上山穿的外套,似乎很有点对不起穿得那么齐整的祖海,忙叫了声“我去换件衣服”,便一路跑了上去,直把新做的旋转木楼梯踩得嗵嗵直响。祖海笑着看荷沅跑上去,不由伸手整整自己的领带。以前他不舍得剪掉袖口的商标,当初要是他妈拆掉他的商标,他一准翻脸,无奈拆的人是荷沅。可是最近与外贸公司的业务员接触,常在吃饭时候听他们大声讥笑那些袖口有商标的人,他这才马后炮地感激起了荷沅。

荷沅换上的是一件橙红底黄黑格子的一手长大摆大衣,祖海知道荷沅现在爱屋及乌,因为荷兰的范巴斯滕而喜欢橙色。里面穿的是与青峦的舞会上穿过的高领紧身黑毛衣和黑呢一步裙,已经及肩的头发用那支百宝箱里面珍藏多年的象牙簪盘成发髻,时髦之中透着单纯,在祖海眼里当然是最美中的最美了。那大衣是荷沅买的春节新衣服。

祖海没骑他的摩托车,他硬是要打的。荷沅坚持说没几步路走过去,可祖海到了路口要求坐三轮车,祖海担心穿着裙子的荷沅会冻死。但荷沅最不愿意坐三轮,尤其是上坡过桥的时候,她总有压迫欺负前面三轮车夫的感觉,祖海虽然觉得荷沅这等想法可笑,但也随便她,于是两个人最后还是走到了离安仁里最近的一家三星级宾馆,其实祖海是想去唯一的一家四星级宾馆的。

荷沅虽说是早发了财,可还是第一次走进这种高档的地方。里面灯光好亮,地也好亮,而餐厅的地毯好柔软,比学校科学馆里面豪华多了,以前还以为科学馆已经是极点。室内温度非常高,荷沅都觉得似乎有热气哄哄地朝她吹,感觉刘海都会被飘来的热气吹得飞起来。但荷沅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面前脱大衣,见祖海脱了呢大衣挂在椅子背上,她思量再三,趁着祖海点菜,小声找很远站着的服务员要了洗手间的位置,在洗手间里脱了大衣才出来。走到自己椅子旁边的时候,都有点怕祖海看出她的小心思,低着头不敢看祖海。

祖海没料到荷沅还有这么多曲里拐弯的想头,当然不可能有什么看法。看着荷沅婷婷玉立地走来,很是移不开眼睛。幸好荷沅更不敢看他,没发觉他的失神。祖海等着荷沅坐下,这才回过神来,笑道:“我点了个醉河虾,不知道你敢不敢吃,以前你一点不敢吃我捉给你的河虾。”

说到当年糗事,荷沅这才放下包袱,轻装上阵,“你这野人,你要是敢生鱼也一并拿来了吃,我这才服你。”

祖海笑道:“有什么不敢,我给你点了,就看你敢不敢吃。日本生鱼片,你看书应该有看到过。”怕现在说得过头,荷沅撑住了不肯吃,便转开话题,“我托朋友搞到一只冰箱,一只洗衣机,还有一台电视机,我那儿还没有装修,想放在安仁里先用着,你看行不行?你千万得答应,很难搞到的,我一直找到冰箱厂副厂长,通过他关系找到百货商店负责人才拿到批条的,比外面卖的便宜很多。”

荷沅奇道:“出钱买东西还要走后门?钱好像还不如关系顶用啊。没关系,安仁里那么大,你再多拿来一些来搁着都没事,何况我还能用你的洗衣机了,多好。我刚刚去柴外婆那里,她那么大房间,才住她和娘姨两个人,竟然也摆得满满的。她偏厅的那只铜炭炉好漂亮,古色古香的,还配着铜炭箩,铜火拨,整套东西好像是洋玩意儿,看着就是透着股味道。她很感谢我的好意呢,其实她不知道那是你的好意。”

祖海微笑道:“我跟她又不相干,她只要记你的情就是。荷沅,你那么喜欢古代的东西,台上那些弹琵琶拉胡琴的你也会喜欢吧。”

荷沅看了一会儿,笑道:“不喜欢,我不喜欢他们奏的广东音乐,我总觉得广东音乐抑扬顿挫,但少了点味道。”正好几碟冷菜上来,服务小姐像是知道荷沅好奇那些稀奇古怪的菜,微笑着端上一盘,便细声细气报一个菜名,比如广东卤味拼盘,蒜茸海带结,日本红汁八爪鱼等,另有三小碟附送的,分别是荞头,话梅和花生米,都只够一口吃的量。又拿出一瓶加饭酒,分别给荷沅和祖海的杯子满上。荷沅很感激她那么仔细那么周到,等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忙说了声“谢谢”,那小姐冲她微微一笑,旋身退下。

祖海这才将话梅推到荷沅面前,道:“要不要在酒里面放一颗话梅?解解酒酸气。”

荷沅好奇,还从来没听说过酒里面放话梅的吃法,忙夹了一粒放入酒中,看话梅在琥珀一样的酒液中吐出几小粒泡泡,这才端起喝了一口,“咦,酒还是热的,甜甜的真好喝。”

祖海笑着端起酒杯,与荷沅碰了一下,说声“新春愉快”,这才开始喝酒。荷沅想到,对了,哪有坐下就自己先开喝的道理,刘姥姥都不会那么做。刚才就差跟刘姥姥似的说一句这酒蜜水一样了,糗到家了,幸好是在祖海这个发小面前丢脸。忙两眼四周打量了一下,发现周围桌的人都把骨头什么的吐在前面的一个小碟上,荷沅一想也对,那么白的桌布,怎么好意思把汤汤水水的骨头吐在上面,当然得吐在盘子里了。暗自庆幸有了这么个重要发现。

祖海见荷沅不急着吃菜,只是端着酒杯四处打量,知道她好奇,笑道:“本来是准备带你去一家四星酒店的,谁叫你不肯坐出租车。不过不急,放到春节后去也行。荷沅,我还想在安仁里装一步电话机。我刚刚问了一下,要首付三千四,再加在邮政储蓄开户存钱,还要买他们提供的一只电话机,大概是两百多块。我装修时候给你预埋了电话线,我电话多,住在安仁里的时候,总是拿大哥大打电话费用很高,用座机的话就好多了。你如果答应,我明天先去交上钱排上队,等春节后他们可以立刻就来安装。”

荷沅这时有点适应过来,也举起酒杯微笑着与祖海碰了一下,道:“谢谢你,祖海,要不是你帮我想得周到,我都不知道拿安仁里怎么办。不过电话还是我自己来装,你电视什么的可以搬走,电话可移不走,况且我也正想装电话,还想给爸爸妈妈家里装上。我装了后,你来你尽管用好了。不过,祖海,我在你手上还有多少钱,会不会已经欠你了?你可得把帐目给我看看,别你垫了无数钱,我还在这儿没良心地要这要那。你千万别跟我客气,我前一阵考试考得四脚朝天,都没跟你问起。”

祖海一心想做一本混帐,借着自己要用的名义由他出钱买一些必需品,否则他以后总有很多时间住安仁里,总是用荷沅的东西,他不安心。见荷沅要与他算帐,知道荷沅这人认真起来,还真会一分一毛地与他把帐算清楚,忙笑道:“你的钱我给你规划得很好,没有超标,剩下的一些大约做掉油漆工,正好用完,不过春节后新买的房子可以交付,你很快就有一笔房租费进帐。装电话的钱你暂时没有,我可以先替你垫着,慢慢从你的房租里面扣除,你看怎么样。”

荷沅想了想,道:“我买黄花梨屏风的时候还在想,我不偷不抢不赌不欠,理直气壮地用钱,可这下倒好,还得欠你的钱了。是不是不好呢?”真有点费思量,想到即将要欠钱,心里有点惶恐,欠债啊,多难听多可怕的两个字。

祖海笑道:“说起来,电话你用得不多,主要还是我用,所以我想由我出钱安装。你还是一个学生,现在装着电话也没什么用场,最多一个月几只电话进出,为了我用电话,要你掏几千块钱,我过意不去。我有两点想法,一个是你一直不把我当外人,钱和别的什么都放心托付给我,我也没拿你当外人,有些事情没问过你,自己作主了。所以电话这件事上你也不要拿我当外人,否则你要是一定要跟我划清你是你我是我,安仁里的东西必须是你买是你的,我不能尽一点心的话,我以后也没敢随便进出安仁里了,以后见面了大家只能客客气气,那很没意思。另一点是我虽然没像你一样大手大脚乱换钱,可我的钱总是比你多,而且我未来一直会有比较大数目的钱进帐,不是拿不出钱硬挤。电话你非要你掏钱装的话,我以后用着会很不安心。装电话这事就这么定,你不要再有什么其他想法了。这事说出去问谁谁都会说该由我来装。”

荷沅虽然听着觉得祖海的话与她的原则有点冲突,但是祖海说得也有理,她反驳不出,两人一直兄妹一样的,好像没必要那么计较,何况平时用电话的还真是祖海,而要是祖海不提装电话,荷沅压根就没想到给安仁里装电话那么回事。好像由他出钱装应该没错。

祖海看着荷沅欲言又止,一脸认真地犯着难,心中好笑,知道他一席话把她绕晕了。正好一盆醉虾上来,他忙笑道:“荷沅,活虾上来了,你敢不敢吃?你看看,这样子的饭店里菜单上列着的菜,吃的人怎么可能都是野人?”

荷沅被祖海打断混乱的思路,注意力很快便被玻璃盅里不时从酱油色浓汤中活蹦乱跳出来的虾吸引住。“真吃?真能吃?会不会不是河虾?”

祖海笑道:“怎么会不是,不过小了一点,没我们小时候抓到的大。”一边说,一边拿筷子尾挡住荷沅要去揭盖子的手,“等一下,等它们不跳了再揭,现在还没入味。”

这时,服务小姐又端了一盘粉白的薄片上来,薄片放在冰块上,周围围着一圈胡萝卜拼出来的花,煞是好看。祖海取了荷沅的酱油碟子过来,替她往里放了一点绿色牙膏状的东西,搅碎了,才给荷沅,“这是活海鳗鱼片了,你蘸这种芥末试试,很有味道,以后保证你吃了还想吃。”

“人类进化的一个里程碑是吃熟食,祖海你依然茹毛饮血,当然吃了还想吃。”荷沅不怀好意地嘿嘿笑着,但想到人家既然可以吃,自己为什么不去吃?即使尝尝味道也好。好奇心既然可以杀死一只猫,在好奇心驱使下吃一口生鱼片又能如何?当下勇敢地揭了一片鳗鱼片,往芥末酱油里面一蘸,筷子在嘴边停留了一下,见祖海一脸促狭地看着她,顿时横下一条心,将生鳗鱼片凑进嘴里。咦,鲜甜嫩滑,果然好吃得很,一点不腥,一股从鼻子里生发出来的辛辣味道虽然刺激,但很让人挂牵。荷沅当即又夹了一片来,如法吃了,“还真挺好吃的,祖海,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的?”忽然想到刚刚还取笑祖海茹毛饮血呢,不知祖海会不会取笑回去。

祖海只是笑笑道:“以前与一桌子朋友在广州那边吃饭,一个香港人点的,不过他们吃的是三文鱼,这儿还没有。我照着他的吃法偷偷尝了一口,喜欢,以后就喜欢上了。醉虾也可以吃了,你试试看,也是鲜中带甜,很有味道。”

诺大生鱼片都吃下去了,何况区区虾米。荷沅勇往直前,夹了一只个头稍大的河虾来剥,一边笑道:“祖海,以前你抓的可要比这个头大多了,我记得你还经常抓到壳上面长青苔的老虾,你吃着是大虾好吃,还是小虾好吃?”

祖海笑道:“当然是大虾好吃,醉虾据说用小虾才能入味,可是他们没吃过最新鲜的,当然不能知道即使不用调料,活虾肉天然的鲜味已经最好。不过荷沅,今天是给你入门,大虾会吓着你,你还是吃小的吧,免得又像以前在河里时候一说到吃活虾,你就潜水溜走。”

荷沅追着拿筷子打祖海的手,什么嘛,哪壶不开拎哪壶。祖海只是笑,随便她打。

其他几个菜虽然也是精致美味,但没生鱼醉虾来得惊心,荷沅一晚上只盯着这两盘吃了,吃得酣畅,不知不觉酒也多喝了一点。坐着时候没觉得,吃完起身拿起大衣,准备去洗手间穿上,这才觉得头有点晃,忙扶住椅背站了一会儿。祖海几乎天天喝酒,今晚才两人平分一瓶黄酒,当然不会有醉意,见荷沅有点站不住,忙上前扶住她,笑问:“行不行?要不行只有我背你走了。”

荷沅薄醺中还知道瞪祖海一眼,站稳了去洗手间穿上大衣,抬眼见晶亮的镜子中自己一脸红晕,眼波欲流,不像个正经人,心中惊吓,忙取冷水好好洗了把脸,总算舒服一点。可是镜子中的红脸还在,荷沅无奈,只得擦干了脸出去,只希望祖海看不见。

祖海见了荷沅小脸周围湿漉漉的头发,心中又是笑了笑,他久经沙场,还从没见过荷沅那样喝酒那么自觉,不等别人劝,自己先一口接一口下肚的,不过也是,这又不是应酬,他们两人之间还要有什么计较,就跟在家里一样,说话说得高兴了多喝几口,又不存在谁喝多了谁吃亏。不过荷沅的红脸蛋真可爱,祖海都不得不将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才能忍住不去捏一把。他不敢在荷沅面前贸然动手动脚,免得荷沅脸嫩,以后躲着他不见。最怕荷沅躲进宿舍里,他又不是青峦,哪里还能找到她?

好在荷沅出了大门,被冷风一吹,神智一下清醒了不少,走路都稳当了。她喝得毕竟不是很多。于是不耻下问,问了祖海很多问题。祖海拿他的经验娓娓道来,告诉她什么酒该怎么喝,酒桌上该如何保存实力等。荷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书本上怎么也不可能学到的东西,非常受教,认真用心地记住了。如祖海所言,黄酒的后劲果然大,回到安仁里,荷沅草草洗漱了就睡觉,一觉睡到大天亮,脑袋还有点犯晕。不由开始体谅祖海的辛苦,她才昨晚喝了不多,而祖海为了生意经常喝酒,也经常喝多,他不知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有多难受。祖海真不容易。

出门时候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只小小的锦匣,打开,里面是一条足金项链。知道这一定是祖海送的新年礼物了。不由想到初中时候祖海刚回来,送她一只玉镯,依稀记得当时的他说,等他以后钱多了,送她金的。荷沅不觉伸手摸上脖子上已经戴了一个多月的一条18K金细链,心中有丝恍惚。犹豫了半天,终于把青峦送的项链拿了下来,一并放在祖海送的锦匣里,两根链子纠缠在了一起。

荷沅春节后没住安仁里,因为安仁里开始刷油漆。等祖海四月份去广州参加广交会了,她才住回安仁里,这个时候,安仁里才真正像个样子。花梨木屏风和酸枝木桌椅又被运回安仁里,荷沅对她房间与书房的布置最满意,最喜欢卧室的一排精美壁柜和书房的一长溜儿书橱。因为那些瓷器不是古董,祖海将它们清了出来,原来的暗室正好做了书橱,没添太多木料。虽然因为时间关系没有雕琢镶嵌,但一长排的实木清水长条门倒也非常气派整齐。

连柴碧玉见了荷沅的书房与卧室都说了一声好,她很喜欢云南运来的白藤椅子,让娘姨回家取了两张软垫来,一张垫背部,一张垫下面,坐着与赶来安仁里享受外孙女孝敬的荷沅外婆足足围着那张漂亮的桦木瘿台子打了三天麻将。只是安仁里堂皇的新家具,几乎十橱九空,荷沅贪方便,常常连晚饭都在学校食堂吃了才回来,怎么可能拿得出茶水招待一群被柴碧玉招呼来的眼光奇高的遗老,当然还是柴碧玉家的娘姨从家里搬了东西来招呼。好在荷沅拿出来的杯子是一水儿的粉青荷叶边龙泉青瓷盖杯,众人见了都没声价喝了声彩,可见是好东西。荷沅天天上课,没时间招呼,都是外婆自主。只有最后一天星期天的时候才有空出来端茶倒水,顺便给川流不息进来参观的什么老公公老婆婆们做馄饨当点心。不过不是没有回报,他们搓麻将时候聊的旧事让荷沅眼界大开,不由起了写一写安仁里旧人的念头。

墙头燕子花开,春韭兴旺得如野草,往往一夜春雨撒过,剪下的韭菜已够炒上一盘。柠檬与佛手花虽然开得不旺,但香味依然扑鼻,谁进门闻到都会叫一声好。两扇落地长窗前,种下的薄荷、紫苏、香薷各自茁壮成长,薄荷已经几次被柴碧玉家的娘姨青婆讨去过。随着天气逐渐变暖,满园子不间断的花香,即使没有花香,柠檬、佛手、茶叶、和薄荷的叶子都会吐出丝丝清幽。荷沅犹豫着终是没有种上茉莉,都说茉莉与“没利”近音,不知做生意的祖海会怎么想,虽然荷沅又知道祖海才不会那么细致。

荷沅对安仁里的喜欢铭心刻骨。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十三

澳大利亚野外的集体生活是青峦的向往,与那么多优秀前辈一起工作学习,他得到很多。尤其是在野外这种特殊环境里,人必须充分调动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而不像是在国内时候,有点被动地学学学。青峦本来就喜欢这个专业,热爱之极,一下接触那么多书中所识的生物,目不暇接了几天之后,终于为自己找出一点头绪。虽然语言不是很过关,但是已能手舞足蹈地与带队教授们交流。他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仗着自己年轻体力足,白天干得很欢,晚上挑灯记录分析,俩月下来,人瘦了黑了,可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流露着对知识的渴望。所有与他合作过的专家都喜欢这个勤快能干的中国小伙子,已经有专家撬墙挖角想游说青峦在结束澳大利亚的考察后,跟去专家国家继续学业。

青峦一向清楚自己在学术方面的优秀,所以也没有多少欣喜若狂,当然高兴还是有点的。他这一段时间来最高兴的还是每天不断地发现发现,以及,比如今天,当他回来营地看到桌上放着一封荷沅寄来的航空邮件。

信里夹着几张照片,是整修结束后的安仁里,一定是荷沅拿她那架凤凰205拍的,院子里花花草草依然疏疏落落,不过房子已经齐整,即使在照片中都似乎可以闻到新鲜油漆的气味。五张照片,只有一张有荷沅,她挑眉趴在藤椅背上,顽皮地看着镜头。照片照得有点模糊,可青峦已经满足。他对着照片微笑良久,才打开信纸。

称呼是“Dear 青峦”,别人或许会以为荷沅是不好意思用中文表达,所以把这个至关重要的字用英语写出来,就像青峦在圣诞夜时候缠绵在荷沅耳边的是“I love

you”一样。只有青峦知道,那是因为他逼着荷沅一定要用英语写信,荷沅在抗议不成之余,保留自己最后一道权利,青峦的名字还是用中文书写。

“过完春节来学校报到,你爸爸童老师一贯严肃地要求我认真读书,反而是我爸妈什么都没提。”青峦想像得出荷沅写这一句的时候,脸上会怎么地做一个鬼脸,表示对童老师的不服。

“生活委员第一天就给我们买好了饭菜票,学习委员也早早就把书领来女生寝室,所以第一个礼拜天我们都没事干了,大家呼啸着骑车去省体馆看艺术体操比赛,还是全国比赛呢,才五块一张票,我们买的是学生票。我们去得早了,场地上全是那些艺术体操运动员在热身,没想到电视上见到他们都是那么苗条矫健,真正见了真人,一个个原来那么瘦小,小得似乎不盈一握。但真正比赛时候她们换了美丽的紧身运动衣上场,又成了场上的精灵。晚上我们回来寝室效仿,老胳膊老腿不灵活了,都听得见不知谁的关节‘喀喀’作响。”青峦看着莞尔,她才多大,就老胳膊老腿了?青峦清楚记得她的柔软,想起来不由失神。

“我们没想到的是,晚上省体馆还有一场比赛,是全省散打比赛。我与宋妍都很好奇,不知道散打是什么,在外面吃了过桥米线后回去继续观看。没想到散打比赛比电视上看到的拳击比赛更激烈,似乎全身都可以参与打斗,与中国武术比赛不同,散打招招都是真刀真枪。我们学校武术队也有两人参赛,但是几乎没有招架之力。他们下来后,我和宋妍过去慰问了他们,看到他们身上的防护配备与那些从武警部队过来比赛的队员相比非常简陋,而且人家受的是多么系统的训练啊,所以我们学校的队员能够参与,已经是成功了。”青峦看着微笑,果然不出所料,他没管着,荷沅果然玩疯了。本来,周日晚上是预习功课的时间,图书馆周六晚上不开放,周日可是全天开放的。他准备去信时候点她一下。

“这段文字与上面的文字距离四天时间。因为我得去外文书店新买一本汉英字典找什么散打之类的冷僻字,而且,我这几天做了很多事。话说我们从省体馆出来后,宋妍准备在芭蕾的路上走到底,她要做淑女,我瞄上了学校武术队。但是散打队不要我,无奈之下,有位好心的师兄指点我干脆组建柔道队,他说,有个台湾女留学生是正宗柔道二段。我周一中午就找到台湾同学林西韵,她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女子,说话声音柔柔嫩嫩的,怎么也看不出是个可以把关东大汉当面粉袋扔的蛮女。下午两节课后,我与林西韵一起找上学校大操场边的学生会体育部,没想到体育部衙门不大,官僚挺重,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我们只有直接找到辅导员。可能是因为有林西韵这块招牌在,也可能是因为我化了半节课时间想出来的柔道队运行方案比较吸引人,对了,我打出的队名是‘女子防卫训练’,辅导员大力支持,周二便通知我们场地经费已经落实,要我和林西韵再与体育部长联系。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得到体育馆一间带地板房间的钥匙,偷运来四个大垫子,有些训练器具我们得与武术队合用。接下来,我们准备招兵买马。我还准备通过学校武术队联络省市相关武术协会之类的单位,看看他们能不能支援一下教练,因为林西韵的功课也是很紧张的,我们不可能一直麻烦她。”

从这一段,青峦透过现象看本质,发觉荷沅的时间都用在社团活动上了,不知她有没有认真看书。这家伙,没人管着就乱蹦了。但发觉荷沅办事能力似乎是挺强的,她所说的找谁找谁解决问题,青峦好好想了一下,却不知道换作他自己的话,这些路该怎么走。他从没想过,系里有辅导员,校学生会上面也有辅导员,办事情原来可以越级反应,而且还有什么打招牌之说。他一路走来顺风顺水,荣誉待遇等都是自己找上门来,似乎从来不用他上门去找。不知是谁教荷沅的,青峦颇费了番思量,因为他很清楚,在这个男多女少的学校里,很多男生是很愿意无偿帮助女生的。

“我没照你的吩咐选修第三语言,我觉得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学好英语考出六级,是我这学期的任务。通过咨询自仪系的师姐,我选修了数模电路与汇编语言两门。我想自己给安仁里设定一套自动报警系统,不知道一学期选修课后我能不能做到,师姐说是已经可以了。我还选修了地球物理,我想,地球物理应该与地球上面的生物有一定关联吧。这学期专业基础课还是挺紧张,我只选了这三门,够了。其实柔道也是一门选修啊。”

看到这儿,青峦发了会儿傻,是,可见,那次流氓上门逼得荷沅挥菜刀砍人,此事对她打击极大,换作以前,她即使再野,可能也不会想到去学散打,虽然后面退而求其次学了柔道。还有她选修的课目,青峦知道她是能偷懒就偷懒的人,喜欢的是风花雪月,即使选修,恐怕选的只会是一些文科类的容易骗分的课目。生活逼人,不用他催,她现在自然而然为自己铺设道路。自从买下安仁里后,荷沅在社会生活的跌打中成长迅速,一日千里。他似乎还是有点适应不了荷沅的进步,总觉得荷沅的步子快得豁边。但是,他帮不了荷沅,他心里只觉得愧疚,不知荷沅心中是何感受。

青峦怔忡良久,这才提笔给荷沅回信,他将荷沅的信誊抄了一遍,在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指出语法等错误,让荷沅回头改进。他当然不舍得在原件上修改,更不舍得将原件寄回。然后才用英语写他这儿发生的琐碎事情,就像平时与荷沅一起吃饭时候聊天一样,事无巨细。最后他挑了一张两只公袋鼠打架的照片夹在信中,袋鼠打架都是直立用前爪拳来拳去,大家看了都说这是拳击。青峦不知道柔道是什么样子,估计也是差不多,所以拿这张照片取笑荷沅。

他们两个人的信都不大有热烈的情爱,最多是在后面写一句“很想你”或者“又梦见你”之类的话,一直兄妹一样地相处惯了,有点不习惯忽然改变语气。但是青峦知道,自己非常想荷沅,这种思念与他对家乡父母的思念叠加在一起,更加强烈。本来,他的生活中就一直有荷沅,此刻,只要累了倦了,他的眼前都会冒出过去差不多的场景,荷沅的笑脸成了他独在异乡的最大慰籍。他总是写几笔信,就看几眼荷沅新带来的照片。将信封口之前,他终于鼓起勇气,又在后面添了一笔,让荷沅下封信来的时候多寄有她笑容的照片。

隔山隔海,青峦只能远远地注视着荷沅,远远地担心着荷沅,可是又无能为力。他太清楚学校类似荷沅这样女孩的受欢迎度,更清楚荷沅身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祖海。更何况,由信中可见,他离开后的荷沅如跳出樊篱的小鸟,活跃异常,接触的人将更多。才几个月,他已经无法确认荷沅将会走向何方。他有预感,手中这封信到了中国,等到荷沅的回信到他手中的时候,信中内容必定又有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时间,空间,距离不止产生美,也产生焦虑。

青峦独自在屋里呆了很久,才走出临时房。外面已经落日溶金,营地边的小溪波光鳞鳞,闪烁跳跃着金红的片断,呜咽着潺潺流向远方。青峦很想回家,但又很清楚,这时候不是可以回家的时候。他从小接受的是好男儿志在四方的教育,他此刻若是儿女情长,临阵脱逃,他怀疑荷沅第一个看不起他。而且,他也真是喜欢这儿的学术气氛,从那些顶尖专家身上,他看到别有洞天。于情于理,他都没法回去。

这时青峦忽然想到,荷沅说她今年的主要任务是考六级,难得荷沅肯抓紧考六级,她对英语一向是能拖即拖的,她急着考六级,是不是表明了她的态度呢?那么,他不用再催着荷沅考托福考GRE了吧。青峦对着空旷微笑,是了,一定是,荷沅性子里面还是有点小别扭在的,她当然不会直说她将学好英语追随他的脚步,但是她在做了不是?

这时,奥利教授在远处招呼青峦过去,奥利教授来自美国,他对青峦志在必得,几乎已经视青峦为囊中之物,抢先一步系统化地占用青峦的时间灌输或者差使。青峦当然知道投桃报李,他从奥利教授这儿得益匪浅。

荷沅收到青峦来信,看了照片上两只袋鼠搏击的憨厚模样后,立刻心中有了下一封信的主题,“驳童青峦同志对柔道与拳击概念的混淆”。在她与青峦的书信来往间隙,她以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走出校门,睁着天真的大眼睛与校武术队的同学一起到省市相关部门请求支援。期间碰了很多壁,遇到很多软钉子,最可怕的还是冷漠,她与同学相互鼓励不气馁,最后在副校长的电话联络下,终于得到了省武警总队政委的大力支持。从此,校武术队有了正轨的训练,荷沅做队长的女子柔道队终于可以将招人海报贴到各个食堂门口。

虽然身为队长,可荷沅的基础也是一穷二白,不仅得与大家一起从基本知识开始学,还得负责联络林西韵和武警总队的教练孔祥龙,他们两个教练都不在的时候,她得担当起引导大家训练的重任。这么一来,原本散仙似的人一下被逼上梁山,不得不制定工作计划,内联外交,以便将事情做得妥帖,不至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柔道队毁在自己手里。为此,她付出比别人多一倍不止的时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祖海做事时候喜欢随手将要点记录在小笔记本上,做事的方式虽然因人而定,但万变不离其宗:突出重点,统筹规划,事情才能做得比较完美。

为此,荷沅忙得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二年级的功课本来就重,再加选修的又是实打实的需要化精力下去的课目,还有柔道队的工作,她每天恨不得脚下的自行车变成风火轮,带着她风风火火在校园里飞窜。直到四月份祖海要去广州参加广交会,让她回安仁里看家门,她才蓦然发现,原来春天已经到来。

回到安仁里,面对着满目青绿,荷沅忽然感觉自己前阵有点张牙舞爪。前一阵她似乎习惯了指挥性地大声说话,虽然回到寝室喉咙沙哑,可泡一杯胖大海喝了,转身又是一样的大声,似乎很权威。不像林西韵,虽然是大家心中的权威,可说话一直轻轻柔柔,让人如沐春风。如今坐在装修一新,古色古香,风雅静谧的安仁里,荷沅想到,有了钱可能成暴发户,有了一点小权是不是也可以将人变成一个暴发户?荷沅觉得自己可真浅薄。

周日的时候,因为有祖海请的保姆傅姐打扫卫生,荷沅无事可做。去菜场买了很多鱼肉菜蔬回来,又被傅姐抢着去洗了,荷沅楼上楼下晃悠了一下,干脆去花鸟市场闲逛。

花鸟市场挺简陋的,但是因为周日,摆出来的花鸟鱼虫特别多,来逛的人也特别多。荷沅得意洋洋地顺着人流东张西望,心说还真找不出几样她不认识的动植物。今天荷沅的目标明确,找几色耐阴植物回家,放到客厅书房。但是市面上耐阴植物的品种很少,不及她跟着青峦去植物园看的,只有散尾葵、鱼尾葵、滴水观音、橡皮树和棕竹等几种。荷沅知道散尾葵虽然漂亮,但那么大的安仁里的冬天可不容易过,她还没有奢侈到为了几棵植物没日没夜地点上取暖器。最后只买了两棵大叶滴水观音和一棵棕竹。本想多买几棵棕竹,无奈奸商咬紧牙关,价格一点不肯优惠,荷沅只得打了买回去自己分盆慢慢养育的主意。岂有此理,一大盆棕竹,居然是数着茎杆计价。

及至左右开弓,将两只硕大青花瓷盆拎上三轮车的时候,荷沅才意识到,学柔道才一个多月,手劲居然长了不少。回到安仁里,荷沅坐在春日难得的艳阳下,将大叶滴水观音分成五盆,棕竹分成两盆,足足忙活了一上午。可那沿花坛一溜儿排放的青花瓷盆上面绿色势单力薄,很不成气候。没办法,整个房子装修新,花草小,一看就是暴发户。

说起来,祖海对安仁里的熟悉,比荷沅有过之而无不及。当他从广州回来看见院子里添了白晃晃七只大花盆的时候,驻足愣了一下,晃晃晕沉沉的脑袋喊了声“荷沅,你在?”广交会结束后,乘火车一路北上,沿途不时下车拜访客户,回到家里已经筋疲力尽,只想睡觉。

荷沅正在书房看书做作业,她听见祖海声音下楼的时候,祖海早被傅姐迎进客厅。自从青峦走后,不止荷沅感觉肩上少了三座大山,人一下活跃不少,似乎考虑问题都比以前周全。祖海也觉得身边少了压力,他才不怕他们书信频繁,人不在身边,看他们两个能书信多久。此时看见荷沅下来,很简单地穿着一件深蓝毛衣,一条黑裤,头发扎到后面梳了一条马尾巴,祖海还是精神一震,眉开眼笑,抢着道:“荷沅,门口的花是你新种的?你快赶上我爸了啊。”

荷沅不安分地跳下最后两阶楼梯,笑道:“祖海,安仁里真舒服,早知道我早点回来住,什么油漆味都不管了。你吃没吃中饭?你看你眼白都是血丝,很累吧?”

祖海听着荷沅的关心,顿觉浑身舒坦,困意立刻袭上心头,忍不住长长一个哈欠,懒洋洋地道:“我车上吃过一只面包,现在只想睡觉。这几天每天能睡四个小时已经算是多了。箱包钥匙给你,你自己看,只要是女孩子的东西,都是给你的,其他只要你喜欢,你就留着。我洗洗睡觉。”

傅姐上楼替祖海拿了换洗衣服下来,荷沅追着祖海问:“我看《羊城晚报》上说广交会的时候饭店很紧张,价格又很高,你有没有地方住?会不会是好几个人挤一间?”

祖海笑嘻嘻地道:“我当然因为经验不足没预先订宾馆,所以厚着脸皮跟电子进出口公司的业务员挤了几天,天天打地铺,没化一分钱。还好广州天气热。这会儿回到安仁里,就像回到天堂一样舒服。”

荷沅正想说她也觉得安仁里很舒服,忽然觉着祖海这话里有话,想了想,不由哭笑不得地道:“你是故意为了省钱才去蹭那些进出口公司业务员的房间吧,你鬼主意可真多啊。”

祖海嘿嘿而笑,蹭进洗手间关上门。那当然,他又不是个好享受的人,好几百块一夜的房间,当然能省即省。每天与进出口公司的业务员混一起,还能增进感情呢,只是没想到会被荷沅识破。

感觉到荷沅就在身边,祖海这一觉睡得特别踏实,醒来时候竟然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六点五十分。四月天的早上还有点凉意,祖海对着柜子里的各色衬衣犹豫了一阵,挑出一件纯白的穿上,他总觉得人累得又黑又瘦的时候,穿别的什么颜色都不精神,只有白色最是保险。系上领带,披上西装,走出客房,祖海不由自主看了主卧一眼,见主卧的门开着,可见荷沅已经起床。祖海克制住自己的脚,没敢过去主卧看一下,赶紧转身下楼。

走下楼梯的时候,已经透过客厅的落地长窗看见荷沅在院子里做俯卧撑。祖海忍不住止步替荷沅数数,数到九的时候才见荷沅拍拍手起身,又开始踢腿。配合着手臂动作,非常矫健。祖海也不知道荷沅前面已经做了几个俯卧撑,他只知道以前体育课的时候,女同学仰卧起坐做得好,俯卧撑没几个做得来,手劲不够。而且,记得以前的荷沅是很懒的,恨不得懒觉睡到最后一刻。

祖海在里面笑眯眯地看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走到院子里,“荷沅,拳打脚踢地干什么?”

荷沅见到是祖海,立刻收了手,笑道:“你真能睡,昨晚傅姐回去时候我让她去看看你,见你睡得那么熟就不吵醒你吃晚饭了。祖海,我正学柔道,现在是校柔道队长,还是外聘省武警总队的教练来正轨训练我们的呢。”

祖海不知道柔道具体是什么玩意儿,只有听说,但既然是与武警联系在一起,估计与打架八九不离十。他笑道:“也好,以后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否则你一个人住安仁里的时候,我总有点不放心,可傅姐又不方便住在这儿。”

荷沅蹦上台阶,笑道:“Yes,以后谁敢再来挑衅,管叫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祖海看着发笑,跟着荷沅穿过屋檐下挂着的一长溜估计是傅姐洗出的他的衣服,见荷沅走进厨房,他笑道:“荷沅,青峦走后,你性格变了很多。”

荷沅几乎想都没想,就道:“我们寝室的也都这么说,说我原来像个小淑女,现在像个大野人。”

祖海笑道:“他们又没见过你过去你怎么样的,你以前是小野人,现在没青峦管着,又变回野人。我就不明白,你以前怎么那么肯听青峦的话,好好一个人变得扭扭捏捏。现在这样才好。”

荷沅想了想,道:“奇怪,以前我怎么这么乖,只要青峦一个眼色,我立刻心领神会束手缚脚。可能是因为青峦的想法总是与爸妈、老师、还有其他传统社会规范都比较一致,大家既然都那么说,而且又都是为我好的人,那一定是对的。以前没青峦管着,我可能连大学都考不进。”说到这儿了忙住口,但已经来不及,祖海也没上大学呢,而且只读了初中。

祖海倒是不以为意,笑笑道:“青峦一向是正经人。他信中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荷沅盛了稀饭出来,道:“我怀疑青峦还得去美国深造,短期不会回来。不过我也建议他去美国,他是个搞学术的,应该多接触尖端领域,对他有好处。”

祖海听了心中别提多愉快,青峦不回来,那是他自动弃权。这下祖海心中没了紧迫感,可以缓缓布置了。“荷沅,既然你搬回来住,我以后就不过来住了,不方便。而且你是女孩子,外面影响也不好。傅姐你还是用着,否则白天没人看着门总是危险。”

荷沅虽然知道孤男寡女一起住影响不好,但是自问心中坦荡磊落,很不想搭理外面什么舆论,但又忍不住想起当初妈妈与外婆来时看见祖海的弹簧床的态度。可是房子都是祖海出力装修的,现在装修好了,却过河拆桥让祖海搬出去,她真是做不出来。她闷头吃了几口饭,才道:“要不这儿还是你住着,我回去寝室住。我记得你自己的房子还没有买。再说我这个学期特别忙,住宿舍也好,省下路上来回的时间。”

祖海社会上混的时间长了,听荷沅的话便能清楚她的意思,心中宽慰。若是换了别人,他一定死皮赖脸赖着不走,可他与荷沅不一样,两家是邻居,多年交好,他不为自己未来在岳父母面前的影响着想,也得为荷沅的脸面着想。好在荷沅向着他,他才觉得牺牲很是值得。“你还是回来住。我虽然没买房子,不过我们组建的联合公司刚刚买下郊区一家集体厂,宿舍楼很不错,但离这儿挺远。既然安仁里已经装修完成,我也懒得每天那么远地来回,还是住宿舍吧。不过有时候进城应酬晚了的话,还是要借宿你这儿的。衣服什么的也先放你这儿,我宿舍里放不下那么多。每天的报纸你好好给我收着,我过来时候一总地看。”

见祖海理由那么充足,荷沅也不知道该怎么挽留了,想了一会儿才道:“有空时候也过来玩玩吧,衣服床单什么的拿来这儿洗,不要拿回家去,我看你妈总是拿到河里去洗,太辛苦。”

祖海听着又是很舒服,一路骑摩托车去联合公司上班,只觉得跟在汽车后面闻到的油烟味也是香的。走进公司,副总杨巡安早热情地迎了出来,略显亢奋地道:“丛总辛苦,大家都在会议室等着你分派任务呢。”

祖海皮笑肉不笑地道:“鼻子倒尖,都闻到肉味道了。”说话间已经到了会议室,祖海一点没有将声音降低的意思,后面的话被会议室里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走进会议室,当仁不让地做到主席位上,只对着左首一个叫董群力的大股东道:“老董,广交会拿下几个小单子,够我们吃三个月。有个大单子的客户下个月亲自来看了我们的生产环境才肯下单。如果拿下大客户,今年一年不用愁。”

董群力大约四十岁的年纪,一张马脸,看上去老成持重,不苟言笑,但听了祖海的话还是微笑道:“丛总不简单,知道你亲自出马的话,一定马到成功。看来我们要为下月大客户过来做点准备了。”

祖海盯着董群力咄咄逼人地微笑道:“招呼大客户的事情,进出口公司的人会做,我们这儿完善质检系统就行。其他,我会想办法。”随即便不看董群力,一边翻出包里的笔记本,一边眼睛也不抬地问杨巡安:“我去广州时候布置给你的定额做出来没有?”

杨巡安有点战战兢兢地道:“前一阵电力公司线路大修,连停四天电,丛总的定额你再给我两天,一定做出来。”

祖海一听,眼睛一瞪就骂:“放你妈的狗屁,线路大修晚上总来电吧?你晚上不安排夜班,挺尸去了?还坐着干什么?今天全部给我赶出来,不赶出来全体不用下班。出去!”

杨巡安三十多的年纪,饶是平时对祖海再恭敬,这时候在众人面前也是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早不见了刚刚步入会议室时候的笑容可掬,一声不响地抓起纸笔走出会议室。因为他清楚祖海的性格,说到做到,他再不走,祖海手中的笔记本都会砸过来。众人都眼睁睁看着杨巡安出去,有幸灾乐祸,也有董群力那样不动声色的,也有不以为然的。但没一个人吭声,祖海手中捏着联合公司的命脉——业务,自从联合之后,公司业务与利润大增,虽然祖海臭嘴会骂人,可大家都看在好处面上没人顶撞。再说杨巡安不是股东,平时巴祖海巴得紧,大家都看他是祖海身边的一条狗,主人打狗,那是他们自家的事。

祖海只是扫了杨巡安的背影一眼,便开始给各股东持有的小工厂分派工作。按照各人的入股份额,大致确定分配工作量。这方面,祖海一碗水端得很平,大家基本无话可说。分派完定额,祖海环视一圈,道:“老规矩,材料全部到一号仓库领取,成品经质检合格才可以入成品库。加工费不变。有没有意见?”

有人嘀咕一句:“质量要求那么高,加工费能不能提一点。”

祖海眼睛看都不看他一眼,道:“没人逼你做。”那人闻言立刻噤声,祖海又环视一眼,见再没人说话,便道:“这批都是外贸任务,时间扣得很紧,出差错就得赔钱,我这儿丑话说在前头,差错出在谁头上,合同违约金全部放他的血。没事的话,散会。老董你留一下,我们办公室说话。”

看众人散尽,董群力委婉地道:“小丛,大家都是老板,以后开会时候可不可以稍微客气一点,给点面子。”

祖海不屑地一笑,道:“我今天特意拿老杨开刀,后面布置任务才不会有人顶撞,否则外贸单子一向利润最薄,我稍微客气一点的话,今天的会还不知开到猴年马月去。我们资金不足,外贸的单子好在都有预付,再薄的利润也值得做。说到资金,老董,我跟你商量一下发行债券的事。”

董群力对祖海的回答不置可否,但因为祖海说到发行债券的事,他正关注此事,便将祖海在会议上面的态度之类小问题扔到脑后,与祖海关上办公室门商量其中事宜。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圈得到钱就是一切,即使利率很高,超过银行贷款利率一大截。问题的关键是他们这个联合公司名为联合,资产不少,实际依然有些松散,不知道拿到银行审批资格的时候,能不能通过。祖海与董群力商量的就是向银行相关人员请客送礼的问题。

因为,有些请客送礼不能在帐面上面列支,只有通过小金库。但是联合公司股东什么样的人都有,大嘴巴不止一个,会议上说明的话,相当于装个大喇叭告诉大街上人们联合公司行贿了。所以祖海只找最大股东,也是最德高望重的股东商量一下,主要也不是让董群力拿主意,或者联合签名作证,只是知会,看看董群力有什么反应。现在既然董群力也很热衷,那么,说干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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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祖海在广交会结识的大客户一直到儿童节过了才过来考察,进出口公司的业务员对祖海密切交代,说这个大客户的订单每年都有,拉拢住这个人,以后吃穿不愁。但是好花有人争,大客户已经在中国其他地方考察了不少企业,祖海不是唯一一家,更不是最后一家,想要拿到订单,祖海一定得做出超过旁人努力。接待工作也得显示大气,不要露出小本经营和农民企业家的底子。

祖海思来想去,觉得进出口公司的业务员说得实在,目前因为债券问题接触银行,银行那些人也隐隐露出对农民企业家联合体的轻视。回头便召开股东大会,提出买一辆轿车。但是买新车需向控办交钱办准购证,钱打进去后又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拿到货色,而大客户到来时间已经确定,最后决定花小钱办大事,买了一辆二手拉达。于是,祖海将他平时开惯的摩托车扔进安仁里休息。

大客户晚上到时,进出口公司老总出面请他在星级宾馆西餐厅吃饭,但祖海小心观察,觉得一行三个大客户似乎殊无欢颜。看得出进出口公司老总竭力巴结,钱花了不少,但似乎没有用到点子上。一个会讲几句中文的老外面对着满桌珍馐,却是时时念叨北京烤鸭广州烧鹅上海小笼包。送走老外,祖海与已经混熟的业务员一核计,估计这三个老外是饕餮,想尝试的是地方特色菜。但是这些老外在中国几进几出,寻常特色怎么够噱头。祖海无奈之下,想到安仁里家宴。

荷沅原本想着辛苦了一周,周六晚上终于可以翘着脚听听音乐,喝喝薄荷茶,顺便在单片机上输入一段机器语言,看看这个报警程序能不能通过。这已经是她做的第不知N次试验了。没想到祖海不期而至,她在祖海“噱头噱头”的念叨中坚持将机器语言输完,又将连接小灯泡的线路在面包板上确认一下,这才开启电源。这次很幸运,在特定条件下,小灯泡终于亮了,而显示屏上显示的是一个“1”字。

祖海也懂得电器,不屑地道:“那么容易的事,你搞得那么复杂干什么。门打开,接触断开,断电报警,现成的线路,用得着你这样复杂吗?”

荷沅正为试验成功而欣喜,被祖海一说,立刻“嘘”了过去,“既然是报警装置,当然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平时不能给别人看见,操作也不能太多。我设定的是,白天八点到下午五点傅姐在家这段时间里,警报装置开着,但是开其他门的时候警报不会叫响,只有开特定的三道橱门的时候,警报会自动拨通你的大哥大,说明家中有人打贵重物品的主意了。其他时间所有门都可以开,但是会发出小声报警,线路接到门铃上面,而在显示板上面可以看到被打开的是哪扇门。再有一个手动操作,按一个键,晚上睡觉和家中没人时候,接通门铃的线路自动切换到大喇叭上面,有人擅自开门进来,警报大作,应急灯打开,吓走小偷了事。还有线路被破坏时候怎么办,断电时候怎么办,操作哪几个键可以消除特定门窗的报警等很多功能,对了,还有闹钟功能,我写的程序足足有三米多长呢,都花了我一个月了,这次光是输入就用了我两个多小时。今天总算程序是通过了,也应该通过了,我都已经开后门在自仪系的电脑上面通一次了。好了,以后我得开始布线。“

祖海被荷沅说的那么多功能绕得头昏脑涨,心说真这么复杂的话,这安仁里以后他都不敢进了,免得一个不好,警报乱叫,人家当安仁里进小偷。但看着荷沅兴奋的眼睛,他只得言不由衷地道:“等你做出来,恐怕公安局都得问你取经。”

荷沅得意地道:“这才是第一步,等以后我把这些程序玩熟了,有时间了,再考虑院子里花木的定时自动喷灌,电饭煲定时自动烧饭,家中没人时候自动亮灯熄灯玩空城计。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麻烦的是外接设备。程序倒都是简单。祖海,这下说你的吧。”

祖海终于大着胆子道:“荷沅,你不要搞得太复杂,否则你爸妈走进安仁里可就手脚都不敢动弹了。还有,你设定什么自动浇水,万一你不在的时候连着刮风下雨呢?花还不都涝死。又万一你电饭煲里面没放东西,电却接通了,还不引起火灾?你还是先考虑报警吧。”祖海说的时候胆战心惊,怕被荷沅嗤笑说他无知。

荷沅听着却觉得有理,转着眼睛想了会儿,道:“对,看来还得布置各种探头,哟,这下该学的东西又多了。祖海,你说你的。好像是要征用安仁里请客是不是?没事,我明天去学校看书好了,为了这个报警器,我都好几天没好好看正经书了,要是青峦知道了的话,非砸死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