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看着小骆微笑,这孩子比她早年可成熟多了,她现在回想起来,她那个年龄的时候可能还没那样的理性思维吧。“小骆,我真喜欢你的态度,说话行事不骄不躁,说出自己的观点,但并不强迫别人接受。我也不会勉强你,我说说我的想法。对于合作者看法的转变,我始于前几天。前几天你也听见的,我把汇率不变的消息通知了两个人,一个是我最好朋友之一,一个是我工作中的对手,但前者怀疑我的消息是否正确,后者毫不怀疑千恩万谢。如果从认同来说,我的朋友当然是很认同我才与我朋友那么多年,但我们在工作合作的时候,可能因为了解太深,反而产生了分歧。我那个工作中的对手私心很重,我并不认同他的为人,他也不认同我的为人,认为我傻,可是我们竟然在工作中一直合作很好。通知汇率这件事的两人反应对比让我挺吃惊,我还没分析总结出其中的内在外在原因,不过起码提醒我一点,人是立体的,有必要在合作的前提下求同存异。但是如果那人是路人甲,我当然没必要求同。比如对李总,我要救出孔教头,我就得与他合作,既然合作,我就得找出合作点。就那么简单。”

小骆非常疑惑地看着荷沅,过会儿才装个鬼脸,道:“我认为你的理论非常投机,照你的理论,天下还有谁是不能合作的?虎毒不食子,所以你可以与老虎交流育儿经验。蛇蝎心肠,你可以与它们交流剧毒的高分子合成。嗳,没有原则了吗?”

荷沅听了一边笑,一边脸红,换作说这话的是祖海,她早一拳打过去。“原则……原则总是有的,别把我说得那么糟。只是不像过去那么绝对,非黑即白。我改一下说法行吗?在某种特定条件下的合作,而非全面合作。这下总可以接受了吧。成熟的表现吧。”说着换了英语:“其实我也解答了我自己以前的一条疑问,以前我总是觉得骆先生这样的人怎么会与李总熟悉,现在理解了。”

此话正好切中小骆最近的疑惑,这是成熟的表现吗?他心中打个问号。不过他微笑道:“我不认同你以上观点,不过我求同存异。我是绅士。”

荷沅哭笑不得,只得也直说“对,对,求同存异”。心说儿子已经如此手腕,他老子不知什么城府,只有用深不可测来形容了。

小骆居然又笑嘻嘻地补充:“我也想到一个成语,殊途同归。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我们忽略最初的动机,不远万里来到草原。同志,可盼到你了。”

荷沅闻言大笑,小骆是阴霾中难得的一缕阳光,“后生可畏,小后生尤其可畏。”不过心中挺惭愧的,虽然知道所谓的成熟是人生必然。

婚礼在晚上举行,回去时候还不到中饭,两人又被安排入住原来的那套套间,没多久,有人送来零食水果,其中有久闻大名的奶皮、奶酪、油馓子、黄河蜜瓜。竟然还有小小一粒粒的沙棘。李小笑没有出现,那是必然的。他未必打心里重视这次婚礼,或许目的只为他未来的儿子还是女儿谋得一个名正言顺的出身,但既然举办婚礼,总得应付各方来宾。许寂寂也没出现,现在大约正是她忙着上妆换衣衫的时候吧。

宾馆楼层不高,荷沅干脆打开窗户高高坐在窗边,如果孔祥龙过来侦察,应该看得见是她。阿弥陀佛,但愿孔祥龙先找上她。但又一个问题,孔祥龙都已经到了虎穴,能听她一两声劝转头回去吗?似乎不大可能。等待过程中,荷沅告诉小骆有关许寂寂与李小笑的大概,小骆只是奇怪,这世上怎么有人会做出如此不合清理的事来,简直是空前绝后。也奇怪许寂寂有的是办法上刀山下火海地堕胎,为什么要借手荷沅?小骆是个局外人,他对所有事情的推测犹如做推理题,各种想法层出不穷,又大胆出奇,荷沅只有回以一叠声的“不会吧……不,有漏洞……逻辑不对”等话,让她说,她总是浅尝则止。犹如手探自己身上一颗脓疮,怎么也下不了重手。

中午吃饭,在餐厅的大厅。看桌与桌之间串连的厉害,估计客人大多是参加婚礼的来宾。荷沅先接到林西韵的电话,小心问询她有没有问题,荷沅回答吃得好住得好傻等事态发生。没想到的是西玛二老板来的电话。即使在嘈杂的餐厅环境里,荷沅还是听得出二老板打电话的环境是在喧闹的马路边上。

“梁,听说是你给左有关人民币不贬值的消息。可靠吗?”

“可靠。”这回荷沅不再做什么你信任我我信任他之类的解释,直截了当。“但最终采用不采用我的消息,决定权在你们。”

二老板沉吟一下,道:“我们商议了,老板的意思是不采纳你的消息。不过也能理解,对于中国这样一个目前需要出口拉动经济、解决就业的国家来说,不贬值的代价太大。不贬值,不是下一个决心便能顺利完成的事。”

荷沅听了反而觉得轻松,否则他们若是采纳她的消息的话,她还真得将人格押上去紧张地顶着汇率变动,因为这其中涉及的是巨大商业利益,即便是大老板,这等大事都要开会决定,拿出集体意见,绝不自作主张。现在,她反而可以抱着手臂看好戏,人民币若是贬值,她大不了一声不吭,反正西玛在大老板的英明领导下大获全胜。若是不贬值,她更可以指手画脚,说一声“我早说了”,非常意气。“二老板,谢谢你还特意来知会我一下。你一直没把我视作西玛以外的不相干的人。”这时候荷沅看到李小笑进来餐厅,顿时餐厅上下掀起一浪新的招呼高潮。

二老板那边当然不会受这边环境干扰,依然说他自己的。“那是人的惯性,梁,西玛中国自建立起我们就一起工作,你一直是我的得力助手。你家中事情据说已经处理结束,真能回来工作了吗?”

荷沅忙道:“我可以回到西玛了,我喜欢与你和大家一起工作的快乐,二老板请你帮助我。”

二老板高兴地道:“好,你回来我的工作量可以卸下不少。我替你争取,不过可能得度过这段敏感时间才行。另外我再了解一下,告诉你汇率问题的人大概是什么职位。因为你知道,我一直对以贬值为目标的公司策略有疑义。”

荷沅顿时恍然大悟,感情二老板是拿着让她回西玛的许诺当大萝卜,诱导她说出老骆这个人。如果他觉得老骆够身份,他很可能一份报告飞向亚太区,报告背后是老骆的背书。此等办公室斗争荷沅可不想参与,即便身在西玛也不参与。“二老板,这个有点不方便,朋友是私交,我把他挂在嘴边炫耀对他不公平。但很高兴,我总是与你的想法一致。”

二老板不便再问,说了几句话后便结束通话。荷沅想了一想,便打电话给左颂文。左颂文接到电话,几乎连“喂”都没有,直接就道:“小梁,西玛坚持走贬值的路,你知道了没有?”

荷沅道:“所以我打你电话。”

左颂文叹息:“我能理解大老板的意思。比如我,如果不贬值,我现在收手已经破产,未来收手一样是破产,但那只是五十步与百步之间的量变关系了。现在我们还是坚信贬值的可能性很大,如果贬值,小梁,多挣五十步与少挣五十步那个关系是很不同的。我们现在都箭在弦上,不,应该是已经开弓了。”

荷沅无言以对,对,左颂文说得很有道理,大老板可能打的正是这个主意。不过西玛与左颂文不同,左颂文破产可以销声匿迹换个地方东山再起,但西玛倒不了,如果大老板坚持己见的话,西玛将损失极大。如今她已经将消息传递了过去,想来即使报上老骆宝号大老板依然不会停手,直到上面出手将他免职。他就像一个赌徒,赌红了眼睛,依然继续坚持在赌桌上,已经不再只是因为输赢。

荷沅便不再说,转换话题向左颂文吹嘘草原美景。放下电话后想,大老板能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又何尝不是亚太区的意思呢?谁知道。

正想着,祖海的电话也来,旁边小骆看着笑说老梁是天下第一大忙人。不想他自己的手机此时也响了,荷沅立刻扔给他一句话,“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不笑你。”祖海在那头听见了,笑道:“你才是小人。宝宝,你什么时候回来,要不我去找你?”

荷沅一听便心下快活:“是不是银行谈成了?不许遮遮掩掩,老实说。”

祖海笑道:“一上午,具体的都谈好了,骆先生面子真大。后面的事只有等着我们的资产评估出来一件了。不过曲行长跟我说实话,一则考虑到我行贿这件事的影响,二则考虑到现在收到东南亚金融危机影响可能后期市道不好影响资产价值,我们的资产价值得打个折扣,比原来的低一些,他才方便说话。我也没话好说。”

荷沅道:“对,人家帮忙,我们也得替人家考虑一点。”

祖海摇头:“不是,我考虑的是骆先生。他出面帮我解决问题,我怎么能够挑三拣四,再说曲行长的话也说得很客气,我再胡说八道就是不知好歹了。这个不急,只要第一次搭上线,以后可以慢慢增加。我也不想被那个葛行长板着脸追钱了,上海办手续拖得太厉害,再给葛行长逼着我得憋出病来。宝宝,后面没我的事了,我过去找你吧。”

祖海可不能来,来了他还不吓死。荷沅忙道:“对,身体最要紧,以后手头稍微不活络点没事,我们撑一下就过去了。对了,你既然空下来,代我帮豆豆了结一下国内的事,让她放心出国。许寂寂的婚礼在今晚上,可能会闹得很晚,你别等我电话了。我大约明天出发,去北京拐一下,很快回家,我想小白菜了。”荷沅只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跟交代后事似的,晚上不知会出现什么事,最大的破坏往往发生在最后的紧要关头,指望明天林西韵不负所托瞒祖海几天。孔教头的事,前阵因为祖海身陷无穷麻烦之中,荷沅不告诉他,免得他再多操一份心,现在看来是做对了,祖海若是知道孔教头的事,听了这话他一准怀疑,祖海太了解她。

祖海非常严肃地指出:“荷沅,你犯了两个错误。你跟小骆混得太好了,我嫉妒;你让我帮豆豆做事,你怎么就不会吃点醋呢?”

荷沅顿时想起当初宋妍勾搭祖海的事,但她很不相信豆豆会对祖海怎么样。豆豆虽然咬牙切齿地出国,可心里肯定全是朱总。不过,荷沅又想到许寂寂了,人遇到打击的时候,行为可能有所偏差。她只得笑道:“那你派个秘书给豆豆跑腿用。算了算了,你还是多电话关心关心,看看她有什么需要你立刻让人满足。对了,与朱总要说一声吗?我当初说不用说,但现在又想着觉得……”

祖海笑道:“你就是事情多。这话你也不适合与朱总说,还是我去说吧,说了也不用告诉豆豆知道,万一朱总没反应,豆豆走了也不好受。我们既然知道,说是一定要说的,朱总怎么发反应就随他了。”

荷沅皱皱眉头,这倒也是,“不过朱总迟早知道,MS重工派到广宁的人有变化,大家还不报告给朱总?你处理吧,你们两人抓一杯老酒反正随便说什么都行。”

祖海没再接茬,忽然神秘一笑:“前一阵忙得昏天黑地,一件事情忘记告诉你,宋妍跟大军在一起。怎么那么巧。”

荷沅犹豫了一下,道:“大军前几天也跟我说起,说起来,还是你进去那阵我找宋妍在大军饭店吃饭说《鬼屋》的事,两人开始认识的。大军怎么跟你说的?”

祖海闻言心中吃惊,隐隐感觉到这里面有荷沅的阴谋,但这事因他而起,他不便在电话里多说,只能讲些事实。“大军说给宋妍租了一套不错的房子,两年房租一次付清。”

荷沅惊讶,宋妍倒是真有办法拉拢住人,大军竟然能够不顾她的背景。两年时间,足够宋妍在上海立营扎寨,陶可笙手中的法宝对她失去效用,看来,陶可笙岌岌可危了。结束与祖海的通话,荷沅看着还在打电话的小骆发愣。这个才有薄薄微须的大孩子,与他在一起,荷沅发觉自己被对比得尴尬不堪。

正想着,脚底似乎传来微微的震动,抬头,见李小笑地动山摇地过来。正冲着他们这一桌过来,距离已经缩短到一米之内。看李小笑坐到旁边一张椅子的时候,荷沅不由为那张椅子道声辛苦。

李小笑看看在打电话的小骆,对荷沅开门见山:“你想做什么?” 荷沅也回答得简单:“把事态压到最轻微,救孔祥龙一把。同时骆先生吩咐我,不许在李总大喜日子闯祸。”

李小笑拿一双犀利的眼睛盯了荷沅半天,才道:“孔祥龙说要来救出许寂寂?” 荷沅道:“那是他昨天的意思,今天明天后天就不知道了。”

李小笑盯着问一句:“他们两人什么关系?” 荷沅道:“前天晚上我已经跟你说了我们几个的关系。” 李小笑从鼻孔重重“哼”出一声:“这话你自己也不相信。”

荷沅索性不答。她当然不相信,但不愿跟李小笑解释什么。

李小笑凶神恶煞般拧眉沉默一会,看着小骆合上手机结束通话,才又道:“孔祥龙比你早出发,比你晚到,他绕道不是步行就是骑马过来。有这种劲头,做什么不发达?我经常住这幢楼,他对这幢楼角角落落很熟悉。他如果被我逮到,我往死里打。被你逮到,是他运气。”

荷沅实说:“他即使近在咫尺,我也逮不住他。料想事已至此,他既没时间听我做思想工作,也不会听我劝。我的力气与功夫,与他不是一个等级。他如果不联系我,我只有一个办法,他出现的时候我挡在你面前,让他投鼠忌器,使他不可能偷袭成功,让你手下有时间抓住他。如果他之前会联系我,我只有做一次叛徒把地址提供给你去捉。只有如此。”

小骆旁边惊道:“拳脚不长眼睛。” 荷沅无奈地笑一笑:“我不使苦肉计,李总肯给我人情放走孔祥龙?” 小骆道:“这不是苦肉计,是真打。”

荷沅自己骗自己:“孔教头地拳脚收放自如,已入化境,他认得我,不会对我下手。除此之外,你说还有什么其他办法?” 小骆闭嘴,好像还真只有如此了。

李小笑胖得像香肠的手指在桌上一敲,道:“管好你们自己。吃好玩好,结婚时间到了我打手机叫你们。”说完便起身,一只温暖而肥厚大掌在小骆肩上一拍,拍得小骆不由自主身子矮了一截。这么一条手臂,即使不用力已经够分量。两人一起闷声不响地看李小笑离开,然后闷声不响地吃菜。

吃了会儿,小骆轻声嘀咕:“要是孔教头也肯喝一杯加料牛奶下去就好了。”

荷沅有点笑不出来,别孔许两人一样命运,都毁在一杯加料牛奶之下。“我想到解剖兔子时候用的乙醚,但孔教头哪是那么容易接近的,若是只得一会儿的功夫,只怕乙醚药量不够,药性不足。不过听李小笑的意思,他今天肯放我们出去,不会软禁我们,我们应该可以出去买药。然后求菩萨保佑孔教头撞进我们手里。”

小骆又是轻声嘀咕:“守株待兔的滋味可不好受,要不我出去买药,你还在房间窗户口亮相。我都怀疑一夜下来,孔教头应该已经钻进这家宾馆里,否则手脚太差。”

荷沅心说,毕竟是小男孩,坐不住了,她自己也蠢蠢欲动了呢。她切切叮嘱小骆一定要买有效期内密封包装的医用乙醚,一定要在外面就看清楚说明书回来,以免不会用,还得她教他。

与小骆在餐厅分手,小骆回房取自行车上街,荷沅没直接去房间,而是一个楼层一个楼层地晃悠,能打开的不能打开的小门小橱外鬼鬼祟祟地轻呼一声“我在438号”,说多了,忽然感觉不对,438,死三八,这房间多难听的号码。她才第一次了解到,一家宾馆走廊墙上会有那么多隐蔽小门,有的打开,里面是层层叠叠的水管子,有的好像是庞大的空调通风管。五个楼层全部下来,时间过去得飞快,荷沅早就看到有人在后面悄悄跟上了她。是啊,李小笑凭什么太相信她的花言巧语?即使他信了,他的手下也不肯信。对于他的手下而言,保护好李小笑是重中之重,今天这种大喜日子,当然是风声鹤唳。

一溜儿巡回下来,荷沅回房。发现出去那么长时间,房间并没有被整理过,可见今天整个宾馆服务员都忙,即使438是VIP,他们也暂时顾不上了。荷沅照例打开窗户坐到椅背上靠在窗前,脑海里不觉响起周璇娇娇尖尖的歌唱:春季到来绿满窗,大姑娘窗下绣鸳鸯……。一边无聊地看着窗下门前大院,不知道小骆什么时候能回。大院里停着很多车子,不少是高大的越野车,大概这个地方出门还是越野车更加方便。荷沅不住地想,孔教头究竟会在什么场合出现,怎么出现,他最终到底是想救出许寂寂,还是在眼看救不出许寂寂的前提下,干脆放手大闹天宫?如果最后目标瞄准婚礼场面,那么,孔教头将如何大闹?徒手还是器械?如果有器械,老天,一双训练有素的手和一只被情绪充满的脑袋配上器械……到时即使李小笑不动手,孔教头也没法逃脱法律惩罚了。而她那时如果还想做人体盾牌的话,后果可虞。而她除了人体盾牌,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将大事化小?想了半天,她竟是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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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地处草原的城市,夏天的天空蓝得深远,而其上漂浮的白云反而看上去很低,低得似乎可以用手抓下来。云团周围没有雾霾,界线清晰圆润,使整个云团看上去饱满厚实,仿佛可以载人。想来古代的天空也是一样的湛蓝,所以古代人才会有神仙踏云而来的浪漫想法吧。如今城市的云彩,似乎更适合妖怪出没。

荷沅胡思乱想一通,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才发觉自己竟然在大战前夕走神。她忙跳下椅背,毫不犹豫跑向门口,但才到门廊,听洗手间传来一声男人的低沉的声音:“小梁,是我。”

荷沅一听,顿时如中了定身大法,整个人保持着奔跑姿势定定立在洗手间门前走廊,只两只眼睛直勾勾盯住洗手间虚掩的门。孔教头!他怎么进来的?

不一会儿,只见洗手间门稍微打开一条缝,露出一条脸与一只乌黑的眼珠。荷沅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捂住房门上的猫儿眼,仿佛有人可以用猫儿眼往里看似的。“没人,现在只有我一个。等下有一个小兄弟来,自己人,帮我的。”

孔教头这才将门缝又扩大一点,侧着脸用两只眼睛机警地往四周扫描一下,才又伸出一只手,招呼荷沅进去洗手间。荷沅毫不犹豫进去,顺手将洗手间的门关闭。进去,便看见马桶上面一块天花板打开着,估计孔教头从这上面下来。荷沅在关上门前匆匆看一眼,上面黑沉沉的看不到什么。忽然想到,对了,孔教头来前做的是大酒店的专职保安,当然对酒店宾馆的犄角旮旯布置心中有数。而孔教头的打扮似乎没什么出奇之处,荷沅匆匆一瞥之间,看到的似乎是普通T恤西裤,放在人堆里并不扎眼。关上门,便是一片黑暗沉寂,只有门的下截小小一方百叶窗透出少许亮光。因为荷沅与小骆都自觉使用自己卧室的洗手间,这间客厅的共有洗手间都没人用,黑灯瞎火没开通风。

“我还坐在客厅呢,都没听见你下来。见到许寂寂了吗?”黑暗中,说话不由自主地压低嗓门。 “没有,她怎么样?”

“她今晚结婚。”荷沅犹豫了一下,干脆摊牌,“她已怀孕。她不快乐。”才说完,便听见“嘭”地一闷声,大约是孔祥龙的拳头砸在脸盆台上。“她希望你不要出现,保重自己。”

“李小笑的种?她肯定是被强迫的,我杀了李小笑。”

伴随着孔祥龙打喉咙深处冒出来的咬牙切齿,荷沅感到一阵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压力中是浓浓的杀气。荷沅下意识地往后退步,直到退无可退,肩背抵在门上。孔祥龙的回答与荷沅的料想几乎一致,她预先已经想过该怎么应对,也想到过几乎没有可能改变孔祥龙的思想,所以只有搬出许寂寂:“许寂寂担心你的安危,让你回去。她对于你私自离开上海离开工作很生气。你还是怎么来怎么去吧。李小笑身边都是人,你即使得手也是两败俱伤。”

“我不会走,许寂寂等着我去救她。她担心我才说要我回去,她只有我能救她了。我不走,小梁,你跟我配合,我们在婚礼上制造麻烦,趁乱将许寂寂带走。”

荷沅沉默,她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且她身后老大一个家庭包袱,祖海才走出困境,她不能让实力强劲的李小笑对祖海再当头一棒。整个社会都在妥协,许寂寂也在为父母家族出嫁李小笑。她梁荷沅着实做不来单枪匹马的佐罗。而让她两面三刀诱出孔祥龙的计划,以图徐徐谋之,她也做不出来,在模棱两可与沉默之间,她选择沉默。

一下,小小洗手间几近密封的黑暗空间陷入沉寂,空气中只有孔祥龙多日奔波积累下来的人味弥漫。

幸好,门铃声打破压抑沉闷的死寂,荷沅连忙轻道:“我看一下。”几乎是逃命一样地扭开门夺路而走,跑出洗手间先大大喘几口气,不由自主拍了拍胸口,才去猫儿眼张望,原来是小骆。她忙对洗手间里面已经伸手攀援上去的孔祥龙道:“自己人。”一语既出,发现自己很有做地下党人的天赋。

小骆其实带着钥匙,但荷沅理解他照顾她的隐私,所以小骆进门宁可麻烦一下,敲门而不自己开门贸然进入。小骆站在门口,微笑举起一只深色瓶子。荷沅不等他开口,连忙轻道:“孔教头在。”

小骆愣了一下,顺着荷沅的眼光看看黑暗的洗手间,犹豫了会儿,才道:“我方便进来吗?” 里面孔祥龙轻轻一声:“进来。”

小骆早将瓶子放进塑料袋,一边进门关门,一边镇定自若地道:“来前爷爷跟我说关外的口蘑极好,我找了一圈没有找到。”

荷沅心中给一句评价:矫枉过正。这种情况下,一句不涉及孔祥龙,反而不正常了。但此时她如果再用英语提醒小骆,反而会招致孔祥龙的疑心,不如当作不知道。“小骆,孔教头让我们配合他在婚礼场合制造混乱,抢出许寂寂。”

小骆一腔热血地想救孔教头离开,闻言大为错愕,看着洗手间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嘀咕道:“阿诺?”

荷沅点头,好像还真是斯瓦辛格。孔祥龙见荷沅与小骆都没支持的意思,便招手又让荷沅进去,非常不满地道:“你是不是害怕了?你不想救许寂寂?”

荷沅还是无言,害怕是人的本能,没什么可否认的。

孔祥龙见此,又是一拍台面,愤愤地道:“那你叫我来438干什么?你浪费我多少时间。好吧,我走了,唯一要求你别说出去,守住嘴。”说着,孔祥龙站上马桶圈,双手攀向屋顶的生铁水管。

荷沅见此,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轻呼一声:“慢着,我告诉你许寂寂要你离开不要管这事的原因。可能会很打击你,但会让你明白。”

黯淡光线中,孔祥龙双手高举定格片刻,便终于受不住诱惑,轻轻跳下来,如许大汉,居然落地无声。

荷沅明白她稳住孔祥龙了,便稍开洗手间门,对外面的小骆道:“我与孔教头说几句话,你别离开,帮我看着外面有没有人经过。”说话时候,两只眼睛紧紧盯住小骆手中的瓶子,然后再看小骆,伸出一只手背着孔祥龙做了一个倒的姿势。小骆很快领会,但神色中很是不忍。荷沅冲小骆笑笑,抿嘴用了下劲,以示鼓励,才将头伸回去。

小骆飞快地蹑手蹑脚到床头找了张纸,卷成漏斗状,又回到洗手间门口,听着荷沅与孔祥龙对答,用他的瑞士军刀打开瓶塞。他听得出荷沅在绕圈子,拖时间,说了那么会儿,都没说到实质性的话题,他也听出孔祥龙的心急和被牵着鼻子掌握着的无奈。

按照说明书的指示,小骆将有着刺鼻气味的液体导入纸漏斗,倒的时候忍不住屏住呼吸背过脸去,有怕乙醚味道的意思在,但更多的是不忍看,不忍看那些液体魔鬼般地将触须伸向里面,将里面做诱饵的荷沅也一起放倒。

荷沅在里面等得心急火燎,尽量地拖时间,违背她一向说话简洁扼要的宗旨,能拖则拖,能赖则赖。可是许寂寂说给她听的东西本来就少,她又不想在孔祥龙面前提起许寂寂是被禽兽父母麻翻了送上李小笑的床,她手中没多少料可以提供,已经见底了。她现在向往祖海的舌灿莲花。“许寂寂把你放到上海,意图还不够明显吗?她想远远隔离你,不让你卷入事端啊。你为什么还要违背许寂寂的意思赶着过来?”

孔祥龙回答得干脆:“错,许寂寂当时的想法是让我打前站,等我站稳脚跟她可以摆脱父母跟来上海,未来在上海扎根。你接着说,你这话我不信。”

原来许寂寂当初送孔教头去上海是这么骗他的。荷沅淡淡地道:“那我不得不指出你头脑太简单,你到上海都是林教头给你安排的工作与生活,许寂寂一个女孩子过来只有更方便,住我家住林教头家都行,她的文凭在上海找工作也不是难事。她需要你打前站?你还真以为你养得起消费国际名牌服装的许寂寂?她怎么可能摆脱父母?做女儿的与父母一根脐带连着呢。”说话时候,发觉一股刺鼻气味缓缓浓烈起来,荷沅终于缓一口气,行了。于是恶人先告状,“咦,什么味道?哪儿在装修倒翻松香水罐了?孔教头你把天花板合上。”

孔祥龙不疑有他,站直身趁着微弱光线便将一块扣板轻轻合上。但心中非常反感荷沅的说话:“许寂寂是个好姑娘,她不会太在意钱不钱的,以前大学时候还不是很实在?就许你们富起来花钱,不许她赚了工资花自己的钱?”

荷沅已经很感觉喉鼻被刺激得难受,但还是坚持着说话分散孔祥龙的警觉心,不得不说得非常激烈。“我说的明明不是那意思,凭许寂寂的工作,她还不至于工资大到消费得起顶级名牌。你还不明白那是因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有外力,而且她也认可外力养她,否则平白无故她凭什么花人家的钱?你明白了没有?而且那是她父母竭力赞同的。”荷沅说到这儿的时候,心中生出一点疑问,冲她与林西韵在上海遇到许寂寂时候,许寂寂在商店里大手大脚花钱的劲头,那里面究竟蕴含着什么意思。许寂寂对她的陈述中是不是有掩盖了什么的可能?但她此时已经觉得脑子不好使,说话时候吸入乙醚气体太多,鼻涕眼泪纷纷而下,全身似在晕眩。

孔祥龙也是喊了一声:“什么气味,不对,小梁你开门。”

荷沅正靠在门板上,闻言道:“确实不对,我眼睛睁不开。我开门。孔教头你还行吗?”凭着残存的理智,荷沅拖拖拉拉地转身,手捏到把手上,但并不转动,整个人遮住把手不让孔祥龙沾手,务求拖延时间。到后来,她的意识越来越涣散,两手只是下意识地护住门把,但已经不知道在做什么了,人也慢慢软了下去。

孔祥龙此时也觉得头昏脑涨,四肢无力,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他急了,使出最后力气一把拉开荷沅,费吃奶的劲将门打开。但伴随着门外晃眼的光线,有一团白光倏忽而至。孔祥龙本能地想避开,然后还击。但是力不从心,终于被白光遮脸,一股更浓烈的刺激气味顺口腔而入,弥漫于四肢百骸。终于,孔祥龙庞大身躯轰然倒地。

拿着块白方巾发动袭击的小骆这才放心,看一眼洗手间里的荷沅,先自己跑到窗边喘两口气,回来屏息拖荷沅出来客厅窗边吹风。孔祥龙痴重,小骆任他躺在门廊,不管了,关上洗手间的门。

再看窗边椅子上的荷沅,昏迷不醒,一张脸走了样子,又是鼻涕又是泪,花容失色。小骆犹豫再三,还是去卧室洗手间拿了毛巾给荷沅擦拭。小骆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接触女人,慌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几乎是作贼一样地擦了荷沅的脸就跳开三尺开外,不断在心中告诉自己,一定是乙醚吸入太多导致他自己也缺氧。小骆看着荷沅发了一会儿呆,这才拿起电话给总机,他说得很冷静简单,“438房间,请李小笑先生立刻过来。”没一句废话,便挂了电话。然后,便远远站在另一个窗口边,这时心情已平静,觉得自己有点庸人自扰了。帮朋友擦一下脸与平时在校帮女同学拿一下书包有什么不同?不过因为这是第一次与女子比较接近,所以不习惯。

很快,李小笑便来,他进门一见躺在地上的孔祥龙,便已经明白一切。他拍拍小骆的肩膀,道:“将门虎子,不错,很不错,谢谢你。怎么拿下这人的?”说话时候,李小笑也看到里面仰面躺在椅子上的荷沅。“她怎么回事?”

小骆道:“不用谢我,谢老梁吧。老梁完成对你的承诺,拿自己当诱饵将孔祥龙关进相对密封的洗手间,我才得以用乙醚迷倒室内两个人。李总,长话短说,孔祥龙我一定要带走,你想个办法把我们三个送上今天飞北京的飞机。我把车子扔给你,以后请你叫个人开去给我爸。我相信,你即使看在老梁作践自己保你的份上,你也会给她一个面子。”

正因为小骆以成年人的口吻与他说话,李小笑才不便拿老骆的儿子小骆当小孩子敷衍。他沉下脸考虑了会儿,道:“我给梁小姐面子,给你面子,谢谢你们。否则我不会轻易放过孔祥龙。我让人带你们三个上飞机,如果没飞机飞北京,干脆直接开车回北京。”

“飞上海也行。”小骆心想,飞到上海时候,老梁也应该苏醒了。“但我不能保证孔祥龙未来会不会再找你寻仇。这一次下来,我们都得远远避开他。”

李小笑非常好心地提供建议:“我帮你处理孔祥龙。让他活着,但不可能伤害你。”

小骆微笑:“不用,谢谢。否则老梁会与我翻脸。”小骆心中想的是,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但这种话他估计与李小笑说不通。

李小笑无语盯了小骆半分钟,这才道:“行,你不担心孔祥龙,我更不担心。生死由命。”说完,开门召外面的随从进来,在他的指挥下,众人安排车子,打电话询问航班,再有女人进来收拾荷沅的行李,一行热热闹闹赶去电梯,准备赶傍晚一班去上海的班机。

又是抬行李,又是抬人,再说今天整个饭店上下本都是没事干等着晚上婚宴的宾客,等他们一行下到一楼,转出后门的时候,饭店窗户已经趴满了人头,有来头的直接打开窗户看,没来头还指着李小笑的偷偷摸摸地躲玻璃后头看,不过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小笑怎会不知道众目睽睽,一心想速战速决,快快将这瘟神送走,否则应该算是热闹的婚宴都得被孔祥龙糟蹋了。小骆取出车钥匙让人把车子开过来,他让人把荷沅横放在椅子上,孔祥龙,只有委屈他一下钻后面了。对此,李小笑毫无疑义,只沉着脸背着手站一边儿看人先将荷沅搬上车。总算今天婚礼前解决了孔祥龙,否则破坏婚礼事小,在那么多朋友面前丢脸,那以后可就没法见人了。心说这个姓梁的女子还真是够上路的,说到做到,而且说的还都是些实实在在的话,一点没有表功请赏的意思,这等办事责任心,他最欣赏。

孔祥龙被后一部电梯送下来,他显然没荷沅的待遇,是被放在行李车上磕磕碰碰下来。这些,小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等孔祥龙下来时候,后门已经出现不少人驻足观望。

李小笑不愿去看究竟是什么人在围观,难道这个时候他还要很风光地与人招呼吗?不如就当作没看见,不知道。以后若有人不识相地提起时候,他可以一口否定。他看着荷沅被安置好,才对小骆道:“去上海的飞机很快会起飞,我记得她是上海人,去了上海你们自己解决还是我让那里的朋友到出口处接你们?这次没让你玩得高兴,明年暑假你再来,我亲自带着你草原沙漠都走一遍。”

小骆当然知道李小笑这是冲着他爸老骆的面子,不过还是微笑道:“老梁中的乙醚不多,按说明书上说的,应该很快会醒。到了上海,她会安排。谢谢你,李总,在阴山上我玩得很高兴。”

李小笑还是阴沉着脸,但说话语气不很高亢,有点泄气的样子。“这儿上飞机的事我都会安排好,会有人看着孔祥龙。问题是你们下飞机时候他还睡着的话,你们怎么出去?上海不比这里。”李小笑说话时候,众人正七手八脚抬着孔祥龙去车后面上去。这时,后门口有阵骚动,但大家都没怎么在意。

小骆想了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如果出上海的时候被上海机场查出孔祥龙中的是乙醚的毒,还不把他们一行都给扣了?他还真没考虑到,他只想到那时老梁应该已经苏醒。“不行的话,那就连夜走吧,请李总派个司机给我。”

小骆说话时候听到身后似乎有异动,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却见一只白忽忽物事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扑面而来,小骆当下便条件反射似地身子一偏,但很快意识到那东西并不是冲着他而来,他还没站直,已经看见才刚回头的李小笑中招,额头正中隐隐看到一丝血迹,慢慢血迹成滴,缓缓沿着鼻翼淌下,醒目地将李小笑的脸一分为二,分外狰狞。小骆看到,地上躺着一只鞋跟纤细的白色高跟鞋,李小笑的伤,估计是鞋跟敲出。再看鞋子飞来的地方,许寂寂手中举着另一只高跟鞋,站在后门出口台阶之上,居高临下与李小笑对视,眼中没有一丝怯意。小骆只听见自己心中“轰”地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崩溃,千算万算,怎么也没算到会毁在许寂寂的手中。再看李小笑,脸色铁青,一张脸涨得通红,眼白也是血红,仿佛一头被激怒了的狮子。

小骆失望地看着许寂寂穿着洁白婚纱仪态万方走下台阶,看着许寂寂左支右挡摔开阻拦的中年男女走下台阶,看着许寂寂咬牙切齿目光凶狠地走下台阶,小骆心中明白,此事恐怕难以善了。只不知李小笑会如何反映。小骆看到李小笑一言不发,闷声不响盯着许寂寂一步一步甩开阻挡走向他面前。

许寂寂在走到距离李小笑一米左右地方的时候,被左右拦住。小骆看着觉得滑稽,这对即将走上红地毯的夫妇,见面居然如寇仇,还需有他人中间隔离保证安全。许寂寂没再往前,她拳脚再好,也好不过李小笑的保镖,这点,她有自知之明。她站在那里,对着李小笑低吼:“放了孔祥龙。”

李小笑不语,眯缝着两只眼睛凶狠地看着许寂寂,脸上的血迹随它流淌凝固,不动手自己擦也不让左右帮忙。他整个人身上透着浓浓的危机。小骆让开一些,让他们夫妻自己处理。

许寂寂看看李小笑身后已经躺在车里的荷沅,再看看被塞往后车厢的孔祥龙,又不见李小笑回答,脸上早就升起焦躁。她终于按捺不住,提高了声音,指着孔祥龙厉声问:“你们把孔祥龙怎么了?你们这是在犯法!我最后说一句,放了孔祥龙。”

小骆终于问了一句:“梁荷沅过来救孔祥龙,你为什么不关心一下她怎么了?哪怕是顺便捎上一句?”小骆此时已经认同荷沅当初不救人直接回家的打算,一边替荷沅不值,人家并不在意她这个朋友,只想取她的好处。不知道如果老梁清醒着听见这样的话,心中会是怎样的感慨。这上下,他也懒得说他们本来就是准备放孔祥龙走的。都已经激化到流血,依李小笑的土匪脾气,能放得了孔祥龙?

许寂寂一愣,随即撇开脸去不理小骆,但对李小笑的话已经不同,“放了他们两个。” 李小笑闷哼了一声:“不。”

许寂寂闻言脸色未变,想来她早知道李小笑不会遂她的心。她镇定自若地举起另一只高跟鞋,拿金灿灿的金属鞋跟对着自己的肚子,冷笑道:“一命换一命,你想要你的儿子,那就放了孔祥龙。”小骆注意到许寂寂又只提到孔祥龙一个人,这次显然不再是遗漏。既然是一命换一命,如果老梁与孔祥龙是同谋的话,那么老梁现在是在被换的替补席上。恐怕即使许寂寂肚子里的是双胞胎,她也不会考虑到老梁。

而周围众人听见许寂寂这话,都惊住了,不约而同看向李小笑。李小笑左右亲信还能理解这是怎么回事,早就知道这对夫妻结婚的原因。而那些跟出来看热闹的则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他们听到的是新娘子拿肚里孩子换另一个男人。

李小笑此时脸色已经由红转黑,依然背着手,死死盯着许寂寂。整个后门死一般寂静,连许寂寂的父母都不敢在此时出声劝止,怕万一更惹火了李小笑。李小笑的左右更是紧紧看牢老板的脸色,蓄势待发,只等老板一声令下。

李小笑盯了许寂寂很久,这才转身,拍拍小骆的肩膀,道:“你上车,我亲自给你开车。”说着合上后座车门,将荷沅关在车内,自己排开车边众人,坐上驾驶座。车身微微摇晃一下,李小笑才降下车门,冷冷地道:“取消婚礼。你们两个,押送许寂寂立刻去医院流产,不流产不许离开。婊子。”说着,便缓缓启动车子,也不管前面有人,而后面车厢盖还没关。他手下忙冲上将门合上,立刻有其他人冲上另一辆车紧紧跟上。

许寂寂傻了,没想到拿流产都威胁不了中年得子的李小笑,眼看孔祥龙要被车子带走,她急得扑过去想阻拦,即便是躺在车轮前面也行,但此刻李小笑的手下都对她变了脸色,早有人抢上前大力绞住许寂寂的两条手臂,将她如押解犯人一样按住,一行目送李小笑的车子挤开人群,从后院转出大门去。更有人拍腿嚎啕,那是许寂寂的母亲。而许寂寂的父亲钻进人群,劈脸给了许寂寂一个耳光,而后苦苦央求李小笑手下,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无非是他女儿肚子里是李总唯一骨血,李总眼下气头上说流产,真平静下来肯定会后悔,万请各位高抬贵手,给李总留后。

这流产的事儿,李小笑的手下还真不敢听老板的,因为大家都知道老板对这个未来儿子的企盼。但有人早看不惯许寂寂平日里仗着肚子里的孩子的横行无忌,对他们这些李总的老臣呼来喝去,心里多少有点称愿。几下里一商议,决定还是将号啕大哭的许寂寂关进五楼一间标间,派两个大汉紧紧盯着。再没原来皇后般的良好待遇。

祖海因为老骆援手,终于摆脱困境,胜利在望。从银行喜气洋洋地回来,当即给葛行长一个电话友好地通报一下他的贷款进展。他当然想在葛行长面前耀武扬威一下的,但是何必呢,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山水相逢。与葛行长未来不一定能成为朋友,起码现在也不能成为死对头。何必为了一句意气之争的话为自己树立一个敌人,和气生财嘛。

整个下午安排下工作,自然会有公司员工戮力完成。祖海则是一个电话打给青峦,约下一起晚饭。青峦已经来上海工作了不少时间,祖海最先是陷身囹圄,而后为公司生死奔波,都没时间好好与青峦见一下面。此刻终于曙光初现,而且荷沅又不在上海,省得青峦的眼睛总往荷沅那边招呼。正是见青峦的大好时机。他最清楚荷沅与青峦以前的关系,所以青峦未结婚前,他不能有丝毫懈怠。

吃饭地点当然是祖海安排,安排在大军的饭店。当祖海看着戴半框金丝边眼镜的青峦进来的时候,心说青峦硬是风度要比他好,人多读一点书,看上去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不过祖海认为,关键原因还是因为青峦长得比较高挑,他与青峦在一起的话,人家起码先看到青峦,目标大嘛。他总不能全身挂满金子招人眼目。以前他看有朋友手上挂足金粗链的样子很气派,他也想来一条,结果被荷沅劝阻了。所以只有由得青峦招摇了。他留意到,服务小姐都对青峦偏重一点。

青峦还没坐稳还没开口说话,大军已经现身包厢门口。大军很豪爽地笑道:“丛总,什么风把你吹来的?太太呢?”一边与青峦很客气地握手。他看得出青峦不是他们一类的人。

祖海起身迎道:“太太去北京玩去了。你呢?不陪宋妍?”

大军笑道:“宋妍又没有卖给我。她还得办离婚手续,总得给她时间回家去办。丛总,今天面带喜色,又肯出来玩,是不是危机解除?”

祖海笑道:“那当然。你坐下一起喝几杯?这位童先生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以后他单独到你饭店来,你得给他跟我一样的折扣。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大军说着便掏出一张金光闪闪的VIP卡交给青峦,附带一张名片。“丛总,我等下再过来,先去别处转转。”

祖海等大军出去关上门,才对青峦道:“宋妍你还记得吗?现在没名没份跟着大军,还与她丈夫离婚。”

青峦吃惊,他怎么会不记得宋妍。“宋妍贪这个大军的钱?她现在的丈夫也不会穷到哪里去。”

祖海道:“宋妍这人惟利是图,说不准的。她本事好,想沾谁都沾谁。”说着便转了风向,不愿多谈宋妍,“你看,做饭店老总日子不好过,天天有空就得过来给朋友敬酒,求朋友捧场。还是我当初选择得对,把宾馆承包出去,让别人去烦,我大不了出让部分利润。当初这个大军跟我差不多规模,现在他精力全放在他的宾馆酒店里,资产已经大大不如我。”危机过去,祖海应该可以得意了,也值得得意。

青峦心中不由回想了一下宋妍过去的表现,觉得宋妍学校时候已经比较势利,但没想到出了社会,会变成作风有问题的人。“荷沅还搂着宋妍不放吗?以前宋妍挺占荷沅的便宜。这种人,还是避开一点的好,荷沅现在的利用价值更大,不是以前一件衣服一餐好菜那么简单了。”

祖海不欲就此细说,只笑道:“放心,荷沅现在精着呢,早防着宋妍了。你住得习惯不习惯?等下吃完饭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看看需要添些什么。你平时吃饭什么的怎么解决?”

青峦一一作答。其实他也没什么讲究的,美国读书时候住租房,现在公司提供的公寓要比以前的租房条件好得多。两人以前说话没什么话题,都是祖海没话找话的时候比较多,现在一起说到上海的吃穿住行,竟是很多一致。各自拿一瓶啤酒自酌自饮,自在说话,有如当年的安仁里家宴。唯一遗憾是少了个荷沅。

正说着话,青峦接到林西韵电话。“童先生,不好了,荷沅可能出问题了。现在都已经是八点,她还没给我电话,我心急如焚。”

青峦都忘记身边是荷沅的丈夫祖海,整个人被荷沅可能出问题的消息惊住了,大声问:“怎么回事?荷沅不是在北京玩吗?”这一说,祖海立刻竖起耳朵,问了一句:“谁来电话?”青峦忙告诉祖海:“是林西韵,说荷沅现在没给她电话,她急死了。”

祖海松了口气,道:“没什么,这事我知道。他们大学时候柔道队的许寂寂今晚结婚,荷沅在那边参加婚礼,当然不会来电话。”

青峦听着放心,将话传达过去。林西韵却愣住了,没想到这会儿祖海会与童青峦在一起。她本来心急如热锅上的蚂蚁,想找一个与荷沅亲近但又不是最近的朋友说说,才抓到青峦。她清楚祖海是怎么待荷沅的,哪里敢说给祖海听,不找死吗?只怕祖海知道真实后连夜飞车去内蒙,走前顺手拧下她的头。她当即条件反射似地连声说“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又客气几句才放下电话。

青峦觉得林西韵今天说话有点怪,这个披着羊皮的狼难得失常,另一次失常是在那次听闻孔祥龙失踪的时候。想到这儿,青峦忽然心头一阵轻颤,不由自主地将荷沅参加许寂寂婚礼与孔祥龙失踪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荷沅与其说是去参加婚礼,会不会是去那里帮孔祥龙的忙?林西韵究竟知道多少内情?青峦犹豫了一下,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祖海。

祖海一听便拍案而起,“有鬼,只有荷沅这个老实头才会被林西韵送去充炮灰。”他立刻动手拨荷沅电话,关机。这才回想起来,荷沅中午通电话时候说话反常的详细,当时他因为贷到款激动都没留意。祖海第二个电话便是给林西韵,电话一打就通。“林教头,你实说吧。荷沅想在许寂寂婚礼上干什么?”

林西韵早就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祖海找上门,祖海与青峦在一起,两人迟早得把事情想到正确方向去。她不敢隐瞒,将中午通话原原本本与祖海说了一遍。祖海听完,大吼一声:“你自己为什么不去?你知道这是送命的生意吗?”说完便挂了电话,跳起来便拉上青峦要走。但走到门口又折返,坐回原来位置,一只脚踩在旁边椅子上,象座山雕似地歪着脖子沉思。

青峦被祖海的手劲拉得手腕酸痛,知道祖海现在心急,能坐下来考虑实属难得。他也一样的急,不知道荷沅会在那边做出什么。祖海又没将电话复述给他,他只听见荷沅做的是送命的事。他等了会儿,给祖海时间考虑问题,好一会儿见祖海没有动静,才捅捅祖海:“想出什么联系办法没有?你内蒙有没有熟人?”

祖海拧眉敲了下桌子,道:“只有麻烦他了。”看似下了很大的决心。 查看该章节最新评论(0)正在加载……

六十二

李小笑的电话一路不断。有比较有面子的朋友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的,也有手下报告如何处理到场宾客事宜的。小骆要求换司机开车,请李小笑回去处理大事,李小笑不肯,此时怎可回去,回去脸皮往哪儿搁。

不过李小笑终究是情绪激荡,车子开出城,开进荒野后,天色明显黯淡下来,他忽然一个转弯将车停到路边,闷坐在车里沉默不语,只是“嘶嘶”地抽烟。

小骆被呛得难受,又不敢开窗透气,草原夏日的晚上蚊子小咬极多。可也不想打断李小笑的沉思,不许他吸烟,想来这个时候李小笑视香烟为救命稻草。正犹豫着要不要跳下车抛下车上的老梁下去透气,可又实在不放心这个会得对许寂寂霸王硬上弓的无耻男人,老梁此时也神智不清着呢,谁知道这个李小笑会不会让历史重演。忽听身后传来一串喷嚏。小骆欣喜,打开顶灯一看,老梁睁开眼睛,却迷迷糊糊的似是无法聚焦。小骆试着问一声:“梁荷沅,好吗?饿了没有?”等好久,却不闻荷沅回音。

李小笑却应了一句:“啊,对了,还没吃晚饭。”说着连忙发动车子开向前去,准备找个地方吃饭。 小骆只得作罢,不过怀疑老梁距离清醒应该不远了。

车子在黑暗中行驶,关外的公路异常平坦,因为车子不密集,即使双车道也显得宽敞。在黑暗中开着开着,终于到达一个灯光有点灿烂的所在。眼见灯光越来越亮的时候,一直侧着身坐着的小骆听见身后又传来声音,这次是清清楚楚的说话声:“小骆,我们离开了吗?孔教头呢?”

小骆连忙道:“你醒了?我们已经在回北京的路上,现在找地方吃晚饭。孔教头在后车厢,没事儿。不过他多吸了点乙醚,可能会多睡一会儿。”

荷沅“嗯”了一声,总算放心。全身还是软软的,不想起来,但侧脸朝前看去,却第一眼就看到驾驶座一具庞大身躯,难道是李小笑亲自开车?他不结婚了吗?荷沅发觉脑子不够使,又闭目躺了会儿,才到:“小骆,我不饿,你自己吃饭,不用管我。”

车子正好到一家饭店门前,李小笑踩下刹车,坐了会儿,等手下进去饭店看了出来招呼,他才道:“都下去吃饭,吃了饭赶夜路。”

果然是李小笑,荷沅心说她昏迷的时候究竟发生什么了?怎么新郎官逃婚?但她实在懒得起来与李小笑之流坐一起吃饭,干脆装病到底:“小骆,等下帮我拿点水和吃的,我喉咙特别难受,全身还是没力气。”

李小笑没说什么,只嘀咕一声“受劳”,便出去了。小骆看了关上的车门一眼,又拉了拉,确信关紧了,才道:“李总答应我放人,我们把你和孔教头抬上车时候,许寂寂以为我们抓了孔教头不知去哪里发落。跑出来打骂,拿肚里孩子威胁李总放人,又当众打伤李总,李总可能觉得很没面子吧,便宣布取消婚礼,还让人盯着许寂寂务必到医院流产。然后我们就出城了。就是这么回事,还不知道他们将怎么处置孔教头,幸好,孔教头还没做出什么来。你还是下去吃点什么吧,喝点粥也好。”小骆终究是没说许寂寂不关心荷沅死活的事,这事以后一定要与荷沅说,但不是今天,今天的老梁太虚弱,似乎经不起这等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