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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斑不要见风,以免留疤,药膏一天涂两次,两天利索。”

两个人并肩出门,田藤眼看着她不当一回事儿地迎着寒风径直走向公交站台,脸上立即露出不快,他挥手叫来一辆出租车,不顾任青惊讶的抗拒,伸手给她塞进车里。

“麻烦送她去…”他顿了顿,干脆跟着坐进来。

“你家在哪儿?”他平声问。

任青愣愣地报出地址,然后眼看着出租车计价器从十块开始往上涨。话说,坐公交车才两块。

田藤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夜景,低声打电话给韩铮交待去向,顺便告知不用等他,他一会儿直接回家。韩铮头疼地告诉他必须再来广场一趟,他刚要问为什么,电话那端忽然变作怒气冲冲的赵妍:田藤,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不回来我不回去。田藤跟这个阴魂不散的女生没有话说,直接挂断。赵妍的电话很快追过来,田藤面色铁青地关机。任青审时度势,悄悄挪开寸许。

出租车停在胡同口的路灯下,田藤付清车资,跟任青并肩往里走。胡同大约一米二三的宽度,前面十几米有路口的灯光照着,后面一片漆黑。任青心无芥蒂地抓起田藤的手臂带着他走入陌生的黑暗。

走出漫长的胡同,田藤借着黯淡的上玄月好整以暇地打量任青的侧脸,圆嘟嘟的,没什么线条感。

“到了。”

任青把围巾往下拉拉,露出尖尖的下巴,她的眼睛弯成月牙儿,难得的娇憨可爱。田藤移开视线,看向面前带着小院的老旧平房。

任青见他没有立时要走的意思,小声道:“你,要不要进来坐坐?厨房里还有粥,我给你热热。”

田藤平声道:“好。”

任青带着他走进小院突然想起来晚饭后剩下的菜色,“那个,好像,只剩下乡巴佬榨菜配粥了,不好意思。”

“没关系。”

田藤坐在任青常常坐的位置配着乡巴佬榨菜喝大米粥,任青拘谨地站在一边,不自然道:“家里有病人,都是药味儿…”

田藤抬眼看看她,不在意地夹起一根榨菜,道:“你不是也没有吃么?坐下一起吃。”

任青没提锅里已经没东西了,只道:“我出门前吃过了。”

任朵兰房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任青提着热水瓶进去添水,看她睡得不太安稳,找出柜子里的热水袋灌进滚烫的开水,再用软布包裹着,缓缓推入被窝。医生提醒过春寒料峭,注意保暖。

任朵兰似醒非醒地睁开眼。

任青端起水杯凑过去:“姐,渴不渴?”

任朵兰疲惫道:“我胸闷,去医院。”

任青一惊,赶紧替她穿衣服。

“什么时候开始胸闷的,姐?王阿姨没有给我打电话,我早点回来就好了。对不起。”

田藤闻声进来,任青正在替任朵兰提裤子,一双细瘦的手臂轻轻环过病人的腰身然后用力一托。

“不好意思,你第一次来…”任青的声音惊惶中带着压抑的哽咽。

她替任朵兰穿上羽绒服,然向半蹲在床边,抓着她的双臂搭在自己肩膀上。田藤在她用力站起之前俯身打横抱起任朵兰。

“你去准备要带去医院的东西。”

深夜,冷风呼呼吹过窗外,渐渐吹凉任青偶尔会遐想的心脏。她抬头静静看着田藤,这个男生,他的爸爸是驻外大使,妈妈是仪态端庄的夫人。他一件衬衫一千四,是她仰断脖子都无法企及的数字,如果不是送她回来,他这一生应该都不会落魄到用特价一块钱三包的榨菜配饭,不会在夜深人静抱着枯瘦如柴的病人跟她辗转医院…

任青牵引着田藤慢慢没入漆黑的胡同。她的呼吸时急时缓,田藤起初没有在意。胡同很长,那端热闹,这端寂静,寂静中稍微用心去听,就会听出异样。

“任青。”

“嗯?”她睁大眼睛,却看不清前路。

“你别哭。”

任青撇开头,黑暗里,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唇缝里掉。

不知何时醒来的任朵兰窝在田藤怀里轻轻吐出一句“没用的东西”。

任朵兰安然熟睡以后,任青跟着年迈的主治医师一起踏入冰冷的办公室。

“任青,我得再跟你强调一遍,你姐这病你顾不过来,她必须住进专业的疗养院。我说过,脊髓小脑变性症,尤其是中晚期,一场感冒一次呛饮都有可能致命。你一个人,又要上学,防不胜防。大年初一那回还有这回都算是侥幸,你想想,如果是在你刚出门上学时你姐出状况,而你发现的不是那么及时…”

任青放下纸杯,两只手合成塔状,下巴轻轻贴过去。

“这是我同学的电话,我跟他提起过你姐,我想他大概会看在我的薄面上减免部分费用…任青,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对不起。”

任青抬头迷茫地看着医生疲惫的双眼,走廊里传来小孩尖锐的哭声,她回神,双手接过名片,艰难地笑道:“张医生,应该是我们对不起您,这么晚麻烦您过来。”她抿抿唇,犹豫道,“我再跟我姐商量商量,她上次说不想住那里。”

“你姐再过两年智力会有一定程度的下降,不能正确与人沟通,不能明辨是非,你不能事事都听她的。”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努力撑过校园篇

12

12、第12章

田藤帮着护士把任朵兰厚重的羽绒服脱下,一个手掌大小的笔记本从内袋掉下来,他捡起来犹豫了一会儿轻轻翻开。

那字迹最开始的半本是漂亮的楷书,楷书越来越不规范,越来越难辨,最后两三页潦草的像是小学生不耐烦写出来的家庭作业。

里面没有一篇完整的笔记,都是零散的话,有时候只有一句,有时候是一小段,没有日期,没有署名。

我牵着她站在孤儿院门口,我知道我把她送进去就不会再接她回来了。她搂着自己的小书包怯怯地看着我,我心里烦躁,往前推她一把,转身大步往回走。我走到路口忍不住回头,她站在原地瞪着一双大眼静静地看着我,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我走回去抄起路边的树枝疯了一样抽打她,我说,你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我不知道那一刻我是怎么想的,或许知道,只是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我靠在派出所墙根儿下一言不发。后来我说我没有钱,我妹妹需要营养,所以我才偷的。他们像是相信我说的话了,给了我一碗面,可是转瞬女警从我口袋里摸出二十三块钱,那碗我刚吃两口的面立刻被粗暴地扫在地上。我不想再解释那二十三块钱是做什么用的,任青出水痘躺在床上,我没有那么多时间耗在这里跟他们细说从头。

任青想要一双红色小皮鞋,她不敢直说,怯怯地旁敲侧击。我冷笑,一个耳光抽过去。我不是你爸爸妈妈,我也没有能力照顾你各项合理或是不合理的需求,我只是姐姐,我刚毕业,我能给你一日三餐已经很费劲了。

任青站在胡同里大声啜泣。我说,你不把被抢走的钱要回来,你就走吧,我没有那么多钱同时养着你跟你那群不学好的同学。晚上八点多,她回来了,手里攥着三块钱,脸上全是被挠出来的血印子。没过多久,有家长找上门,跟来的两个孩子脑袋上都包着绷带,说是让板砖给拍了。我看着躲在我身后的任青,满意地笑了。这个世界,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我希望任青看到那两个哇哇大哭外强中干的小子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穿着地摊上淘回来的廉价正装磕磕巴巴地用英语回答面试官的问题,临走,她说,麻烦去外面拿跟拖把把地上的泥脚印拖一下。

流火七月,我像条流浪狗一样蹲在路边,我从没有想过毕业后找不到工作怎么办。

有个年轻英俊的警察说,朵朵,你需要钱尽可以来找我,不要再做偷鸡摸狗的事,不好看。我手里拎着刚刚趁着菜市场收摊低价买回来的两棵白菜,低头在地上找树枝,想抽他。

今天下车的时候,一不留神五体投地,我爬起来,在一片不算恶意的笑声里耷拉着脑袋灰溜溜地走了。

我带着任青走在市中心红砖路上,我指着前面一排罩着绿色隔离网的粗胚楼,问,你看见前面的房子了没?她说,看见了。我问,喜欢么?想不想长大以后从这样干净漂亮的小楼里嫁出去?她说,想。她问,姐你找到工作了?我点点头,她高兴地咧着嘴巴笑,十三岁的孩子模样,傻乎乎的。

年轻警察的母亲找到我说让我带着我妹妹有多远滚多远,她家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毁在我手里她就跟我拼命。我开门直接就给她轰出去了,心说我家还轮不到你撒野。关门转身时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上,我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心说幸好没给她看到,不然就灭了气势。

我静悄悄地坐在任青床边,看着她平静的睡脸,我真恨她,我的生命不长,全都蹉跎到她身上了,她真以为她是我妹妹啊,这么理直气壮地拖累我…

我一路哭进梦里,觉得我这一生糟糕得没法儿回头看。

我打了任青一顿,我说你这么没用,我还能指望你什么,你去把煤气打开门窗关上…死了干净。

任青在医生面前嚎啕大哭,一定要人家再重新给我检查一遍,我冷眼看着,心想,以后没有我,看你还能指望谁。

我看到她懦弱地模样就讨厌,只会哭…

她的同学跟在我后面学我走路,一脚高一脚低,偶尔划两道弧线,她看见了,转身就是一板儿砖,虽然没砸着人,但是吓我一跳,我想我得告诉她,下手太重会出事儿的…以后她再出事儿,没有人能给她兜着了。

今天复健师带来一个很奇怪的人,他说愿意支付我所有的医疗费还有任青直到大学毕业的学费。我刻薄地问他是不是精神病院跑出来,他说不是,给了我一张银行卡,我心安理得地就收了。天上掉一次馅饼并且正好掉进我嘴里也不容易。

我大汗淋漓地从复健室出来看到任青又在抹眼泪。我真是非常非常讨厌她这副天要塌了的窝囊样儿。

我问,任青,你为什么不要人家送来的棉被。她说,我们家的棉被都好好的,再说我也不冷。她整天咳嗽,三不五时感冒她说她不冷。我冷眼看着她,心说,你早就没有挑肥拣瘦的资格了,无谓的自尊心趁早丢掉最好。

任青把一包瑞士糖重重放在我面前,一双大眼睛红通通的,像头被撅了个跟头的小牛。我撇撇嘴巴,说,两年前,我口袋里只剩下二十三块要替你偷价值八十多的维生素时,差不多也是你今天的心情,我让警察众目睽睽下带走都没说什么,你委屈?

任青关在房间里哭,我靠着墙站着,心里微微有些酸。我走后,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你一个了,没有人可以给你依靠,以后你会碰到很多事情,你甚至可能穷困到三餐不济…而我只是要你即使靠偷的,也要活下去…

银盘似的圆月静静悬挂中天,整个住院部中庭一片朦胧。田藤静静趴在走廊的栏杆上,伶仃的背影依稀仿佛是大年初二早上的任青。

任青拿着护士给的温度计低头走过中庭,田藤目不转睛看她,嘴角微扬。她的手机在手心轻轻震动,田藤低头去看,十三位数字,并未被存档,是韩铮的号码。他几分犹豫接通来电。

“我是韩铮,田藤在你那里没有?他妈说他还没有回去。”

田藤顿了顿,“什么事?”

“我X,怎么是你?你赶紧回来!赵妍祖宗说你要是不回来她就不回家!”

“…跟她说我不回去。”

田藤话音刚落,韩铮旁边的女生就开始大叫,因为醉酒,吐字不太清楚,“田藤,你为什么用任青的手机!我不相信她的手机凑巧落你那里!你们是不是还在一起?这么晚了是不是还在一起?!”

田藤冷声道:“我是还跟她在一起,你想怎么样?”

“你让她接电话!让那个没皮没脸的女生接电话!任青你给我接电话!”

田藤果断挂断,有点瞧不上这个肆意的女生。韩铮总说他是个不容易取悦的人,他大约真是。但是他并不因此认为跟赵妍之间的问题出在自己身上。诚然,赵妍从小到大一直是个光彩夺目的女生。如果她愿意认真听听他的拒绝,他们不至于闹到如今的僵局。

任青走到跟前,低声道歉:“不好意思折腾到现在。明天还得上课,你回去吧。”

田藤缓缓伸出手,她一愣,却是她落在病房的手机。

“那我走了。”

任青回身目送。

田藤刚下楼,任青的手机就震动起来,她没有防备地接通,扑面就是赵妍怒气冲冲的谩骂。

“田藤,你试试跟这个不三不四的女生过夜!我就在这里等你!你不来我不走!”

任青眼睛看着眼前薄薄的白雾,平静地问:“赵妍,你骂谁呢?”

“任青!你们在哪里?!”

“在…不三不四的地方。”

任青挂断电话,关机,愤愤难平中忽然想起在漆黑的胡同里田藤靠过来,轻轻蹭蹭她的肩膀…

田藤打车来到天颜广场差不多是十一点,赵妍跟夏砚阳果然还在。韩铮心力交瘁默默蹲在路边像个傻子。

“你总算来了。”韩铮携着满身的酒气呵欠连天。

赵妍推开夏砚阳摇摇晃晃地走到田藤跟前,仰着脑袋高兴道:“我真高兴,你总算回来找我了。”

田藤淡淡看着眼前这张美丽娇纵的脸,脑海里却是任朵兰那断断续续的日记,是任青在漆黑的胡同里不敢声张地抹泪。

赵妍伸臂搂住田藤的脖子,微张的嘴儿颤抖着凑过去。

田藤轻轻扯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