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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耸肩:“你觉得你被黄三爷看上,你没有错?”

叶荣秋怒道:“我当然没有!”

黑狗说:“可能吧。不过冯甄、你哥、你爹比起你更无辜。你问我为什么看不起你?我看不起所有拖累别人的人。当然啦,我这条狗不配看不起叶二少爷。”说着又嬉皮笑脸起来,对着冯甄汪汪叫了两声。

叶荣秋脸上一阵青一阵紫,哆嗦道:“你!你!霸王言论!”

黑狗嗤笑一声,摸出一根烟点上,对着叶荣秋的脸吐了个烟圈。他说:“对了,你想知道怎么样让三爷对你失去兴趣吗?我吃了你哥一顿饭,我就告诉你。你就把自己当成楼里的婊子,脱光了跪在地上求三爷上你。三爷就喜欢得不到手的东西,你送上门去,他就看不上你了。”

叶荣秋只觉脑袋一阵嗡嗡的响,黑狗每一个字都是在侮辱他圣洁的灵魂,于是他不等黑狗说完就举起拳头狠狠给了黑狗一拳。黑狗被他打得头偏到一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叼上烟绕开叶荣秋径自出了叶家的大门。

第9章

黑狗的话让叶荣秋一晚上没睡好。他是绝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什么,但黑狗说冯甄和他的家人比他更无辜的话却令他坐立不安。事实上,自从黄三爷对他放出话来,他心里一直感到不安,尤其看到家人为了他的事而劳碌时他更觉不安,只是这份不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害怕?并不全是。黑狗的一席话点醒了他,他的不安来自于歉疚。他之所以不明白,只是因为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有感到歉疚的必要,然而事实就是从开始到现在他拖了许多人下水,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家里,生怕让黄三爷玷污他的一根头发。

于是第二天,叶荣秋就有了行动。当然,他绝不可能像黑狗所说的那样自甘下贱,他打算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一大清早,黑狗刚来到叶公馆的门口,大门就打开了,一个仆人跑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对他说:“黑先生,我家少爷请你进去坐。”

黑狗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哪位少爷,不过既然有人请他进去,好过在外面吹寒风,他也不推辞,大大咧咧地进了叶公馆。

叶荣秋坐在客厅里,见到黑狗进来,还是一副爱搭理不搭理的模样,傲慢地指点仆人:“去给他盛一碗热豆浆。”

于是立刻有人引黑狗入座,给他送上热腾腾的抄手和豆浆。黑狗有些新奇地看着叶荣秋:“哟,二少爷早上好,我替……”

叶荣秋抬手制止了他:“不用说了。”他喝了口豆浆,硬邦邦地说:“外面天冷,你就在屋里呆一天吧。”

黑狗坦然受之。

吃完了早饭,叶荣秋道:“我上去看书了,你去客房歇着,我叫人送书给你看。”说罢就转身上楼去了。黑狗没有异议,被仆人引到了客房里。

黑狗一走,叶荣秋立刻掉头又从楼梯上下来了,接过仆人递来的外套,匆匆忙忙坐上从叶华春那里借来的铁皮汽车出门去了。他今日有意支开黑狗,实则是想出去找活动活动,看看有什么路子能招揽几笔生意,好歹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

叶家过去毕竟是曾经辉煌过的,因此叶荣秋交往过一些重庆上得了台面的少爷小姐,家中也是做生意的,和黄三爷对抗的本事他们没有,可是想办法帮帮他们的生意应该不是多大的难事。当初叶华春上学的时候就替家里招揽了好几笔大生意,但是叶荣秋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因为他将自己视作读书人,而不是商人,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他从不曾提过自家的生意,生怕别人因此而轻贱了他。不过眼下时局到底是不同了。

叶荣秋昨晚就想好了人选,于是坐着车直接去了渝州区的张公馆。张公馆而今住的女主人名叫刘婉,是个女强人,因为丈夫早亡,她早早担起了工厂的生意。刘婉和叶荣秋的亡母曾义结金兰,在叶荣秋幼时对他也是多有照顾的。

叶荣秋找到了刘婉,与她好一阵寒暄,因为他有些羞于开口。直到该吃午饭的时候,刘婉邀他留下共进午餐,他才终于厚着脸皮道明了来意:“听说姑姑新开了一个厂子,又招了好些工人,不知是否需要订制新的工服?而今快要过年了,旧工人们要不要换新的工服?”

刘婉一愣,旋即明白了叶荣秋的来意,拉着他的手笑道:“你说得对,我也想过。不过新开了个厂子,花了不少钱,效益还没做出来,一时半会儿怕是拨不出这么一笔钱来。不过等到明年,厂里的效益上去了,我就该给他们换新的工服了,到时候一定来找你。”

大约是不好意思让叶荣秋空着手回去,刘婉又说新年该给家里的姑娘和女佣做几套新衣服,于是拿了几个银元塞给叶荣秋当订金,请他挑两匹好料子改日送过来。

几个银元对于叶家而言根本是杯水车薪,叶荣秋只得安慰自己聊胜于无,出了张公馆,又去了其他公馆。

做生意这件事远比叶荣秋想得难,叶华春和叶向民努力了许久都不见成效的事凭着叶荣秋那点自作清高的人脉又如何能够解决?他跑了几户人家,原都是本着招揽大生意的念头去的,但是一笔大生意都没招揽到,每户人家都塞了几个零散钱当做人情费给他,说是要给自家姑娘置办新衣。跑了一天,叶荣秋不过推销出去五六匹布,挣来的那点银钱别说对生意有什么影响,也不过就够叶公馆几天的吃喝罢了。

叶荣秋近来可谓频频受挫,也琢磨出点人生无奈的滋味来。活了二十多年,叶荣秋是甚少体会过无奈这个词,除了在他三岁时就去世的母亲难以复生之外,他从小想要什么都不会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得到。

叶荣秋垂头丧气地上了车往回赶,正准备打会儿盹,突然车子一个急刹,他险些撞到前面的玻璃,瞬间清醒了过来。

司机摇下车窗骂道:“龟儿子,眼睛长到屁眼儿上咯?咋个看路的嘛!”对方也是一辆铁皮汽车,拐弯时急了,两辆车子差点撞上。

叶荣秋心情不好,没耐烦地说:“没撞上就少废话,快点走。”

但是对方的司机却开门下车了,后车厢的门也打开,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五六十岁穿着中山装的男人。叶荣秋看见对方,顿时一激灵,司机正要踩油门,又被他拦下了。他匆匆忙忙拉开车门跑了下去。

“宋校长。”叶荣秋称呼对方。

被他称为宋校长的男人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他,神情逐渐变得惊喜:“呀!这不是茂实吗!都长得这么高了!”

宋校长是叶荣秋中学时的校长,因为叶荣秋长得俊俏成绩又好,宋校长对他十分欣赏,还曾经单独开小灶为他上过数学强化班。

两人在路上偶遇,宋校长邀请叶荣秋一起共进晚餐,叶荣秋同意了,两人便去了附近的一家馆子。也不知是否老天看着叶荣秋可怜,为他送来甘霖,饭桌上宋校长居然主动开口问道:“茂实啊,我记得你家里是做布料生意的?”

叶荣秋道:“是。先生新年要不要给家里的女眷做几套新衣服?我挑两匹好布给您送去。”

宋校长摆摆手:“我家里倒不用,夫人前阵子刚给姑娘都置办了新衣服,花花绿绿都有了。不过年后倒是要做一批新校服发给新生,春秋的和夏装,后勤部长说裁缝选好了,但是挑了几家布庄对料子都不满意。给学生的,不能随便了事。”

叶荣秋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碰了一天壁都招不到生意,生意居然会自动送上门来,而且还是个大家伙。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先生的意思是?”

宋校长笑道:“我夫人以前买过你家的布,赞不绝口说料子好,穿着舒服又结实。我想要不就从你这定了这批布吧,你家的东西我是放心的,万一有什么问题,我直接找你也方便。”

叶荣秋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宋校长问他:“这生意你能接吗?要是想接,我改日就带部长一起来看看你家的布。”

叶荣秋连连点头:“当然!当然!先生真是解决了茂实的燃眉之急!”

叶荣秋想不到自己的运气竟这样好,虽然黄三爷派人断了他的生意,让原本专从他家进布的几家大商家都不与他家往来了,可居然又撞上来一个刘校长,刘校长应当并不知道黄三爷的事,而且他是给学校的学生订校服,是个大手笔,一张口就要一百来匹布。

叶荣秋到底不敢太得意,回去以后把这件事告诉了叶华春,叶华春立刻与刘校长联系,第二天刘校长果真带着后勤部长来看货,看了以后都说好,当即拍板决定这个生意交给叶家的布庄做,并且大方地留下了十五个大洋的订金。

这笔生意一做成,叶家布庄的生意起码还能多撑三个月。叶华春高兴坏了,连连夸奖弟弟能干,叶荣秋也得意起来。

这两天叶荣秋都是大清早就将黑狗请进门,然后自己溜出去,免了黑狗在他屁股后头跟着,盯着他做事。他每晚上回来的时候黑狗都还在客房里睡大觉,似乎一点都没怀疑他是否出过门。而今叶荣秋办成了事,在黑狗面前又扬眉吐气了。

这天晚上,他回到家里,一脱下大衣就径直去了客房。黑狗正拿着一根签子逗叶家养的鹦鹉玩,余光瞥见叶荣秋进来,放下手里的签子上下打量他一番,歪着嘴痞笑道:“哟,二少爷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叶荣秋无法克制嘴角的微微上扬。工厂的工人们已经开始连夜赶工,年前就能完成刘校长的订单,到时候拿到钱,叶家就能度过这次危机。黄三爷说两个月,又说不会强迫他,只要他撑过去,黄三爷就得信守他的承诺不再纠缠自己!到时候,黑狗也就有多远滚多远了。

黑狗笑了笑,又拿起签子,边逗那只鹦鹉边说道:“二少爷,我听你家下人说,这只鹦鹉是国外来的,刚来的时候水土不服,啥也不肯吃,差点就死了。”

叶荣秋微微蹙眉,不明所以:“是。”

黑狗说:“现在也养的油光水滑,肥得都飞不起来喽。他以前肯定以为自己很了不起,能飞很远,现在也就被人绑着,也习惯了。所以说,还是要认命,改不了别的,就改自己。”

叶荣秋听得很不舒服,冷冷地看了黑狗一眼,哼了一声,便傲慢地转身离开了。

第10章

中国的局势一天比一天差,日军占领了南京,在整个南京对中国的战俘和百姓展开了大规模的屠杀,每天都有无数人在日军的刀下死去。政府无法再控制舆论,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文章都在指责日军的凶残和政府的无能,整个中国人心惶惶;叶家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难过了,每一顿的菜量都在减少,原本一顿饭至少有三个荤菜三个素菜和一锅汤给一大家子人吃,如今减了一荤一素,除了孕妇苏樱还有加餐之外,其余人连下午的点心也减了。百余匹布料的成本不少,叶家把流动的资金都拿去工厂了,要早点把布赶工做出来。

虽说日子是有点苦了,可事情有了转机,按说比前些时日该好,可是这一天,叶荣秋发现整个叶公馆的气氛都不太对劲。

一家人正吃着饭,苏樱突然将碗筷往桌上一搁,拿出手绢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众人都是一愣,坐在她身边的苏梨忙放下碗筷拍她的背:“妈妈,你怎么了?”苏梨是叶华春和苏樱的长女,如今已有十三岁了。

苏樱抓起大女儿的手,发狠道:“小梨,过了年,你就不要去读书了,学学那些普通人家的女儿,在家学习女工,还能填补家用!”

苏梨一愣,叶华春大声打断道:“你胡说什么!”

叶荣秋一惊:“嫂子,这是怎么回事?”

苏樱绞着帕子擦眼泪:“我胡说?照这样下去,明年的学费还交的出吗?”

叶华春一脸焦急:“好嘛好嘛!大家在吃饭,你说个锤子哟!”

苏樱不甘示弱,指着桌上的菜道:“吃饭的时候不让说,啥时候说?连饭都要吃不饱了,等老三出来,还有奶喝吗?”

坐在首位上的叶向民沉声对一旁伺候的佣人道:“告诉厨房,等吃完了饭,炖一盅鸡汤,送到二奶奶房里。”

苏樱幽怨地瞪了眼叶向民,大家闺秀的仪态也不要了,含怨带嗔道:“你给我煮鸡汤有个啥子用嘛!还能吃好多顿?我晓得,我晓得,你们都不想让二爷晓得,他每天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啥子都不用管,外头天塌了也跟他么得关系!可事情到底是他招出来的,他不管,你们也管不到!”

叶华春急得不停对老婆使眼色,可他是个耙耳朵,外面还能管事,家里却管不住老婆。苏樱搂住自己的两个女儿,许是被母亲的情绪感染,又或是被吓到了,两个小女孩也呜呜哭了起来。苏樱抹着眼泪道:“我说这些话,我晓得你们要怪我,可我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为我三个娃。一大家子人,那么多张口要吃饭,咋弄得下去嘛!”她捧住自己凸起的大肚子,殷殷切切地看向叶荣秋:“二弟,算我求你,你想想法子,你大哥是真的没法子了,他弄不过黄三爷,谁都弄不过他。黄三爷是冲着你来的,你肯定有法子!”

叶荣秋茫然地看向叶华春:“二哥,是不是……又出了什么事情?”

叶华春愁眉苦脸地叹气:“唉!”

叶荣秋的目光又转向自己的父亲,叶向民低着头没吭声。

男人们都不发话,苏樱又叫了起来:“好嘛!他们不说,我说!二爷,你不是找人来定了一批布吗?咱家全部的钱都投进去了,就为了快点把布赶出来交货。现在布做好了,人家说不要了!”

叶荣秋手一松,碗落到桌上:“不要了?!为什么?!”

“唉。”叶华春又叹了口气:“今天白天我给宋校长打了个电话,问他年二九交货怎么样,他却跟我说,布不要了。我为他为啥,再多问两句,他就把电话挂了。我下午去找人,他也避着我不见,我怀疑又是黄三捣的鬼。”

叶荣秋顿时脱力地躺倒椅背上。虽然刘校长他们给了定金,但那点定金根本不够用,为了进原料,叶家把铺子里流动资金都贴进去了,如今宋校长不要了,又没人买他们的布,叶家一大家子就要喝西北风去了。

叶荣秋失神地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他满以为刘校长和黄三爷不会扯上什么关系,才满心欢喜地接下了这笔生意。没想到黄三的手能伸的这么长,这下他们是彻底被推进火坑了。

苏樱大声地哭着,叶向民不住摇头,叶华春急得去拉扯妻子,苏樱猛地把他挣开了,高声道:“我晓得二爷你脸皮薄的很,你拉不下脸去见黄三爷。你替我引见,我去求三爷,我给他下跪,我给他磕头,求他放过我们叶家!”

叶向民听不下去了,不停地拍桌子:“老大!带你媳妇下去休息吧!”

叶向民扶起苏樱,一脸恳求地架着她往屋里走,苏樱一边走一边扭头看着叶荣秋高声道:“二爷!家里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再下去,锅都揭不开了!我求你,我真的求你,你想想法子吧!”

叶荣秋修长的手指死死绞着筷子,感到愤怒,但更多的是悲凉。他的愤怒不仅仅来自宋校长的背叛,更来自于家人的责怪。苏樱是知道黄三爷的企图的,她却对自己提出这种要求,难道她想让自己像那些下贱的倡优戏子一样去以色事人吗?可是他也知道,苏樱说得没错,如今叶家所有的人都是在陪他遭罪。再这么下去,叶家就撑不住了。难道真的要去求黄三爷……

叶华春一家四口回屋后,餐桌上就只剩下叶向民和叶荣秋父子了。

叶荣秋无助地叫道:“爹……”

叶向民半晌没说话,突然长叹一声:“小秋啊,是爹不够本事。”

叶荣秋突然觉得自己被人狠狠抽了一个耳光。抽得太狠了,连胸口都跟着疼。

叶向民说:“没事,小秋,你不用怕,爹不能让你受苦。爹前阵子在外地接了笔生意,本来要是做得好,够咱一家子吃半年的,不过……最近也出了点小问题,资金一时没周转过来。再等几天,再等几天,肯定会好的,拿到钱,一切都好了。”

叶荣秋看叶向民神色犹疑,便知道他那笔生意恐怕也失败了。他颤声问道:“家里还有多少钱?”

叶向民没吭声。

叶荣秋又问了一遍,叶向民苦笑道:“娃,你不用急,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之这个年还是好好过吧,过了年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叶荣秋不再发问。他直接上了楼,闯进叶向民的房间,找出了家里的账本看。账本上的数字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才知苏樱所言非虚。再这样下去,别说家里的孩子读书,生下小侄子后连请月婆的钱都出不起。叶向民说能过年,但是过了年,他们一家子人就要去喝西北风了。

叶荣秋把账本放回原处,冲回自己的房间里,把能砸的东西砸了个精光。叶向民上楼来敲他的门,他大吼道:“走开!不要管我!!”然后无论外面的人怎么敲门怎么劝,他都不肯开门。

屋里的灯没熄,黑狗看得见屋里的人在发疯。黑影飞来飞去,是叶荣秋正在砸东西。他笑了笑,蹲在地上掏出一根烟点上,点燃了烟却没有立刻熄火,用火柴的余火烤了烤冰冷的手,直到火柴自己熄灭。

叶荣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白天才从房里出来。他的脸色很憔悴,显然昨晚并没有休息好。

叶向民和叶华春很担心地询问他的状况,他什么都没说,坐到桌边吃了碗抄手,然后道:“我出门去了。”

叶华春吃惊地拦住他:“小秋,你该不会要做傻事吧?”

叶荣秋手插在兜里,摸了摸兜里的折叠水果刀,说:“哥,爹,你们放心,我很冷静。我只是去找黄三谈谈,像嫂子说的,我跪下来求他放过我们家。”

第11章

叶荣秋一出门,黑狗就跟了上去。叶荣秋对他说:“带我去见黄三爷。”

黑狗有些惊讶地打量着叶荣秋,许是叶荣秋的表情有些悲壮,他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叶荣秋愤怒地瞪着他:“你笑什么?”

黑狗耸肩:“没什么。跟我走吧。”

黑狗果真带着叶荣秋去见了黄三爷。叶荣秋是怀着悲壮激烈的心情去的,他原本做好了慷慨激昂的话要把黄三爷骂个狗血淋头,更想好了如果黄三爷要霸王硬上弓他就来个鱼死网破,总而言之他不再当缩头乌龟了,就要轰轰烈烈地来上那么一场,至少让他的气节震慑众人。

然而叶荣秋到了那就被几个小弟拦了下来,小弟进去通报,出来以后说黄三爷现在有事,让叶荣秋在外间等着,等黄三爷处理完事情再叫他进去。

叶荣秋心想自己纡尊降贵地来了,黄三爷算是称了心愿,怎么也该巴着赶着贴上来占便宜。没想到的是,黄三爷把他撩在外间里,一撩就是大半天。

叶荣秋等了四十五分钟以后,好像椅子上长了钉子似的坐不住了,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黑狗抽着烟打量着他,就跟看戏似的饶有兴趣,笑个不停。

叶荣秋被他笑得恼了,怒瞪他:“你笑什么?”

黑狗弹了弹烟灰,问他:“二少爷,瞧你这眼眶黑的,是不是昨晚一晚没睡,竟想这事儿了?”

叶荣秋被他说中了,脸上挂不住,翻着白眼哼了一声。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才下了决心,慷慨激昂极了。可黄三爷多拖他一分钟,他心里的壮烈就被磨去一分,眼见就快露怯了。他害怕再等下去就要把自己一晚上燃起来的热血浇灭,仅此着实焦躁。

叶荣秋问黑狗:“黄三到底还要我等多久?!”

黑狗抽了口烟,悠悠道:“要我是三爷,等你什么时候不急了,我就什么时候见你。”

叶荣秋双眉紧锁:“这是什么意思?”

黑狗耸肩,就只是笑而不说话了。

叶荣秋瞧着他揶揄的神情,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见不到黄三爷,不能对着黄三爷发火,因此一腔还没冷却的肝火就冲着黑狗发泄了出来。他抓狂地揪住黑狗的领子,神情凶狠,恨不得咬下他一块肉来:“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耍我玩吗?啊?!”

黑狗仿佛听见什么笑话,哧哧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你到现在才晓得?三爷就是看你这人有意思,所以逗你玩儿呢。你比三爷养过的任何一只猫猫狗狗都有意思的多。”

叶荣秋二十二年来的涵养在这几个月里已经丢的干干净净了。他快要发疯,手摸到兜里的折叠刀,恨不得狠狠捅黑狗一刀,又或者捅自己一刀,早点结束这令人痛苦的折磨。

叶荣秋回到座位上,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用力地揉搓着自己的脸。黑狗冷眼打量着他,突然低声道:“别太拿自己当一回事。”

叶荣秋以为他在骂自己,于是抬起头看向黑狗,但黑狗却盯着自己手里的烟,刚才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叶荣秋逐渐变得垂头丧气了。

又过了一个小时,里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黄三爷嘹亮的声音响起:“哟,茂实!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我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啊!”

叶荣秋茫然地抬起头,看见迎上来的黄三爷,用了三五秒的时间找回自己的情绪,然后皱着眉头站了起来。

黄三爷拍着他的背道:“是不是久等了?哎,我昨天睡得晚,这会儿才起来,那帮没用的东西不敢叫醒我,居然让茂实等了这么久!”说完转身踢了脚跟在他身后的小弟,那小弟立刻满脸堆笑地对叶荣秋赔起了不是。

叶荣秋看着黄三爷这张笑得颇具城府的脸,只觉得心里一片悲哀。人的情绪是有限的,就像黑狗说的那样,他独自一个人把一腔热血在自己肚子里烧完了,黄三爷这时候才出来,他再想气势昂扬地慷概陈词,却觉得一阵无力,连气都生不起来。

黄三爷搂着叶荣秋的腰往里间走:“来来来,先喝点茶,我们坐下慢慢说。哎呀。好久没见你,我心里可真高兴。”

叶荣秋推开了黄三爷那只不规矩的手,苦笑道:“三爷。”他放弃了所有准备好的怒骂和鄙夷,而是低声下气地说:“三爷,你放过我吧。”

黄三爷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茂实啊,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呢?”

叶荣秋盯着地板犹豫了一会儿,考虑是不是给黄三爷下跪。可他从来没给人跪过,一根傲骨死死盯着他的膝弯,让他想屈一下腿都不能。他小声道:“如果我哪里得罪过你,你就……就……就打我一顿,我给你赔不是。可是我求你,放过我们叶家吧。”

“你说什么?”黄三爷把耳朵贴上去,“说大声点,我没听清。”

叶荣秋用力咬了咬下唇,眼睛发酸,颤声道:“我……求你。”

“什么?”黄三爷还是一副听不见的样子。

“我……我求你了!”叶荣秋终于大声叫了出来。他的情绪也在这一刻崩溃,眼泪汹涌而出。

“呀,你怎么哭了,你求我什么?”黄三爷故作惊讶,粗糙的手在叶荣秋细嫩的脸上摩挲,擦掉他的眼泪。

叶荣秋克制不住心中的厌恶往后退了一步,避开黄三爷的手,情绪激动地说:“三爷,你真是厉害,你连宋校长的学校都能搞得定。我认输了,我撑不住了,可是三爷要的东西我叶某人实在给不起。我求求你高抬贵手,我贱命一条不足惜,我的命你想要就拿去,给我的家人一条活路。”

黑狗在一旁无言摇了摇头:叶二少爷真是天真的很。他来求人,却还是一副“我被逼无奈”“我本高洁”的模样,不肯给对方任何好处就要求对方让步,这如何谈得拢?说到底,他还是将自己的身价看得太高。再则叶二少爷犯了最致命的一项错误,那就是他主动把自己短处暴露给了敌人——对着黄三爷说请他不要伤害自己的家人,这简直就是在欲拒还迎!

黄三爷似乎也觉得他很可笑,嘴角不由一勾。接着,他故作惊讶道:“你在说什么?宋校长是谁?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荣秋神情悲凉:“你又何必装傻?”

黄三爷拉着他的手往里走:“来来,我们进去说,你遇上了什么麻烦就告诉我,我黄三别的本事没有,但只要你开了口,我一定帮你!”

叶荣秋半推半拒地被黄三爷拉到了里间,黑狗和黄三爷的两名保镖也跟了进去。

黄三爷要叶荣秋解释发生了什么事,叶荣秋厌恶极了他那故意装傻的样子,矜持着不肯说。黄三爷故作为难地说:“你不说你碰上了什么麻烦,那我也不好帮你啊。”

叶荣秋被逼无奈,只好言简意赅地将宋校长出尔反尔一事说了。黄三爷演戏演足全套,用力一拍桌子,将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然后愤愤地说:“这宋校长,为人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他这么做,也就亏损几个大洋,可不是害惨了你们叶家?”

叶荣秋忍不住冷笑:“三爷,你又何必再装?”

叶荣秋看着戏码进行的差不多了,悲壮的情绪也找回来一些,于是他突然站了起来,从兜里掏出折叠刀,开始上演最为壮烈的一出戏——他昨晚在脑海里演练了千百遍,当着黄三爷和众人的面拿出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继而慷慨陈词:自己是孔门弟子,士可杀,不可辱,如果黄三爷要强人所难,那今日他便只能给黄三爷留下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他会让所有人看到他叶二公子的气节!

然而叶荣秋万没料到因为他手上的潮汗,把折叠刀拔出来的时候手滑了一下,刀刃没弹出来。而黄三爷两位训练有素的保镖在他的手离开口袋的时候就有所动作,一人在他手腕上用力一击,折叠刀就落到了地上,然后被一脚踢开;一名保镖扑上来,将他两手扭到背后一压,他的脸就狼狈地贴到桌上,被人完全地制服了。

叶荣秋傻了眼,万没想到事情居然会是这样。黄三爷和黑狗也惊了。一时间屋里几个人大眼瞪小眼,气氛尴尬极了。

“噗哈哈哈哈!”一直站在墙边的黑狗率先打破沉默,捧腹大笑起来,笑得七倒八歪,险些从墙边滑下去。

叶荣秋气得脸色涨红,但他被人压着,姿势极是狼狈,一下都挣不得。悲壮的英雄被他演成了丑角,他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黄三爷也忍不住笑了,但他给了叶荣秋几分面子,笑的不那么夸张,摆了摆手,示意保镖将叶荣秋放开:“快滚!谁准你们对二少爷无理!”

两名保镖松开叶荣秋,退回黄三爷身后。叶荣秋衣衫不整地从桌上爬起来,委屈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死死咬着嘴唇,试图把眼泪憋回去,表情是逞凶斗狠的样子,配上长长的睫毛上凝的泪珠,模样可笑极了。

黄三爷心里对叶荣秋的想法门清儿,叶荣秋连只鸡都不敢杀,肯定不敢行刺自己,这把刀大抵是拿来架他自己的脖子的。黄三爷憋着笑,握住叶荣秋的手,柔声哄道:“哎哟,别哭了别哭了,你哭得我这心都揪起来。二少爷啊,我黄三虽然没什么大的本事,不过江湖上大家买我一个薄面。你布庄那件事,我想法子给你解决了,叫那个宋校长还买你家的布,你看好不好?”

叶荣秋绷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黄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