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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黑狗那不耐烦的脸,一堆刻薄的话在叶荣秋舌边打转。

“不想伺候就放下,摆出这张臭脸给谁看?”——不能这么说,黑狗真的会把碗放下的。

“有什么了不起,等我病好了我自己喝!”——可是现在还病着。

“伺候我你有什么不情愿的?我给你钱就是了!”——可现在没钱。

黑狗见他不动,放下勺子摸了摸他的额头:“咋了?”

叶荣秋鼻子一酸,十分乖顺地摇头:“没有,我想喝汤。”

于是黑狗又舀起勺一勺一勺喂他把热汤喝下去。其实黑狗的手艺并不咋样,当然条件也有限制,他连葱和姜都没买,就舀一斤羊肉切碎了丢进大锅里和水煮,那汤膻得厉害。如果放在从前,在叶家还辉煌的时候,叶荣秋闻一闻这味道就会直接让人把厨子给换了;要是放在叶家稍稍没落的时候,叶荣秋也会不准人把这汤端上桌倒人胃口。可是现在叶荣秋仅仅是在心里小小嫌弃了一下,就乖乖把汤一口一口喝了下去,到后来还把嘴凑过去衔着碗沿咕嘟咕嘟喝。

喝下一碗热汤,叶荣秋觉得浑身舒坦,一抬起头,又看到了黑狗那似笑非笑嘲讽的表情。其实这时候是叶荣秋敏感的多虑了,黑狗只是觉得他现在这幅急不可耐的样子和从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对比起来很是有趣,并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可叶荣秋还是不高兴了。

叶荣秋不想让黑狗看低他,便想做点什么让他们两人之间变成平等的,而不是单方面的依赖,于是他僵硬地说:“谢谢你。等到了武汉,我会给你报酬的。”

黑狗一愣,挑眉:“报酬?”

叶荣秋想了想,把五个大洋咽了下去。又想了想,把十个大洋咽了下去。

黑狗似乎显得饶有兴致,继续追问:“二少爷打算给我什么报酬?”

叶荣秋有点后悔和心虚,他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黑狗伸出手算起账来:“我好歹也救过你的命几回了吧?黄三爷那算一回,我从日本人手下救了你两回,今天再算一回,二少爷觉得你一条命值多少?”

叶荣秋看着黑狗无波无澜的双眼,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黑狗歪着嘴痞笑起来:“你要给少了,是看不起你自己,那可不行。我算算……”他靠近叶荣秋,一只手撑在他身侧,叶荣秋往侧里躲了躲,黑狗另一只手撑在他耳边的墙上,把他禁锢在自己的两臂之前。他不依不饶地欺近叶荣秋,脸越凑越近。

叶荣秋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紧张地抓紧了身下的床单,心跳迅速加快,大脑一片空白。

黑狗似乎很认真地在思考,然后他说:“金银珠宝都不能跟叶二少爷的命相提并论,这世上什么东西都比不上二少爷珍贵,还得二少爷自己才值得上你自己的命。要不这样,我救二少爷一回,二少爷就陪我睡一觉?”说着他一只手伸进被子里捏住了叶荣秋的大腿根,并且缓缓向上滑,眯着的双眼里透出危险的光。他知道这才是叶荣秋的死穴逆鳞,碰一下就要疯的要害。

叶荣秋被吓傻了,单薄的身板拼命往后躲,再躲就要嵌进墙里去了。他确实被吓疯了,但是并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惊慌。他很慌,非常慌,慌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他紧紧抓住黑狗的手,却无力把他扯开。

黑狗见他脸色都白了,终于松开已经摸到他两腿之间的手,嗤笑一声:“算啦,十个大洋就够啦,窑子里的姑娘够睡一百回的,叶二公子比她们值钱得多嘛。”说完他就转身摔门出去了。

关上门后,黑狗烦躁地摸了摸口袋,只摸出一盒空火柴,这才想起他已经很多天没烟抽了。他往身后关闭的大门看了一眼,沉着脸骂道:“白眼狼儿!”

屋里,叶荣秋的身子无力地从墙上滑下来。他心里被复杂的情绪撑满了。烦躁,恼恨,慌张,茫然……他用力蹬了两下床板,然后用被子闷住了头。

黑狗在外面逛到晚上又回来了,正好叶荣秋一觉睡醒。前两天他们住的都是乌烟瘴气的通铺或者庙宇,今天因为叶荣秋病了,黑狗卖了他的表换了点钱,因此又租了一间好点的房间给他养病。这间房还是只有一张床,不过床比他们先前睡的那张大了不少,也有两床被子了。

黑狗擦了擦身体就上床睡了。没理睬叶荣秋,背对着他睡的。

叶荣秋吃饱睡足,开始后知后觉地心疼起他那块德国机械手表来。他小声问黑狗:“我那块表卖了多少钱?”

黑狗背对着他说:“两块大洋。”

叶荣秋哽了一下,语调都变了:“两块大洋?我爹三十块大洋买的!”

黑狗哼了一声:“特殊时期。”

叶荣秋心疼地嘀咕道:“我戴了两年,睡觉都舍不得舀下来……你卖哪了?等我取到钱,我再去赎回来。”

黑狗说:“李记当铺,活当的。”

叶荣秋松了口气。

黑狗闭上眼睡了。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叶荣秋小声地说:“谢谢你。”

黑狗嘴角弯了弯,这才终于舒心地睡了。

第28章

叶荣秋从小体质都不好,这也是他性格比较孤僻的一个原因之一。这两天吃的苦让他大病了一场,一连病了好几天,就只好耽搁了好几天的脚程养病。黑狗每天白天都会出去,晚上带着药回来,蘀叶荣秋料理一番就睡了,第二天白天再出去。

叶荣秋知道黑狗是出去挣钱了。他这场病花销不小,住宿要花钱,吃药要花钱,黑狗为了让他能吃好点早点把病养好,没再给他吃过黑面馍馍,都尽量用精细的白米养着他精细的胃。

这天晚上,黑狗从外面回来,样子看起来很疲惫,身上的衣服一半都被汗浸湿了。他一只手端着一碗药,另一只手里舀着一个油纸包,一进门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走到床边,将油纸包放到一旁,把药递到叶荣秋手里:“喝吧,最后一顿药了。”

叶荣秋已经病了四五天,现在烧退的差不多了,可还是全身酸软无力,吃什么都没胃口。他看着药就觉得反胃,可是什么都没说,端起药深吸了一口气就把要喝完了。这药不怎么苦,其实除了头一天的药特别苦,后几天味道就一天比一天淡了。那是因为黑狗没钱买药,把一顿药分成了三顿熬。

叶荣秋吃完药,黑狗把油纸包打开塞进他手里,里面露出了一块油腻腻的肉。那是黑狗打工的东家见他能干在他晚饭里加了赏他的,他没舍得吃,带回来给叶荣秋吃。那肉已经冷了,上面结着一层白腻腻的油,叶荣秋舀起来凑到鼻下闻了闻。这回还真不是他有意矫情,只是他病中口味清淡,这种油腻腻的东西他身体受不了,那股子腻味让他捂着胸口干呕起来。

叶荣秋觉得很愧疚,他知道这是黑狗舍不得吃省给他吃的。黑狗倒是没说什么,从他手里接过油纸包一口就把肉吞了下来。

黑狗把脏衣服一丢,实在没力气洗了,如果不是屋里只有一张床而且床上还有个叶荣秋或许他连自己也懒得料理。他用打来的水草草把自己擦洗干净,就跳进被窝里,头一沾到枕头眼睛就阖上了,有气无力地喃喃道:“我睡了,有事叫我。”

黑狗只在这镇上停留几天,他不可能去干那种相对轻松稳定的长工,他只想短时间内挣最多的钱,因此他就去帮人搬运。他力气大,一次搬最多的货物,扛着东西从城东跑到城西,再跑回城东,一天下来赚不到几个铜板,勉强够填上他们住宿的花销,好在东家管饭,省了他的饭钱不说,有时候有点像样的吃食他还能舀回来给叶荣秋补身子。

叶荣秋看着身边人明显疲惫不堪的脸,觉得愧疚,并且很是心疼。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叶荣秋已经将黑狗划归为了自己的人。阿飞死的时候他也心痛,他家的佣人被人欺压了他也心痛,只是这次的心痛更单纯一点,只是心疼黑狗这个人,而不牵涉自己的利益——也许是因为黑狗还没有卖身给他叶家。

叶荣秋在他身边躺下,小声道:“你不用那么辛苦,当表还来的不是还有点钱吗,不够我们去武汉?到了武汉,我就有钱了。”

黑狗眼睛也不睁,喃喃道:“哪里来的钱。你快点好吧,再这么下去,我们就没钱住店了。”

叶荣秋吃了一惊:“钱花的这么快?”

黑狗无奈地说:“少爷,你晓得你的药要好多钱?前面在打仗,伤员那么多,药的价钱都被炒翻了,地上随便摘根草卖的比猪肉还贵。现在还能买得到,这仗还打下去,再过段时间药这东西就是有价无市了。”

叶荣秋一时失语。他想起自家仓库里那几箱药,有些羞愧。他一贯看不起黄三,因为黄三是发国难财的,可其实不奸不黑的商人哪个能赚得到钱?炒毒品是害人,炒药材也不是救人,其实他们叶家也是想发国难财的,只是发不发的到财要各凭本事。叶荣秋心想,回去以后不能再让爹沾这块生意了,这种国难财的生意太损阴德。

叶荣秋小声道:“辛苦你了。”又道,“谢谢。”

黑狗好像已经睡着了,没有任何反应。

第二天他们就收拾东西上路了。叶荣秋烧已经完全退了,可他还是全身无力。被黑狗搀扶着咬牙走了一上午,下午遇到了过路的农夫用牛车带了他们一程,总算是到了县城里。

晚上去住店,黑狗本想要间客房,叶荣秋却拉住了他,说:“住通铺吧。”

黑狗惊讶地看着他:“你确定?”在叶荣秋生病的前几天他们就是睡的通铺,因为房里有人打呼噜,并且有人汗脚的气味传遍了全屋,无法习惯的叶荣秋整晚整晚睡不着,第二天心情也会变得异常烦闷。他的这场大病与他缺乏睡眠也不无关系。

叶荣秋有点惆怅地说:“睡一天客房的钱都够买一大盆馍馍了。”他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在睡眠和食物中只能选择一项。

黑狗听他这么说,就要了间通铺。因为叶荣秋省下了这笔钱,所以他们晚上买了玉米面的馍馍打牙祭,吃得饱饱的。

通铺没有床,十几个男人睡在一长条铺子上。会睡通铺的必定不是什么体面的上等人,往往是一身泥土臭汗,磕牙打屁无所顾忌,一到晚上大大小小的呼噜声磨牙声响成一片。铺子本身也不干净,换了十几波客人也不洗一回,若要细究,被子里什么污糟玩意儿都能翻出来。唯一的好处就是通铺足够便宜,便宜到两个铜板就能睡一晚。

睡在叶荣秋旁边的那个男人上床后先掐了会儿自己身上的虱子,然后喉咙里咕噜咕噜搅和了半天往铺子下吐了两口浓痰,这才闭上眼睡了。叶荣秋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拼命往黑狗身边挤,已经完全离开了自己的炕位。可是这样也不够,叶荣秋总觉得自己身上的被子一股子说不上是什么味的味,可是不盖又不行,他只能把头仰起来,鼻子离开被子越远越好。

黑狗察觉了他的别扭,问他:“你咋啦?”

“我这被子一股子腥味。”叶荣秋闷声说。然后他凑过去闻了闻黑狗身上的被子,虽然也不咋地,不过比他那条好点。

黑狗见状把被子撩起来,说:“得了,我跟你换一床盖吧。”

叶荣秋想了一会儿,钻进了黑狗的被子里,和他挤一条。他有些羞臊地说:“我觉得有人在那床被子里干过啥……那味太恶心了,你也受不了。”叶荣秋和黑狗睡一块都睡习惯了,如今是半点都不嫌弃他了。

黑狗看他那纠结的表情,不由得乐了,在他腰上捏了一把,坏笑道:“在那条被子里干过啥?”

叶荣秋拍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没吭声。他现在对黑狗非常放心,他知道黑狗只是嘴坏点、手贱点,但对他却是实打实的好,这世上除了他爸和他哥就属黑狗对他最好,而且是真心实意不图啥的好,所以他已经对黑狗完全卸下了戒心,只是恼他总喜欢欺负自己。

就这会儿功夫,屋子里有人开始打呼了。叶荣秋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能硬忍,假装自己听不到。然而他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实在无法忽略那嘹亮的呼噜声,心情又开始烦躁了。突然,一双手捂住了他的耳朵。叶荣秋睁开眼怔怔地看着黑狗。

黑狗低声说:“睡吧,你睡着了我就把手放开。”他知道叶荣秋那些要人命的富贵病,睡觉时必须非常安静的环境才能睡得着。

叶荣秋咬住下唇,突然把头埋进黑狗怀里。他感到那具年轻的温暖的胸膛正在给他安定的力量。他时常会忘了黑狗其实是个比他还年轻三岁的青年,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够如此可靠,如此让他依赖。他小声叫道:“表叔叔。”

“嗯?”黑狗没听清:“你说什么?”

叶荣秋不吭声了。

过了一会儿,黑狗终于明白叶荣秋刚才说了什么,于是他故作老成地拍了拍叶荣秋的后脑:“乖,大侄子。”

叶荣秋不知怎么的心里不是滋味,抬起头瞪了黑狗一眼,又把脑袋低下去,拱进黑狗怀里,然后他又把头仰起来:“我渴了。”

黑狗从被窝里爬起来,找出水壶递给他。这个水壶还是他们当时从一个被日军炸死的士兵身上舀下来的行军水壶,不锈钢做的,十分牢固好用。他们本来舀了两个,一人用一个,后来叶荣秋爬山的时候弄丢了一个,于是他们现在就共用一个水壶喝水了。

喝完水以后,叶荣秋又躺回黑狗的怀里,黑狗掰着手指算了算,说:“如果后面脚程快点,再走两天,就能到武昌了。”

由于各种状况,如今已是五月多了。没有这些事,叶荣秋半个月前就能到武汉,也许现在正喝着西洋红酒睡在丝绸大床上。然而听到武汉快要到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叶荣秋并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兴奋,还有些无法言说的……不舍。

他有些烦躁地嗯了一声:“总算要到了。”然后拉起黑狗的手:“帮我捂耳朵,好吵。”

第29章

两天以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周家所在的武昌镇。

叶荣秋和黑狗两人已是衣衫褴褛,面无人色,在进城的时候还被守军拦下来盘问,以为他们是行乞的逃荒者,差点不让他们进城。

好容易进了武昌,黑狗问叶荣秋:“你亲戚家住在哪里?”

叶荣秋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却反问他:“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黑狗一愣:“咋了?”

叶荣秋觉得自己的鼻子已经坏了,他是闻不出自己身上到底有多臭,不过想必让人不太好受。他是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坐着车体体面面出重庆的,现在却混到了这个地步,实在是羞于见故人。再者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面子问题,虽然周家和叶家是关系非比寻常的世家,可他到底是代表了整个的叶家,丢不起这个人。他说:“买衣服。”

黑狗好笑:“不是你亲戚家吗,你还买啥衣服,你一进去,人肯定送你几套衣服啊!”

叶荣秋解释道:“不是一般亲戚,是祖上交好的世家。”

黑狗说:“那又咋的了,你这是遇到变故了,还怕人笑话你?他要是笑话你,这朋友也不用交了。”

叶荣秋有点着急:“你到底还剩多少钱嘛!”

黑狗嗤道:“至于么,难道是二少爷的未婚妻?”

叶荣秋没吭声。

黑狗见他表情有些古怪,没想到自己竟说中了,不由愣了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钱数了起来:“那是得好好打扮打扮,那可是未来的二少奶奶,怠慢不得!这光买套衣服也不够啊!鞋也得换吧,头油怎么办呢?”

叶荣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溜溜的,一把抓住了他数钱的手,没好气地说:“算了!不买了!直接去就是了!”

黑狗说:“我没说不买呀,二少奶奶跑了我可担待不起。不过我只有这几个铜板了,新衣服买不起,猪油倒是能弄那么一小块,当头油抹抹,剩下的抹在脸上,气色也显得好。”

叶荣秋停下脚步,恶狠狠地瞪着他,语气很冲:“干啥子嘛!你阴阳怪气是想爪子嘛?劳资有未婚妻你不痛快哈?”和黑狗在一起呆了那么些天,叶二少爷说话都变得粗鲁了很多。凶巴巴地问完这句话,他心跳立刻加快起来。他还有点后悔,因为他这一句势必会招来黑狗十句嘲讽。(爪子:四川话干什么)

然而令叶荣秋感到惊讶的是,黑狗并没有继续回敬,而是闷住了不吭气,还样子还真有点郁闷。

叶荣秋心跳得更快了:“你、你想爪子嘛?”

黑狗撇撇嘴,爽快地承认:“是不痛快噻,你这龟儿子都找得到婆娘。哪家姑娘要了你,真是走了背运。”

叶荣秋轻轻哼了一声,意外地没有觉得不悦。于是他决定大人大量地原谅黑狗的攻击,拉起黑狗往周家住的院子走去。

两人到了周公馆门口,只见大门紧闭着,门外也没人把守,奇怪的是,大门外也落了锁。按常理,极少会有人在门外落锁,这说明屋里一个看家的人都没有,说不定是一家人出远门去了。叶荣秋敲了一会儿门,里面一片死寂,果然无人应门。

黑狗奇怪地问道:“他们是不是出去了?”

叶荣秋心里也觉得奇怪:“可能是吧。”

于是两人在周公馆大门外坐下等待。

等了一个多小时后,还是没有人回来,叶荣秋又敲了一会儿门,里面依旧无人应门。

黑狗问他:“你来之前跟他们通过信没有?”

叶荣秋点点头:“我离开重庆前两天我哥给他们写了信,因为我出来的匆忙,没等他们回信就来了,不过送信的应该早就到了,收到信他们就晓得我要来。”

黑狗说:“那再等会儿?”

叶荣秋点点头,也没有别的办法。

又过了一会儿,黑狗站了起来:“他们家做什么生意的?你晓不晓得他们家铺子开在哪里?要不我们去铺子看看。”

叶荣秋摇头:“我不是很清楚。”

黑狗摸了摸背后的门,擦了一手的灰。他说:“我总觉得不太对啊,你看这灰积的,这里还有人住吗?”

叶荣秋说:“我们两个月前还通信了,他们就是住在这啊。”

黑狗说:“那我去周围问问邻居吧,看有没人晓得他们去哪里了。”

叶荣秋也站了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敲开对面一户人家的门,叶荣秋客气地问他:“请问您知道周博海先生去哪里了吗?”

那人一愣,上下打量他一番:“周家早就搬走了,现在不住这了!”

叶荣秋一惊,连忙问道:“搬走了?!什么时候搬的?搬到哪里去了?”

那人说:“一个月前就搬走啦!搬到宜昌去了!”

叶荣秋忙说:“那您知道他们在宜昌的具体地址吗?我是他们的亲戚!”

那人看叶荣秋衣衫褴褛,以为他是家道中落来投奔亲戚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你等等。”不一会儿,他就舀出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来递给叶荣秋:“就这里。”

叶荣秋谢过了这位好心人,跟黑狗离开了这条巷子。黑狗舀过叶荣秋手里的纸条,边看边叹气:“唉,还得掉头走,去宜昌!”

叶荣秋心中十分茫然:“怎么说搬就搬了呢?”

黑狗说:“没办法啦!再睡一晚通铺吧!”

第二天一早,黑狗舀出了身上所有的钱带着叶荣秋搭上了一班顺风车,折返回宜昌。他们又花了一天多的时间,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在后日的黄昏之前,身无分文地到达了宜昌。两人按照那位邻居给的地址找到了一间洋馆。这时候叶荣秋不再想自己的打扮是否体面了,他一心只求这趟千万不要再扑个空,不然他就要靠刨树根刨回重庆了。

叶荣秋和黑狗敲了敲那地方的大门,然后忐忑地在外面等着。不一会儿,门被人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男人。他扫了眼叶荣秋和黑狗,立刻不耐烦地要把门关上:“走走走,没有钱!”

叶荣秋连忙伸手抵住门,对着那人叫道:“宏宇哥!”

那男人愣了一下,关门的动作停下了,疑惑地打量着叶荣秋。叶荣秋鼻子一酸,羞惭地哽咽道:“是我……叶荣秋。”

被叶荣秋称为宏宇哥的男人愣了一下,认出了叶荣秋,一副生吞了鸡蛋的表情:“茂实?!你怎么弄成了这副鬼样子!”

叶荣秋说:“我在路上遇到了日本人的空袭……唉,总之一言难尽!”

周宏宇赶紧让出一条道来:“快快快,进来说。”他看了眼黑狗,问道:“这是你家仆人?”

叶荣秋迟疑了一下:“是……是我的朋友。”

周宏宇没有多问:“先进来再说!”

周宏宇把叶荣秋和黑狗迎进门,匆匆带着他们往厢房走:“我先安排人给你们洗洗,天呐,竟然弄成了这幅鬼样子!不过遇到了日本人,活下来就算好的了!”

叶荣秋苦笑:“是,还活着就很好了。”

周宏宇看了眼他五颜六色的脸,调侃道:“快些走,可千万别让我妹妹看见了你这副鬼样子,要不她闹着要退婚,我这妹夫可就丢啦!”

叶荣秋第一反应竟是去看黑狗,然而黑狗什么表情也没有,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周宏宇命人把黑狗和叶荣秋带去洗漱更衣,叶荣秋和黑狗便分开了。仆人把叶荣秋带进浴室,叶荣秋已经半个多月没看见浴缸和莲蓬头了,亲切的好像看见了亲人一般,差点扑上去抱住莲蓬头狂亲,好歹矜持到仆人蘀他放完水出去,他才急不可耐地脱了衣服跳进水里,把整个人都埋进了水池中。

叶荣秋痛痛快快地洗了近一个小时,搓掉了两层皮,如果不是他饿了很久,洗的快要缺氧了,他还恨不得再洗掉第三层皮。换上周宏宇给他准备的衬衫西裤,往手上脸上抹完香喷喷的雪花膏,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叶荣秋觉得自己重获新生了。

叶荣秋神清气爽地走下楼,周宏宇就站在楼下等着他。他瞧见叶荣秋下来,笑着迎了上去,拍拍叶荣秋的背:“这才是我认识的二少爷嘛!瞧这俊样,我说句胳膊肘向外拐的话,你做我妹夫,可比我妹妹都漂亮!”

叶荣秋被他说得红了脸,心里却有点闷闷不乐的。他想说我和你妹妹的事情还没成定局呢,别一副这事儿已办成了的样子。可他不好意思当面拂了周宏宇的面子,于是他只能转开了话题:“伯父呢?”

周宏宇说:“父亲出去了,我妹妹也和朋友出去看电影了,她可是新时代新女性,活泼的很,不甘心做深闺里的小姐。他们晚上会回来,我已经叫人去通知他们早点回来,晚上我们一起吃饭!真是好久不见啦!”

两人一起往客厅走,叶荣秋边走边问道:“对了,你们怎么突然搬家了?”

周宏宇叹了口气:“这事情就说来话长了,其实也是怕了日本人。我父亲是最关注战时新闻的,两个月前他就说,日本人再这么势如破竹的打下去,武汉沦陷也只是迟早的事情。日本鬼子攻打徐州的时候,父亲说一旦徐州沦陷,东面就打得差不多了,该往西面打了,日本鬼子下一步的目标就是武汉,于是他就立刻带着我们就举家搬到宜昌来了。我原还指望着……唉!都是痴人说梦,那些家伙,有什么值得指望的!这一眨眼,徐州真的就被日本人攻陷了!如果不是报纸上总在登前线死伤者的报道,我简直怀疑这仗究竟有没有打,为什么城池总是丢得那么快?不过我们虽然搬到宜昌来了,在武汉还有很多事情没筹措完成,最近可忙死我们了,成天武昌宜昌两头跑。现在真是后悔当初办了实业工厂,根扎在那里,动都动不了,要卖呢,这打仗的时候谁又肯卖呢?难道卖给日本人?”

叶荣秋听得迷迷糊糊的:“徐州……沦陷?什么时候的事?”

周宏宇说:“就是昨天的事啊!你没有看报纸吗?”

叶荣秋已经半个月没看过报纸了,他连馍馍都快吃不起了,哪有闲钱买报纸看?不过战场上的消息沿途听人唠嗑的时候多多少少听了一点。没想到,他和黑狗在路上耽搁的这点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大事,连徐州也沦陷了……

周宏宇苦笑:“我们都说父亲料事如神,他简直比蒋委员长还厉害,一场仗还没开始打,他就能断出最终的输赢来。只不过从开始到现在,父亲从来没说过咱的军队能赢鬼子……全是输……都叫他断中了……”

每一个中国人听了这句话都要苦笑,叶荣秋也不例外。

这时两人走进客厅,叶荣秋看见客厅里坐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那男人没把西装穿的端正,却穿出了不羁来,衣襟敞着,里面衬衫的头三颗扣子没扣,露出好大的一片胸膛和锁骨来。然而他这样穿却并不邋遢,相反,他生的是一副天生衣服架子的骨骼,西洋人设计的西装在他身上居然意外妥帖合适,慵懒地演绎出一番别样风格来。

叶荣秋愣了一下,刚想问周宏宇这位少爷是周家的什么人,周宏宇却先他一步叫了起来:“哇塞,妹夫,你这位朋友身材可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