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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把铺子铺好,径自躺了上去,盯着屋顶发呆。

这时候,刘文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躺在床上发呆的黑狗和满脸通红站在墙角的叶荣秋这种奇怪的组合,愣了一愣。

黑狗问他:“啥事?”

刘文拿出一本书,叶荣秋走上来接了过去。

刘文微笑着说:“给你们解闷。”说完又出去了。

多了一本书,就有事可干了,多少缓解了尴尬。叶荣秋故作若无其事地拿着书走到一边看了看,惊讶地说:“居然是英文书。”

黑狗只认识中文和日文,并不认识英文。他问叶荣秋:“说啥的?”

叶荣秋翻开书本看了看,更加吃惊:“是……是本物理书。”

“嗯?”黑狗好奇地坐了起来:“物理书?”

他伸手想从叶荣秋手里接过去书看看,叶荣秋递给他,两人手指相触,叶荣秋哆嗦了一下,黑狗却迅速把手抽了回去,好像在逃避什么。叶荣秋对于他的反应有些发愣,但是黑狗已经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看书了。

这本书已经半旧了,但是很整洁,书上没有污渍和褶皱,看来书的主人应该是个比较细心的文化人。黑狗念书只念到十岁出头就不念了,因此书上那些稀奇古怪的算式和图画他根本看不懂。他翻到某一页,看到上面有铅笔写的笔记,然而奇怪的是笔记是写的非常漂亮的英文而不是中文。他把书还给叶荣秋:“你看得懂吗?”

叶荣秋看了几行,就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有微积分算式,这起码也是大学物理的水准了。我念大学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些。”

黑狗耸肩,又躺下继续发呆。

屋子里很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叶荣秋无聊不过,又拿起书看,看不多久又放下。就这样周而复始,他好歹看掉了几页,有些内容他懂,有些东西太深奥,他也看不懂。

不知过了多久,刘文又带着两个士兵走了进来。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荣秋手里的书,微笑道:“请你们把裤子和鞋子暂时交给我保管吧。”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这次黑狗和叶荣秋都没有多话就把裤子脱了。虽然叶荣秋还是有些扭捏,不过比起被人强扒,他还是宁愿自己脱。

刘文收走他们的鞋裤,不多话,道了声晚安就出去了。

刘文走后,夜色已经很深了,丁点昏暗的灯光无法帮助叶荣秋看清书上的内容。他该睡觉了。

黑狗先钻进了被子里,叶荣秋故意磨蹭了一会儿,也慢吞吞地挪过来了。他撩起被子一角,正打算往里面钻,黑狗却突然好像回避什么的似的往旁边让开了。接着,黑狗犹豫了一下,表情带着明显的生疏,从被子里退了出去,小声说:“天挺热的,你盖吧,我不盖了。”

叶荣秋心里咯噔一下,对上黑狗因心虚而游移的双眼,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妈卖批!这个畜生居然打算吃完了不认账!怎么办!

第40章

黑狗感觉如芒在背,一回头,就看见叶荣秋用一种绞肉机般的眼神狠狠瞪着他。黑狗还是头一回被叶荣秋给吓到,抖了抖:“咋、咋了?”

叶荣秋愤怒、委屈、抓狂,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黑狗吻了他,但是只是吻了他,什么都没有说,现在不认账了,难道还逼他认账?他不肯跟自己一个被窝,难道上赶着要跟他睡?叶荣秋气得内伤,重重躺下去,用被子闷住头,不理黑狗了。

黑狗在一旁躺下,可是没几分钟就躺不住了。光着屁股睡还真是有点吃不消,六月的天也毕竟还没热到这份上,底下那根东西无拘无束素面朝天反而不自在了。黑狗把上衣往下拉,可惜衣服不够长,在怎么也遮不住屁股。没办法,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挪近叶荣秋,轻手轻脚地捏起一个被角往自己那儿扯。

然而黑狗刚刚把被子扯出来几寸,叶荣秋突然出腿,快、狠、准地把黑狗踢出铺子,黑狗滚到了水泥地上。

黑狗愣了。

叶荣秋把被子卷成一团,自己像个茧似的,继续闷头睡觉。

黑狗憋屈地爬回铺子上继续睡。然而晾着鸟实在让他很没安全感,过了一会儿,他忍无可忍地开口:“被子借我盖点吧……我不碰你,真的。”

叶荣秋被火上浇油,勃然大怒,一翻身,圆滚滚的一团把黑狗又从铺子上挤了下去。他压抑着咬牙切齿地骂道:“滚。”

这下黑狗连铺子都没得睡了,只有冷冰冰的水泥地板。这下他恼了,上前动手扯叶荣秋的被子。叶荣秋死死扒着不肯放,黑狗怒道:“你有点良心成不?”

叶荣秋是头一回体会到怒发冲冠的感觉,他现在知道这四个字不是古人夸张,他都能感觉到脑门上一股热气把头发顶的竖起来了。他死裹着被子不肯放:“你自己不要盖!”

黑狗没法把他从被子里剥出来,气血上涌,直接扑上去连带着被子把他给抱住了,一只手卡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不能动,然后凶狠野蛮的亲了上去,大有要把叶荣秋吃进肚子里的气势。

叶荣秋一开始还挣扎,但是他作茧自缚,手脚都被包在被子里伸不出来,只能像条蛇似的扭来扭去。黑狗越亲越凶,掰着他下巴把他嘴打开,舌头伸进去狂扫叶荣秋的上颚。叶荣秋那里敏感的很,一下就被亲软了,半点力气都没,由着黑狗把他的舌头叼过去又吸又舔。

叶荣秋终于不闹了。他被黑狗吻得飘飘欲仙,不知人事。

过了好久,叶荣秋恢复神智,惊诧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立刻又挣扎起来。然而他被亲的缺氧,全身发软,只能小幅扭动。他扭了一会儿,黑狗松开了他,又无奈又气恼地叹了口气:“瓜娃子,别蹭了,你蹭的劳资都快射了!再蹭信不信劳资现在就日你!”

叶荣秋立刻不动了。

黑狗在黑暗中盯着叶荣秋看了一会儿,松开他坐起来,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你不能怪劳资噻,昨晚你又没反抗!”

叶荣秋愣了愣,不明白他的意思。

黑狗小声哼哼:“你莫得反抗,我当你也愿意噻。那你又哭。就当我错了成不!我给你认错!”

叶荣秋这才恍然大悟。他立刻辩解道:“我不是……”说了一半又卡壳。不是什么?你亲的我巴适的很扎实?太羞人喽,讲不出口!(巴适:舒服)

过了一会儿,叶荣秋慢慢把被子松开了。

黑狗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钻进被子里。叶荣秋红着脸去拉黑狗的手,黑狗一惊:“哎?”叶荣秋用蚊子叫的声音哼哼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黑狗愣了一下,突然翻了个身压到叶荣秋身上。他们下半身都没穿东西,马上就贴在一起了,叶荣秋惊得像上岸的鱼一样弹了起来,羞臊地想从黑狗身下钻出去。

黑狗压着他不让他动,又在他唇上啄了下去。叶荣秋乖巧地躺在那里不动。

黑狗又亲了一下,没遭到反抗,终于明白了叶荣秋的心意。他纳闷地问:“你不是那个意思,又是啥个意思。你哭的好像死了妈,你把我方起了。”(你让我尴尬)

叶荣秋瞪他:“滚!”他也就是嘴上逞逞凶,那小模样却是乖得不能再乖。为啥哭?这么羞人的话叫人咋个讲得出口?难道讲太欢喜了,太激动了?黑狗这瓜娃子真是个方脑壳!(方脑壳:傻)

黑狗乐了,把全身的重量压到他身上,捧着他的脸又是一阵狂亲,叶荣秋紧紧扒着他的胸口任他亲吻,难得也会笨拙地回应一下。

过了一会儿,叶荣秋把黑狗推开些许,为难地说:“你的锤子顶着我肚子,都湿了,好恶心。”

黑狗乃一介血气方刚的青年,软香在怀,又亲的天昏地暗,再没个把反应那就是有隐疾了。他纳闷地说:“你没反应?”说着摸了一把,叶荣秋还真没啥反应,那一块照样是软趴趴的。

叶荣秋不无嫌弃地说:“你收起来,好脏,好恶心。”说着撅起膝盖顶着他的肚子,又把他推高了一点,不让他那里顶着自己。

黑狗都被他气笑了:“你以为那里是弹簧啊?说收就收,你当我是啥子?”

叶荣秋很不耐烦:“哎呀,你下去,脏死了。”

黑狗就看不惯他这幅骄纵的模样,一把抓住他的锤子,用粗糙的手掌揉捏起来:“我让你说收就收,你给我收,你收给我看。”

“啊!”叶荣秋被人拿住弱点,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

黑狗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莫叫外面的人听到起!”

叶荣秋从来没被人碰过那种私密之处,刚才与黑狗肉贴肉已经挑战了他羞耻的极限,这一回是真的惊慌失措了,拼了命地挣扎起来。黑狗只是跟他闹着玩,没想到叶荣秋真的生气了,连忙松了手从他身上下来:“别闹,我不弄你了。”

叶荣秋剧烈地喘息着,捂着刚才被黑狗碰过的地方,死死瞪他:“你亲亲就算了,那种事情绝对不行!”

“好好好。”黑狗连忙哄他:“不弄就不弄。”

“你发誓!”叶荣秋说。

黑狗很为难:“发啥誓啊?”

叶荣秋说:“你要是敢对我做那种事,你就……你就……”他气势是很凶狠的,可是凶狠的话却说不出来。他舍不得让黑狗怎么样。

黑狗无奈地说:“我就生不出儿子,成不?”

叶荣秋一愣,心里非常不是滋味。黑狗难道还想娶媳妇生儿子?!做他的青天白日梦!想都不要想!

黑狗搂着叶荣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好啦,不闹了,睡吧,明天还不晓得要弄出啥子事呢。”

叶荣秋勉强消了气,往黑狗肩头凑了凑。

黑狗亲吻他的鬓角,他却仰起头主动回应黑狗的吻。他太喜欢黑狗的嘴唇,太喜欢亲吻,只是这样的接触就让他全身酥麻到脚趾头。或者说,他太喜欢黑狗了,满满的要溢出来。没想到黑狗却避开了他的嘴唇,有意揶揄道:“别亲了,再亲我又把你弄脏了。”

叶荣秋小声地哼了一声,心想:你这家伙心里真龌龊,不懂得爱的圣洁。然后往黑狗怀里拱了拱,闭上眼安心睡觉。

黑狗打了个哈欠,闭上眼,心想:原来这家伙有难言之隐,怪不得不想娶媳妇,哈哈,阿白原来是只阉猫。

第二天一早,顾修戈亲自来还他们的裤子和鞋子。他来得很早,黑狗和叶荣秋还没起,他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叶荣秋正躺在黑狗怀里用手指在他胸口画来画去,黑狗则懒洋洋地依旧闭着眼。听见推门声,叶荣秋触电似的立刻从黑狗怀里弹开,搂着被子警惕地转头看向门口,黑狗也睁开了眼睛。

无疑顾修戈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但他镇定自若,一点吃惊的样子都没有,笑嘻嘻地把叠好的衣服放在他们床头:“我给你们领了套新的军装。”见叶荣秋和黑狗不动,他一脸认真地说:“干净的,新的,真的!我知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最喜欢干净,刘文也有这毛病,看到下雨跟看到亲娘似的。”

黑狗伸着懒腰说:“多谢团座。”

顾修戈看看黑狗,又看看叶荣秋,揶揄一笑,走到木桌边上拿起桌上那本英文书:“咋样,书好看不?”

叶荣秋皱了下眉头,没吭声。

黑狗问他:“这是团座的书?”

顾修戈说:“不是,我哪认识字 ,还是洋文的。这是我捡来的,我一看,洋文的,好啊,值钱啊,里面写的肯定是好东西,我就捡回来了。”

叶荣秋无语。

顾修戈放下书,背着手往外走:“今天不行军,我们就驻扎在武汉了,等上峰的命令。没啥事,出来我教教你们在这世道里要怎么样才能活下去。”说完他就出去了。

黑狗起身把顾修戈拿来的军装穿上,果然是全新的,就连顾修戈自己身上那一套都是破破烂烂的旧衣服。叶荣秋却不愿意穿,他要他的西装西裤,而不是军装。

黑狗说:“穿吧,不穿你就只能光着屁股了,他不会把你的衣服还给你的。”

叶荣秋一脸的不情愿:“穿了我岂不就承认我真的是兵了?”

黑狗说:“你不穿,他也不会让你跑。现在不由你啦,穿吧。”

叶荣秋没办法,他确实不愿意光着屁股过日子,他只能把另一套崭新的军装穿上了。黑狗替他整了整衣领,因为凑得太近了,叶荣秋顺势凑上去啄了啄他的嘴唇,立刻又是满心欢喜。

“哎呀。”黑狗擦了擦嘴,笑着说:“这只猫太粘人了,受不了啊。”说完把撅着嘴的叶荣秋拉起来,带着他出去了。

第41章

他们穿上了军装,走到门口,门口没人守着,但是外面来来去去都是兵,他们没有机会跑。黑狗带着叶荣秋走出去,看见军营里很热闹,平地上聚集了很多人,几乎都是伤兵,而几个带着白帽子的医生正在给他们治疗。

因为是在露天的地方进行的,除了简陋的镊子和剪刀之外几乎没有称得上医疗器械的东西,显然这场治疗不会有多精细。一名军医从一个伤员伤口上解下一段脏兮兮的绷带,递给助手:“拿去洗洗。”又从另一个人手里接过一段晒干的绷带给他换上。他们几乎都采用物理疗法,除非迫不得已的时候才会拿出一点可怜巴巴的药用在那个可怜巴巴的伤员身上。

叶荣秋不忍心看。除了这种血腥的场面让他难受之外,想到家里的那几箱药让他更加难受。

顾修戈走上去,看了几个伤员的情形,低声慰问了几句,并且要求一个原本舍不得用药的医生为一个伤员上药。这时候他看起来不像个土匪了,叶荣秋从他眼神里看到了真正的关心。

顾修戈从伤员堆里走出来,带着黑狗和叶荣秋往前走。没走几步,他们看见了刘文和郭武。这两个人似乎是天生的不对盘,这时候又在吵架。刘文面无表情站得笔直,而郭武则是怒气冲冲,一把拔出了他腰间的“二十响”:“你他妈真当老子不敢毙了你?!”

刘文理都不理他。

这时候他们两个人看见顾修戈来了,刘文脸上浮现了一些笑意,走了过来:“团座。”

郭武则悻悻地把枪收了起来。

顾修戈对着刘文点了点头,走上前拍拍郭武的肩:“新送来的物资到了没?”

郭武说:“到了。”他带着顾修戈他们向临时搭建起来的库房走去,叶荣秋和黑狗看见那里堆了几十支枪械,非常混杂,一眼看过去简直像一场枪械展览会,支支都不同。而且这些枪看起来都不是新的,有的甚至枪管都有些歪了,倒像是原本应该被淘汰的装备。

顾修戈走进去挑了半天终于挑出两支三八大盖,回头丢给叶荣秋和黑狗。黑狗牢牢地接住了,叶荣秋吓得不敢接,任枪支掉到了地上。

顾修戈对着他揶揄地笑了笑:“捡起来。跟我走。”

叶荣秋看着那只黑乎乎的枪就觉得头皮发麻,怎么也下不去手拿。黑狗捡了起来,塞进他怀里。叶荣秋与黑狗对视,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坚定和鼓励,便觉得自己有了力量,硬着头皮拿住了那支长枪。

黑狗跟着顾修戈离开的方向走,叶荣秋忙跑上来贴着他,小声道:“阿黑,他想干什么?”

黑狗腾出一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事。”

叶荣秋望着他笑:“嗯。你别离开我啊,紧紧跟着我,我怕。”

黑狗转过头的时候默默叹了口气:叶荣秋实在依赖的他太过。先前已是如此,自从他忍不住意乱情迷吻了叶荣秋之后,叶荣秋对他的仰仗依赖简直又飞跃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能这样被人重视自己心里自然是喜欢的,可是叶荣秋那种发热发烫的眼神也让他有点怵。他深知上瘾的后果会要人命,若有一天他不能陪在叶荣秋身边,这家伙怕是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顾修戈带着他们出了军营,来到一块空地上。那是一块很空旷的田野,四周完全没有人,军营远的在视野里只剩下一个点,而他们三个人一人手里拿了一把枪。叶荣秋和黑狗被抓来了这两天还是头一回有这么自由的时候,叶荣秋望着空旷广袤的田野简直想哭,满心都只剩下一个念头:逃!我要逃!

就在这时候,顾修戈突然回过头来,迅速利落地举起枪对着叶荣秋。叶荣秋正心虚呢,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愣了,像根木桩一样僵住了不敢动。突然,顾修戈又挪开了枪口,眯着眼瞄准目标,两秒钟之后,他开枪了。

砰地一声巨响,叶荣秋吓得缩起脖子闭上眼睛。

“中了中了!”顾修戈哈哈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地朝着他开枪的地方跑过去,从草丛里捞出一只兔子。“来来来,都过来看看,晚上有加餐了啊!”顾修戈大声招呼黑狗和叶荣秋。

黑狗走到叶荣秋面前,叶荣秋还是僵硬的。他捏了捏叶荣秋的手心,才感觉到叶荣秋渐渐放松了。然后他丢下叶荣秋向顾修戈走去,叶荣秋也连忙跟了过去。

顾修戈射中了一只兔子,那只可怜的兔子还在挣扎着。他抓着兔子的耳朵,拨开兔子的皮毛,给他们看兔子背上的伤口:“瞧,这是射进去的伤。”然后他又把兔子翻来过,指着另一边冒血的洞眼:“这是子弹飞出来的地方。这就是三八大盖,看看,是不是飞进去多大,飞出来还是多大?看这兔子都能龙威虎猛的,这一枪要是射到小鬼子身上,他现在拿着刺刀就盖上来啦!”

黑狗接过那只兔子端详,的确,伤口非常齐整,除非子弹打中人体要害,不然这种伤是完全不会致命的。以前黑狗还是黄三爷手下一个混混的时候,他曾经见过人用民间自制的土手枪开枪打人,那种手枪瞄准性极差,还非常容易走火,但是射出去的子弹如果打中人,那人身上会有老大一个血窟窿,被打烂的内脏都能顺着那个窟窿掉出来,中枪的人往往是不可能有命活下去了。

而叶荣秋嫌血腥的东西恶心,站在一旁不愿看。

顾修戈丢给他们一人一串子弹:“会装弹吗?”

黑狗以前用过手枪,也见过步枪,他端起枪研究了一下,就把子弹装了进去。叶荣秋还是站在那里不肯动,他的排斥心理非常强。

顾修戈见状走上前,笑嘻嘻地说:“大学生,我教你,看好喽!”他刚才已经打了一发子弹,此时把枪凑到叶荣秋眼前,缓慢地开栓抛壳、推弹关栓,完成了上弹动作。

叶荣秋在他凑过来的时候就挪开了视线,非常抵触地不去看他的动作。

顾修戈说:“我还以为读书人就喜欢新鲜玩意儿,看什么都愿意学呢。哦,原来大学生只喜欢学书上的东西。”

“你!”叶荣秋被他一激,恼了:“我凭什么要学!我根本就不是兵!我是被你硬抓来的!”

顾修戈挑眉,看着他身上的军装:“那你穿的是什么?”

叶荣秋脾气很坏,最经不起激将法,当即就把枪往地上重重一摔,动手去扒自己身上那身绿皮。顾修戈也不阻拦,抱着胸冷眼看着他。叶荣秋脱完了衣服,提着裤带犹豫了一下,没有继续脱了。

顾修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脱呀。”

叶荣秋已经发毛,他现在只想一走了之,可是他不能一个人走,黑狗还在这里。他向黑狗投去示意的眼光,希望黑狗能够响应他的行动。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三个人,只要能够制伏顾修戈,他们就可以轻而易举地逃跑,跑回宜昌,或者直接跑回重庆,再也不留在这该死的军队里!

但是黑狗没有任何表示,他低着头研究自己手里的枪,甚至没有开口帮叶荣秋说一句话。

叶荣秋急了。

顾修戈用一种小学老师哄学生的语气说:“大学生,现在安庆已经被日本人攻陷了,以日本鬼子趁热打铁趁火打劫的作风,他们摸到武汉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我现在不是教你怎么当兵,我是在教你遇到日本鬼子的时候怎么活命。”

叶荣秋积压了两天的委屈终于爆发,大怒道:“我为什么要学这些?我不是兵!我根本不应该上战场打鬼子!我家在重庆,我爹我哥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他们现在一定担心我担心的发疯!这些事情原本是你们当兵的应该做的,你们却把仗打得一塌糊涂,让日本鬼子占了半个中国!你们不去好好对付鬼子,却来欺压我们这些老百姓!好威风啊顾团座,您可真是个英雄啊!”

黑狗皱了下眉头,终于把头抬起来了。

顾修戈安静地听完他这些话,勾起嘴角嗤笑了一声,眼神很是阴鸷。叶荣秋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顾修戈突然发作,猛地扑上去揪住了叶荣秋的领子。黑狗在他动作的时候也立刻有了动作,但是顾修戈的反应比他快得多,毕竟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就在黑狗跨出第一步的时候,顾修戈单手举起手里的步枪指着黑狗,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个小朋友被你保护的太好啦。现在我给他上上课,家长到一边等着去!”

黑狗望着黑洞洞的枪口犹豫了一会儿,慢慢退开了。

顾修戈一只手揪着叶荣秋的汗衫领子,他力气很大,用力一提,叶荣秋就只有脚尖能勉强踩地,手在空中胡乱划拉着,被勒的脸色都青了。顾修戈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七岁当胡子,十六岁参军,二十四岁离开东北,在南边窝了七年,我今年三十一岁,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太多太多了!你是不是觉得你自己挺高贵的?当兵的都是贱种?我告诉你,这种想法不只是你这样的少爷有,很多军阀大老爷也都是这样,他们带兵,却不把兵当人看,就连蒋中正也是一样的!阎锡山,冯玉祥,各个都一样!练都没练过的杂牌军,反正用得不趁手,不给装备,推上去堵日本精英的枪子,又能把日本人拖的慢一步,又能借日本人的手解决一桩麻烦,死一个也就是少了颗尘埃,没关系,只要他们的爪牙能帮他们保住荣华富贵就行。而你这样的老百姓,就算你没有他们那样的富贵,你只要保住你安逸的生活,而当兵的死一个死一千个都没关系!反正死的不是你!”

叶荣秋的脸已经涨红了,用力掰着顾修戈的手指想让他松开,但是顾修戈的手像是铁打的一般纹丝掰不动。

顾修戈喘了两口气,接着说道:“你觉得人分三六九等吗?我告诉你,命分三六九等,人却不分,活在这世上的每一个都一样是贱人!今天你富贵,明天你就是个蝼蚁!你的出生有多高贵?哦,家里做生意的,好吃好喝供起来的小少爷是不是?你是不是以为我们这些当兵的都是乞丐流寇?你觉得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什么玩意儿都不是!”他指着军营所在的方向:“刘文,刘文家里也是做生意的,在上海,十里洋场啊,日本人呼啦啦打到上海,他们家开着汽车风风光光跑进了法租界,继续做生意,照样是人上人,战争对他们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还有郭武,他爷爷在清朝可是八旗里的贝勒爷,溥仪都得管他叫一声皇叔。清朝倒了,他们一样是富贵人家,他黄埔军校毕业,那可是蒋中正何应钦的学弟,多少嫡系部队要他,他却进了我这杂牌军。”

叶荣秋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顾修戈终于将他松开,他软绵绵地跌坐到地上。

顾修戈说:“中国老百姓恨日本人吗?恨,日本人抢了他们的故乡,破坏了他们的安宁。可是他们不光恨日本人,更恨我们这些中国的当兵的,因为我们总打败仗。我们想打败仗吗?我们总打败仗,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人!”他指着叶荣秋的鼻子大骂道:“上头心不正,下头心不齐!偌大一个中国,几千万个人,就有几千万条心!谁他妈喜欢打仗,谁他妈愿意送死?我曾经听一个记者说过,仗打成这样,全中国的军人都是罪人!我当时就告诉他,滚你妈的犊子,全中国只有军人没有罪,因为我们还在拼,还在战斗,用性命战斗,保家卫国,去换上头人的荣华富贵和下头人的和平安逸!是,每个人都有罪,可是我们当兵的在赎罪!只有我们在赎罪!你以为打仗我快活?我他妈去日头驴也比这个快活!但是仗一定要有人打,谁也不愿意,也必须有人打!我就是拧,我也把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死老百姓拧上战场去!我拧一个打不过小日本,我就拧一百个,拧一万个!拧成一股绳!我大中华那么多人,我就他妈的不相信整不死小日本!!”

这时候的顾修戈就像一头凶狠的豹子,叶荣秋说不出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难受,竟然很想哭。如果是在从前,他听说了这样一番论调,也许会拍手叫好,觉得深有哲理。可现在,他就是被指着骂的的那一个,他就是即将被强扭上战场的可怜蛋,他心里有一万个不服气:凭什么是我?!是啊,全中国,几千万个人,几千万条心,他妈的凭什么就是我?!

叶荣秋丢掉了他的教养,像个疯子一样对着顾修戈大吼道:“你自己怎么不去送死?你以为你又算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做?”

顾修戈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冷笑道:“如果给我一门大炮,能把鬼子炸跑,我立马钻进炮膛里当炮弹,绝没有二话!老子不算什么人,但是打仗,老子一定冲在你前面。我也不凭什么,我只是用我的方式来阻止我的国家灭亡。你是不是想,天底下那么多中国人,凭什么老子就逮着你了?我告诉你,这就是命!”

叶荣秋没有话了,他只是不停地发抖。

过了一会儿,顾修戈捡起叶荣秋刚才丢掉的枪,塞回叶荣秋手里:“我再教你一遍,我教的是你怎么在快要国破家亡的时候反抗,怎么活下去,不是教你怎么当兵。当兵不该是责任,每一个披着中国皮的,都该有一颗当兵的心。”然后他当着叶荣秋的面再一次把子弹推进了枪膛。

叶荣秋抓起枪,哆嗦着推弹上膛,可他抖得太厉害了,推了好几遍以后终于成功,然后他举起枪,指向了顾修戈。

顾修戈很坦然地看着他。他敢带着叶荣秋和黑狗来这里,他敢把枪和子弹给他们,他就不怕他们会对自己开枪。如果他们有胆量对自己,对一个中国人开枪,那么他们一样会有胆量上战场和践踏他们家园的日本人搏命。

叶荣秋的确不敢开枪,他的手抖得步枪几乎要掉下去。可他也不肯放下,放下就代表他认输,他就必须要接受被强迫参军的事实,而他不愿意接受。

顾修戈很耐心地等待着叶荣秋的选择。

两人僵持了很久,黑狗走了上来。他握住了叶荣秋的枪管,缓缓压了下去。叶荣秋终于崩溃,完全的松开手,步枪到了黑狗手里。黑狗把枪放到地上,走近叶荣秋,叶荣秋立刻扑进他怀里,剧烈的颤抖着,气息极乱,好像随时随地会昏过去。黑狗轻拍他的背安抚,然后转头对顾修戈说:“团座,我大侄子身体不舒服,我带他回去休息了。”

顾修戈掏出一根烟点上,摆摆手:“去吧。让他回去睡觉,你还想学的话,就再过来,我在这里等你。”

黑狗扶着叶荣秋往军营里走,叶荣秋抓着他的胳膊不肯迈步。他颤声说:“我好怕,阿黑,我不想死。我不回去,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吧。”

黑狗沉默。

叶荣秋回头看了眼顾修戈,顾修戈侧脸对着他们,正抽着烟望着天空发呆。叶荣秋说:“我们偷偷跑吧,刘文不是说了,他从来不杀逃兵,我们跑,他不会开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