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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僵持了近月后,激烈的交火终于又一次开始了。然而这一次,交战的中心并不是顾修戈他们,而是在对面的山头上。

所有的士兵们在深夜中被唤醒,紧张地拿起自己的武器准备迎战,远处激烈的枪战声让他们感觉紧张又茫然——战火的中心并不是他们。

田强端着他的机枪等了一阵,什么也没等着,纳闷地从瞄准镜里扫着对面的山头:“啥情况这是?小鬼子自己打起来了?”

皮胡幸灾乐祸道:“窝里反?好极喽!”

黑狗始终拿着望远镜扫着对面的情况,半晌才说:“好像不是。”

从枪声响起的时候开始,对面的山上开始起火了。士兵们从自己的望远镜和瞄准镜里看见山上有人点着了油桶往山下推,但是还没有推下山那油桶便被日本人的子弹打爆了,打裂的油桶剧烈的爆炸,四周的人被热浪冲开,再也爬不起来。

但是立刻又有人点燃了油桶往山下推,日军疯狂的扫射试图阻拦,但是没能拦住,油桶滚进日军的阵地里爆炸,炸翻了不少人。

和对面的热闹的山头相对应的,碉堡群中非常安静,每个人都丈二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不知这是哪里来的天降神兵在与日军交战,唯有顾修戈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他再清楚不过,这是他设想的进攻计划,为了这个进攻计划,他和刘文郭武等人吵了又吵,改了又改,却始终因为不能减伤而定不下来,也无法得到上级的同意。如今刘文和郭武就在他的左右手,除了他们之外,他还曾因一时酒后失言告诉过另一个人——张小苗。

刘文放下望远镜,犹犹豫豫地看着顾修戈:“团座,好像是……是红色武装。”

顾修戈紧紧咬着牙关,几秒之后才问道:“大概有多少人?”

刘文把望远镜递给他:“人不少,至少……不止那几个人。”

顾修戈的拳头又捏的更紧了一点。毫无疑问,他被欺骗了。或者不该说是欺骗,而是背叛?张小苗他们并不是单纯的民兵,现在在对面山上的,是真真正正的红色武装,是正规的军队!顾修戈的情绪非常复杂,在复杂之中尤为突显的是愤怒,无法遏制的愤怒,这种愤怒之中也有着一种名为迁怒的成分,因为他生的并不只是那些人的气。

那边的交战非常激烈,爆炸声不断响起,点燃的油桶只有少数滚进了日军的大营,更多在半路就爆炸了,甚至有些还未点燃就被日军射爆,炸伤了他们自己。这是在顾修戈脑海中演绎过千百遍的战争,他知道这样打的难度有多大,这是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甚至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可现在他脑海中模拟过的战争变成了现实,山的对面的人把这场惨烈的战争在他面前演绎了。

因为顾修戈始终没有下令,所以其他人就这样屏息看着,茫然的情绪笼罩着整个碉堡群。有人发出了啧啧的声响,不知是不耐烦,又或者是羡慕。

黑狗挪到了顾修戈身边,打断了他的愤怒:“团座……我们要不要给他们炮火支援?”

顾修戈看起来很疲惫,背靠着碉堡的墙壁,过了一会儿才低沉地说道:“打半个基数吧。”然后他又恢复了精神,对着传声筒大声下命令道:“给他们支援!打半个基数!”

轰!轰!轰!西边的军营终于在炮火声中也终于参与到了这一场战事之中。

这是一场恶战,从凌晨开始,直到天边出现曙光之时才终于停止。红色武装试图用点燃的油桶顺着风向烧毁日军的大营,日军的军营的确起火了,但是火烧的程度并没有他们预想中的强烈,十几分钟后火就被扑灭了,军营只烧毁了一小部分,日军的防范比他们想得更强,而他们的折损也比预想中的更多。那是一场非常惨烈的战争。

战争结束以后,剩下的红色武装匆匆忙忙从山上撤走,幸存者只有极少数,日军紧追不舍,顾修戈命令军队给那几个幸存者以炮火掩护,这才让剩下的那一拨人安然退走。

两天以后,张小苗又来了。顾修戈看见张小苗,怔了足有几秒的时间,然后哟呵一声笑了起来:“命够大的啊。”

张小苗还没开口,表情立刻就变得极为惊讶——顾修戈拔出了腰间的配枪,指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顾修戈面无表情地说:“你是赤匪。”

张小苗的表情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道:“一开始不是,后来我们才加入他们的。”他顿了顿,问顾修戈:“你讨厌他们?”

顾修戈嗤笑了一声:“老子当年在东北的时候,就是土匪出身,我参军只为了打鬼子,你说我讨厌不讨厌?”

张小苗茫然地看着他持枪的手:“那你……”

顾修戈的枪往他脑袋上顶了顶,张小苗被迫弯下腰去。顾修戈说:“但我最讨厌别人骗我。”

张小苗嗫嚅着说:“我……我没想骗你,我……就是,就是想把鬼子打回去。”

顾修戈冷笑道:“结果呢?”

张小苗试探地对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说:“团座,你的打法,不是很好,鬼子对东南边的山头把守挺严的,本来我们首长说能挖条地道直接钻到山脚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最好,可是没时间了,我们只好声东击西的偷袭,还是上山了,可惜鬼子太警觉……”

“哈?”顾修戈说:“那是我没给你们出个好计划啊,那全怪我,下次我给你做个周密部署让你去打怎么样?”

张小苗一脸认真地瞧着他:“好啊。”

顾修戈用枪托狠狠砸了他一下,张小苗吃痛,抱着头蹲了下去。顾修戈又把枪顶到他的后脑上,张小苗听见顾修戈上弹的声音,吓得跌坐在地上。他看清顾修戈的表情,这位国军的团长是真的生气了,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他毫不怀疑,过一会儿顾修戈就会真的扣下扳机。但他还是继续拔了一根老虎须:“你……是不是嫉妒我们?我们打了你想打的仗。可那是因为你一直不肯打……”

顾修戈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把枪稍稍从张小苗脑袋上挪开了一些,道:“滚!别在让我看到你!”

张小苗咽了口唾沫,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见顾修戈冷漠的双眼,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最后灰溜溜地离开了军营。

顾修戈一言不发地回到碉堡中,等到了吃饭的时间,一拨人先去吃饭,剩下一拨人留在前方的碉堡中驻守,但顾修戈却让和他同一个碉堡中的人都先去吃饭,他留下驻守。士兵们从团长的脸上就能看出他有心事,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因此便都离开了。

刘文离开了几分钟后,拿着替顾修戈打的饭回来了。

顾修戈看了一眼,说:“先放着吧,我等会儿再吃。”

刘文在他身边坐下:“团座,你是不是想,如果那场仗是我们打的就好了?”

顾修戈不置可否。

刘文轻轻叹了口气,道:“他们的结果,让我更加觉得,不觉得那是一场有意义的仗,不该打。”

顾修戈摇了摇头,坐到望远镜旁,盯着对面的阵营发起呆来。

在后方的碉堡中吃饭的士兵们也很沉默,自从那天凌晨的战事发生之后,军营里的气氛就比往常沉闷了不少,每个人心里都有心事。不知道谁先提起了红色武装,田强不高兴地嚷嚷道:“别提那些赤匪!整啥玩意儿!他们瞎凑什么热闹,本来就该是我们打的!”

李一旺冷哼道:“就是。让我们打,就不会打成这样。”

邵华小声说:“好歹也一样是打鬼子嘛。”

皮胡什么也没说,他看了眼黑狗和叶荣秋,只见他们两个都自顾自低着头吃东西,也不发表任何意见。

吃完饭,黑狗和叶荣秋就从交通壕往回走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叶荣秋终于说道:“还好他们打了。”

“嗯?”黑狗看了他一眼。

叶荣秋犹犹豫豫地问他:“如果他们没打,你觉得那场仗我们该去打吗?”

黑狗缓慢地摇了摇头:“其实我本来也希望能打回去,可是看到他们打成那样,我又觉得,团座不带我们去打是对的。”

叶荣秋见他同意,松了口气,说:“要是他们不打,我也没想到那仗那么难打,我都不晓得,那应该算是胜仗还是败仗。他们死了那么多人,打得那么惨,日军就被烧了几个营,值得吗?”

黑狗目光深沉地看着他,然后伸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那一场仗真的让他觉得震撼,虽然他这几个月来已经打了不少仗,有败仗也有胜仗,但大多时候是被敌人的刺刀架到脖子上于是不得不反击,就目前战争的形势来看,想要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的机会是很少的。因此在此之前,他曾迫切地希望顾修戈能带领他们再有一次反击之战,漂漂亮亮地把日本人打回去。然而红军的结果却让他想起了死去的马霖。在碉堡中躲了一个月,他几乎快要忘记了,战争的本质是多么的凶残。大多时候,战争是以命换命,区别在于换得多或者换的少,可是战友和敌人的价值又怎么能等同?即使一个战友能换一百个敌人,也没有人愿意去换,更何况,现实往往是相反的。黑狗曾经是主战派,他不怕死,他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保护家园和同胞,他拿起武器就是为了保护,可是前日的那场仗他亲眼看着一个个国人同胞被炸碎,这又让他陷入了深思。假若死的那个人不是他自己,而是叶荣秋呢?即使赔上一个叶荣秋能够打退一整支日本军团,可那又怎样?那一样是不值得的。更何况,很有可能赔上的是叶荣秋、皮胡、田强等等所有战友的性命,却只能剿杀几个犯我中华的敌人,这样的仗该不该打?答案还是否定的。可是作为被侵略者,放弃抵抗的结果只能是被抹杀,因此仗还是要打。那么究竟什么样的仗该打,什么样的仗不该打?黑狗又迷茫了。

那天以后,张小苗就真的再也没来过了。顾修戈派出特务出去打探日军的红军的消息,特务回来告诉他,红军们依旧不断地在给日军添乱,但都是些挠痒的动作,在附近他们并没有什么能成气候的队伍。有的时候他们打赢了,给日军添了一些小麻烦,有的时候他们打输了,被日军抓走或者当场杀了。

又过了了几天,一直沉静相持的日军突然对碉堡群发起了全面的进攻。

第80章

日军的全面进攻是在黄昏时发起的。那时候国军们刚刚灭灶吃完饭,腆着没那么空的肚子聚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田强用草杆子剃着牙叹气:“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皮胡哼哼道:“这日子,也没啥不好嘛。”

有碉堡的铜墙铁壁作为掩护,比起他们当初他们用血肉之躯抵抗日军的枪林弹雨的日子已经好了很多,这一段时间以来虽然是两军对垒,却几乎已经能够说得上是安逸。可越是安逸的久了,潜藏的不安和躁动也就越厉害,因为谁都知道——他们的战争还没有结束。

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叶荣秋心不在焉地在一天中第十三次擦起了他手中的步枪,黑狗捧着枪站了起来,挪到望远镜边像往常一样随意地看了一眼战场对面的日军。

“轰!”突然一声爆炸的巨响传来,大地震颤,碉堡穹顶又开始噗噗往下落灰。

皮胡掸掉落在鼻梁上的灰,翻了个白眼:“又来啦,又来啦!”

炮击对于这些将士们来说已经令人麻木,他们只要在龟壳中找个安全的角落躲起来,唯一要做的就是忍耐。在最初的日子里遭遇日军炮击的时候他们还会予以反击,可随着时间的推进,顾修戈下令他们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他们的剩下的弹药已经少得可怜了,再这样下去,就算有钢筋铁皮造出的龟壳,弹尽粮绝也一样是绝境。他们会在日军的炮击结束之后去战壕中清理不幸牺牲的兄弟们的尸首,损失往往不会太大,但也有例外——昨天日军的炮弹击中了一架国军的战防炮,原本就为数不多的战防炮损失了一台,并且炸死了五名士兵,这件事让顾修戈消沉了一整天。

然而这一次,却和往日不同。

几秒钟后,黑狗突然叫了起来:“有人!”

蹲在角落里的几个家伙们争先恐后地凑到机枪口往外看:“鬼子来了?”果然在碉堡外的空地上看见了逐渐靠近的人影。这是一幕很奇怪的场景,日军从来没有这样明目张胆地进攻过,在这种平坦的没有什么天然屏障的地方,他们应该弓着腰匍匐前进,在身上的军装和军帽上插上草叶作为掩饰,可是这一次,国军士兵们从机枪口中远远地看过去,只见头一排人站的笔直,简直就像是吸引子弹的靶子。

皮胡瞥了一眼,纳闷道:“小鬼子投降来了?”

机枪手们迅速调试着瞄准镜,当他们把枪口对准出现在空地上的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开枪。

站在头排的、正在向碉堡群靠近的人大多都是熟面孔,在最中间的是张小苗,往边上还有王老二、刘老三、强子等人,然而并不是他们正在向碉堡群发起攻击,事实上,他们甚至不是靠自己在移动——他们被绑在木架子上,日军正在推着他们前进。

这一次的张小苗他们让国军们赶到陌生,因为他们身上穿的不再是打满了补丁却依旧破破烂烂的百姓服,而是穿上了戎装——灰色的半新不旧的军装。这一身红军军装自然不是日本人帮他们换上的,黑狗们甚至可以想象张小苗们穿上这身衣服时候的心情。他们做好了准备要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仗,或者是最后的战役,他们不想让自己死无所归,因此穿上了戎装。然后这一身戎装就仿佛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他们打败了败仗,最终被日本人擒住,却没有就这样杀死他们,而是以他们意想不到的方式将他们再一次送上战场。

机枪手和炮手没有开火,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日军一步步向碉堡靠近,步枪手离开碉堡,在战壕中就位,沉默,等待,因为他们的长官没有下令。

被推着前进的木架突然停了下来,日本军人狞笑着上前。黑狗们不用看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这种事情在此之前他们就已经听说过,淞沪战争时日军抓走了一队女护士,在一场战役前当着中国军人的面杀死了她们并将她们退下悬崖——在敌人面前极尽所能地折磨他们的战俘同胞,没有什么比这更能杀伤士气。

刺刀被捅进张小苗们的身体里,从瞄准镜里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刺刀在肉体中旋转的模样,幸运的家伙在一开始就昏了过去,或者他已经死了,因此无所知觉,而活着的家伙则比较可怜。张小苗在竭力忍耐,又或者他已经没有惨叫的力气了,当刀子从他身体里剜走一块肉的时候,他全身打摆一样哆嗦,眼泪汪汪地望着天。

叶荣秋突然想起那一天,张小苗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说战场上的子弹炮弹都是长了眼的,不会往他身上飞。然而人这一辈子不会走运太久,战场是个充满了噩运的地方,天大的运气在此都会迅速地耗尽。上一次是别的倒霉蛋,这一次是他,下一次又不知道是谁。

第二刀捅进张小苗身体里的时候,他终于开始叫喊,或许是距离太远,他的声音并没有传进碉堡群中,人们从瞄准镜中分辨着他的口型——他在叫,开枪啊!开枪!

顾修戈用瞄准镜看着战场上的一切,专注到似乎有些走神,眼睛一眨也不眨,脸上没有表情,让人怀疑他的瞄准镜或许对准了什么都没有的天空。

刘文轻轻拍了拍顾修戈的肩膀,顾修戈有些木然地回头看了眼刘文,又木然地转过去继续看着战场上的日本人是如何将刀子捅进那几个可怜的民兵的身体里,而他们又是如何抽搐、扭曲。

“砰!”

战壕中终于响起了第一声枪响。有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达了极限,他想帮一帮那几个可怜的同胞,帮助他们从痛苦中解脱。如果这一枪不是叶荣秋开的,也许并没有什么稀奇。不过即便是叶荣秋开的,也没什么稀奇——就连黑狗在内,没有人在此时意识到,这是叶荣秋在战场上成功射出去的第一颗子弹。

然而射击距离超过了步枪的射程,子弹并没有打中任何人,在百米之外就嵌入了黄土地中。但是这一枪成功地惊醒了顾修戈,他突然来了精神,离开了瞄准镜,挪到炮手身边。

“装弹。”顾修戈下令。

“报告,已经装好了。”炮手的手哆嗦的有点厉害。

顾修戈问他:“瞄准了吗?”

炮手有些迷糊地问他:“瞄准哪里?”

顾修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炮手的手哆嗦的更加厉害,但他依旧迅速操炮,将炮口对准了战场上的木架子。

他没有等到来自团长的开炮的命令,因为他的团长极其出人意料地亲自拉动了炮栓。轰的一声,炮的后座力将顾修戈和炮手同时掀翻在地。

烟雾散去后,木架没有了,也没有人愿意去看弹坑中剩下的是什么,日军没有给他们机会,随着接踵而来的炮火声,日军开始发起了全面的进攻。

第81章

日本的坦克群和军人们像是饿极了眼的豺狼,疯狂地向碉堡群扑来。在枪林弹雨中,第一批冲锋的士兵倒了下去,但是第二批迅速接了上来,而不畏惧子弹的坦克以势如破竹的姿态向前冲锋,不给国军任何喘息的机会。

和之前的几次一样,有碉堡群这个龟壳作为掩体,国军在战争的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暴露在战场上的日军伤亡很厉害,可是没过多久,战局的形式就改变了。

国军集中火力的大炮轰击成功干翻了一架敌军坦克,但是还有两辆坦克碾压到了碉堡前。机枪的扫射对坦克而言如果隔靴搔痒一般,坦克手将炮眼对准碉堡上的机枪口,轰的一声,机枪打出的子弹与坦克打出的炮弹相撞,理所当然的,机枪发生了爆炸,强烈的爆炸不仅炸死了掩体中的数名士兵,并且将混凝土炸出一个缺口来。

刚才被顾修戈挤到一旁的炮手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他不断地将炮弹丢向敌方,几分钟里他打出的炮弹比镇守在此地一个月打得还要多。以前的顾修戈抠门的像是周扒皮一般,如果不是日军打到了家门口,他连炮灰都舍不得请人家吃——但是谁都知道这是为什么。

炮手痛快地打出了数法炮弹以后,急了:“团座,最后两枚炮弹了。”

顾修戈自从亲自拉动炮栓对着战场上打出那一炮之后,就有点灵魂出窍的感觉。这并不是说他的心思不在战场上了,想法,他精神得可怕,面无表情的用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瞪着身边每一个能被他瞪到的人,炮弹在眼前爆炸,他却连眼皮都不动一下。此刻,他就用那双亮的可怕的眼睛瞪着操炮手:“打啊!你想留着当晚饭?”

炮手不寒而栗,一言不发地装弹,操炮,射击。炮弹在坦克脚下爆炸,炸出了一个大坑,坦克一边的履带陷入坑中。这暂时减缓了坦克势如破竹的碾压,但是很快就有的日军跑上来将木板垫在履带下,坦克顺利地从坑中驶了出来,发疯一般冲向碉堡。

被迫参军几个月的时间,叶荣秋已经打过大大小小十几场仗了。其实每一次打仗,看着身边的同侪甚至是对面的敌人在枪林弹雨中死去,他都会觉得,这一定是他人生中打得最惨烈的一场仗了,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有比这更惨烈的场面了。但是紧接着的下一次战场,又会刷新他这个认知。

而这一场仗,叶荣秋亦觉得,这或许是他打过的最惨烈的一场仗了。甚至于在很多年后他回想起来,亦觉得寒彻唇齿,不愿再提。

他们弹尽粮绝了。

日军之所以敢在今日发起这个总攻击,也是算准了国军的补给断了多日,国军的弹药库就快见底。这个战场牵制了他们太久,这个该死的团,这个该死的负隅顽抗的团长已经让他们吃了太多亏,他们今日必须要一鼓作气地铲除这根该死的钉子!

炮弹打完了,机枪被坦克轰掉,日军的炮管塞进了碉堡的孔洞中,牢不可破的碉堡也终于破了。

没有了大炮和机枪,士兵们不得不涌出碉堡,进入战壕中,开始苦战。

田强解下自己身上的衣服,四处搜罗手榴弹裹在衣服里。打过仗的老兵都知道他想干什么——上一次顾修戈就是用一麻袋手榴弹阻止了日军坦克的开进。一旦那个钢铁怪物冲到阵前,他的战友们就只有被屠戮的份了。

田强用衣服包了十几个手榴弹,正要爬出战壕,皮胡一把将他扯了回来,从他手里抢夺鼓鼓囊囊的一包手榴弹:“我去!”

田强一脚把他踹开:“滚犊子!”

田强爬出战壕,向坦克冲去。

战争上连绵不绝的枪响声和爆炸声让人们的耳朵根本无法分辨出哪一颗子弹在哪里爆裂,但是眼睛却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田强抱着一大堆手榴弹,刚爬出战壕没跑两步,他的一条腿就像骤然失去了力气一般往下跪。然而他暴喝一声,撑住了,拖着一条绵软的腿跌跌撞撞向日军跳过去。又突然,他全身一震,脖颈后方猛地喷射出一大团血雾。

田强倒下去了。

叶荣秋紧紧抱着枪,张开嘴想叫,但他发现自己叫不出声来。

田强倒下的位置距离国军的战壕太近了,一旦手榴弹爆炸,别说阻止日军坦克,怕是要炸死不少国军。黑狗把枪一丢,撑着战壕沿就要往外跳,叶荣秋疯了一般扑过去,死死抱着他的腿。黑狗震惊道:“你做啥子?!”

叶荣秋不说话,就是抱着不肯放手。叶荣秋又回到了过去那个自私自利的叶家二少爷,他不管这里是不是战场,不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他就至于一个念头:他已经没了家了,没了父亲和哥哥的依靠,他不能失去他最后的一根稻草。

叶荣秋不放手,黑狗就不再往外跳。他跌回战壕里,把叶荣秋压倒自己身后,重新拾起枪瞄准战场,等待随时会来的爆炸。

皮胡跳了出去,奔向倒下的田强。然而他还没有跑到田强身边,日军的一颗子弹打中了田强身下鼓囊囊的手榴弹束。爆炸在瞬间发生,一团火花从田强身下绽开,短短的一秒钟时间就扩散成了巨大的火球。叶荣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每一副画面都深深印进他眼底。田强被气浪掀到了天上,这个一米九几的强壮的东北汉子就像一张纸片一样在半空中飘荡,直到赶上来的火舌将他吞灭,将他撕成碎片。最后的瞬间,皮胡没有趴下,也没有躲闪,他一往无前地向田强奔去。他的背影是洒脱的,是无畏的。也许是他想要以身躯为后方的战友们挡去爆炸的冲击,也许是他已经忘却了什么是死亡。

短暂的零点几秒种,皮胡被火光吞灭,滚烫的气浪、爆炸物混合着鲜血飞溅进战壕中,叶荣秋终于闭上了眼睛。

刘文拉扯着顾修戈:“团座,撤吧,撤吧!”

顾修戈还是用那副超然于世外的表情瞪着他:“撤?”

刘文颤声道:“逃吧。我们的弹药打光了,逃吧。”

顾修戈好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般。

刘文便强硬地拽着顾修戈离开阵前。郭武上来帮忙,两人架起顾修戈往后撤退。顾修戈似乎有点神志不清,虽然没有挣扎,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战场上的某一处。

撤退的命令传达下来,留下一个营的残兵败将殿后。黑狗和叶荣秋离开阵前,随即有人替上。黑狗撤到李一旺身边,李一旺也在撤退的营部之中,可是他一动也没有动,聚精会神地用步枪瞄准着战场上的敌人。

黑狗叫道:“李连长。”

李一旺仿佛根本没有听见。顾修戈说过只要进了他的部队,他就能上战场,打鬼子。顾修戈答应的,已经做到了。他当了三年兵,没上过几次战场。既然上了战场,他就不会当逃兵。

黑狗没有再说什么,从他背后绕开了。

“喂。”李一旺突然开口叫他。

黑狗回过头去,李一旺的眼睛还瞄在战场上。他说:“如果以后有人跟你问起我,你就告诉他,我是个合格的兵。”

黑狗说:“我晓得,你是个好兵。”

李一旺又不说话了。

几十个兵,从交通壕里撤退到碉堡后方,离开了他们驻守了月余的阵地,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第82章

在殿后部队的奋力抵抗之下,顾修戈带着亲随撤离了战场,狼狈地逃入左近的村庄之中。

他一个杂牌军的团长,手中的编制原本就比不上正常的编制,只因先前整编了丁宏磊留下的部队,才使他手下的兵力暂时超过了普通编制,而范师长年迈,有心将担子交给他,此战交由他指挥的兵力更是达到几千人之众。

后来叶荣秋才知道,几千人的队伍其实只是很小的一支队伍,他们镇守的地方也并不是真正的要塞。国军中党派争斗十分厉害,顾修戈所在的杂牌军在上位者眼中只是炮灰而已,所以他们常年缺衣少食,在战场上总是孤军奋战,得不到友军支援。

其实中央甚至早就放弃了这个战场,不给马吃草,又要马儿跑,让他们驻守阵地定下期限,却不给予援助,其实他们在长官眼中早已是死人,只想让他们这些炮灰用性命为后方的主力军争取后退的时间罢了。

这些事情,也许普通的军人不知道,可是头号炮灰——他们的长官顾修戈之流却应该是明白的。在这样的背景下,杂牌军哗变、叛逃等事层出不穷,往往两军交锋,日本人还没打到跟前,杂牌军就已经弃阵溃逃了,最可恶的甚至投降做了伪军,调转枪头来打中国人。

可是顾修戈还是带着他的手下坚守在战场,豁出命坚守阵地。他们只有几千个人,只是一个很小的阵地,却死咬不放。连国军主力也未必能守住的战场,他们挡了日军一个月,逼的日军调来大炮坦克才终于攻克早该攻克的阵地。

这一个月来,死的死伤的伤,最后跟着顾修戈撤出战场的人,就只剩下零零落落的几十个了。

这几十个人和军部失去了联系,他们抵抗了太久,连后方总部都已向西撤离。他们成了无人要的弃子,必须自己寻找其他的部队会合。如果是其他部队遇上这样的事,只怕大多数情况下这些散兵游勇们当场就脱下军服散了,各自逃命,回家去找爹妈亲人,甚至落草为寇的也不在少数。可是顾修戈不说散,这支队伍里的人就一个也没有散。

附近村庄的村民早在交战之出能跑的都已跑光了,剩下一些不愿意离开的也都当了民兵抵挡日军,眼下村庄里剩下一排排空房子,却没有人了。

郭武带人进入村庄屋舍,想寻找有没有可用之物——他们匆忙从战场撤离,武器大多留下给殿后的人了,军备也来不及带走,食物更是少得可怜。往后还要长期行军,他们必须自己想办法生存下去。

士兵们从民宅里找出一些被遗留下来的玉米棒、斗笠等物,集中在一起。

突然一个士兵急匆匆地从一间民宅里跑出来,叫道:“团座,这里有个地窖。”

顾修戈带着刘文走过去。

那是一件破败狭小的民宅,木门已经摇摇欲坠,推开门走进去,里面是一间寒舍,仅够容纳五六人栖身。这种房子恐怕是征兵征粮的军队都不屑于进入的。屋中只有一个石炕和一个破旧的木柜子,柜子上放了几根玉米和红薯,炕上铺着一张草席,但是草席已经被士兵卷起来——他们本想将席子带走,没想到无意中发现席子下面垫着一块可移动的木板,挪动木板,底下竟然是空心的,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顾修戈命人将木板彻底移开,发现石炕上有一个可容一人进入的通道。底下黑乎乎的,还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他命人把手电拿来往下照,但是通道太深了,什么也看不出。于是顾修戈把手电咬在嘴里,卸下身上的辎重,撑着石炕要往里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