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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顾修戈想要收编伪军队伍,伪军却不同意。

那宗豪到底是个人精,他手下那些人,说是日本人组织的,其实原本也都是他的亲信,就因为他自己手中有不少势力,日军才封他做当地的保长。他同意和顾修戈合作,但是坚决不同意两队人马合并,怕的就是顾修戈趁机将他们收编缴械。他是地方豪绅,跟着日本人,他是伪军头子,不跟日本人,他也可以占山为王,可是跟了顾修戈,他就什么都没了。

顾修戈带着刘文、黑狗去跟宗豪谈判,回来的时候扛了几麻袋的物资,但是人却一个都没有带回来。

一群小兵卒子们围着黑狗打探究竟,叶荣秋问黑狗:“谈的怎么样?”

黑狗说:“那家伙是个人精,咱们的底都让他们给摸了,他们手里有多少人咱们都还弄不清楚。说是五六百个,怕也不止。团座跟他们哭穷,他们就反过来跟咱们团座哭穷,我听了几个小时,团座跟他谁祖上三代更穷我都听完了,就骗来几十支枪械和几千发子弹,也就刚补上咱们上一战的消耗。再多一粒稻米他们也不肯掏了。”

叶荣秋问:“那咋办?”

黑狗说:“不过他们同意跟团座合作,下次团座打鬼子,他们跟咱们分两面打,咱们主攻,他们助攻。”

叶荣秋听到这些,也只好说:“肯打鬼子就好。”

肯帮着打鬼子,也还是不好。

顾修戈的胆就像个牛皮扎出来的球,越吹越大,他下一步打算去劫日军的道,打一场伏击战。既然宗豪率领的伪军不肯被他收编,那他们就分打两面,国军的队伍主翼进攻,伪军侧翼掩护,牵制日军行动。国军有两三百个人,把不怕死的残兵败将组一块儿,顾修戈还敢大言不惭地叫他们“刀锋团”。

刘文问顾修戈:“团座,你真敢用那些伪军?”

顾修戈挺新鲜地看着他:“他们同意跟咱们合作,为啥不用?”

刘文说:“他们阵前倒戈怎么办?”

顾修戈说:“都给日本人卖命了,你觉得他们有阵前倒戈的本事?刘文呐,敢造反的人,那可不是一般人啊。”

刘文长久无语,才说:“团座,你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顾修戈毫不客气地反击:“你的胆子也越来越小了。”他又问刘文,“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今天才知道?”

刘文的确跟着顾修戈很多年了,可是从前的顾修戈并不是这样激进的。漫长的战争,从东北一直打到武汉,死了太多太多的人,输了太多太多的仗,顾修戈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顾修戈了。

刘文还想说什么,顾修戈抬手制止了他,只问了他一句话:“你跟不跟我?”

刘文盯着顾修戈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然后他只说了一个字:“跟。”顾修戈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他心里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只要他还活着,这一点就不会改变。

这天晚上,黑狗带着叶荣秋偷偷溜出了营地,进入山林,黑狗狠狠地上了叶荣秋。

他们互相袒露心迹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可是战争越打越苦,每天连活着都已精疲力竭,哪里还有功夫去做更多的事?可是这天晚上黑狗就像疯了一样,后来叶荣秋在他身下哭了,他都只是麻木地看着,麻木地动着。

直到完事之后,黑狗把叶荣秋从地上拉起来,裹进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擦掉他脸上的眼泪:“瓜娃子,你哭啥子嘛。我弄疼你了?”

叶荣秋摇头:“我想我爹,想我哥了。”

叶荣秋是被迫入伍的,从一开始,他每天每夜每一分钟都在想着如何回家,到后来,他已经不奢望他还能有家了。可是今天晚上,他突然很想。

当兵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脱胎换骨了。他想起以前他憎恨软弱的政府和永远在打败仗的军队。国家丢了国土,老百姓丢了安宁,全是那些在其位不能谋其政的人的错。可是后来,他发现不能怪军人,也不能怪军官,到底该怪谁,他已经茫然了。他必须要找出一个谴责的对象来,他失去的一切,都是那个应该备受谴责的对象所致,他憎恶日本帝国主义,可是没有用,嗜血的日本军阀不缺他这一份憎恨。他的谴责和憎恨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生存找一份希望,恨下去,仿佛就有机会夺回自己失去的东西。如果没有了恨,只剩下无奈,那就太过残酷了。因为无奈,他会发现不仅已经失去的东西是无法回归的,他还可能失去更多。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黑狗亲了亲叶荣秋的头顶:“打完仗,你就能回去找他们了。”

叶荣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抓住了黑狗的袖子。这是他最后的一根稻草了。当他渐渐失去天真的时候,他学会不再幻想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

啪的一声,因为叶荣秋拽的太用力,黑狗原本已经残破的军服彻底裂开了,叶荣秋手里只剩下一块破布。

黑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军装,什么都没有说,扶起叶荣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牵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去了。”

第87章

顾修戈派出去的斥候打听到了日本鬼子进军的路线,说是过两天日军有个中队要从瑞昌公路走过,是运送物资的先头部队。顾修戈带着刘文和黑狗去晃悠了一圈,选定了一个地方伏击准备进军瑞昌的日本鬼子。

选定了地点之后,顾修戈让宗豪也带着人来看了。

他选的地方是在一个山峡口,道路狭窄,两边都是山林,有利于士兵隐藏埋伏。

宗豪问顾修戈:“军爷,你的消息可靠吗?鬼子这你打算从这里走?”

顾修戈说:“靠得住,我这里的斥候,就没报错过消息。再者说了,鬼子是从九江那边过来的,肯定要经过这个峡口,没别的路走,错不了!”

宗豪眯着眼,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滴溜溜打转。

顾修戈说:“宗爷,你看,到时候你的人和我的人马埋伏在这两侧,等日本鬼子一来,咱们呼啦啦盖上去,把他们打个措手不及,再把物资都抢过来,你一半,我一半,从此以后,日本鬼子听到宗爷的名字都闻风丧胆啊!”说着对宗豪竖起一个大拇指。

宗豪皱着眉头显得迟疑:“咱们要是真把鬼子打狠了,鬼子岂不是要派更多人来?到时候怎么办?”

顾修戈冷笑:“宗爷,你没糊涂吧?现在是鬼子要来杀咱们中国人,还不许咱们反抗?你要不杀他,就是他杀你!更何况,前头瑞昌城里的那窝鬼子,我带着兄弟们使着宗爷给的刀枪都给杀了,现在咱们打不打,鬼子都会派人来。要是能把他们打怕了,他们兴许还不敢来了,要是咱们先怕了,鬼子一口气全涌进瑞昌,把咱们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宗豪急了:“军爷,我不是怕,你之前说打完瑞昌的鬼子,你们国军驻武汉的司令官马上就会派更多国军兄弟们来守卫瑞昌,这都过了多久了,别说一个兵蛋子,就是一颗枪子儿我也没看到!说好了你们守护我们这些老百姓,怎么到头来还要我们拼上性命去打鬼子?”

郭武听了这话很是愤怒,上前一步正要斥责宗豪,却被刘文给拉了回来。他们这些伪军老百姓的命是命,当兵的难道是九命猫妖,不怕死的?前些时日宗豪还知道说些舍身就义的漂亮话,现在真要打开了,他倒把老百姓和军人分得清清楚楚了!这投靠了日本人的老百姓,还算是中国的老百姓?

顾修戈笑道:“宗爷,不是我推脱,咱们部队的情况,你也不是不明白,现在政府也是缺兵缺粮,要不然,仗也不会打成这样,早在东北的时候咱们就呼啦啦把日本鬼子全都给盖到松花江里去了,还能跑到武汉来?我昨天还接到钧座的电报,钧座让我再支撑几天,他把北面的战事结束了立刻就派人过来,他还在电报里提到了要我感谢宗爷,说宗爷是守卫全武汉的大英雄,等把鬼子打跑了,就要封宗爷一个民族英雄的称号。”

宗爷两个鼻孔直出气,也不吭声。

顾修戈镇定自若:“宗爷,这要是守住了,就是加官进爵的坦途,这要是守不住,那可就连命都保不住了。宗爷难道以为鬼子是吃素的菩萨?”这句话明晃晃就是威胁。从宗豪给他第一颗子弹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没有退路了。日军进城,不可能再用他们这些伪军。

宗豪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道:“军爷,这打仗也不是不能打,可是我手下那些人,都是做工人出身的,只会种田耕地,没打过仗。”

顾修戈说:“没事,这打仗谁不是从第一次打起的?到时候把你的兄弟们跟我的兄弟们编在一起,相互掩护,咱们兄弟互相带着,把鬼子打个落花流水。”

“哎,哎,这样不行。”宗豪连连摆手,“不能把我的人跟军爷的人编在一起。我手下的人笨,放不来枪也就罢了,这要是拖累了国军兄弟们,罪过就大了。咱们还是一人守一边吧。”

顾修戈说:“这不行,这伏击战,要两边夹攻才好打,我手下会打仗的兄弟带着你们的人一起打,配合才默契,要不然鬼子发现你们那里薄弱,盯着你们打怎么办?还是整编在一起好!”

宗豪说什么也不同意整编,顾修戈要劝他整编,搂着他的肩走到一旁说话。

刘文、郭武和黑狗站在原地等待。

郭武皱着眉,十分不情愿:“团座还真想收编那些伪军?真把人放在咱们队伍里,谁也不敢放心啊。”

刘文叹气:“那有什么办法,咱们的人太少了。”

顾修戈和宗豪讨价还价扯皮了半天,勾肩搭背地走了回来,亲热得像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一般:“那就说好了,宗爷,你回去通知众弟兄们,咱们一定要把鬼子打个落花流水!”

宗豪拍胸脯:“一句话!顾团座,你好好带兵,到时候咱们就把性命放在你手里了!”

顾修戈和宗豪等人告别,带着黑狗刘文他们从小路回去。

黑狗问顾修戈:“团座,他们答应了?”

顾修戈叼着一根杂草,听了这话,呸了声将杂草吐了:“答应个屁,说什么也不肯让我整编,要整编就不打了,只肯跟咱们分两翼夹击。”

郭武忍不住上前一步:“团座,你还真信得过他们?”

顾修戈说:“信得过又怎么样,信不过又怎么样,我也没指望他们打。只要在后面发发空枪,帮咱们吸引牵制鬼子的火力,就谢天谢地了!”

郭武听了顾修戈的话,简直有点愤怒:“团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真到了战场上,他们在咱们背后放冷枪怎么办?兄弟们出生入死这么多仗打下来,可不能毁在这里!”

自从顾修戈进了瑞昌,他的每个提议刘文几乎都会反对,可到了这个时候,刘文却一句话都没有说,静静地跟在顾修戈身后。

顾修戈深吸了一口气,停住脚步看着郭武:“现在鬼子要进瑞昌,最占便宜的法子就是路上伏击,咱们不打,等他们进了瑞昌,收拾好兵力,做好准备,再正面交战?我不用伪军,就靠着咱们自己那点人,稀稀拉拉往山谷两边一分,人都排不满,还去打日军一个中队?你教我怎么打,你有更好的法子,我就听你的!”

黑狗也终于搭腔:“哪怕硬拼,也比用伪军好!那些家伙,曾经投靠过日本人!”

顾修戈笑了:“钟无霾啊,缺德事我做的还少了?你,还有叶荣秋,还有那么多逃兵、抓来的老百姓,不都是让我拿枪顶着脑袋逼上战场的?你们现在不也照样跟着我拿抢打鬼子?伪军又怎么样,现在就是给我一圈猪,我赶也得把他们赶到战场上去!我自己一个人,能做的事太少了!”

黑狗犹豫了下,说:“团座,人跟人不一样。”

郭武和黑狗都表示反对,就刘文没发表意见,郭武着急地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帮腔他说几句,劝劝已近疯魔的顾修戈,没准顾修戈就听他的。

刘文深深看了眼顾修戈,说:“我永远追随团座。”

郭武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他。最近顾修戈的意见他经常反驳,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他突然乖顺起来了?

黑狗则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这场仗,怎么都避不过了。他这两天休息的时候也睡不安稳,总是做梦,梦里他也在打仗,一个劲地往前冲,跑着跑着,回过头,发现背后什么也没有。他弄丢了什么东西,可究竟是什么,梦里却总是想不起来,直到他惊醒,看着蜷在他身边的叶荣秋,他才知道自己究竟弄丢了什么。

这种不停打败仗不停撤退的日子,他是真的过的有些累了。有时候他会想,要么就让他们翻身狠狠地赢回去,要么就输一把彻底的,直到输无可输。可是清醒的时候,他就会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给丢了。

也许真的只要还活着,就还会有希望吧。这种念头,已经成为了这些行军打仗的可怜虫们最后的希望了。

第88章

转眼就到了伏击的日子。

按照约定,天不亮顾修戈率领着国军和宗豪率领的伪军在山口的两面埋伏下来,等待日军到来。

国军的士兵们已经打了大大小小几十场仗了,可到了这个时候,却是每个人的心都悬在嗓子眼里——这次不光是要跟日军作战,还要跟伪军合作,虽说是占了先机的伏击战,可兵力和装备的差距却让人对于这样一场战斗一点信心也没有。

几个小时过后,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上空,烤的人汗水直流,却没有人敢擦汗,就连蚊虫在身上叮咬,士兵们也不敢稍微动作驱虫。

有人忍不住小声问道:“鬼子今天真的会从这儿走吗……”

话才出口,旁边的人立刻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叶荣秋也在埋伏的队伍里。参军几个月来他还没有杀过一个鬼子,最初的时候顾修戈为了锻炼他曾经让他上过前线,后来叶荣秋开始研究枪械,顾修戈就把他当成了重点保护对象,最危险的地方不让他上,给他身边也安排了不少人保护,因为他对于顾修戈而言的价值是远远超过在战场上开枪杀几个鬼子的。可现在国军已经打得没剩几个人了,所谓的后方阵地都不存在,也就再顾不上给叶荣秋什么特殊待遇,只能让他一起随军。

从凌晨到中午,叶荣秋一直抱着枪,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道路,连姿势都没有换过。他的手汗已经打湿了袖口,黑狗感觉的到他的紧张。但是他没有功夫去安抚叶荣秋,就连他自己都端枪的手也不那么稳妥。

突然间,顾修戈看见斜对面的山头上有一面旗子立了起来,微微晃了晃。

顾修戈立刻紧张起来,向后方比手势,军令依次向下传递——日军来了!

传令兵举起旗帜快速地向对面做了旗语,提示对面的伪军做好战斗准备。

过了一会儿,他们已经能够听见日军部队开进的脚步声和汽车轰鸣声了。

就在这时候,斜方他们的侦察兵又竖起了旗帜开始比划。

由于这批残兵败将们并没有受过多少正规的训练,所以懂得旗语的人不多。但是刘文看懂了,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该死,情报有误。”

顾修戈自己对旗语也是半知半解,他只看懂了一些,立刻转身瞪着刘文,示意他给自己翻译侦察兵的意思。

“日军来了一个大队!”刘文握枪的手在哆嗦。

根据斥候的侦查,原本的情报是今天日军有一个中队会从这山峡口路过,运送物资。日军一贯的方式都是粮草先行,部队随后开进,因此顾修戈对情报深信不疑,打算今天来个劫道抢粮,再次震慑日军,没想到来的人数不是之前所说的一个中队,而是整整一个大队!

日军一个中队的编制是一百多人,相当于国军的一个连队,现在顾修戈手里也只剩下一百多人了,再加上伪军那边的兵力,即使有装备上的差异,想在伏击战里吃下日军的一个中队并不算太难,这也是顾修戈胆敢孤注一掷跟宗豪合作的原因。可是日军的一个大队却有一千多人,相当于国军的一个完整的师团,整个大队从峡口通过都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通行完毕,想要把他们全部吃下,已经不止是兵力的问题,就算弹无虚发,顾修戈手里的弹药都不一定够用!

顾修戈的脸色也变得煞白,着急地伸手:“快,快,望远镜给我!”

望远镜立刻递到顾修戈手里。

顾修戈从望远镜里观望前方的情况,但是视角有阻碍,他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打头的几个日军,从声音上判断对方有不少汽车,但应该没有坦克等铁甲兵器。

刘文方才的话是贴着顾修戈耳朵说的,因此后方埋伏的士兵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们看见自己的团座急得不时抬起望远镜并和副官刘文嘀嘀咕咕,也知道事情恐怕有变。不安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山头。

“团座,打不了。”郭武说。他也看得懂旗语,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情况紧急,他已经来不及分析利弊了。打不了三个字是他全部的感受。不是他怕了,他是团中唯一一个可以称得上精英的人,黄埔军校毕业,他的出身在这个杂牌军里格格不入,短短的几秒钟时间,他脑海中已经把即将发生的战斗模拟了一遍,无论他们占了多大的优势,也不可能以一当十地吃下即将到来的日军!这些利弊,他也根本不用分析,顾修戈虽然不是正规出身,可论起战斗经验,远远比他丰盛,只要顾修戈不是疯了,一定会比他更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现在撤,还来得及!

顾修戈只用了两秒钟的时间犹豫,就下了结论:“我们有友军。”

郭武瞠目结舌。他刚才的计算,当然没有把对面山头的伪军算进去。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根本没有把对方当成自己人,这场仗他已经做好了孤军奋战的准备。然而今天伪军也来了一两百人,如果把他们的战力也加上,就不是以一当十,而是以一当三,再占上地形和伏击的优势,想要克化日军一个大队,算不上天方夜谭。

可是……

“来不及了,团座!”别说对方是跟自己心不齐的伪军,就算是其他部队的国军,也不可能跟他们配合无间,他们要面对的困境太多太难,这根本就是一场绝户仗!

郭武把目光投向刘文,而刘文在顾修戈说出了那句话之后就握紧了手中的枪,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随时准备在长官的命令下豁出性命去。

郭武和刘文跟随顾修戈已经有几年的时间了。他们作为顾修戈的左右手,对于顾修戈这个人几乎是盲目的崇拜着。顾修戈带着他们打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仗,最后都把他们从枪林弹雨中活着带了出来。他们和顾修戈也不是没有过争执,不过那都是在上战场前的,只要到了战场上,顾修戈说的话就是皇命,他们没有任何疑虑地去遵守着。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自从认识了张小苗的那支民兵队伍之后,刘文对顾修戈的反抗越来越多,有一段时间里,顾修戈的任何决策刘文几乎都会反驳。可是那时候,郭武还是站在顾修戈这边的。因为他知道,刘文的焦虑更多的是来自顾修戈对于张小苗个人的情感上,那种莫名的亲近和信赖以及不忍心让刘文不能控制的焦躁。郭武是理智的,他对于顾修戈的不满来自于顾修戈的不理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刘文又回到了当初,把顾修戈当成自己的天,对于顾修戈的疯狂照单全收,再也没有任何自我。

“撤吧。”郭武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这已经不是战争,而是送死。

顾修戈皱着眉头,不置可否。他仅存的理智和疯狂正在天人交战。

传令兵问顾修戈:“团座,要不要给对面……”

顾修戈抬手制止了他。

就这短短的一段时间,日军汽车的轰鸣声已经近在耳边了,用肉眼都能看见前方黑压压的日军队伍。

突然间,对面的山头开始有些骚乱了,不少枝桠颤动着,是埋伏的伪军开始慌乱。他们的情报并不完全来自于国军,他们和国军之间的信任关系是丝线维系着的,随时都会崩断。顾修戈是想打仗想疯了才放下了对他们的戒心,却不代表他们不会防着顾修戈。他们也有自己的斥候,更何况日军已经开近了,有眼睛的人自己就能看见等待着他们的到底是怎样规模的一场战斗。

突然间,只听砰的一声枪响,是从峡口对面响起的,然而子弹的爆炸却是在峡口的这边——子弹正击中刘文前方的土堆,一阵尘土扬起,刘文惊得跌入壕中,立刻被身边的士兵扶了起来。

刘文不可思议:“他们疯了?!”

这声枪响惊动了正在前行的日军,日军的排头兵立刻做出反应,举枪上膛,瞄准峡口的两侧,嘴里大声呼喊着日语,训练有素的日军迅速停止了前行,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伪军射来的那发子弹,或许是自以为遭受到了欺骗而射出的愤怒的子弹,或许是慌乱之时枪支走火,究竟如何,顾修戈等人已经无从知晓了。而就在枪声响起之后,对面阵地的骚动迅速扩大,却并不是向着靠近的日军扑去,而是丢盔卸甲地从战场上逃离。用来掩护的枝叶被溃散的伪军丢弃,他们甚至除了误发的那一枪子弹之外再也没有开一枪,也失去了秩序,大批士兵从战壕里跳出来直接溃逃。

日军立刻就发现了前方的动静,集中火力向溃散的伪军射去,只听数声惨叫,一片落后的伪军纷纷倒下。

“妈的,一群蠢货!”顾修戈忍不住骂道。这些伪军们倒是没有临阵倒戈,可他们一个日本鬼子都没杀就自乱了阵脚。日本鬼子也不是傻子,一侧有埋伏,难道另一侧就没有?当即无数子弹也跟着朝国军埋伏的地方炸了过来。

国军虽然不像伪军那样直接丢盔卸甲地逃跑,但他们也慌乱了,有人直接抱着脑袋钻进战壕里,有人不等命令就开枪还击,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遭到猛烈的炮火轰炸。

振聋发聩的炮火声终于让顾修戈清醒过来。他看了眼已经开始部署队形的日军,咬了咬牙,再不迟疑,下令道:“撤!”伪军这样一暴露,他们就连偷袭的先手优势都失去了,再硬撑下去,就真的只是送死了。

假如他再不下令,郭武已经忍不住想敲晕了他直接扛走了。

顾修戈的命令传达下去,国军士兵们立刻齐整地慢慢撤出阵地。他们毕竟是打过仗的士兵,跟那些毛毛躁躁的伪军不同,他们撤离的时候是悄无声息的,尽量让日军的注意力被伪军吸引,以争取离开的时间。

一开始还是顺利的,那些伪军已经跳起来直挺挺地逃走,就如同抓人眼球的活靶子一般,几乎将日军的炮火尽数吸引了过去,为国军逃走争取了不少的时间。然而日军很快就发现峡口两翼都有埋伏,而且埋伏的似乎是两支不同的队伍,东边的这一支人虽然看起来声势大,闹出的动静也大,但显然是些不会打仗的,方才如果不是他们自己先乱了阵脚,也不会把自己暴露出来;但西面的那一支人动静虽然小,却明显是训练有素的,看来是会打仗的。

于是日军的长官立刻下令,分出两只轻装中队去追击两翼撤退的中国军人。

黑狗落在队伍的后面,他在撤离时跟叶荣秋跑散了。有子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是后方的日军已经追了上来。他回过头,来不及瞄准,余光扫到有日本鬼子的地方抬手就是两枪,他的枪法已经练得很准,当即就有一个鬼子倒了下去。

“砰!”他身边枪声响起,又一个日本鬼子倒了下去,是刘文开的枪。刘文在撤退时没有跟着顾修戈,落到了黑狗身边。

黑狗拉他:“快走!”

刘文面色沉静,又开了几枪,这几枪打空了,没有打到人,但是几名鬼子为了躲枪子趴倒在地,暂时拖延了追击的速度。

刘文转过身跟着黑狗一起跑,黑狗余光看着他,发现他跑动时的姿势有些奇怪,枪托紧紧顶着自己的腹部。

黑狗没有多心,焦急地在前方的人群中寻找着叶荣秋的身影,然后他看到了一边跑一边不断四处张望的叶荣秋,便加快了脚步向叶荣秋跑去。

“告诉团座……”他突然听见刘文在后面喊。但他不知道刘文在对谁喊,因此没有回头,一心朝着叶荣秋跑去。

叶荣秋终于找到黑狗,立刻松了口气,那神情倒有些像是已经摆脱了在后面追赶的日军,不是在逃跑了。

黑狗紧紧抓着枪,让他跑在自己前面:“别落下。”

叶荣秋只答了一个字:“好。”

国军的残兵败将们互相搀扶,一路且战且退,用几颗手榴弹争取了一段时间,暂时将后方紧咬的日军甩开了一段距离。

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去清点自己还剩下多少人,只知道他们跑着跑着,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了。有些人是在枪火声中倒下了,有些是惊惶之下朝其他方向逃窜脱离了队伍,顾修戈也没有心思再去把他们抓回来。到了这份上,已经没有纪律可言了,军早已不成军,最后能够保住自己的命或许已是万幸。这一路跑来,从西到东,从北到南,每一次的溃逃,都会将越来越多的同伴丢下,跑到最后,谁也不知道还会剩下多少人。

顾修戈跑在队伍的后方,一路跑一路不断地回头,朝着后方的日军射击。他手里的枪打空了,没有时间装弹,他直接抢过另一名士兵的枪继续射击。

郭武突然跑了过来,满脸惶恐:“团座,刘文呢?!”

顾修戈一愣,大喊道:“刘文?!刘文?!”

没有人回应他。

顾修戈问郭武:“前面呢?他是不是在前面?!”

郭武咬牙:“没有,我已经找过一圈了!他一直跟在你身边,除非是跟不上了!”

顾修戈怔了怔,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刘文……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郭武没有再多的话,提起枪直接回头向日军追来的方向跑了过去。

顾修戈一把拽住他,不可思议:“你疯了?!”

郭武直接甩开了他的手,脸上的表情是出奇的冷静:“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留在这支队伍里!”他的话不是问句,而是再坚定无比的陈述。

顾修戈哑然,伸手捞了捞,却只捞了个空。郭武已经跑了出去。没错,他的确知道郭武留在他身边的理由,甚至这是他费劲了心机把郭武留在他身边的手段。但是现在,他的左臂已经不见了,右臂也即将断掉。

顾修戈跑动的速度越来越慢。

“杀啊!”

跑在前方的士兵们突然听见他们的团座撕心裂肺的叫声。黑狗回过头去,他只看到了顾修戈最后的一个侧脸。他从来没有见过顾修戈哭,但是那时候,他依稀觉得顾修戈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