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着实把墨燃惊到了,因为太恐吓,他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楚晚宁见到了,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没啥!”

还是当着师尊的面摸他!……怎么可能?!

这、这不像是师昧会做出的事儿啊……

墨燃的脸色更复杂了,与其说是惊喜,倒不如说是惊吓。

他缓了好半天,听到师昧温声喊了句:“筷子脏了,小二,请劳烦你去重换一双吧。”

小二应声来了,应声又去了。墨燃心有恻侧地转头,正对上师昧清清淡淡的容颜,那人的目光依旧平和,神情温柔,似乎墨燃方才看到的绯红,羞涩,都是错觉。感到有人在瞧自己,师昧将桃花眼抬起几寸,带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落在了墨燃身上。

“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

师昧道:“筷子掉的不是地方,正好在你脚边。”

“哦……”墨燃猛地松了口气,心下一缓。果然是自己想多了。他正要再跟师昧说几句话和缓气氛,却见师昧已将脸转了开去,起身去拿汤勺舀汤。

墨燃为方才的念头感到愧疚,便说:“我来帮你舀吧。”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说着就挽起衣袖,从从容容地替自己盛起三鲜汤来。

那汤是墨燃放的,放的位置离楚晚宁近,离师昧远,原本坐着还没有什么感觉,但他现在站起来舀汤了,远近就显得格外鲜明,他几乎要伸长了手臂才能从桌子另一头够到汤羹。

一勺,两勺,慢条斯理。

墨燃:“……”

师昧对上他不安的眼神,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垂眸继续管自己舀汤。

墨燃觉得有些尴尬,等师昧舀完,他便问楚晚宁要不要,楚晚宁说不要,他就把汤调到了中间的位置,离谁都不是太近,也不是太远,刚刚好的位置。

他的恩师与他最喜爱的人。

原本就不应有偏。

席间,师昧忽然说道:“阿燃,你如今当真懂事了很多,不再是当初那个会惹师尊生气的徒弟了。所以有件事,今天我们三个人都在,我想跟你说一声,再跟师尊说声抱歉。”

墨燃见他说的郑重,不由凝神:“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第一次做抄手给你送过去吗?”师昧说,“那碗抄手不是我做的,我从来就不会包面点,那是……”

墨燃就笑了:“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件,我早就知道了。”

“啊,你早就……?”师昧微微愕然,睁大了一双美目,又转头去看正管自己喝着好酒的楚晚宁,“是师尊告诉你的?”

“不是,去鬼界前看到的。”墨燃正细说,忽然楚晚宁放下酒盏,轻咳一声,看了他一眼,神情甚是肃然寡冷。

墨燃知他脸皮薄,自然是不愿意让旁人知道他的柔软处,于是对师昧道:“总之早在五年前我就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说来话太长,还是不说了。”

师昧点点头:“如此也好。”又对楚晚宁道,“师尊,当初你不肯自己将抄手端给阿燃,让我给他送去,本来我也觉得没有大碍。但是后来瞧见你们之间误会越来越深,心中很是过意不去,本来想找个时候自己跟阿燃解释的,但话到嘴边总是开不了口……其实我那时候也有些私心,我在死生之巅除了少主之外,也就阿燃一个挚友,怕他知道了心里会有些不痛快,所以……”

“无妨,原本就是我不让你说的。你有什么过错。”

“但我自己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抢了师尊的心意。师尊,我对不住你。”说着师昧低下了眼帘,半晌又问,“阿燃,我也对不住你。”

墨燃从来就没有因此怪罪过师昧,虽然他对师昧最初的好意,阴错阳差是由楚晚宁的一份抄手造成,但是后来师昧的温情都是真的,且这件事师昧只是按着楚晚宁的嘱托去做,根本没有存心揽功的意思。

墨燃忙道:“没没没,你别在意这个。都过去多久的事儿了……”

他望着灯火下的师昧,这张面容是他前世不曾见过的,因为在上辈子,师昧在这个时候早已死去了,芳华委顿,未及盛年便凋零风中,成了他毕生的痛。

他甚至都没有机会知道,啊,原来师昧活到二十四岁,会是这般相貌。

身形高挑,脸庞冰白如玉,一双桃花眼春水盈盈,看上去那样温柔,恐怕生起气来,都会是软的。

他揪紧的、揉皱的心缓缓松开,他暗自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很开心,心中很暖,很踏实。

虽然总觉得比起十九岁的师昧,二十四岁的这个,有一些陌生,不似曾经那般熟稔亲昵,或许正是因为这种陌生,自己刚刚甚至还生出了“师昧会主动摸他小腿”的念头,简直荒谬至极,但墨燃觉得稍加时日,自己定会慢慢习惯的……至于感情一事,如今倒再也不想强求了,就顺其自然吧。

他四下漂泊了五年,踪迹难寻,其中有过几次危难,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假勾陈蓄意为之的,但总而言之,幕后黑手还没有伸出来,也没有被人捉到,墨燃觉得今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他不能掉以轻心。

他身边的这两个人,哪怕抛去自己的兴命不要,他也要护得他们一世周全。

墨燃这边暂且放下了心魔,但他却不知道,心魔从不得闲,放过了他,却转而攀上了另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晚上吃的太多,楚晚宁回去之后很快便有些犯困了,他原本想要连夜将新的机甲图纸绘出,但才绘了一半就哈欠连连。他强撑了一会儿,没有撑住,终于是困倦地眨了眨眼睛,连衣服都没换,就躺到床上睡着了。

睡里浑浑噩噩,梦到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先是那个《修真界盛年英杰尺寸排行》,再到妙音池里瞧见的那具雄浑强健的躯体。

朦胧烛灯里,楚晚宁眉心微微皱了皱,似乎想摆脱这样不知廉耻的梦境,可是却身不由己,逐渐陷得更深……

然后,他又做了之前做过的那个梦。

变了样的死生之巅,物是人非的丹心殿。

已彻底成熟的墨微雨捏着他的下巴,眼神恶毒、讥谑,与他说着污秽不堪的言语。

他说:“你让我 一次,我就答应你的条件。”

这个墨微雨和他见到的墨燃不太一样,神色太疯狂,英俊的脸庞也很苍白,皮肤并不是他见过的小麦色。

“你自己跪下来……好好 我……”

凌乱的句子断断续续自梦魇深处传来,脑颅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碎裂,即将挣脱枷锁,朝楚晚宁扑杀而来。

他感到不寒而栗,却又莫名地兴奋煎熬。

他在梦里,看到墨燃朝他逼近,撕扯他的衣裳,衣帛碎裂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紧接着,梦境猛然一黑,犹如沉入泥淖。

和之前的无数次一样,这个梦又断在了此处。

若是以前,梦断了之后,他便会安稳睡去,一夜再无叨扰了。可是今天不知为何,这个梦结束之后,眼前又缓缓亮起了微光。

楚晚宁想看清面前的事物,可是新的梦境十分模糊,像隔着一层水汽。他瞧不清周围,只觉得模模糊糊是一大片猩红色。

他看不清,可嗅觉和触觉却随着梦境展开而逐渐清晰,甚至变得敏感。他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语的爱与灼热,他看到眼前有一具健硕的身体在晃动,压在他身上,楚晚宁吃了一惊,本能地想要挣扎,可是身体却好像不是他的,而属于梦里的自己。

他感到自己在不住地颤抖,他能听到男人粗重地喘息,灼热的气流喷在他耳边,嘴唇时不时触到他的耳坠,却就是不亲他,不 进去。

他侧过头,身下是一张柔软的大床,随着两人的动作而吱嘎晃动,他甚至能闻到一股猛兽皮毛的野兴腥臊,床铺上似乎铺着兽皮。他在浮沉中想要伸手抓住褥子,可是却没有力气。

那个男人是那么凶狠,那么卖力,似乎要撕裂他的躯体,他听到自己喉间溢出的呻吟,沙哑又浑浊。

他绝望地摇着头想要挣脱,但是那个人的力气是那么大,好像能让他粉身碎骨断在他手心里。楚晚宁觉得头皮发麻,浑身都在不可遏制地剧烈颤抖着……

或许是这梦做得太真实,也太累了,第二天,楚晚宁直到晌午了才醒来,醒后的他躺在床上,半天都回不过神。他一偏头,似乎还能闻到梦境里的兽皮气味,带着野兴的腥甜。

可眨眨眼,自己还好端端地躺在红莲水榭清冷漆黑的紫檀木床榻上,万事皆安,并无异状。

唯有……

楚晚宁一僵,缓缓垂过眼眸,往自己身下看去。

“……”

因心法缘故,多年清心寡,来极少有身体反应玉衡长老,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晨…… ……了……

这些年的清修,莫不是都修到了狗肚子里?!

还有昨天那些梦——那些都是什么?他怎么会梦到那种乌七八糟的场面!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在妙音池看到了一次墨燃的身躯,又不小心读了那本“令人叹服”的脏书?

楚晚宁脸都黑了,脸埋在手心里,狠狠揉搓了一把,再抬起来,还是黑的。

……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抿了抿唇,想要去冷泉莲池浸一浸身子,降下心头的燥火。可是足尖尚未落地,就感知到红莲水榭的结界波动了一下。

有人进来了。

楚晚宁立即色变,猛地扯了被子遮住下身,那人步履也快,估摸这是轻功行来的,他听到门扉“笃笃”响了两声。

“师尊,你起了吗?”

和梦境中那个男人如出一辙的嗓音。只是梦中这个声音更为低沉湿润,浸淫着无限的爱与热切。

而门外的声音却是平和恭敬的,甚至带着几分忧虑,估计是见到天这么晚楚晚宁还没有醒来,又有些着急。

楚晚宁靠在床上,抱着棉被,听着这样的嗓音,梦境与现实的墙垣好像被击溃了,梦里的缠绵悱恻,激烈撞击,都在外头那人的声音里被一一点亮,于是情潮翻涌,意更难平。

他正准备躺下去装睡,忽听得外头墨燃说:“师尊,你在不在屋里?如果可以的话,我就进来了。”

我就进来了……

明明是再寻常,再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却令楚晚宁猛地想到了梦里那个男人伏在他身上,嘴唇启合,热气几乎要把他灼伤。

那个人喘息着说:“放松些,我要进来了。”

楚晚宁的脸轰然涨红,整个人呆呆地坐在床榻上,衣衫凌乱,心头火起,眼中似有狠戾不甘,但那狠戾与不甘就像浅滩边的砂砾,冬季严寒时尚能冷酷嶙峋,扎的人不敢正视,可若是春水始解,潮汛湍流,这些尖牙利嘴就都被淹没在了柔软潋滟的波光里,哪里还有半分凶恶。

他极少有这样难堪无措的时候,也几乎从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望。

他呆在原处,直到墨燃推门进来了,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待要装睡,却已经来不及了。

于是墨燃一进门,看到的就是楚晚宁坐在床上,漆黑墨发铺了一身,衬得阳光下那张脸如冰湖生辉,那个人的眉和眼长得都很凌厉,抬眸盯着自己时犹如霜刃初开,剑鞘下流出几寸寒光。

然而,眼尾却是薄红色的,于是寒光染上旖旎,狠戾缠着屈辱,好像谁刚刚折磨过他,对他做过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一样,眸中 着倔气和湿润的水色。

墨燃沉默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犹如荆棘丛里生出的嫩蕊,令他陡然放缓了呼吸,只觉得胸腔里仿佛落入一块巨石,掀起铺天盖地的巨浪……

第134章 师尊能吃

墨燃没有说话,半晌,喉结微微攒动。

他几乎像是在望的激流里,竭力攀住一根不让自己沉溺的浮木,磕磕巴巴地想着:

敬、敬爱他。

敬是敬爱的敬,爱是敬爱的爱,不可亵渎,不可伤害,不可再添多余感情,更不能做出与前世一样糊涂荒谬、欺辱师尊的事情。

熔岩滚沸的心里反复念叨了四五遍这句话,墨燃这才勉强稳住心神,似是自若地走到房中,笑着和楚晚宁打了声招呼。

“师尊,原来你在里头……怎么都不出声?”

“刚醒。”楚晚宁干巴巴道。

干是真的干,喉咙也干,念也干,要是不慎落入一点星火,只怕就此可以燎原。

墨燃手中捧着一只五层楠竹食盒,瞧上去就沉甸甸的,他想把食盒放在桌上,可是瞥了一眼,满桌全是锉刀钻子榫卯铁钉,还有乱七八糟的图纸。没办法,他只得抱着食盒,走到楚晚宁床边。

楚晚宁的起床气似乎比往日更大,看着他的时候明显有些焦躁,蹙眉道:“干什么你?”

“师尊起的迟,孟婆堂里头已经没什么吃的了,我左右无事,自己做了些陪师尊过早。”

说着把食盒打开,一一摆出,最上头是一碟清炒野菇,然后是一盘嫩菱莴苣,再下头是银丝卷和蜜汁糖藕,最底下暖着两碗晶莹饱满的白米饭,还有一碗冬笋火腿汤。

两碗白米饭……

楚晚宁有些无语,原来自己在墨燃心里食量有这么大?

“桌上有些乱,师尊是在床上吃了起来,还是我去收拾一下桌面,再把菜端过去?”

楚晚宁当然不喜欢在床上吃饭,但是此时他下身望未消,全靠被子遮掩,他在仪态和脸面之间逡巡片刻,毅然选择了后者。

“桌上东西太多,收拾起来要很久,就在这里吃吧。”

墨燃笑着点了点头:“好。”

不得不说墨燃的手艺却是很不错,五年前做的菜肴就已十分可口,五年后更是寻常大厨难以比拟。而且这人莫名其妙很吃的准他的口味,知道他早上并不那么喜欢喝粥,鲜菇选的是草菇,银丝卷里头没有包豆沙,用的是红薯,冬笋用的全是嫩尖,火腿肥瘦半掺,色泽犹如天边红霞……

墨燃从没有问过他的口味,但一切恰到好处,仿佛共同生活过许多年。

楚晚宁吃的舒心,虽然姿态从容不迫,但筷子却片刻没有停下来过,等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抬头就看到墨燃坐在床边,一脚踩在旁边椅子的木条架上,一手支着腮帮,正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怎么了?”楚晚宁下意识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是不是嘴边有东西……”

“没有。”墨燃道,“看师尊吃的很香,觉得高兴。”

“……”楚晚宁有些不自在,便淡淡道,“你做的好吃,就是饭多了些,下次一碗就够了。”

墨燃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却还是忍住没说,嘴咧了咧,笑着露出犹如编贝的整齐皓齿。

“嗯。”

真是个傻子,遇到大事很谨慎仔细,生活上却懒散的不像话,连食盒底下的筷子明明有两双都没有瞧见。

一个人吃了两个人的量,居然还跟他说饭多了点,有点撑……

墨燃越想越好笑,忍不住轻轻拿手扶住额角,睫毛垂下,簌簌抖动。

“你又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墨燃怕伤着他的颜面,自己是师尊的脸皮比什么都要紧,当然不能让他难堪,于是岔开话题道,“师尊,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昨天忘了跟你说。”

“什么事?”

“我回来的路上,听说怀罪大师在你出关的前一天,就先行离去了。”

“嗯,不错。”

“所以你醒来之后没有见到他吧?”

“没有。”

墨燃叹了口气道:“那这件事并不能怪师尊无礼,我先前在外头听人议论师尊不懂礼数,怀罪大师耗费五年心血为师尊还魂,醒来却连个谢都捞不到。可是大师是自己先走的,总不至于师尊一醒来,就要跑去无悲寺外跪着感激涕零。这些嚼舌根的人当真是讨厌,既然问清楚了,我就让伯父在明日晨会上提一提——”

楚晚宁忽然道:“不用。”

“为什么?”

“……我与大师,早已交恶。”楚晚宁道,“即便我醒来的时候他仍在,我也不会谢他。”

墨燃愣了一下:“这是为何?我知道师尊当年是自逐出寺的,与怀罪大师早已没有了师徒牵绊,但他在师尊危难时前来襄助,也不是……”

话未说完,就被楚晚宁打断了:“我与他的事,说不清,也不想再说。别人若是讲我全无良心,冷血薄情,就随他们去吧。分明也是实话。”

墨燃急了:“怎么就是实话了?你明明——你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楚晚宁倏忽抬头,脸上竟骤然冷下来,似乎是龙被触了逆鳞,血流如注。

“墨燃。”他忽然说,“我的事,你又清楚多少?”

“我——”

他看着楚晚宁透亮的眼睛,那里头寒霜凌冽,总也放不下提防,总是镇着万里城塬。

他有那么一瞬间,忽然想不管不顾地说我知道,你的许多事我都知道,我都清楚,就算你的一些过去,一些曾经是我不知悉的,我也愿意去听,愿意与你一同分担。你不要总把万事藏在心里,落上重重叠叠的锁,筑起层层峦峦的障,你不累吗?不会难受吗?

可是他有什么立场这么说。

他是他座下的徒弟,不可造次,不可忤逆。

墨燃最终哑口无言。

半晌静默,楚晚宁紧绷犹如弓弦的身子终于一节一节地松下来,他似乎有些疲惫了,叹口气,说道:“人非圣贤,在天命跟前更是力薄,有些事情不是自己想左右就能左右的。行了,怀罪大师的事,以后就不要再跟我提了。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

“……是。”墨燃垂下头,默默地收拾好食盒,走到门口时,忽然道,“师尊,你没有生我气吧?”

楚晚宁瞪了他一眼:“我生你气干什么?”

墨燃展颜笑了:“那就好,那就好。那我明天还能来吗?”

“随你。”

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补上一句,“以后不用跟我说‘我进来了’这种话。”

墨燃愣了一下:“为什么?”

“你进都进来了!这不是一句废话?!”楚晚宁又气着了,不知是气墨燃不适时宜的纯洁,还是气自己不争气涨红了的脸。

待墨燃一头雾水地走了,楚晚宁才下了床,鞋履也懒得穿,赤着脚走到书柜前,拿出了一卷竹简。他哗的一声将竹简展开,盯着上面的字,目光晦涩,半晌无言。

这竹简是怀罪走得时候放在他枕边的。简上施了密咒,只有楚晚宁自己能打得开。上头字迹端正工整,写的是“楚公子亲启”。

他的授业之师,唤他楚公子。

当真荒谬。

书信的内容不长不短,讲了一些楚晚宁醒来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又花了大半篇幅,“请求”他了一件事。

怀罪大师请他精力恢复后,务必前往无悲寺附近的龙血山相会,文中言辞恳切,说自己年事已高,自觉时日无多,想到一些往事,心中倍感煎熬愧疚。

“老僧圆寂前,望与君一叙。君身仍有旧疾,听闻受此旧疾连累,每七年便需闭关十日,老僧实感有愧。若君愿来龙血山,当可布阵疗愈。然法咒甚险,君需携一名木火双系的弟子,陪同镇灵。”

旧疾……龙血山……

楚晚宁剑眉紧蹙,手指几乎陷入了掌心里。

怎么能疗?被毁去的东西,失去的东西,在龙血山的那一百六十四天,怎能还原?

怀罪是有通天的本事,能把入木三分的疮疤填平吗?!

他蓦地睁开眼,掌心中金光四起,结实的湘妃竹书简,刹那间在他指中震碎为齑粉,灰飞烟灭。

他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无悲寺半步。

也不会再称怀罪一声师尊。

转眼楚晚宁出关已有四日,这天薛正雍把他叫到丹心殿里,递给他一份委托函书。抖开一看,里头简简单单几句话。

楚晚宁掀起眼皮子,说:“给错了吧。”

“什么?”薛正雍把函书拿来自己又读了一遍,说道,“没给错啊。”

“……”楚晚宁眯起眼睛,“这上面写的是,帮玉凉村的村民务农。”

“你不会吗?”

“……”

薛正雍睁大眼睛:“你真的不会啊?!”

楚晚宁被他问的有些尴尬,于是怒发冲冠:“就没有正常些的,什么除魔驱邪之类的?”

薛正雍说:“最近比较太平,还真没有什么地方闹邪祟的。哎呀反正燃儿也跟你一道去,大不了你坐着休息,让他去做苦力好啦,年轻人嘛,收点稻子打点谷子还不是小事情。”

楚晚宁一双漆黑眉目蹙得极深:“死生之巅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这种琐事了?”

“……一直都接啊,无常镇王阿婆的猫爬到树上下不来了都是师昧去抱下来的。只不过以前棘手的事情比较多,简单的就都没有劳烦你。”薛正雍道,“你不是最近才刚醒来嘛,本来我也是想让别人去干的,可是我觉得你应该闲不住。”

“那我也不……想割稻子。”楚晚宁转了口气,才没说成“不会割稻子”。

薛正雍道:“都说了让燃儿帮你,你就当出去散散心,走走路。”

“我不接任务就不能散散心,走走路了?”

“说的也是。”薛正雍挠挠头,“不过玉凉村离彩蝶镇近啊,那块儿的天漏是燃儿补的,他毕竟不如你,你要不顺便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加固的地方。”

他这样说,楚晚宁才终于觉得有了去的必要,于是不再说什么,把委托函收了,转身出了丹心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小年,给昨日摁爪的菇凉们都发了100晋江币的红包,不算多,大家图个开心,用了批量发红包的功能,不知道有没有晋江漏掉的,延迟的,挠挠头~

现在还剩2000点晋江币,晋江每个送读者的红包都要扣百分之五手续费,所以只能再送19个了,为了多给一些小伙伴,重复留言算一个嗷,来吧,今天前十九个,按人头算,送完为止啦~~么么啾~~

恭喜各位玩家,进入新副本《撩不死你算我输》。

狗子和师尊即将展开一个史上难度最低的副本,女助攻也即将上线,给愚蠢的狗子最后一击,加速他懂得什么叫喜爱啊尼玛!!!蠢死你算啦!!!

秉持着撩不死你们这群小妖精我就原地表演一口吃榴莲的原则,在这个副本里,真车真的没有,假车到处乱开,祝大家看假车看得愉快~哈哈哈~

第135章 师尊偷师

玉凉村是个很小的村子,村里头住的人年纪都有些大了,年轻人不多,因此每年农忙的时候,都会请死生之巅的仙君来搭把手。

这种与修道之事无关的委托,放在其他仙门里是绝不会有人接的,但薛正雍和他大哥白手起家,从小过惯了苦日子,据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所以对于老佃农的这些请求,他非但拒绝不了,还每次都很当回事儿,都会派弟子好生去完成。

那村子离死生之巅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是个走过去嫌麻烦,坐马车太矫情的路程。

于是薛正雍给他们备了两匹好马,楚晚宁下到山门前,瞧见墨燃正立在一株高大枫树下,此时已是深秋,层林渐染,枫叶正红,风一吹,满枝霜叶犹如织锦灿烂,犹如红鲤踊跃。

墨燃手里头牵着一匹黑马马绳,而另一匹白马则亲昵地去蹭他的脸颊,他正在拿着一把苜蓿花在逗它们,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正巧几片红叶翩然落下,墨燃在花叶中仰头笑了。

“师尊。”

楚晚宁的脚步缓了下来,末了停在最后几节台阶上。

阳光透过繁枝茂叶,浸润生着青苔的石阶,他看着不远处的那个男人,或许是因为要干农活的原因,墨燃今天没有穿死生之巅的弟子服,也没有穿回来时穿的那件白袍子。

他着一身黑色布衣,腕子上缠绑着护手,再简单不过的制式,但他腰细腿长,肩膀宽阔,瞧上去身段极好,尤其是胸襟处,因为布衣领口开得低,能看到结实紧绷的胸肌,蜜色的皮肤随着呼吸而一起一伏。

如果说薛蒙那种银光闪闪浑身甲胄的穿法叫做明骚,是孔雀开屏,墨燃这个样子,就是闷闷的风骚,是无辜的风骚,莽撞清纯的风骚——总之一句话,我是个老实人,从不乱撩拨,除了埋头苦干,我什么都不会。

“……”楚晚宁来回看了他几遍,开口了,“墨燃。”

“嗯?师尊怎么了?”体魄结实的男人笑着问。

楚晚宁面无表情:“领口敞这么开,你冷不冷?”

墨燃微怔,旋即觉得师尊这是在关心自己,很开心,他把紫花苜蓿放回马草筐子里,拍了拍手,三两下跑上了青石台阶,挺拔英俊地立在楚晚宁跟前,还没等楚晚宁反应,便捉住了楚晚宁的手腕。

“不冷,忙了一早上,其实我很热。”他心无城府地笑着,带着楚晚宁的手摁在自己起伏的胸膛上,“师尊看,是不是?”

好烫。

年轻男人胸口的温度十分暖热,伴着血液翻涌的心跳声,还有那双亮如星辰的双眼,楚晚宁感到背脊一阵麻,慌忙甩开他的手,脸色沉了下来。

“像什么话。”

“啊……有汗么?”墨燃却会错了意,他如今以为楚晚宁是不喜欢男人的,毕竟前世和自己的纠葛缠绵都是因为自己蛮不讲理的强迫,他没觉得楚晚宁会对自己有什么意思,于是只把师尊的不悦,当做是受不了自己身上有些汗热。

想到楚晚宁那么爱干净,那么不喜欢与人接触,墨燃不禁有些赧然,挠着头道:“是我一时莽撞……”

他若是仔细打量,就会发现楚晚宁俊秀的脖颈深处是绯红的,高冷垂落的睫毛下面遮着情意微光。

可他第一瞬间没有发现,楚晚宁就不会再给他觉察的机会。他洁白的鞋履踩着湿滑的青石,径直朝那匹黑马走去,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遮天蔽日的阳光里,漫山遍野的红叶中,他一身白衣,骑在高头黑马上,侧过脸来俯视着站在地面的徒弟,一张冰玉般的面容显得很桀骜,依旧是那再锋利不过的玉衡长老,俊得不能再俊。

“我走了,你快些跟上。”

说罢修长的双腿夹紧了马肚子,一骑红尘,策马扬长而去。

墨燃立在原处,愣了一会儿,抱起喂了一半的苜蓿花竹筐,把筐子系在白马鞍后,也翻身上了马,哭笑不得道:“那匹黑马才是我的马呀,师尊怎么乱骑……师尊!等等我!”

两人纵马疾行,半个时辰不到,就来到了玉凉村。

村外稻田数十亩,金色穗浪滚滚翻涌,田里忙活着三十来个农人,因为人数不多,所以不管年轻的,还是岁数大的,都在做活儿,他们佝偻着身子挽着裤腿,抡着镰刀,一张张脸上淌落斗大汗珠,瞧上去十分吃力。

墨燃立刻去找了村长,将函书递给了他,然后也不多话,换了麻鞋就往地里头去。他力气足,精力旺,加上是修道的人,割点麦子根本不在话下。忙了小半日,已经割去了两大块田垄的水稻。

金色的稻穗堆在稻田边,日头一晒,尽是谷物清香。山原间响着农人耕作时镰刀沙沙的声音,还有坐在垄上的大闺女,一边忙着拾掇穗子,一边悠然地唱着农歌。

“太阳落山红花闪闪,四山红哟红花对牡丹,唱起情歌嘛一把红扇子,问情郎嘛绣球花儿圆。我拉着郎腰带,到底几时来。我今儿没得空啊,明儿要劈柴,我后儿天才到小妹家中来。”

这软洋洋的小调,羞答答的唱词,从农家女口中无心无意地荡出来,荡在天地之间,落在听者心坎儿。

“我今儿——没得空啊,明儿要劈柴,我后儿天——才到小妹家中来。”

楚晚宁没下地,抱着一缸热水靠在树下喝,听着这歌儿,一双眼睛追着远远的那个黑色的勤快身影,心意起伏,水从喉咙里淌落,似乎没有流到胃里,而是转而汩汩流到胸中,一阵热。

“靡靡之音。”水喝完了,他冷冷评了四个字。去把瓷缸还给村长。

村长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楚晚宁正有些暴躁,问道:“怎么了?”

“……仙君……不下地啊?”老村长倒是个耿直人,既然他问了,就颤巍巍的答,白胡子抖着,白眉毛皱在一处,“仙君……是来监工的啊?”

“……”

楚晚宁头一次觉得这么尴尬。

下地……

薛正雍不是跟他说,只消得在旁边看着墨燃卖力就好了吗?还真要他下去?

……他不会啊!!

无奈老村长语还休地瞅着他,连带着旁边几个幼童老妪也闻声抬头,瞟着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童言无忌,有扎着抓髻的小孩子脆生生地问:“阿婆阿婆,这个道长哥哥穿的这么白,怎么下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