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到什么?”话问出口唐棠就后悔了,不等他回答就又说,“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就在昨晚上,我听到了。”唐嘉宁固执地说了下去,甚至撑着手臂坐起来,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指了指左侧胸膛,“心口疼得好像有刀在剜,比腿上的刀疤还难忍。”

他说得不快,一只手用力拽着她重新坐下来:“你不是都怀孕了吗?怀孕了为什么还要这样!”

“嘉宁!”唐棠伸手要推开他,然后就觉得颈窝处一热,少年满是热情的亲吻和眼泪一并落了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呢,”唐嘉宁自言自语着抱紧她,眼泪越流越多,哭声也越来越大,终于连肩膀都开始抽搐起来。

他以为他能忍住的,能够不再当着她的面哭的,可现实这样叫人绝望,无论是越走越远的唐棠,还是挨着墙壁躺着,还忍不住倒掉茶杯水伏在那边偷听的自己。

真是,太叫人不耻了。

“明明我们才是最熟悉的,我们一家人…都一起六年了。”他哭得有些语无伦次,“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你完全不了解他。我们是一家人,为什么偏偏就是我们要是一家人呢…我压根不想要什么姐姐…”

他又哭又抱怨,毕竟彻夜未眠,眼皮越来越重,最后竟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唐棠抱着人不敢松开,开始时一下一下抚着他背脊,后来就看着他床头边的小夜灯发呆。

任非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将门推开一线:“还要抱到什么时候?”

唐棠尴尬:“可是…”

他大步走了过来,有些粗暴地把被子掀开一些,将唐嘉宁环在她背上的双手拿开,把小舅子整个人都塞回了被子里。

唐嘉宁被惊醒,睁眼先看到任非桐的脸,然后就去搜寻唐棠,视线堪堪接触到熟悉的身影,重重的一拳就砸在了脸上。

唐棠惊呼了一声,任非桐一把拉起她,大步往外走去:“下次再这样,你舍不得,我来揍,见一次揍一次。”

唐嘉宁挣扎起来的时候,唐棠已经被带了出去,房门“砰”的被甩上,犹自发颤。

唐嘉宁捂住脸颊和双眼,挫败地把头埋进枕头里。

外面有清晰的脚步声,似乎是任非桐在走动,隔壁的房门又响了,再没听到声音。

任非桐去洗手间打了盆温水,沥干毛巾,回到房间时,就见唐棠又恢复了之前的坐姿,看着墙上的装饰画发呆。

任非桐一屁股坐下来,认真地帮她擦去颈部已经干涸的眼泪,用力地在那个一看就不是自己留下的吻痕上揉搓,一直把周围的皮肤都搓红了才罢手。

“明天就搬到我那里去吧。”

唐棠隔了半天,才迟疑着点了点头。

任非桐起身去收拾脸盆,临到了门口,又回过头来说:“这不怪你,谁都不知道种下去的种子到底会不会开出花、结出果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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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嘉宁一早就被送回了医院,唐棠到底还是没有搬,怕唐仅要闹。

唐嘉宁住院之后,唐仅更加黏姐姐了,对任非桐的排斥倒是少了一些,有时甚至还让他帮着完成一下手工课作业。

任非桐因为唐嘉宁的缘故,看他总有种养虎为患的错觉。

唐仅晃了晃铅笔盒,嘀咕:“我的铅笔都断了。”

任非桐看着他,他于是又加重了语气:“铅笔都要削了——以前都是姐姐和哥哥给我削的。”

任非桐于是接过铅笔盒,打开小折刀,拿了支铅笔削了起来。

唐仅撇着嘴在一边坐着,百无聊赖地四下打量,突然说:“好久没有见到达菲拉了。”

任非桐看了他一眼,削完又一支铅笔:“在家。”

唐仅没吭声,任非桐把铅笔放回盒子里,拿起另一支,“孕妇不能跟动物接触太多,不好带过来,你想看它,就只能跟我去那边看了。”

唐仅这才“哦”了一声。

铅笔一支支被削好,很快摆满了铅笔盒。任非桐把垃圾桶推回茶几底下,站起身打算去卫生间洗澡,突然就听唐仅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任非桐回头看他:“你想去?”

唐仅低下头,拿脚踢着茶几的矮脚。

唐棠一睡醒,意外地没看到唐仅和任非桐,打了电话过去,好一会儿才被接起:“你们在哪儿?”

“在我家,”任非桐的声音带着笑,“小仅也在。”然后,唐棠就听到了几声欢快的狗吠声。

唐嘉宁很快发现了“同(和谐)盟军”的“叛变”,唐仅又开始满口“达菲拉”了,甚至连周记本上都有阿拉斯加硕大的脏脚印,任非桐也渐渐从“野男人”变回了“任哥哥”。

那天之后,唐棠没再提起那件事情,唐嘉宁当然更不愿意提,这么大个人在姐姐怀里哭睡过去,怎么都有点丢人。

无论他承认不承认,愿意不愿意,他是她堂姐,这才是现实。

唐嘉宁有时甚至有点羡慕王瑜她们反复谈论的“alex与嘉盛小老板”的姐弟恋——无论是否得到祝福,至少当事人两情相悦。

大家都大步向前,连他的腿也在日渐好转,只有他独自留在原处。

能够下地之后,每天就要开始做康复练习了。唐嘉宁想起女孩子们喜欢的人鱼童话,小美人鱼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他现在的体会也不遑多让。

可她是为了走向爱人,而他,走到底也只是一片空茫。

唐棠的肚子更大了,走路时经常扶着腰,脸色倒一直很好。

唐嘉宁在春节前夕出院,家里换了新的窗帘,他的房间也换了崭新的被褥。唐棠称这个为“从新开始”,唐仅居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床,存在感十足地摆在房间的右侧。

“哥哥,我就睡在你边上,你要是累了,身体不舒服,你就喊我!”

中气十足,小胸膛挺得高高的。

唐棠帮着收拾完东西,就窝到沙发上去了,任非桐忍不住念叨:“再站一会儿,医生说得多运动。”

唐棠动了动胳膊,又往里缩了缩。

这是他所不熟悉的堂姐,像唐仅一样不听教导,进来好一会儿了,还没有把鞋子换掉。

任非桐认命地把拖鞋拎了过来,唐棠不大情愿地换了,小声嘀咕:“我能等会再起来吗?好累啊。”

那语气也是唐嘉宁所不熟悉的,完全没了平时当姐姐的架子,像是只等着主人抚摸的猫咪。

唐仅拿了只苹果咔擦咔擦啃着,一脸习以为常的样子。

唐嘉宁有点不知所措,回房间有点不甘心,出去又像只硕大的电灯泡。

任非桐硬是把人拖了起来,推着在房间里来回走,唐仅哈哈直笑。

唐嘉宁回到屋里,躺倒在床上,看着头顶的白色的天花板发呆。唐仅过来推他:“哥哥,出来一起玩游戏呀。”

唐嘉宁转过头,看着在面前变成了“横立”模式的弟弟:“姐姐要走了,你不担心吗?”

唐仅抓抓头:“姐姐不走啦,任哥哥过来。”

唐嘉宁冷笑:“他凭什么过来?”

唐仅的小胖脸最近清瘦了一些,皱起眉头时隐约有了点唐棠的影子:“可是…他不过来的话,宝宝就没有爸爸,姐姐也没人照顾了呀。”

不过几天没见,他仿佛长大了一截,再不说“我当孩子爸爸”的傻话,甚至开始为姐姐担心起来。

唐嘉宁想说“我来照顾她”,想说“我来抚养孩子”,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连自己的生活都还不能负担,如何担起家庭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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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将至,高兰要准备回老家,包子铺也休业了,这屋里唯一还要上班的人就剩下田欣欣,进进出出都是一脸悲愤。

“你们居然都不用上课上学了!太无耻了!”

晚饭是任非桐做的,很普通的饭菜,菜色却全是唐棠爱吃的。但她的胃口显然没好多少,依旧吃几口就放下了。

田欣欣一边啃排骨一边道:“你不吃我都吃了啊——”

唐棠仔细打量她:“你是不是胖了?”

田欣欣悚然一惊:“有吗?”

唐棠点头,田欣欣起身冲回房间称体重,唐棠飞快地把大半盘排骨都倒进了任非桐碗里。

任非桐:“…”

田欣欣很快回来,边走还边自言自语:“没有吧,体重没增加呀,难道脂肪含量增加了?”

然后她就看到空空如也的盘子和任非桐面前那碗小山一样的排骨。

“我…”任非桐想要解释,又觉得不能把女朋友卖了,目光游移。田欣欣不好跟他计较,垂头丧气地坐下,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肚子都这么大,再拖下去就可以抱着孩子办酒席了。

唐嘉宁的筷子抖了一下,侧头去看唐棠,她也是一脸纠结。任非桐主动解围:“生完再办吧,现在穿婚纱搞仪式太累了。”

说完“太累”两个字,他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看向唐棠:“这也算个运动吧?”

唐棠噎住,放下筷子低头灌汤。

任非桐抬头去看墙上的挂历,嘀咕:“最近的好日子还挺多的。”

唐棠隐约有不好的预感,隔天中午,任非桐就拎了一大袋子东西过来,中西式婚礼流程、创意游戏、孕妇婚纱样式、请帖、喜糖种类…哗啦啦摆了一桌子。

“医生也说你应当多运动,我们早点把婚礼办了,其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任非桐打开记事本,“年前年后都有合适的日子,你看看喜欢哪个?”

唐棠接过来,被上面密密麻麻的注解晃得眼花,非常迅速地就交换给他。

“还是你定吧。”

任非桐笑了笑:“那就下周一?”

“这么快?”唐棠眼皮跳了跳,“来…来得及吗?”

任非桐合上本子:“只要你准备好了,我们就来得及。”唐棠有些将信将疑:“那我要做什么?”

“你呀,”任非桐歪了歪头,“你就等着做我的新娘就好了。”

话是这样说,唐棠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以至于差点错过了母亲的探视时间。

唐嘉宁一路上都有些不高兴,任非桐关于结婚的话他是听到的。但这又不是第一次提起,虽然担忧,却没了第一次听到的紧迫不安感。

他毕竟还年轻,像当年的唐棠、崔明舒一样,只要还没有到来,就觉得一切都是可改变的,希望一直都留存着。

“再过一阵子,你是不是连小仅的生日都要忘了?”他的语气不无酸楚,但还是不好意思拿自己举例,只拿唐仅做借口。

唐棠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因为之前那件事情,她跟他相处总是有一些不自在的,今天却仿佛连这点情绪都不见了,总是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发呆。

外面仍旧是那个他们住了多年的城市,并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分心去探究。唐嘉宁觉得她大约是原谅自己的鲁莽了,她一向也都是这样的。

医院也和去年冬天一样,医护人员忙碌着来回,病患和家属们满脸愁容与他们擦身而过。

唐妈妈的身体还是老样子,说不上好,也并不是不好,像条搁浅的渔船,年长日久终究是要走向死亡的,但现在还维持着船的形状。有时推到阳台上,叫日光照耀在脸上,仍旧是一个温柔母亲的样子。

唐嘉宁把窗前的一大瓶富贵竹抱了出去,又去找护工要清洗器皿的工具。

唐棠摸了摸她的脸,弯腰把琴盒打开,将小提琴架起来。

她没带乐谱,也并不需要看谱——这曲子拉了不下千百遍,就像空气一样熟悉。

如果母亲能醒来,一定也能瞬间叫出它的名字。

毕竟,连最初的练习乐谱都是她去买的。

唐嘉宁洗完玻璃花瓶回来,还没到病房就听到了她拉的入门练习曲,调子轻快,像是有活泼的山雀从病房里飞蹿出来。

他加快了脚步,琴声却戛然而止。

房门半掩着,唐棠的声音轻轻的,同他手里的富贵竹嫩叶一样柔软:“妈妈,我快要结婚了…

唐嘉宁停下了脚步,手指搭上了门把,又犹豫着放下。

“嘉宁的腿好了,他的个子已经比我高很多了,学习也挺好的,做手术时拉下的功课,都差不多在寒假补齐了…”

唐嘉宁握紧了拳头,那些温柔的字眼一个一个从门缝里传来,落到他身上、手上,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无声无色的春雪。

第六十章 手书为盟

任非梓接到请帖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了好半天才说:“这就要结婚了?”

任非桐点头,任非梓开打请帖一看,声音更高了:“后天!你后天结婚现在才告诉我!”

任非桐还是一脸淡定,他抓狂道:“你告诉爸妈了没?”

“请帖都还在你手上,你今天早点回家通知下。”

任非梓出门的脚步都在飘,不留神就跟要进门的人撞了个满怀。

对方惊呼一声,登时就把手里的咖啡全泼他衣服上了。

任非梓郁闷到了,极点,抬头见是个长相艳丽的女孩,又不好意思骂,愤怒地扭头:“哥你看!”

任非桐淡定地看了一眼那女孩:“施小姐又不是故意的,你去休息室拿件我的衣服。”

施韵听到这个“哥”字,态度就特别好起来,热情地拿手给他擦咖啡:“原来是任总的弟弟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和美女,任非梓把请帖往桌上一扔,转身进了休息室。

施韵的目光登时就尖锐起来:“任总!您要结婚了?!!”

任非桐“嗯”了一声,想起她跟唐棠打架的样子,又补充说:“孩子快出生了,想早点把酒办了。”

施韵失魂落魄地走了,连咖啡杯都忘了拿。

任非梓换了衣服出来,见他哥还在那写请帖,忍不住嘀咕:“你就不能让秘书给你写?”任非桐瞥了他一眼说:“是我要结婚,一辈子就一次。”

“又不是让你别亲自结婚。”任非梓忍不住嘟囔。

对于这个凡事都过于冷静的哥哥,他有时候是很没有办法的,就像现在,他说后天要结婚,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快把消息传递给父母。

任非桐这样坐着,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和另一个女人的名字,满脸的认真和温柔。

任非梓叹气:“我只负责送过去,他们肯不肯来,生不生气,我可就不管了。”

任非桐“嗯”了一声,等他到门口了又说:“不肯来你就和他们说,我这辈子只结这么一次,不来就彻底没机会了。”

任非梓一口气噎在那里,半天才吁出来。

好吧,这说的其实也挺在理的。

他拿起请帖,挥挥手,拉开门往外走。走到电梯边,就见施韵还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口,见他看过来,笑得露出两个酒窝。

任非梓干咳一声:“真巧。”

施韵的酒窝更深了:“我是在专程等你。”

任非梓心里登时就一股反胃,太主动的女人,看着很轻浮啊!

施韵又说:“想看看你穿任总的衣服是什么样的。”

任非梓:“…”

“男人果然还是要有点岁数才有味道。”

任非梓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拿去跟亲兄弟比还输了,心灵上登时就有点接受不了:“我我哪儿就没味道,哪儿就不够岁数了?”

“没说你不好呀,”施韵一边往电梯里走,边狡辩,“只是你哥更有魅力——我等会还有个通告呢,先走了。”

任非梓赶紧跟进去:“你说更有魅力就更有魅力啊,你以为你是奥委会评…”

一脚迈进去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唐棠挺着肚子,一手拉着小唐仅,拎着只装相册的小袋子,诧异地看着他们。

“巧啊。”唐棠主动打招呼。

任非梓干瞪眼,施韵撇嘴:“肚子这么大,穿婚纱能好看吗?”

唐棠还没开口呢,唐仅抢先说话了:“你才不好看,我姐夫死都不会要你的!大泼妇!”

施韵瞬间涨红了脸:“谁、谁泼妇了?!”

唐仅还要说,被唐棠一把拉住:“他开玩笑的,打个架就算是泼妇的话,咱俩都是。”

施韵这才作罢。

任非梓心里憋得发慌,都动手了还不能算泼妇,那怎么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