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回她莽莽撞撞去找娘,娘正在看信,她虽只瞟了一眼,正好看到开头的称呼就是四妹,那字迹…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仔细想来和这字条竟是有些像,只是这字更显得潦草些。

要是真如她所想,这个她该称之为伯伯的男人果然一开始就猜到关家有可能面临这个劫难,并且早早将幼子瞒下送走。

只是…他为何不早做准备为全家谋得一条生路?

以有心算有心,对方就真的强到让他无丝毫反抗之力?

就算关家没有,她家有啊!以娘对关家的着紧,若是知道了怎么可能会让事情发展至此!

桑夏低头,盯着那一句‘多年后他依然不打算放过你’移不开视线,这话里的意思是曾经就有人对娘亲不利,现在依然咬住不放?

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桑夏就心头火起。

她的娘亲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谁都及不上,哪怕她从来不会轻声细语的和自己说话,也不会像其他夫人一样打扮女儿,带她参加各种夫人小姐的茶会,甚至连笑容都很少,可那就是她独一无二的娘亲。

她会在自己练武受伤时给她上药,累极时帮她推拿放松,生病时彻夜守候。

从她有记忆以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得到回应,每一个疑问都会得到解答,每一个想法都会督促她去实现,成功了摸摸她的头,失败了亲手给她做一顿饭,引导她总结失败的原因,那个时候是娘说话最多的时候,为了多听娘说话,她甚至会故意失败,娘哪会不知道她的那些伎俩,可她从不揭穿。

娘对她自己要求高,有些规矩更是坚持得十年如一日,而这些娘从不曾强行加诸到她身上,任由她随着性子长大,学她愿意学的,做她愿意做的,从不曾以娘亲的身份横加干涉。

可是现在竟然得知有人想对娘不利!

真是不知死活!

就算拼上她的性命,那人也休想如愿,她桑家可不是关家这般好欺!

将纸条折好收进怀里,桑夏来到窗前推开窗户,天边已经泛白。

凉风夹着细雨扑面而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本就半湿的衣裳被风一吹更添冷意,心里的火气也下去了些。

不告而别离家数日,该回了,娘虽从不将担忧之言挂在嘴上,担心又岂会少。

且这关家之事她也得尽快告诉娘知道,关家,怕是因娘受了牵连。

ps:才开这文的时候就有好几个作者警告我慎重,说这样的类型特别不好写,我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我没想到会这么不好写,这章从昨天写到今天,三千字修得只剩一千七,又补了几百才传上来,已经尽量用简练的语言表达了,只是功力好像有点不够,我继续努力。

003章 再灭门

归心再似箭,桑夏还是没能立刻回家去。

今日的双钟县很是热闹。

三三两两凑在一起的人口里说着遗憾的话,神色却藏不住兴奋,看别人的热闹谁都不怕事大。

桑夏特意选了一处坐无虚席的茶楼,多花了些银子坐进了店家空着以备急用的雅间。

虽然没有在外头听得远听得清楚,倒也杜绝了不少视线。

在半路听得潘家灭门,她就改变方向来了这里。

先是关家,再是潘家,灭门惨案都集中到一起来了,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要说这两个案子没有牵连,她不信。

只是不知娘和潘家是否也有渊源。

和关家的退隐不同,潘家算得上风光无限,乡野之民中都多有知道厉害有本事的潘大人,她知道的比一般人还要稍多一点。

潘家老爷子有从龙之功,是扎扎实实的功臣,潘家长子更是勇猛,据说立国之前和皇帝乃八拜之交,次子亦有威名,一门三人掌着苍云国过半的兵力。

后来天下安稳,潘家极有眼色的将泰半兵权交了出去,只余少少做为潘家立身之本,并且位高权重声望隆的老爷子也提前致仕,没给皇帝添一点点堵,因为这,皇帝对潘家更是另眼相看,年节赏赐历来都是最多的那家。

前不久老爷子七十大寿,潘家子孙都回了祖宅给老爷子拜寿,皇上也特地派了礼部大臣前来奉礼,哪想却…

这样的人家,要无声无息的除去远比关家难,自然也不可能如关家一般只在当地引起震动,算算日子,事情发生才九日就已经传得很开了。

纷纷扰扰传入耳中的话不少,有用的却没几句。

桑夏正考虑是不是不要将时间浪费在这里,就听得外头传来惊呼声,“快看,来大人物了!”

“能使那般仪仗,官位必定不小。”

“没见识了吧,看那官服是紫色滚边,来者必是大官!”

“废话,潘大人本就是一品,一般人哪有资格查潘家的案子。”

“…”议论声中,桑夏悄悄走出雅间,找了处空隙往楼下瞧去。

数十差役簇拥着八人大轿缓缓前行,那不疾不徐的姿态不像是来查案的,倒更像是来抖威风。

桑夏皱眉,潘家在朝中绝对是臣子里最得宠那一波的,一夜遭灭门,皇上震怒之下难道不该是派个能干的人过来查案吗?这人…

或许这人有其特别之处,她不能只因他的这番作态就先入为主的轻看了去。

这么想着,桑夏留下茶资,趁着无人注意悄悄离开。

双钟县在潘家荣耀之前只是个普通的县,自从潘家发达后多有回馈祖居之地,再加上历任县令都是极为能干之人,不过二十年愣是将之发展成了苍云国排得上号的大县。

可是现在,天塌了,没有了潘家的双钟县失去了所有底气。

双钟县令程山真短短日子就瘦成了个骷髅。

朝中谁不知道会被放到双钟县当县令的人是经过千挑万选,得了潘家首肯的,从这里任期满的无一不是往高处走了,可现在在他的辖下却发生了这样的大事,不要说往上走,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是未知数。

天杀的,他明年年初就到任了!

“大人,秦大人出来了。”主簿看钦差大人出来了县令大人还没反应,忙上前一步轻声提醒。

程山真回过神来,赶紧紧走几步上前见礼,“下官见过大人。”

秦大人用鼻音恩了一声,“本官初到,潘家之事不及程大人熟悉,程大人详细些说与本官听听。”

程山真神情恭敬之极,“下官定当知无不言,不过秦大人远道而来已是辛苦至极,下官让人收拾了官邸,大人是否移步过去歇息一二…”

秦沛斜着看他一眼,到底是点了头。

程山真大喜,亲自侍候着秦沛上了轿。

桑夏从巷子拐角处走出来,稍作考虑,远远的跟了上去。

潘家现在的情况没有谁比县令更清楚,冒点险也值得。

双钟县的县令官邸外面看起来和其他地方的并无二致,进去了才知道内有乾坤。

小亭小院小山小水,无一不精巧之极。

秦沛颇有兴味的转了转,程山真在一边陪着,看他哪个多看两眼就解说一二,末了停在八角亭外面,声音低落的道:“潘老大人极喜欢这个亭子,过个一段时间就会过来坐坐,现在却…秦大人,下官是得了潘家大好处的人,虽然人微言轻,也想求大人查出下此毒手之人,以慰潘家一门三百四十七口在天之灵。”

说着,程山真身体矮了一截。

秦沛没想到他会如此,心里对他倒也高看了两眼,“本官与潘家有旧,于公于私都不会任凶手逍遥法外,得潘家好处的人何止一两个,你倒也不算忘恩负义,起来吧。”

“是。”程山真引着人在正堂坐定,亲手奉了茶后不等人问便道:“潘家出事至今九日,下官不敢怠慢,自第一日起便和同知主簿轮流带人守在潘宅,派出了衙门所有捕快查找线索。”

“可查到了什么?”

“可以说查到了,也可以说什么都没查到。”程山真抬起头来,神情严肃,“潘家值钱的东西都没丢,全宅上下也无丝毫打斗痕迹,不少人更像是在睡梦中被人取去的性命,这事发生在哪一家都说得过去,唯独发生在潘家说不通,潘家是武将世家,护院全都曾经跟随老太爷在战场上拼杀过,不论是经验还是手段,便是等闲将士都比不上,一个两个死得悄无声息可以说是不够警惕,可潘家近百护卫竟然全是如此,且住在那附近的人都说当晚他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这绝不正常,此为其一。”

“其二,偌大个潘家,无人死去的地方干干净净,连个脚印都没有多一个,死了人的地方也不显过凌乱,行凶之人显然是极为熟悉潘家的情况,目标明确,不过有一点,下官怎么都想不明白。”

秦沛微一点头,“说。”

“是,对方既然目标如此明确,为何要将皇上派来贺寿的大人一并诛杀?这可是奉皇命而来之人,代表的是皇上,下官实在想不明白谁会如此胆大包天。”

004章 漂亮男人

秦沛看着不自觉就露了本性的程山真,眼睛眯了起来。

这位程大人看起来可不止是没有忘恩负义,而是真心想要破了这个案子给潘家报仇。

潘家啊…

潘俊生机关算尽风光半生,可有想到自己会落个这样的下场?

“还有没有其他疑点?”

程山真低下头去微微摇头道:“凶手行事利落,下官着人查了数日也不曾找到有用的线索,下官无能。”

“无须自责,能将潘家轻松灭门的又岂是易与之人。”秦沛话头一转,“潘家诸人停尸何处?”

“还在潘家,老爷子惧热,潘家每年的藏冰量都很大,下官担心尸身会坏,将潘家最重要的几人放进了冰窑,另置了一室停放其他主子,至于潘家的下人护院大部分已经入土为安,大人若需要,随时可开棺。”

“做得不错。”秦沛起身,“潘家之事从现在起由本官接手,你无需再管,皇上乃圣明天子,不会牵连任何人,你尽好你的本份,该你升迁的没人能拦阻你。”

程山真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来,这话里的意思是…他前程无碍?

“大人,下官…下官…”

“接下来配合好本官便是。”

“是,大人有令,下官无不听从。”

秦沛满意的点头,他是钦差大臣不错,可过江龙再厉害,一个不好也是会被地头蛇咬上一口的,像礼部章海那般未免就太冤了些。

目的达成,桑夏准备撤退,哪想到才移动一步脚就滑了出去,虽然立刻稳住了,这动静也引起了下面的注意。

低头一瞧,鞋子上沾了不少绿色,衣服也有,是了,现在正是梅雨季节,雨水哪里都不少,正是生绿苔的时候。

桑夏暗暗叫糟,要是脸被下面这些人看了去,以后就要成钦命要犯了!

秦沛被护卫层层护住,心里倒也不着慌。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这些护卫一半以上是皇上派给他的,身手远非一般人可比。

“不知是哪位英雄,请现身一见。”

当然不能见!

桑夏趴在屋顶上边想脱身之策,边撩起裙子下摆撕下一块内衬将头包住。

她很清楚,对方不会给她多少时间,她不下去他们会上来,露了脸,这一辈子都别想过安稳日子。

实在不行就只能用伍姨的药了,只是这样的话,有心人肯定会将关家与她联系起来,那样麻烦同样不会少。

“请英雄现身一见!”

下面的人越来越多,没时间了,桑夏将药抓在手里正准备下手,就看到一个黑衣人突的出现在自己前面,一步步走到屋顶边缘,暴露在一众人面前,再一步,直直从屋顶落下,稳稳站立。

“现身了,待如何?”

秦沛被噎了一噎,嘴角勾起个未达眼底的笑意,“现身了自是要问问清楚,英雄在官邸的屋顶是所为何来。”

“为潘家而来。”

“哦?”秦沛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明白,“英雄和潘家是何关系?”

“这个就不劳大人多问了,大人查大人的案子便是。”

“这个,恐怕由不得英雄做主。”秦沛退后几步,厉声道:“拿下。”

只露出双眼的黑衣人仿佛笑了笑,在包围形成的最后一刻退了出去,动作快得如同幻影。

桑夏趁着这个机会从屋顶上潜下去,这时候她才发现下面早就埋伏着许多人手,只是现在那些人都躺倒在地。

一个男人和她一样只是简单蒙面背手而立,不等她多想就指了个方向,率先往那里走去。

桑夏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一路顺畅无阻的出了官邸,外面巷子里停了辆马车,显然,比起桑夏的一念起即行动,这人早有准备。

在马车上坐定,男人将面巾取下来,桑夏顿时觉得马车里的光线都明亮起来。

男人用漂亮来形容不是什么好词,可这个男人是真的漂亮,漂亮到明艳的程度,但是绝不会让人错认性别。

身高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他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英气,那是男人才有的雄性气息。

桑夏看着,心里的警惕突的散去不少。

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她小的时候明明是个谁都会赞一句的漂亮小姑娘,可越长大越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去了。

穿女装会被看成男扮女装,穿男装又会被怀疑是女扮男装,怎么穿都会引来别人多看几眼,这种烦恼,普通人不懂。

不过现在,她觉得这个男人应该能体会她的心情。

男人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微微一笑,艳光四射。

桑夏更觉得心有戚戚焉,想起对方帮了自己,忙倾身抱拳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也算不得相救,我不出手你未必就会有事,只是替你省点麻烦罢了。”男人虚扶了扶,“在下安平之,冒昧问上一句,姑娘可是在查潘家之事?”

“安公子。”桑夏再次倾身见礼,“我乃出自桑家,公子这般问,难不成也是在查潘家之事?”

“桑姑娘。”安平之回礼,“家中长辈与潘家有旧,听闻此事派我前来追查,若是潘家还有人存活也须得尽上一份心意,莫非姑娘也是…”

桑夏摇头,“我只是在外办事,半路听闻潘家出事才赶来瞧瞧情况,是不是与家中有旧却是说不清楚,不过多半也是有些关系的,公子可有查到什么?”

“我昨晚前去探查了一番,其他不好说,有一点我却可以肯定。”安平之定定的看过来,“潘家,是先着了道再送的命,听家中长辈说过,潘家的护卫中很是有些好手,我自认身手不差,手下也有些能干之人,但是不使下作手段的话也绝无可能做到这般无声无息。”

桑夏稍做考虑,将自己在官邸听到的话一一道出。

“你怀疑凶手是和潘家有旧之人?”

“未尝没有这个可能。”桑夏其实更怀疑潘家出了叛徒,不过对初识之人,她不可能毫无保留,“程山真的疑惑我同样不解,这不是存心和皇上结仇吗?谁有这个底气?”

安平之沉吟,眉头微蹙的模样也是极好看的,“桑姑娘可有怀疑的人选?”

“没有,完全没有头绪,以潘家现在的地位实在想不出来谁有这个胆子,并且无所畏惧的连皇上一并得罪了,皇上不是其他人,一个不好可是要诛九族的,安公子怎么看?”

安平之微微摇头,“还不好说,我打算去潘家停尸之处查查,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桑姑娘可愿一并前去?”

桑夏想了想,点头,“也好,那个朝官带来的人身手不弱,和安公子一道也好多个倚仗。”

“明天戌时,如何?”

戌时?天刚黑之时?

“你想不到,别人更想不到。”

确实如此!桑夏欣然应下,“明日戌时,我们在离潘宅两条街的巷子里碰面。”

“可。”

“那么,我便先告辞了。”桑夏再次倾身行礼,“再次谢过安公子施以援手。”

“我们都是为潘家而来,桑姑娘不用如此客气。”

目送人远走,安平之才转头看向赶马车的老者,“如何?”

“虽然行事稚嫩,也太过容易相信人,但是并未卸去全部防备,说话知道有所保留,对于一个初出茅庐的人来说还算不错,公子觉得呢?”

此时马车已经停下,安平之走到太阳底下,看着自己脚下明显比旁边的人要淡上许多的影子,“太弱,她真能镇住我的三魂七魄?”

“公子当比我更清楚。”

他是比谁都清楚,可是…心里竟升起些不忍!

那样温暖的眼神,只有生活幸福的人才会有,当她知晓平静的表象下掩藏的真相,当她不得行走在刀尖上,当她失去许多,这样的眼神,便再也不会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