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桑夏却制止小姑娘上前侍候。“你只需给我引导,事情我自己来做,若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及时纠正。”

小姑娘眨巴了几下眼睛,这和那位公子吩咐的不太一样,不过他说一切听这位小姐的,那她听话便是。

“好,小姐现在要去做什么?”

“如厕。”

“是。小的扶您过去。”

桑夏的自理能力还不错。到了地头便无需小姑娘帮忙了,等解决了大问题,桑夏又让小姑娘给她拿了衣裳。自己慢慢摸索着先解开自己身上穿着的,一个不小心,衣带就扯成了死结。

小姑娘提醒了一声,桑夏又耐着性子慢慢解开。用了比平时不知多多少的时间,总算将自己拾掇好。

虽然耗时多了些。桑夏却松了口气,这些事情她总要学会的,一路上只得她一个女子,还真能事事依赖他人不成。

安平之掐着时间敲开门。手里端着饭菜,“在下陪桑姑娘一起吃。”

桑夏哪会愿意在他人面前出丑,再坦然也有了些不自在。抓着筷子夹了一点送进嘴里,觉得还算顺利后才又下筷子。这回吃到的却是鱼肉。

“本想给桑姑娘换成勺子,可是在下想着桑姑娘应该更愿意用筷子。”安平之将剔去鱼刺的鱼肉放到她碗里,“桑姑娘只管安心吃自己碗里的便是。”

桑夏动作顿了一顿,咽下嘴里的食物轻声道:“谢谢。”

细嫩的鱼肉,青青脆脆的青菜都是她爱吃的,炒得刚刚好的瘦肉也吃了几块,却比前两者要少多了,桑夏感念对方的细心,这么快就发现了她不爱吃肉,这样的男人若是敌人,是件恐怖的事。

两人沉默着一人吃一人夹菜,吃得倒也不慢,桑夏一身的伤,怕路上会撑不住拖慢速度,还强迫自己多吃了半碗。

“去寻你侍女的人回来了,她已经不在原地,你也不用担心,应该是她自己醒来寻你去了,并非被掳走,我留个人在这里等她,我们却不能再在这里耽搁。”

听说人不是被抓走的桑夏就放心了些,包裹里有银子,珍珠又不是离了她就六魂无主的软弱性子,一定不会有恙,要真找不到她回家去等着便是,总归出不了事。

“多谢安公子费心。”

“无须总和我道谢,我是帮了你几个小忙,可你无形中帮我的更多,我们这也算互惠互利,你只管心安理得的受着便是。”

桑夏有心想问她帮了对方什么,嘴张了张,到底还是没有问出口,不管对方是不是宽她的心,这份好意她都记在心里了。

稍作歇息,安平之便扶着人起身准备启程。

接下来的路上自不可能由她一个瞎子独骑一骑,身体的碰触不可避免,桑夏本就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大大方方的任他牵着。

安平之从她面上看不出什么来,担心她觉得尴尬,遂将这宅子的景致说给她听,“这是一处民宅,前后两进,我们租用了后院,这屋主倒也是个雅人,虽说地方不大,但见隙插针的种了不少花,据说还是亲自打理的,走廓朝阳的那边都摆满了,就是可惜用的盆不一样,院子不大,除了留下走道,其他地方也都被花占据,这个时节正是花开得正艳的时候,姹紫嫣红的倒也有些趣味。”

“安公子。”

桑夏听出来是之前帮过她的小姑娘,可听气息应不止她一人。

“安公子见谅,小家小户的没学好规矩。”儒雅的男声响起,桑夏一听就肯定了这人是这宅子的男主人,便是附庸风雅的人装也得装出一个雅字,说话之人语气不疾不徐,不说是真正的雅人还是附庸风雅,入耳却着实让人舒服。

安平之仿若没有看到小姑娘眼里的爱慕,对着男人微微点头,“多有叨扰,这便告辞。”

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好惹的人,平民百姓自是不愿意多有交往,男人语气虽然没有多大变化,桑夏却能听出其中的一丝轻快,“粗野之地,招待不周,公子见谅。”

安平之牵着人继续往前走,在门外,已有数骑俊马在等候,最前面那一匹尤其神俊,只是马鞍前半部分铺陈的厚实毛毯弱了它几分威风。

在安平之的提醒下踩着马踏翻身上马,身下软软的触感让她再次感念安平之的细心,倾身拍了拍马头,桑夏无神的眼里也有了笑意,“我都忘了还欠安公子一匹马。”

安平之纵身坐到她身后,前胸贴着后背,极亲热的坐姿。

“以后你可以还我两匹。”

“一言为定。”桑夏朝后面伸出手。

安平之失笑,扬手和她相击,“一言为定。”

有了这个插曲,两人之间的那点不自在散去许多,安平之绕到她身前抓住缰绳,哪怕他尽量留出了余地,在外人看来他也是紧紧拥着他身前的人。

站在门口送行的小姑娘眼神微暗,一会后却也放开了,她一开始就知道是自己妄想,现在这样,才是对的,那个哪怕是眼睛看不见了也抬头挺胸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祝你们一路安好。

虽然一路疾驰,但安平之一直注意着桑夏的状态,每每她觉得吃力或者身上伤口颠得太痛时就停下来歇一会,等她缓过来了再继续上路。

可即便如此,强撑了半天时间,在天黑后终于找到落脚地方,她吃着吃着饭就睡了过去。

安平之将人抱到床上,亲自打了水来给她擦了手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解开她的衣襟,目不斜视的将她几处大的伤口清洗上药,看着布巾上的血渍,安平之脸色发黑,若非担心耽搁久了眼睛会更难治,他不会让她吃这么大苦头。

桑夏即便当时睡得人事不知,次日醒来又岂会察觉不出来,脸色几度变幻,最后干脆半句不提及,安平之虽然自觉不亏心,可看她如此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他其实更多的是吃惊,桑夏以惊人的适应力在适应当个瞎子,从昨日才知道时的强作坚强到现在的积极面对,哪怕过程中会有如此时的窘迫时候。

将人引到净房,安平之退出后故意放重脚步走远了些让她不那么尴尬。

在她出来后又给她打来水,扶着人过去洗漱。

两人沉默着,动作里隐隐已有了些默契。

可没想到最难堪的事都配合好了,安平之却拿着木梳出了神,他自己的头发都不曾自己打理过,这女子的头发要如何梳?

让他画个眉还容易些!

感觉身后之人没有动静,桑夏稍一想就明白过来,顿时笑了,笑完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忙伸手道:“梳子给我吧,我自己弄。”

安平之赶紧将手上的烫手山芋递了过去,待看到她动作也生疏时话冲口而出,“你也不会?”

“…珍珠是个合格的侍女。”

复杂的发髻是不想了,桑夏梳顺头发,不甚熟练的将头发高高梳起,她以前做男装打扮的时候珍珠给她梳过这个,看着不难。

可想像离现实总有那么一段距离,头发是全梳拢到一起了,可松松垮垮的,不用去马上颠簸,走几步路怕是都会散了。

安平之看着她头顶上那一团,强忍着没有说话,要是她真打算这么出去,他也是能忍的。

好在桑夏考虑一下后还是将发绳扯了,重新梳顺后慢慢的编麻花辫,比起熟手来自然还是差远了,可比之前那个又要好太多,至少头发是编到一起去了的。

“这样可以吗?”

安平之从她手里拿了梳子,小心翼翼的将两边的梳了梳,看上去比刚才又要齐整了些。

“好了。”

桑夏摸着麻花辫松了口气,笑容里意味不明。

045章 被困

ps:儿子烧到四十度,我…

原本纵马疾驰五天能到的路程,在第三天时拖住了。

安平之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眉头怎么都舒展不开,这样的大雨原该下不久,可他刚才卜算了一卦,接下来竟是都不宜出行。

桑夏的眼睛耽搁不起。

“安公子。”桑夏扶门站着,微微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安平之身手远超她,要是对方不说话,再敛了气息,她并不能肯定他在不在屋里。

安平之回头,桑夏明显瘦了些,她表现得再如常,也不可能心宽到失明了也不在意,不然又岂会在短短两天衣裳便宽松下来。

“怎么过来了。”安平之走到门边牵着人往里走,她的手有些凉,衣袖上带着潮意,显然是在外面呆了许久的原因。

“雨声听腻了,来和安公子说说话。”桑夏浅浅笑了笑,“安公子好像有些不高兴?我打扰你了吗?”

“怎会,只是这雨久久不停,心生烦意。”扶着人坐下,又过去将窗户放下一半,安平之坐到她对面,给她倒了茶放到她手心。

这几天皆是如此,凡是有关她的事他便不假他人之手,她需要的他总能立刻知晓,并且满足,她也由一开始的不自在到现在的坦然接受,两人在短短几天里就经过了磨合期培养出了默契。

“说到雨。”桑夏喝了口热茶,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我去过一个叫乐平镇的地方,那里的雨才叫多,而且那里的人很追捧那种烟雨蒙蒙诗情画意的美。据他们当地的人说乐平镇一年有大半的时间在下雨,当然,不会时时是这种倾盆大雨,这种雨下得久了就成灾了。”

安平之当然不会说他去过,温声回她的话,“要常年生活在那样的地方也受不了,出门身上就是湿的。不踩木屐出不了门。哪里哪里都是潮的,家里的东西怕是都要发霉。”

桑夏笑着点头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要是在那里呆上些时日,怕是人都要变得多愁善感了。”

为了一点简单的事高兴,难受也不使性子,心里再惶恐也知道崩溃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一个人时捂被子里难受难受,怕加剧眼睛的伤势还要用力忍住眼泪。努力开解自己去积极面对,若非她的眼神没有焦点,行走时需要他牵引,没人会相信眼前这人是刚刚失明之人。她把坚强书写得太好。

安平之想,这样的人真是很难让人讨厌得起来,他并非柔软心肠的人。面对她时也总是要软上几分,心软。语气也软。

“安公子?”

“我们两家渊源颇深,你也别总是公子长公子短的叫我了,要是不嫌弃,就唤我一声安大哥吧。”

“安大哥。”桑夏笑弯了眉眼,不知为何,比起有结义之情,且对她一直很好的二弟,安大哥更让她信任,或许是因为娘和安家确有渊源之故,在她小的时候,佳姨将安家的事当成故事和她讲过。

“娘说我有三个很有本事的舅舅,他们一起合计着给我取了个表字叫持恒,我一直嫌弃像个男儿名字不好听,也未和他人讲过,不过…”三个舅舅她一个都未曾见过,已经能确定的关慎也已经过世,不知另外二人是谁,又是否还活着。

想着这些,桑夏心情就沉了些,“长辈所赐,又岂有嫌弃之理,之前是我不懂事了,以后安大哥便叫我持恒吧。”

“持恒。”

桑夏脆声应了,因为这一声称呼,两人的关系好像瞬间又被拉近了许多。

“我怎么听着这雨声好像更密集了?是不是雨又大了?”

安平之走到窗边瞧了瞧,下面的街道已经有不浅的积水了,“是大了,你别急,眼睛的伤势没有恶化,耽搁一天应该不会有问题,我已经让人去准备马车雨具,只要雨势小了我们便走。”

“劳安大哥费心了。”

可是安平之心里一直不安,他卜卦少有出错的时候,既然说会有几天不宜出行,怕是真的会要在这里困上几天。

到得晚上,感觉就应验了。

“公子,上游好些个地方被淹了,有一处必经之处的桥被冲垮,要想过去,怕是只能等洪水退下去一些徒步过去。”安荣的脸色不太好看,“老奴打听过,上游的雨势比这里厉害多了,有些地方还暴发了泥石流,这时候赶路,怕是不妥。”

安平之屈指敲击桌子,“没有其他路可走?”

“是,这回的大水怕是会引发不小的灾情。”

正说着话,门被敲响。

“谁。”

“小的是店铺掌柜。”

安荣上前拉开门,客栈掌柜在门外躬身行礼,“衙门递话,城中不管是本地人还是途经此地,都请往高处迁移,外面有官差引道,客人若是执意留下,后果由客人自负。”

安平之微微扬眉,衙门反应竟会如此之快,这可难得,也可见灾情定然远超他们预料,才会让官员这般上心。

“多谢掌柜告知,请。”

掌柜会意,躬身去往下一间客房。

“隔壁请掌柜的不要打扰。”

安荣探出头去,确定掌柜的没有去惊动桑小姐后才退回来,“公子可要去?”

“不了,人多的地方容易出事,持恒眼睛不便,在陌生且人多的外面会不安。”

持恒就是桑夏了,安荣微微点头,喜见两人关系亲近。

晚上安平之合衣而卧睡得很惊醒,动静一入耳立刻下床,推开窗户去看外面的情况。

漆黑的夜,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如果雨只是让人烦心,那街道上奔流的黄色的水就让人心惊胆颤了。

安平之眼力好,能看到洪水中生的死的一切生物,包括人。

“公子!”门被人克制的拍了三下。

“进来。”

进来的是个年轻侍从,穿着安家侍从统一的玄色服饰,进来的脚步很急,却稳住了没有失态,“公子,属下刚刚得知接连有河堤决口,不久前太要县的河堤也没有守住。”

太要县就是他们现在落脚的地方,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眼看着街道上的水势又大了两分,安平之快速在心里卜了一卦,立刻往门外走去,边吩咐道:“离开这里。”

046章 相依

站在隔壁房门前正准备敲门,门就从里打开,“安大哥?”

“持恒,我们要离开这里,下面的路都被洪水淹了。”说着话,安平之背过身去蹲下身来,并拉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肩上,“我背你。”

桑夏恨极了自己此时的无用,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配合,不让自己成为拖累。

刚走到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处,安平之发现客栈已经进水了,原本还存有侥幸心理留在客栈的人这会正到处乱窜,看到这种情况,安平之当即立断返回屋里。

“拿大雨披来。”

安荣早就准备在手,忙递了过去。

将背上的人放下,扶着她站稳,安平之边给自己穿雨披边安慰她,“别担心,不会有事,洪水可以困住任何人,绝困不住你我,你现在只是因为看不见才会不安,真要是看见了,绝不会将这点大水放在眼里。”

桑夏勉强笑了笑,透出几分无奈的意味来,无知才会让人害怕,她现在倒也不怕,只是心落不到实处。

外面尖叫声哭喊声不断,桑夏想说有余力便搭一把手,可嘴张了张又闭上,菩萨心肠也得是在有余力的情况下,她现在自身都难保,全靠安大哥将她这个负担一力挑起,又如何能再去要求他像对待她一样却对待所有人。

安平之离她离得近,哪会不知她在想什么,将最后一个地方系紧,帽子也戴好后扶着人坐下,背过身去半蹲身道:“荣伯,你将后面的雨披撩起来。扶着持恒伏到我背上。”

安荣一一照做,桑夏也尽量配合,很顺利的就将两人套进了一个雨披里。

往上颠了颠背稳后,安平之对侍从吩咐道:“顺手的就帮一把,死到临头尚抓着家当不放手的就随他们去和那些东西作伴,另外,想办法把马车带上。”

“是。”

桑夏伏在男人背上。听着他不客气的话。心却暖到了极点,不安也淡了去,就好像这件拢着两个人的雨披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危险。这个自成一个世界的小小地方,让她安心。

安平之背着人在屋顶上奔走,在雨声中,背上的人连呼吸都是轻轻的。这让他下意识的走得更稳些,不让身上的人多受颠簸。

很快前去探路的侍从回报。“公子,前面有个四层的阁楼,最上一层已经被人占了。”

三楼也够,要是三楼也能被淹。这太要县就真的什么都留不下了。

上去才发现三楼也有了人,就一对年轻的夫妻带一个女儿,男人贼眉鼠眼的。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人,女子面相上就能看出软弱。小姑娘倒是干干净净的,偏生那双眼睛又太过灵活了些。

安来之只看了一眼就将人的底细看了个差不离,这时候大家都想活命,他也不好去将人赶走,遂背着人去了另一边。

雨披不透风,捂了这一路,再加上安平之做为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身体也暖和得像个暖炉,待雨披一除去,桑夏鬓角的头发都湿成一把一把的贴在额头,这模样给她添了几分弱气,让她看起来格外柔媚,那边拽着脖子看的男人眼睛都直了。

安平之眨眼的次数也比平时要少了些,只是除他自己,没人注意到。

“难受了?”

“就是披着雨披有点热,现在好了。”阁楼四面都有门,此时有两边的门开着,风对流过来,很凉爽。

安平之示意侍从去关掉一边,又拿了水囊打开递到桑夏嘴边,“喝点水。”

桑夏确实口渴了,连着喝了好几口才递回给他,感受了一下问,“窗户关上了?”

“关了一边,你现在身上有汗,不能吹过堂风,会生病。”

这份好意却是不能拒绝的,哪怕桑夏贪图凉快也不说话了,眼下的情况,生病才是大麻烦,尤其是她还是个瞎子。

“不知众位是打哪来?”对面那男的走近来一些,眼睛还是盯在桑夏身上,地头蛇向来有地头蛇的胆量。

安平之皱眉,横移一步挡住他的视线,“管好你的眼睛,你若不想要,本公子替你摘了它。”

男人缩了缩肩膀又退了回去,他油滑惯了,刚才也不过是看看有没有空子可钻,和这些有钱人打交道,只要将人哄高兴了,好处大大的有。

可惜,今日他碰上的不大好说话。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男人暗暗戳了戳女儿的后背,小姑娘回头,男人朝着那个方向努了努嘴,年轻妇人看在眼里却不敢多发一言,隐约露出的手臂上还有新旧不一的痕迹。

安荣提着一个大包裹上来,先是看了那一家三口一眼才走近安平之身边禀报,“公子,马车在下面了,老奴收拾了些用得着的东西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