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要县的大水还记得吧?”

“记得。”

“太要县隶属于丘阳府,以太要县县城都淹了一半的灾情在丘阳府来说还不是最严重的,太要县上游的几个地方全淹了,死亡人数以万计,全加起来数字更是恐怖。”

桑夏轻轻皱眉,“要是我没记错,应该刚缴完夏税不久。”

“对。”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他们虽从未在底层生活,可安家有必须熟知民间疾苦的家训,从小就要开始了解,而桑夏则是常以男装在古溪乡到处玩,知道贫苦百姓过得有多艰难。

往常勒紧裤腰带勉强也能撑到秋收,可眼下家没了,田淹了,要是再有失去壮劳力的人家,真不知道如何熬过这一年。

“朝中有何动向?这么大的灾情,应该会要赈灾吧?”

安平之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我刚刚得到消息,苍云国下月将和沙门国开战。”

桑夏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这种情况下开战?

“我记得,沙门国国力丝毫不逊于苍云国。”

“是。”安平之轻声道。“去年天灾不断,朝中也未有赈灾。”

桑夏哪还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为了开战,他倒做足了准备,他哪来的自信就一定能击败沙门国,而不是战争拖垮苍云国,又或者。吃败仗。”

“我研究过。夏榛明在战事上确实有其独到之处,常常有出其不意之举,就是这样的举动常常能让情况变得对己方有利。当年他就有过非常出色的表现,不然那个位置又岂能轮到他坐,你别小看了他,能让你母亲看上的人不会太差。只是有些人能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罢了。”

桑夏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态有点奇怪。她明明一点都不想提那个人,可心底又很想知道关于他的事,小的时候她对父亲也有过憧憬,甚至怀疑父亲是不是很早就死了。所以娘才从不提及,现在知道他还活着,她大概也是盼着自己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吧。

“他现在的决定可算不得英明。朝中无人反对?”

“会反对他的人要么死了,要么不在朝。这么多年过去,朝中和初立国时的百花齐放已经完全不同,倒是和前朝没有区别了。”

“可百姓是根基,就这样不管他们死活…他就不怕有朝一日动摇了国本吗?”

安平之毕竟不是夏榛明,自然不知道夏榛明是怎么想的,不过以他的立场,如今的局面他很喜闻乐见,夏榛明越失常,持恒机会才越大。

要大动干戈去夺得天下,持恒怕是不愿,只有夏榛明失了民心,天时地利人和全站在这一边了,持恒才能下得了那个决心。

只是这样的局面不能拖得过久,不能真让苍云国元气大伤,无论什么都是建起来难,毁起来易。

祖父在桑夫人身边,再加上有堪称智囊的梁永贞在,当不会放过眼下这机会,现在,持恒的眼睛更重要。

看着眉头依旧皱着的持恒,安平之告诉自己不要心软,这些持恒都该知道,以后她还需知道更多,他应该让她去展翅高飞,而不是以保护的名义困住她。

他不能困住她,再心疼,都不行。

治疗已有半月,这日一早起来桑夏就觉得隔着一层白色的绸缎隐隐能看到在眼前晃动的人影。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在人影伸出手来时去抓住了手,热乎乎的,竟然真的抓住了。

“小姐?”珍珠反手握住小姐的手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我很好,柳枝在不在?”

柳枝立刻现出身来,快步走向气息明显急促了的小姐,“小姐,我在。”

“去找伍姨,还有温大夫,快。”

柳枝一个转身,晃了一晃身影就消失在原地。

珍珠一顿,又惊又喜的在小姐眼前摇了摇手,“小姐,能看到吗?”

“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点。”

珍珠立刻红了眼睛,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担心了这么久,总算看到希望了。

伍草应该是在床上得到的消息,衣襟的带子都系错了也没发现,冲进来推开珍珠就去号脉,迟滞的脉象确实是通畅了些许。

“真能看到了?”

桑夏笑着回了同样的话,“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点。”

伍草心砰的落回了原地,“文文本事不错,要是让我来你怕是要吃更大的苦头。”

珍珠麻利的给小姐拾掇,此时心情好了,嘴巴也不闲着,“要是换成伍姑姑你来治,你会怎么治?”

“我更擅毒,遇上这样的情况自然是以毒攻毒,不过这种法子有利有弊,没有文文这法子稳妥。”看夏儿想听,伍草也就说得更明白,“以毒攻毒的话,时间上来说不用拖这么久,不过毒性霸道,尤其是几种毒冲撞,解毒过程中就不是痒一痒能完事的了。”

珍珠吐了吐舌头,“幸好是先到的温公子这里。”

伍草瞪她一眼,哼了一声倒也没说什么,只论医术,她还真不一定有文文这师侄的本事高。

安平之是和温文前后脚到的,温文先检查了一番,也不说什么,只让珍珠和柳枝将早就准备好的黑布遮住门窗,等屋里只余微弱光线了才示意平之去解开眼上的白绸。

“来,不急,慢慢张开。”

桑夏小心的张开一点点又闭上,连着几次后渐渐适应了才慢慢张开。

“如何?”

“能看到人影,可能是你们都离得太远了,珍珠,你过来。”

珍珠忙凑近小姐眼前。

桑夏摸摸她的脸,瘦了不少,下巴都尖了,“这样会好些,能勉强看清人的眉眼。”

060章 好转

ps:我都是上传前修文,今天有急事出门,没来得及,回来修。

温文大大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比什么时候都要盛,“不用担心了,再有得几日应该就能恢复。”

安平之想得更远,“比之前呢?视力可有损伤?”

“真当我是庸医不成。”温文没好气的看向好友,“要是伤了视力我敢说恢复?师姑还不得找我算帐。”

伍草双手环胸,一脸傲娇,“那当然,师兄的弟子哪能这点本事都没有。”

屋子里的气氛是这些日子以来最轻松的,这些人,除去温文都和桑夏息息相关,这段时日不管装得多自在,实际谁心里也不轻松,她们是真的害怕桑夏会就此看不见。

抛去主从这层关系,桑夏从来也是个让人喜欢的孩子,便是她不姓桑,大家也都盼着她好。

自这日后,眼睛就以突飞猛进的姿态在恢复,不过四日时间就已经能瞧得清人了,只是屋子里的黑布还是遮着,白绸也依旧绑了回去,她的眼睛此时还不能见光。

“夏儿,明日我就要回首领身边去了。”

桑夏一点也不意外伍姨要走,实际上这比她预料得还要晚了两天。

“好,要是娘问起我,你就说我很好,不用担心我,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好孩子。”伍草抱了抱她,“不要怨你娘,坚强的人总是要吃亏一些,她习惯了一个人挺直腰去扛下所有事,她所做的一切,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你。她不说,你却需得记着。”

这是桑夏最熟悉的怀抱,记忆中娘亲从不曾抱过她,佳姨琐事多,其他人和她再好也始终有距离,只有伍姨陪她最多,明知道她胡闹也从不制止。有时还会在一边出谋划策。两人关系好得如同最好的朋友。

靠在伍姨肩膀上,桑夏眼神有些迷茫,“娘是多少人的首领?”

“很多人。最盛时数十万。”

这个数字远超乎桑夏的预料,可她又觉得这很正常,在她心里,娘就是这么厉害的人。

“夏儿。你应该比首领做得更好,我们都知道你能做到。”伍草摸着她的头。声音温柔,“后来的夏榛明我们是看不上,可他也曾经光芒万丈让人俯首相随,那个时期的夏榛明和你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是他们两个人的女儿,有最强大的血脉,只要你愿意。你能比任何人都强大,另外。”

伍草将桑夏扶正了。眼神灼灼的盯着她,“当年夏榛明在外面养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首领成婚近两年还未有身孕,他想要儿子,夏儿,你的存在瞒不了很久,我们早就盼着这一日,你要尽快变得强大起来,当夏榛明知道你的那一刻起就要让他后悔,你是女儿不错,可他那些儿子加起来也抵不得你一半,虽然我不想说夏榛明什么好话,可我也承认,他当年对首领确实是真情实意,只是后来被权利腐蚀成那般,从宫里传出来消息,他每月有近半的时间是独自住在首领曾住的万德殿,足可见他未曾忘记首领,这样才好,我便等着看,当他得知你的存在时会如何吃惊。”

桑夏突然就悟了。

娘早就放开,可追随她的人却个个都替她不值,让夏榛明后悔是他们的执念,就如伍姨这般。

她几乎可以想像,当年娘但凡有半点不甘都绝非眼下这结局,她甚至怀疑,那些人后来暗地里也没让夏榛明好过。

若有相见那日…

桑夏有些出神,对一个从未曾谋面的人,感情自是没有,起冲突时她更是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娘那一边,可对夏榛明,她依旧有着她自己都不懂的期盼,一个女儿对父亲的期盼。

这就是所谓的父女天性?

桑夏笑,重新趴到伍草的肩窝里懒洋洋的道:“世上唯独没有后悔药可吃,他若真后悔就不会有那许多妃子了,宫中那些妃子总不会都是旧人。”

伍草恨声回话,“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男人都这个德性,以后要是你的男人敢这么对你,阉了他,你下不了手就我来。”

桑夏第一时刻想到了安平之,顿时差点被口水给呛着了。

“想到谁了?恩?”伍草一声怪笑,“告诉伍姨,伍姨给你做主。”

“不是早知道了吗?还问。”桑夏稍有些不自在,不过真说出口了又坦然了,“我现在也不方便写信,这些日子的事伍姨你都知道,娘要是问起你只管说便是,我不怪你告状。”

伍草胡撸了她头发一把,难得的有些沉默,一会后才道:“伍姨知道你心里有抵触,可事实就是如此,谁也无可改变,你的事首领不问我也会详细告知与她,伍姨这辈子啊,没在你娘面前说过一句假话,没瞒过任何一点事,到老了可不能晚节不保。”

伍草高深不了多久又笑开了,“回去后得和安老爷子商量商量,安桑两家定亲可不是小事。”

“不用这么急…”

“伍姨也没说马上就要定亲哪,就算你想怕是都不行,多事之秋,得先攘外。”

桑夏哼哼两声,当是听到了。

伍草闷笑,她们家夏儿这性子可真不得了,换成别人家的哪敢自己言自己的亲事,怕是提及一句都扭着小腰跑走了吧。

离开前,伍草去见了安平之,谁也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只是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伍草离开时神情明显很满意。

宝珠才入门,伍草自然是要带走的,“我先教她点能自保的东西再让她回你身边来,总不能遇事还要你来保护她。”

“既入了伍姨你的门,自然就得留在你身边侍候你,无需回我这里来了。”

“我说了算。”伍草豪气的一挥手,让徒弟过来磕了头就准备离开,看她要起身眼睛一瞪,声音大了起来,“你的眼睛不能见光,给我安生坐着,对了,左丹他们几个今后就归你使唤了,你对他们都熟悉,知道他们各自擅长什么,好好用。”

桑夏没有拒绝,她身边本就缺人,是熟悉的人自然更好。

061章 二个答案

伍草来得突然,离开得也快。

她是个活力十足的人,没了她在,宅子里好像都清静了许多。

“其实师姑一到我就给师傅去了信,只是师傅大概恰好进山采药错过了,他等了师姑这么多年,不可能在得知师姑到了还避而不见。”

温文边给桑夏眼睛周围施针边给她讲古,“师傅和师姑当年差点成亲,后来却因为他人闹翻了,师姑负气出走,再不与师傅相见,后来师叔祖过世师姑回来过一次,我那时候才几岁,到现在都还记得向来严肃的师傅坐立不安的样子,他以为师姑愿意回来就是原谅他了,却没想到师姑却说要和他彻底做个了断,将师傅给她的所有东西都还了回来,包括定情信物,这一分别就是二十年。”

将针捻了捻抽出来,瞧了瞧针尖,温文继续道:“谁都没想到师姑会是那般绝决的人,爱是一辈子,恨也是一辈子,宁愿蹉跎了年华也不愿委屈将就。”

桑夏还是头一回听到伍姨的过去,不由得问,“你师傅做对不起伍姨的事了?”

“就我师傅那样一根肠子通到底,拳头打出去都不会拐弯的人,哪能真做对不起师姑的事,不过是有人瞧上了师傅,被师傅拒绝后耍了些不该耍的手段正好被师姑瞧见了,师姑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当场就狠狠发作了一番,那女子却也不是个易与的,自己不行就拉出了老的,那时候师傅也没有现在这诺大名声,差点被逼着拜了堂,当然。堂肯定没有拜成,全被师姑放倒了,师傅不喜用毒,觉得那不够光明磊落,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温文一点也没有在背后道长者过往的不好意思,实际上这事他就从没觉得师傅是对的,都被人逼着成亲了。还管他什么磊落不磊落。首先就是对方不磊落在先。

“怪不得伍姨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桑夏有点心疼伍姨,“要是现在伍姨还没原谅我倒觉得是好事,若非因为在乎。谁会总记着那点陈年旧事,像我娘那样连原谅不原谅都无从说起的才是真正忘却。”

温文瞧她一眼,若有所思的点头,“有道理。我会将这话转告给师傅的,都不年轻了。要是真将一辈子耗在这里面实在不值,好了,去拉开半面窗户,温小姐。我们来试着看看是不是能适应了。”

桑夏撑着坐起来,边道:“温大夫也别总叫我温小姐了,和安大哥一样叫我持恒吧。”

温文挑衅的看向平之。“那持恒也叫我一声温大哥就是。”

安平之眯了眯眼,雅安可知道他眼里跳跃着的光是什么?

屋里的光线只比之前亮了一点。并不刺眼,桑夏张开眼睛也不觉得有多刺眼,只是眨了几下眼睛后就滚下一颗眼泪来,“温大哥,这…”

“正常现象,不用担心,眼睛难受吗?”

桑夏感受了一下,“还好,没多大感觉。”

“去把门上的布拉开。”

如今已是三伏天,太阳白花花的热得很,门上的布一扯掉屋里整个亮堂起来。

桑夏下意识的闭上眼。

“慢慢睁开试试,放心,你的眼睛现在能适应这个亮度了,温大哥不会害你。”

安平之看他一眼,隔着一拳的距离伸开手掌挡在桑夏眼前,“持恒,我们慢慢来。”

听到安大哥的声音,感觉到他的靠近,桑夏立时安心了,慢慢睁开了一点点,比预料的亮度要低,待看清眼前的手掌时,心里顿时泛起几分甜意。

安平之慢慢的将手掌距离拉开,到最后有没有他的手都没差别时才将手放下去,桑夏睁开眼第一感觉就是手没了,倒没发现她此时已经完全适应。

“眼睛有没有涨痛感?”

感觉了一番,桑夏浅浅摇头,“还好,就是总想眨眼睛。”

“这几天都会这样,觉得不舒服的时候就闭上眼睛歇一会,好受了再睁开适应光线,毒已经解干净,只要眼睛适应了光线就没什么问题了。”

听得这话,所有人都喜不自禁,总算是要好了。

“持恒都不知该如何感谢温大哥。”

“那持恒便记在心里吧。”温文笑眼看她,“能让持恒恢复如初,我也很高兴。”

走出屋子,温文也不急着走,就在屋外廊下坐着,果然没多久,安平之就从里走了出来。

两人一人坐一方,谁都没有开口。

最后还是温文打破了沉默,“倒显得我有些理亏了,平之,我们是兄弟,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说完也不管安平之什么反应,经过他面前离开,有些事,慢了一步就再无可能。

他珍惜和平之的兄弟感情,也看得出来持恒心里已经有了平之,他再往前一步,除了伤人伤己,没有一点好处。

人一辈子,能动心一次也够了。

安平之深深的叹了口气,他一直防着发生这种情况,哪想到还是没有防住。

持恒这样的人,要为她动心真的太容易了。

幸好持恒快好了,到时尽快离开便是,他也不想和多年的兄弟起隔阂。

桑夏此时正高兴,哪里能想到有两个男人在为她伤脑筋。

“安大哥出去了?”回头没看到人,桑夏忙问。

“是,和温大夫前后脚出去的,怕是去问小姐该注意的事项去了。”珍珠抿着嘴偷笑,“安公子对小姐您真上心。”

桑夏斜她一眼哼哼两声,那鲜活的模样娇俏无比,珍珠分明看出了几分小姐从前没有的风情,有了心上人,果然就不一样了。

从健康到失明,再到恢复,虽然时日不算久,经历了这一遭的桑夏更沉得住气了,再加上有安平之的日日提点,对局势有了更宏观的了解,高兴劲过去后就开始琢磨起了今后的路。

娘说她的心装下这个天下才能相见,想了这么久她心里有了两个答案,其一,心怀天下,为百姓计,如何才能为百姓计?一条路,入仕。

其二,也就是她最初想的那样,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拥有这个天下——皇帝,娘是想要她从夏榛明,她的父亲手里夺了这天下。

她更倾向于第一个,后一个,太不可能了。

062章 决定

“所以你打算入仕?”安平之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想要从哪里入手对持恒更有利,入仕,他倒从未想过,此时听得持恒提起他倒觉得这确实是条极好的路子。

桑夏摸摸自己的脸,“要扮个男人还是很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