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齐齐告退,待两人走远了,夏榛明才捂住胸口皱眉。

这样的疼痛哪怕日日受着也无法习惯。

范冬忙拿了药递过去,又倒了水送上。

疼痛缓了些,夏榛明捂着胸口想着夏儿那一刻突如其来的沉默,是想到什么了吗?对他起疑了?宜容生的孩子啊,怎么敏感聪慧他都不奇怪。

只是他也盼着她在这件事上能迟钝了些,他不想被女儿厌恶,也不想看她失望的眼神。

只是啊…

桑夏在次日上了道折子,说的却是各府商籍转民籍之事,各地官商勾结的情况严重,她欲去南方一行。

夏榛明想了想,准了。

桑夏在当天就包袱款款的离了京,像是逃跑般的迫不及待。

安平之给她卜了个卦后没有跟去,现在的情况京城才是重中之重,他再想寸步不离也得兼顾大局,只是明里暗里的派了人护她周全。

桑夏这一去就是两个月,走一地撸下一串官,把最严重的几处地方走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接近年关了。

入城时遇上八百里加急快马,她避了一避。

安平之看着终于盼回来的人还来不及好好打量就比其他人更快的得到消息,边关雁阳城破,大皇子为救喻将军,重伤!

112章 失城,重伤

“安…安大哥,我是不是听错了?二弟他…二弟他…”

安平之走到她身边安抚的拍拍她,问来报信的侍从,“消息可准?”

“是,正好有我们的人在皇上身边侍候,他亲耳听到的,且皇上…也不大好。”

好在桑夏并非经不起事的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逐渐稳了下来,“皇上如何?”

“说是当场发病。”

一时间,桑夏都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何心情。

当时仓促离京就是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继续深究,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皇上是君她是臣,不管皇上做了什么,有多狠心,她都不能去指责。

可那个人除了是皇上,还是她的生身父亲!

哪怕她不相认,这也是无可改变的事实!

没有谁希望自己的父亲狠辣到那种程度,她也不能,所以她逃了。

可当得知他病发,她还是会为他挂心。

桑夏苦笑,妇人之仁,真是半点没错,怪不得朝堂上是男人的天下。

可这个官,她却非得当下去不可,二弟出事,还不知道他那几个兄弟会出什么幺蛾子,朝中那些人又有几人能用,还有那背后之人,是不是会趁此机会兴风作浪…

她不能泄气,二弟走的时候她说过,她会为他守住属于他的东西,谁也休想夺走。

“我…先去梳洗一下。”

安平之看她一身风尘的模样也没有反对,不过提醒了一句,“不要太久,皇上说不定会临时启朝会。”

“恩。”走出几步,桑夏脑子终于转了一转。立刻奔回来用力抓住安平之的手,“安大哥,给二弟占一卦,快快,我都忘了安家的占卜术了。”

自己的心上人对别的男子如此上心,哪怕知道他们是亲姐弟安平之心里仍是不太舒服,不过他向来不会拒绝桑夏。去净了手拿出古钱。闭目凝思片刻卜了一卦。

“如何?”

“不算好。”实际上是大凶之卦。

桑夏愣了愣,转身就回房洗漱去了,都受了重伤肯定算不得好。对,一定是这样。

就如安平之所料的那般,没多久就有内侍过来相请。

安平之让丫鬟去催,他自己走出了门外。

前些时日下了雪。今日阳光正好,化雪也化得起劲。到处都湿漉漉的。

低头看着自己日渐凝实的影子,忙昏了头的安平之突然想起自己好些日子没有昏睡了,便是持恒出门两月余,他也无事。

持恒真的能镇住他过轻的三魂七魄。这一点已经应验,那集安家众人之力推算出来的另一点呢?是不是也会应验?

大皇子在这其中究竟是变数,还是…

以持恒的性子。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去占据兄弟的江山,只有他不在了。被形势所逼,持恒才能没有负担的去坐那个位置。

安平之掐算又推算了一番,直到桑夏换好官服出来。

珍珠在身后追过来,给她系上一件厚厚的大氅,边唠叨,“如今可不是我们离开时的天气了,冷着呢。”

安平之在一边嘱咐,“这样的情况一时半会怕是解决不了,不要冲动,不要着急,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如你的新衙门一样办事有效率。”

“我省得。”

安平之还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持恒向来有分寸,他何用多说。

桑夏算是到得迟的,却是在场诸人中唯一知悉内情的。

她也是今天才知道安大哥的人竟然已经安插到皇上身边去了。

这一点她却是误会了,安平之在宫里是有人,却还没那个本事在短短时日做到那种程度,这些眼线都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是后来桑宜容离宫后梁梓砚等人安插进去的。

向着认识的官员团团见礼,桑夏走到朱雁新等几人面前,“诸位大人近安,下官回来了。”

户部尚书眼睛都笑眯了,“持恒这一遭走得值,户部压力小多了。”

“我吏部的压力就大了,选官派官忙了个倒仰。”朱雁新看着精神好像有些不好的持恒,“何时回来的?”

“刚到家洗去一身风尘就接到了皇上旨意。”

陈方雷瞧了瞧上首,轻声问,“持恒可知道皇上临朝所为何事?”

桑夏摇头,“几位大人都不知,下官刚回来就更不清楚了。”

几人一想也是,便不再多问,这里耳报神太多,说其他事也不适合,便散了各自归位。

没多久上首便传来动静,“皇上驾到。”

“恭迎皇上。”

桑夏是从五品,在列班中位置不占前也不靠后,算是中间位置,此时偷偷抬头也看不真切皇上的面容,只隐约觉得皇上看着好像又瘦了些,气色也不太好。

桑夏心里更加不安。

温大哥说皇上要是一直这么绷着活不了多久,而如今前线吃败仗,朝中诸事也无人分担,这般操劳下去…

桑夏不敢往深里想。

夏榛明的眼神在桑夏身上留连许久,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熬不了多久了,这回发病后他更有了清醒的认知,再倒上一回,怕是就那么去了也不一定。

现在是看一眼就少一眼,偏那个丫头还跑了两个月。

如今愿意回来,不知道是不是想明白了。

“朕刚刚接到八百里急报,前军溃败,雁阳城失,大皇子…重伤。”

听皇上亲口确认了此事,桑夏猛的抬头,心里这时才有了一点真实感,二弟受伤,二弟真的重伤了,然后呢?接回来吗?随军大夫擅长断骨接骨,可重伤之人…

“诸位如何看。”

兵部尚书深吸一口气出列,“臣想问将士伤亡如何。”

“死五万余,重伤三万余,轻伤者众。”

这么大的伤亡,桑夏心肝都在颤。

古容元脸皮狠狠抽动,“臣再问,武器损耗如何?”

“巨大,兵部需尽快准备一批武器送去。”

“微臣,遵旨。”

夏榛明看向户部刘治,“粮草不能有误。”

刘治出列,“微臣遵旨。”

陆续又有其他几人出列发言,可听起来不痛不痒,好像这不是吃了败仗,只是自愿让出一城般。

大皇子呢?不是有大皇子派吗?为何没一人提起?

113章 皇长女!

就在桑夏几乎要按捺不住时,终于有人提到了夏元昊。

“臣觉得该派医术精湛的太医前往前线为大皇子医治。”

立刻有人站出来接话,“臣认为该将大皇子接回来,大皇子乃我苍云国的皇长子,不容有失。”

“周大人此言差矣,我朝暂未立储,大皇子虽是皇长子,却并非中宫所出,前线将士伤亡巨大,这时候若再将大皇子接回,恐会动摇军心。”

桑夏抬起头来想要记住说出这话的人,毫不意外无数视线若有似无的落在自己身上。

“朱大人的意思是要不管大皇子死活吗?”

“不敢如此想,本官只是担心动摇了军心得不偿失,派太医去即可。”

“说得轻巧,敢问朱大人,我朝除了大皇子,还有谁能替皇上分忧?二皇子年不过十二,三皇子年十一,四皇子方八岁,何人能与得皇上亲自抚育的大皇子相比?”

“周大人忘了,本朝还有皇长女!”

“!!!”

刚才还菜市场一样的朝元殿瞬间死寂。

苍云国有皇长女,且在朝中,任职唯一的女官,这个事实朝中无人不知,可从来也无人说破,皇上不说起,皇长女也从不以身份说事,只是埋头做事。

哪怕她入朝的时间不长,哪怕她一入朝就比旁人要站得高,可就算最挑剔的人也承认,皇长女的能力无可挑剔,有魄力有手段,且敢闯敢为。

她也才十六,要是再经几年历练。就是他们这些老家伙都不见得还能压得住她。

如果她是男子,早有人贪那从龙之功站到她身后了,因她的女子身份才让许多人走不出那一步。

可即便如此,认可她的人也从来都不少,更有新衙门三十八人唯她是忠。

如今,在这样的时候被人挑破这一点,竟一时无人敢接话。

寂静中。桑夏从朝班中出列。走到刚才说话之人面前,“朱大人的意思是,大皇子是生是死不重要。前军是胜是败不重要,挑起皇长子和皇长女的矛盾更重要?朱大人此举,与判国有何区别?朱大人此时的心思,可对得起死去的五万将士!朱大人。可曾想过皇长女愿不愿意与皇长子相争?可曾问过所谓皇长女她有没有那天大的野心?”

朱希被那气势逼得往后退了一步,身后的人下意识的让开。他一个不稳又往后跌了两步,连着几人都避开了他,眼神却都不由自主的落在桑夏身上。

一身大红朝服更衬得此时的她如火一般灼人,这是他们的皇长女。优秀,通透,说话不避不讳。不弯不绕,如一柄利剑直指人心。

有人已经忍不住想。若是皇长女…他们未必不能接受。

比起温和亲厚,但是至今未有建树的皇长子,皇长女表现出来的能力明显更强。

苍云国和沙门国一战,未来如何完全不可预期,他们需要一个强大的王来领着他们前行,便是谁都有自己的私心,也少有人愿做亡国奴。

皇长子从各方面来说都欠缺了些。

“我…微臣…”朱希额头冒汗,他确实是得到趁此机会挑起皇长子和皇长女矛盾的指示,可他没料到会被皇长女这么粗暴的砸回来,当着皇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

那些话太过犀利,他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想通这点,他很光棍的跪伏在地,“微臣无意冒犯,请皇长女恕罪,皇上恕罪。”

桑夏避开一步,“贼心不改,朱大人既然这般不盼着我苍云国好,我苍云又何须厚待于你。”

转身撩起衣摆跪下,桑夏气势依旧逼人,“微臣斗胆,请皇上下旨将朱大人送往前线,五万将士的缺很大,便由朱大人来顶上一个名额,朱大人若能将心思放到战事上面,定能替喻将军分忧。”

满朝哗然,武官个个解气。

建国用武官,治国用文官,这些年虽然皇上并没有削武官的权,可多年无战事,武官明显已经势微,文官则越加得势,皇长女如此打文官的脸,他们只觉得扬眉土气。

从下往上看面目有些模糊的夏榛明在几息的沉默后轻飘飘吐出一个字,“准。”

“皇上!”

夏榛明看着夏儿,话却是朝着他说的,“你可以求求你身后那位看看他会不会捞你出来。”

朱希脸色惨白,皇上知道,皇上什么都知道,那他算什么?出头鸟?耙子?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敢背叛,只能软着声音求饶,“皇上饶命!”

武将终于不再沉默,定国将军柳正仪出列,似笑非笑的道:“前方数十万将士在,朱大人去也就去了,怎么就要皇上饶命了?莫不是前线去不得?朱大人置我苍云国的将士于何地?”

“我…微臣…”

看朱希被挤兑得连话都说不全了,桑夏心里那股邪火才灭了些,她本就还跪着没有起身,这会连多余的动作都无需做就直接道:“微臣愿往前线一行,接大皇子回朝,请皇上恩准。”

在桑夏出现前,夏榛明也就对长子有几分耐心,如今长子生死不知,他当然也牵挂,可要让他同意夏儿去前线,他怎么能放心。

“朕知道你和昊儿关系好,可眼下你不宜离开,朕会派合适的人前去。”

大皇子派松了口气,对桑夏这个皇长女又高兴又顾忌之余,这态度都有些不知道要如何摆了。

“微臣信不过其他人,微臣…此时也不宜留在朝中,免得被他人利用了大作文章。”

桑夏此话不异于是自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夏榛明听得高兴,口头上便松了,“若有人护你前去,朕便同意。”

“微臣谢皇上。”

“不能是胡乱拼凑的人,你明白朕的意思。”

“是,微臣明白。”可明白归明白,娘不愿见她,自然就不能指望娘那边的人手,不知道安大哥这里能分派出多少人手给她。

桑夏退回朝班,也懒得去听其他人扯皮,开始思量这一趟出行要带的人手,六个师傅都得带上,珍珠柳枝不会离开她身边,孔大哥也可以带上,至于梁大哥,他身体不好就不折腾他了,就这些人手不够,她不担心别的,就怕有人半路上动手,不管是二弟还是她,此时都不容有失。

114章 母女相见

安荣从没有见到自家公子这么生气过,不管什么事,他向来都是游刃有余的,没有谁能让他有气还需忍而不发,而眼下,他却在忍。

桑夏当然知道自己过份了,可做下这个决定,她并不后悔。

“安大哥,我不是没将你的话听进去,在朝堂上我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有时候,不是我坐在岸上就能不湿鞋,水里那些不安好心的水鬼不愿意放过我。”

安平之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以示自己在听。

“之前我一直猜测这事情背后的人是皇上,可今日在朝堂上我肯定了还有另一个人,他想要激化矛盾,想要分化我和二弟,往大了说,是想要朝堂上不得安稳,如今二弟还不知道伤情如何,我要是留在京城,只会给他们更多可乘之机,他们会一步一步的做出更多事来逼我,让我顺着他们的打算走,我怎么能让他们如愿。”

“他们拿你的身份做文章了?”

“恩。”直到这时候,桑夏才有机会将朝堂上发生的事说出来,之前她才说出自己的决定安大哥就生气了,那模样真吓人,“他们拿皇长女做文章,大体意思就是皇长子没了没关系,还有皇长女,也是我没有想明白,若非我事事想要做到最好,又怎会留给他们比较的机会,之前我只以为我只要闷头做事就好,现在看来,做事也是错。”

“不用这么急着否决自己,只要你是这个身份,不管你怎么做他们都会找着理由。”安平之看不得她伤怀,明明自己气还未消还是下意识的开解她,不过这话一说出口。最后那点气也就消了。

“就算这样,你也不是非得离京不可。”

“离开有离开的好处,安大哥,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把那背后之人引出来。”桑夏眼神铮亮,“如果他的目标是我的命,这一路上他不会不动手,如果他是想要趁此逼我和二弟斗。引得朝堂大乱。那京城这里就需要安大哥好生看着,前线已经打上了,且失了一城。我不懂战事,却也知道此时大方后绝对不能乱,粮食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户部现在也很充裕。这时候,我在不在这里用处不大。还不如做个饵去钓大鱼。”

“如果他的目标真是你的命呢?你又怎知你不是别人想钓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