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个开头。以后,在他拿酬劳的日子,他都会带着她出去吃点什么。阮画尘的要求不高,有时是路边一只蛋饼,有时就是一根玉米。

离小区不远有条美食街,那条街上好像每天都在过节。粽子,月饼,汤圆,这些应节的食物,这儿什么时候都有。阮画尘最爱来这里的,一家挨着一家的吃。医生都有点洁癖,对路边摊没好感。但看着画尘那吃得满足幸福的样,何熠风什么都不说,付钱付得很快。有时,碰到品种特别多,画尘就矛盾了,什么都想尝,肚子又塞不下。于是,各种买一点,一分为二,他吃一半,她吃一半。

时间飞逝,都已是高二的秋学期。画尘的数学勉强有点小小进步,师兄对何熠风说,画尘的爸妈希望他能辅导她到高中毕业。

何熠风没说话。其实,何止是辅导。画尘的姑姑见何熠风学识丰富、人品高尚,很值得信任,索性画尘的什么事都扔给他了。她说她是一家庭妇女,没读过几天书,只能负责画尘吃好穿好,其他都不懂。

家长会,是何熠风来参加。

文化艺术节,画尘有芭蕾舞表演,何熠风坐在台下观看。

画尘参加夏令营,何熠风来学校签字。

阮画尘有一次上课发高热,师兄第一个电话打给他。他咬牙切齿问道,这应该先通知她姑姑吧!师兄叹了口气,你不是医生吗,打给姑姑,还是要找你。一口腥甜漫到嗓子口,何熠风无语问苍天。

虽然每一次他的脸色都非常难看,明明写着“我不情愿”,但还是来了。就像今天。

下课铃声终于响了,何熠风觉得都过了几个世纪。画尘没让他等太久,背着书包向他走来,脸上挂着笑意。

几个勾肩搭背的女生从他面前走过,抿嘴偷偷乐。

那就是阮画尘的老公。

真的?是大学生吧!

嗯,听说一起两年了。

哇,好成熟呀!作者:林笛儿

吃吃的笑声飘远,何熠风的脸刹时就黑了。

大学里也是这般,男生女生谈恋爱,都不说这是我男友,这是我女友。而是故作豪气称呼,这是我老婆,那是我老公。仿佛这样真实感更强烈些。

这是戏谑,也是调侃,可是听在何熠风耳中,却像讽刺。他发火了,不等阮画尘,转身就走。

阮画尘不明所以,笑嘻嘻地追上,把书包递给他。

是你告诉她们我和你在交往?他怒气冲冲地质问。

阮画尘笑意不减,没有呀,她们乱猜的。

你为什么不解释?

不想浪费时间。我们今天去东郊,那儿有银杏林,可以拍照片,晚上还有露天电影。我没看过露天电影。

不去。他甩臂向前,衣角被拽住。

他木雕似地站着,不愿回头。

好吧,不去,那我们逛市场,好不好?阮画尘从他身后探出头,委屈求全地朝他挤挤眼。

他把牙咬得痒痒的,接过她的书包。

两人真去了农贸市场,阮画尘还在路边的一家餐厅里把校服给换了。走在卖蔬菜的摊位前,她捏捏西红柿,摸摸黄瓜,咂咂嘴:哎哟,物价怎么涨这么快,老公,以后怕是连蔬菜也吃不起,怎么办?

一张俊脸扭曲到变形,他命令自己想着实验室里那瓶枯萎的细菌,不去看她那故作苦恼的表情。

卖菜的大妈震愕地看着他们,犹犹豫豫地问:你们成亲了?

是呀,都两年啦!纸婚。

看着真年轻,我以为你还在读书。

她捂着嘴咯咯笑,买了一袋鸡蛋和他走出农贸市场。

好了啦,脸臭臭的你,真的不好玩。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不会强求的。我们呀,就是过家家。她不再捉弄他,强忍住笑意。

这话他更不爱听,他在蹒跚学步时,都不屑于玩过家家这样的弱智游戏。

真是一个迂夫子。她吐吐舌,蹦蹦跳跳地向前。

不是不惊悚的,他在脑海里一遍遍检点自己的行为是否哪里不当。毕竟她还是学生,还未成年…

回到家,姑姑又不在。她要他坐下,说给他做饭赔礼道歉。谁会和一个小女生真计较,他慢慢平静下来。

她哪里会做饭,把买回来的鸡蛋洗了洗,放进锅里,再倒进冷水,煮熟了。倒上一碟酱油,两人就站在锅旁,沾着酱油,把几个鸡蛋全吃了。别说,味道真的很不错。

后来,她还给他煮过泡面,下过饺子。

我是一个合格的老婆,对不对?她摇着他的手臂,逗他。

他不耐烦地甩开,吼问:你习题做完了没有?

她总是死皮赖脸的笑,让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画尘高三这年,也是何熠风在校的最后一学期,他面临两个选择,一个是留校任教,一个是出国深造。他想哪个都可以,先要保证画尘顺利地考上大学。他特地把实习和写论文的时间挤了挤,尽量多留点时间给画尘。没想到,开学都快一个月了,他还没接到画尘姑姑的电话。他跑去画尘的租处,里面换了新的房客。

他给师兄打电话,师兄吃了一惊。你不知画尘住校了吗,自己要求的,说这一年要好好地温课。

哦,他终于解脱了。

为了庆祝自己的解脱,他给自己买了瓶酒,喝得酩酊大醉,在宿舍睡了两天两夜。然后跑去告诉导师,他决定争取国外的奖学金,出国深造。

往事如烟,早已随风!

何熠风淡漠地对着撒哈拉沙漠风光下的女子耸耸肩,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多年前的一句戏言,没有必要详细分析,直接忽视。

生活里总是有些戏剧性的情节,锦上添花般,点缀几笔,给日子染上几份颜色。但那毕竟不是本来面目,生活应该是朴素的。

“抱歉!”他越过女子。

外面的空气舒服多了,雪惬意地飘着,那么淡然,那么清冷,带着无始无终的柔情。

有时候,人要忘记什么,是会真的忘记的。

阮画尘睡得很好,连个梦都没做。天放晴了,没有云,冷得无阻无挡。路边的积雪很稀薄,那种四季长青的植物依旧舒叶展枝,没有一点被冻坏的残相。

她坐公交上班。

画尘会开车,也有车。红色的牧马人,驶过街头,回头率百分之八十。在高速上驰骋,有如一束红色的火焰。她的车技很不错,是牧马人车友会的会员。曾经参加过车友会组织的穿越齐鲁大地的自驾行,几千公里,都是她一个人开的。后来,车友会又组织穿越新疆,西藏的活动,她和妈妈说,想参加。妈妈没拦阻,去吧,哪只车轮向前转一下,我一桶汽油浇过去,然后点火。

画尘摸摸鼻子,没再提这话。她妈妈是个言出必果的人,这绝对不是恫吓,而是声明。聪明人都懂,退一步,海阔天空。

来荣发银行上班,也是妈妈的意思。画尘的大学读的是中文系。中文系的,读书时,个个都带些文人的清高习气,仿佛众人皆俗唯我独雅。一毕业,其他系的都按照专业找到对口工作,唯独中文系的最不守节。有的教书,有的从政,有的经商,有的出国。她进了银行,一身的铜臭。

画尘几乎是战战兢兢跨进了荣发银行的大门。皮袍下的尾巴终究是藏不住,不到一周,她就露出彻头彻尾门外汉的真实面目。

二十七楼粗瓷花瓶一说,许言以为是她的自嘲,其实是同办公室的荀念玉对她的总结。

荀念玉和任京都是总经理特助,注册会计师,审计师,英语八级,还能说一口流利的广东话。画尘没来之前,两个人共用一间办公室。因为实力相当,暗地里就有点较劲。画尘来了后,总不能让个小秘书专用一间办公室,于是后勤处就把画尘的办公桌搬进了特助室。

不了解画尘的底细,画尘又惜言如金,开头两天,荀念玉和任京对画尘是客客气气的。总经理也没给画尘任务,让她先熟悉情况。见荀念玉和任京都忙着,画尘就帮着接接电话。

荀特助,楼下营业厅说有个什么票…背书出了问题。画尘捏着话筒,眉头皱皱的。

荀念玉第一次与任京默契地对视了一眼。阮秘书,你知道银行背书是怎么一回事么?荀念玉不动声色地问道。

画尘坦白地摇摇头。

转账与汇兑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