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飞回道:“比你慢半拍而已。”

印学文笑声像被谁半路抢劫了,戛然而止,他疏忽了在座的不是阮画尘一个秘书。一时间,不知怎么下台阶,很是难堪。

还是何熠风帮的忙。“印经理,我考虑了下,我接受关于翼翔航空杂志的委托,但有个要求,广告收入,我要分成百分之十。”语调坚决,毫无商量的余地。

好狠啊,简直杀人不见血!印学文默算着,一年这是多少钱?

“这事不能印经理一个人说了算,得董事会开会决议。”邢程冷冷地开腔。

印学文最讨厌别人提他作不了主,涨红着一张脸,口沫纷飞:“邢总,银行可不是大爷,你们若质疑翼翔的还款能力,大可当初不要答应。我告诉你,翼翔现在今非昔比。而且不久以后,翼翔将与晟华联姻。”

这是一枚轻型炸弹,在印学文布置华丽的小会议室炸出满屋硝烟。如果这烟散出去,滨江上空将会出现一道绚丽的风景线。

晟华名下只有两大公司:晟华百货和晟华商业酒店。晟华百货,国内没几家,主要分布在几大经济发达的城市,面向的是高端消费层。而晟华商业酒店,走的是大众路线,遍布全国各地,甚至远达新疆、西藏下面僻远的小城,会员几十万。从品牌上,晟华没有翼翔这么响亮,但是,晟华雄厚的实力,翼翔也不敢轻视。如果这两家联姻,几乎滨江的大半个市场就被切割了。

见没人答话,印学文拍着胸脯,急了,“纵观滨江身家上亿的公司,除了我和晟小姐的年龄相当,其他没第二人选。只要我开口,晟茂谷绝对喜笑颜开。”

哦,十字原来还没一横。

邢程没听说晟茂谷有女儿,到是听说了其他的一些趣事。晟夫人是个大醋坛子,看晟茂谷看得很紧,几乎市面上能买到的监听工具,她全有。两人成天上演谍战剧。晟茂谷特迁就夫人,商场上的朋友一提这事,他就呵呵干笑。

仿佛看穿了邢程的疑惑,印学文说道:“晟小姐自小就出国,在国外读的书,明年回国。”

“漂亮么?”女人都是外貌协会的,画尘也不例外。

印学文咽了口口水,“这不重要。”

“万一她是大麻子,体重二百斤,作风豪放,怎么办?”画尘眨巴眨巴眼睛。

“她姓晟就行。”印学文咬牙切齿,很想上前撕了阮画尘。

“真可怜!”画尘自言自语,不知说谁。印学文听得刺耳,“空姐个个漂亮,有什么用,她们配得上我么?”

“有钱人连自己也当商品的。”啧!啧!

“你…”印学文腾地站起来,脖颈上的血管像要炸开了。

阿嚏,画尘又打了个喷嚏,手臂一挥,不小心把桌那袋牙买加咖啡豆给碰翻了。骨碌碌,滚了一地。画尘踩了两粒,差点摔倒。“印经理,怎么办?”画尘从眼帘下方偷看印学文,怯生生地问。

邢程和何熠风仿佛没看到这一幕,专注地品尝面前的咖啡。心中都在想:得罪谁,千万都别得罪女人!

印学文打落牙齿和血吞,能怎么办,只是几粒豆,可这是很贵的豆子,有钱都买不着,他好不容易才找了点。但说来说去还是个喝的东西,能和个小秘书翻脸不成。何况邢程和何熠风都在,他装也要装得云淡风轻。

“邢总,航站楼也看过了,不敢耽误你宝贵时间,有事我们再联络。”其实,他只想说一个字:滚!

邢程没有动弹,他担心印学文头脑发热,会答应何熠风广告分成的事。翼翔十二亿的预算里,航空杂志是一笔不小的支出。虽然他很不情愿留下,但他向来是工作第一,心情第二。

任京把画尘带出了会议室。

任京觉得自己该对画尘刮目相看了。受荀念玉的影响,他觉着画尘凭后门进荣发,什么本事都没有,确实是只粗瓷花瓶。没想到,挺有个性。

画尘真冻了,喝了两杯热茶,也止不住鼻水。“干吗用那种研究小白鼠似的眼神看我?”

“你挺有胆的,敢那么刺印学文。”任京又给画尘买了杯热橙汁。

画尘嫌烫,两只手换着拿,呼呼地吹着气。“也不是刺,就是气不过。‘富二代’怎么成了一个贬义词,他就是罪恶根源之一。”

任京斜视着画尘,两臂交插,围着走了两圈。“怎么听着你像是愤愤不平,莫非你也是富二代?”

画尘慢腾腾地喝了口果汁,“真是富二代,还被人这样欺负。”

任京笑,指指画尘手腕上戴的一只表,“几毛钱?”

画尘举了下手。“五十块的地摊货。”

“别这么小心,我不会绑你票的。”任京早就注意这只披着地摊货外衣的电子表,实际上是最新款的Opus8----电子表的外观,机械表的“心”,全世界限量发行。

画尘手一抖,果汁泼上外衣,胸口很快印上一块黄斑。她急忙跑去洗手间,用纸巾洗了又洗,黄斑才浅了点。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露惊恐,嘴唇直抖。她慌忙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看着雪白的瓷砖,心,慢慢地平静。出来时,何熠风和林雪飞都站在会议室外,任京不在。她四下寻找,林雪飞说,邢程召唤他有事,让她搭他们的车回市区。

画尘看看外面,雾更浓了,一会,机场高速说不定会关闭。她点点头,和他们一块去了停车场。上车时,何熠风想起一件事,要林雪飞去收集各大航空公司的几期航空杂志,问问旅客的意见,晚上写份报告。

林雪飞愣住,这怕是一会半会结束不了。

“你就搭印经理的车吧,我自己开车。”何熠风接过林雪飞手中的车钥匙。

林雪飞看看何熠风,看看画尘,脑中灵光一闪,讶然的表情僵在半空中。不会吧?!

车速不过三十码,开一会,停一会,前面时不时出现点小状况,车堵得实实的。画尘抱着盒面纸,不住吸着鼻水。何熠风也不着急,开着收音机,听着音乐。

平时二十分钟的路程,两人足足走了一小时。市区灯光密集,穿透重重浓雾,视线好转了点。在一个十字路口,画尘想起了那只U盘。

“在我公寓里。你要?”何熠风语气隐约有点紧绷。

“你如果不回办公室,我跟你回去拿。哦,你住哪?”

“憩园!”

“我家和你一个方向。”鼻子塞住,画尘呼吸不太畅通,讲话时,鼻音很重。

“行!”

画尘对憩园很熟,说有一个朋友也住在这里。“呶,就那幢!”她指着挨着大门的一幢楼。

憩园都是多层建筑,最高不超过四层,所以不用电梯。何熠风住三楼,打开门,不是一般的乱。客厅里到处都是贴着航空标签的纸箱,有的还没拆封。“行李前两天刚到,我还没腾出时间整理。”何熠风微微窘然,越过纸箱,走进书房。那里算是屋内看上去稍微整洁的地方。

画尘没吱声,她的注意力被一只打开的箱子吸收住了,那里面是一箱光碟,按门别类地做好标记,是《世界地理频道》《探索频道》近五年制作的纪录片。国内虽然开通了数字电视,但引进的节目有限。这里面,有许多画尘都没看过。

何熠风走出书房,就看见画尘坐在地板上,腿上放了一叠,手上抱了一叠。“这些,能不能借我?不,送我!我要这些,那些也要。这箱我都要。”她熊抱住纸箱,那神情像是你不送,我就不松手。

“我以为你想要这个?”何熠风晃晃手里一只礼盒。

画尘跳起来,“给我的吗?”

“HappyNear!”何熠风轻声说道。

画尘咯咯笑,“谢谢!我可以拆么?”

何熠风点头。

五秒钟后,客厅里响起画尘欢快的叫声。《廊桥遗梦》1993年的初版,还有作者沃勒的亲笔签名。“你怎么找到的?我太高兴了。”这是画尘梦寐以求却不敢去想会不会实现的礼物。九三年,她还不识字呢。自从初中看过《廊桥遗梦》,她就疯狂喜欢上了和廊桥有关的一切。

欢喜着,欢喜着,画尘觉得有点不对头。新年到了,是对的,送礼物也是对的,但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东西,令人不安。这本书已是绝版,不是拿了钱上街去买就能买到。必然是花了心思去找,然后,特地回滨江,送给她。真的应了简斐然的话,他为她回滨江?

心,突突地加了速。

“我是到了美国不久,在旧货市场看到这本书,只花了两美元。”何熠风没有跳到她的提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滨江?”

“我不知道。”

“如果遇不到我,这书就送给别人了?”何熠风从来不看风花雪月的小说,陪她看部文艺片,有如煎熬。

“没有意外的话,我差不多能活到八十岁。我去美国时,是二十三岁。五十七年,地球再大,我们总能遇上一面的。”

何熠风式的答案,实事求是,从不添枝加叶,却掷地有声。

无由地,像一阵暖风扑面而来,吹开百花,吹绿河岸。心中也有一点点异样,仿佛羽毛轻轻掠过,似有若无,却又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丝丝暖意。只是她想,他对她是好,但那不是喜欢,更不是爱,更多的像是责任,使命!

“我好像又欠你一次。”她低下头去,摩搓着1993年的纸质,不太滑润,被时间打磨得粗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