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不会笑我,一个读金融管理的居然做了空姐。”简斐然浅浅地笑,无限自怜。

何熠风有点惊讶,只是挑了下眉梢,不作评论。大学里的专业并不是缚绳索,没有法律规定不可以改行。

简斐然继续说:“空姐吃的青春饭,做不了几年。还不太受人尊重,我前男友的妈妈就非常瞧不起我。我不想留在航空公司做后勤,浑浑噩噩一辈子就过去。后面,我想去进修,然后找一份对口的专业。”

何熠风对她的锦绣前程不感兴趣,他想听她多聊点画尘。“大学时,你和画尘离得远不远?”

“南城和北城,坐地铁非常方便。我那时读得昏天黑地的,不像中文系好混,个个又多放荡不羁,玩的画样很多,动不动就举办什么活动,我有时去围观。”

“画尘都参加么?”

简斐然神秘地一笑,叉起沙拉,细细地嚼着。“这是什么音乐?”

“不知道!”餐厅里现在都爱用梵乐,有一声没一声,恨不得把你从里到外洗涤一遍。食物是地道的,对着一个节食的人,胃口再好,也难以下咽。何熠风拿过餐巾,拭了拭嘴,端起香槟。

简斐然还没忘记刚才的话题,“你是她的家教,对她了解的。画尘在学业上并不肯用心,我一直不知她到底喜欢什么。她经常逃课,有次差不多失踪两个月,几乎被退学。但她命好,有惊无险地毕业了。他们班,没几个记得她的,因为她出席次数太少。他们都传画尘并没有考上大学,顶多算是旁听生。她和我一样,读的是理科,中文系可是文科。好像是那么回事。不过任何事发生在画尘身上,不正常也正常,她是个幸运儿。说起来,她中学比较正常。我大学同学里,有一位是她小学时的同学,她说画尘小时候也是这样,她似乎…心理上有什么问题,隔一阵就要去北京看心理医生。举止行为很怪异,几天都不讲一句话。后来,她转学了…”

“可以买单了么?”何熠风重重放下似郁金香花朵般的酒杯,刚刚还平静如水的目光戛然怒涛翻滚。

简斐然瞧着等于没动的盘碟,体贴地问道:“你不再吃点么?如果你觉得这家食物不可口,我们换另一家。”

餐厅的领班也是大惊失色,这是开业以来遇到的最不可思议的事。大厨也被惊动了,惊惶地看着何熠风,谦虚地问对食物有什么不满意之处。

“和食物无关,我只是太疲累。”何熠风没多解释,递上信用卡。

餐厅经理出面,打了个对折,真挚地邀请何熠风下次不太累时,一定要再来用餐,他们会推荐最好的牛排和香槟。

简斐然在一边叹息,若是何熠风没有这样凌厉的气场,餐厅经理会是这态度么?

侍者送来大衣,不知怎么回事,衣袖处沾了一大块酱汁,非常显目。餐厅经理忙不迭地道歉,允诺赔上干洗费。

“这怎么可以,你知这是什么牌子,登喜路的大衣,即使不算关税,价格也会吓死你。”简斐然圆睁双眼,不依不饶。

用餐的人纷纷看过来,经理出汗了。“那小姐您说怎么办?”

何熠风摆摆手,无力计较,他只想尽快离开这家餐厅,尽快与简斐然道别。

“我们虽然不差钱,可是也不能这样算了。”简斐然拉了何熠风一把。

他和她什么时候成了“我们”?何熠风咄咄看着简斐然。视力不错,就可以明明朗朗看出他非常的不愉快。

在他的目光下,简斐然慢慢不自然起来。“好吧,尊重你的绅士风度。”

“你开车来的么?”一弯寒月挂在天边,习习的北风,更添冷意。

“我住航空宿舍。”意思是,怎么可能有车呢?

何熠风点头,拦了辆的士,说了地址,递上车资,替简斐然拉开车门。

“你…不走?”简斐然张大嘴,吸了口冷气。

他当然走,坐另一辆的士回酒店。

简斐然降下车窗,不敢相信他会这样的安排。似乎,这个夜晚并没期待中那般美好。

酒店用的是中央空调,温度很高,进了门,就觉着燥热。林雪飞趴在电脑前看照片。他晚上去逛外滩,刚好看到一家特色书店转了转,拍了不少照片。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咦了一声,“这么早?”他看了下手表。

何熠风把大衣扔进洗衣篮,挽起衣袖,凑到电脑前看了看,“有什么可以借签的?”

林雪飞抓抓头,“有,多着呢!现在的书店,那就是高雅的会所,可以听歌,喝咖啡,还会供应茶点。我和这家老板聊了聊,他说卖书是方式,目的是吸引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倘若有一天,这个世界变得让我们不那么喜爱,至少还有一个地方能够换来想要的宁静和舒适,丰富与简单。看一个城市的品位,就看书店在城市中的地位。这样一说,滨江确实需要一家别致的书店。”他笑着竖起大拇指,“你的创意,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何熠风打开他的手,“快去洗洗,身上什么味?”

林雪飞大笑,“我去云南路吃了臭豆腐,闻起来臭,吃起来香。你呢,用餐愉快吗?”

隔了许久,何熠风才回答。“你讲得很对,在某些地方,我确实很迟钝。”

“哪个地方?”林雪飞好奇上了。

“给我台湾时光二手书店的资料。”何熠风瞪了他一眼。

林雪飞从公文包里翻出一叠纸,促狭地挤挤眼,没有再问。关上洗手间的门,泡澡去了。

台湾时光二手书店,俨然已是台湾一道特别的风景,很多游客慕名而来。一栋日式老房子伫立在狭小的街道中,米黄色的外观及深海蓝的窗框,屋檐下的绿色小招牌,有着想让人停下脚步一探究竟的好奇。

资料不太厚,何熠风翻了翻,却怎么看不下去。他拿起烟,去阳台。林雪飞不抽烟的,他不想让他吸二手烟。点燃一支,深吸了几口,烦燥的心情稍稍减轻了点。无由地,对简斐然有点生气。关于画尘的一些话,她可能并没有歪曲事实,可是他觉得刺耳。像是自己的什么宝贝,被一只脏手碰了,虽然人家并不是故意的。但是,他断定,简斐然和画尘算不上朋友。从一个朋友的口中,是不会说出那样一番话的,刻薄,尖锐,嘲讽。

突然就很想听听画尘的声音,他拿出手机,翻出画尘的号码。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听。在他快要放弃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冒了出来,背后是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

“这么晚还在外面?”他脱口问道。

画尘缓了一会,才回道:“我在跳舞。明天开始小长假,可以多睡一会。”

“有人陪你?”

“我自己开车来的。有几位学员和我同路。你在干吗?”

听着她欢快的声音,郁闷了一晚的心情,破云见日。“给你打电话!”

“你那个娃娃脸的秘书呢?”

“在洗澡!”

“啊,你们同床共枕,是不是有基情?”

“哪来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上次她也说什么拉拉,这几年,看来是没有一个严师管着她,心都长野了。

画尘呵呵地笑,“下一曲要开始啦,回聊!哦,忘了说一句:夫子,滨江人民欢迎你!”

不等他说话,匆匆挂了。何熠风仿佛看到偌大的舞池中间,她双臂举起,踮着脚尖,一圈一圈,随着音乐旋转,腰间蓬蓬的纱裙,像花朵般绽放。

他摸摸冻僵的鼻子,对着夜空,吐了口长气,笑了,眼睛很细很细。

只要当他很高兴的时候,他大大的眼睛才会眯起一条线。

夫子!

滨江人民欢迎你!

画尘是说:再次与他重逢,她是快乐的!

第二天,两人又去画展转了下,然后紧锣密鼓看了几家书店。何熠风觉得失望,可能先前看了台湾的时光书店资料,一比较,这些书店根本称不上“特色”二字。古板的货架,板着脸的店员,唯一可以称赞的是书的种类齐全,但看书的人很少。就是新年这样的假期,也不例外。

他沉思着,鸣盛书店不只是一个书店,还是鸣盛的一个宣传窗口。他准备和几家店老板深聊。下午,一个紧急电话,让他和林雪飞不得不急急赶到机场,坐最近的航班回滨江。

周浩之的妻子今天凌晨去世了,周浩之经不起这样的打击,突然中风。

来接机的是鸣盛的总经理,只是挂着头衔,偶尔来办公室坐坐,他是周浩之妻子的小弟弟。

何熠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

握手时,他多看了何熠风几眼,自嘲地笑了笑,“你和我想象中完全不同。”

“我应该是什么样?”何熠风顺着他的话问,很讶异他还有这份闲情拉家常。

“霸气外露,带有掠夺性。”

这话有点意思,何熠风定住目光。

他摆摆手,亲自给何熠风打开车门。“快上车吧,表哥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