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叶希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

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想起,“叶医生,你好。我是苏君俨。”

叶希连忙回道,“苏书记您好。不知道您有什么事想问我,只要是我能够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吩咐。”

“叶医生可以给我讲一下美尼尔氏综合症吗?”苏君俨的语气很客气。

叶希虽然有些好奇苏君俨何以会询问这个病症,但并不敢多问什么,“美尼尔氏综合症又叫迷路积水,是由于内耳的膜迷路发生积水,以致出现发作性眩晕、耳鸣、耳聋、头内胀痛症状的一种疾病。”

苏君俨眉毛蹙了蹙,“是不是就是眩晕症?”

“不能这样讲。眩晕症通常反映出前庭部位的病变,它是一种症状,并不是一个疾病。而美尼尔氏综合症的突出表现就是眩晕。”叶希解释道。

“那这个毛病严重吗?可以根治吗?”苏君俨的语气停在叶希耳中有一丝小心翼翼的紧张。

“这个怎么说呢?”叶希斟酌着说道,“美尼尔氏综合症相对于其他一些中枢性头昏症状疾病,是危害生命影响较小的疾病。但是目前这个病还没有特效的预防及治疗方法。所以也是国际上公认的疑难杂症。”

“也就是说没办法根治?如果恶化下去最坏会怎么样?”苏君俨的眉毛蹙得越发厉害。

“美尼尔氏综合症发作时虽然患者极度不适,甚至有生不如死的感觉,但其实由于病变部位在内耳,因而很少有生命危险。而且这个病还有一特点,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至于后果,除了发作期旋转、呕吐、患者会有难忍的痛苦以外,还可以使迷路、前庭、耳蜗器官损害,造成耳蜗毛细胞死亡和前庭功能丧失,引起耳聋、共济失调等危害性。如果是中老年患者,多次发作还可影响脑血管调节机能及大脑微循环,从而加重脑供血不足,诱发脑梗塞等症。”叶希说得很详细。

耳聋。苏君俨抓手机的手不觉颤了一下。

叶希听得那头半天没有反应,试探性地喊道,“苏书记,如果可以的话,您最好让患者去医院确诊一下,毕竟美尼尔氏综合症有八个不同的类型,确诊了才好对症下药。目前对于轻度患者,我们西医主要还是使用一些镇静药、血管扩张药配合利尿药,重度患者可以通过手术,开窗减压,但是总体效果不太理想。不过中医认为这个病和个人体质有关,比如说肝肾不足,肝阳上亢和痰火痰饮等都可以引起,所以中医的一些偏方反而有些效果。”

“好的,我知道了。今天这事麻烦叶医生了。”苏君俨礼数周全。

“苏书记您太客气了。能帮上忙就行。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叶医生你忙吧!我先挂电话了。再见。”

“苏书记,再见。”

苏君俨挂了电话,将手机递给了高樊,“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

“苏书记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太见外了。”高樊仔细觑一眼临窗而立的苏君俨的神色,恭谨地背着手回道。

苏君俨转过脸,“你忙去吧!”

高樊应了一声,退了出去,不忘将虚掩的门带上。

苏君俨的视线有些散乱,毫无焦距地隔着玻璃窗户投向一片虚无之中。

然而虚无当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一个人名——虞璟。

虞璟。

【大修】一斛珠

顾玚澄端着两杯红茶进来时,虞璟正伏在办公桌上,一丝不苟地画着图纸。

他轻轻地将其中一个马克杯放到虞璟面前,“喝点红茶吧,暖胃。”

虞璟抬头,朝他微微一笑,“谢谢顾老师。”说罢搁下手里的勾线笔,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

顾玚澄看见她粉色的唇瓣含着白色的杯沿,啜吸一口后还探出一点点舌尖,舔了舔嘴唇,心里如同有一只小猫在撩爪子,他只得拿起自己的杯子,凑在上面喝了一大口,以掩饰自己的内心的潮涌。

虞璟放下杯子,又埋下头画图纸去了。

顾玚澄也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两张办公桌并排而列,从顾玚澄的方向可以清晰地看见虞璟桌上马克杯雪白的杯沿上有一个小小的圆弧状的茶渍,俨然是虞璟下唇的轮廓。

红褐色的茶渍仿佛生出了手,轻易就将顾玚澄的心思虏获了去。

顾玚澄突然有些羡慕起桌上那个普通的马克杯了。

一阵敲门声响起,顾玚澄这才收回心神,喊了一声“请进”。

推门进来的竟然是何琇。

“玚澄哥你果然在这里,我说怎么在学校老是找不到你来着。”何琇语气轻快,显然心情愉悦。然而看见顾玚澄身旁的虞璟之后,她的眼眸猛地收缩了一下。

虞璟抬头面无表情地看了何琇一眼,便迅速垂下眼帘,敛去了眼中深重的恨意。

顾玚澄抬手指了指办公室里的沙发,“坐吧!”

何琇笑了笑,随手拢了拢鬓角的头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问道,“玚澄哥,她是谁啊?”

顾玚澄看了一眼虞璟,笑道,“她啊,是我的爱徒。”

虞璟的眼角跳了跳,手里的笔并没有停顿。

何琇“哦”了一声,忍不住又细细看了看虞璟,终于判定虞璟的姿色逊于自己,应该无法给她构成威胁。何琇倒是并未想起和虞璟那次的擦肩而过。

感受到何琇的审视的目光,虞璟也抬起头,冷淡地回视过去。

还是何琇先转移了视线,她走到顾玚澄身后,伸头看向电脑屏幕,“玚澄哥,青木的图书馆你设计得怎么样了啊?可不可以先给我欣赏一下啊?”

顾玚澄点开桌面的文件夹,将效果图一张张展示给何琇看。

何琇借着看图,一点点蹭着靠近顾玚澄,虞璟看在眼里,忍不住冷笑,看来上次唐糖嘴里被她这个“妹妹”用眼睛强 奸的帅哥估计就是顾玚澄了。

即便用了香水,都掩盖不住她浑身上下那股荷尔蒙的腥臊气味。

“玚澄哥你好厉害啊!”何琇一脸崇拜地看着顾玚澄。

顾玚澄笑笑,“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虞璟也功不可没。”

何琇嘴上说着,“强将手下无弱兵嘛,还是玚澄哥你教得好。”眼角的余光却略有些不忿地扫了虞璟一眼。

顾玚澄并非迟钝的人,自然不会感觉不出何琇对自己的亲近之意,然而他对何琇全无感觉,这会儿虞璟又在场,说实话,他真不情愿何琇来打扰他和虞璟独处的时光。于是顾玚澄不着痕迹地将身体靠在旋转椅上,与何琇拉开了些距离,温和地问道,“你怎么会上我这里来的?”

何琇似嗔非嗔地看了看顾玚澄,“玚澄哥,你不欢迎我过来吗?”语气里像是委屈又像撒娇。

顾玚澄摸摸鼻子,“我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有虞璟在场,所以何琇无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玚澄哥,对了,爸爸说了,尽管按照你的想法去设计,钱的问题不用考虑。”

顾玚澄点点头,“何先生已经和我说过了。替我好好谢谢你父亲。”

虞璟听得这话,心下惊疑不定,难道青木的图书馆是何世祥砸银子建的?如果真是这样,岂不是意味着这些时候她都是在替何世祥干活?

右手不由用力捏紧了笔,骨节都有些泛白。

何琇还在絮絮叨叨地和顾玚澄说着什么,但是虞璟什么都听不见了。

自己竟然在给何世祥干活!自己竟然在给何世祥干活!脑子里只剩下这么一句话在回荡。

虞璟霍然站起来,顾玚澄和何琇都有些吃惊地看着她。

虞璟神色淡漠地看住顾玚澄,“顾老师,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说完,她有些粗暴地抓起桌上的笔,一股脑儿往包里塞。

顾玚澄不知底细,心底竟然隐隐生出一种期盼来,莫非,莫非虞璟是生气于自己一直和何琇说话,冷落了她?这是不是意味着虞璟对他是有感觉的?

顾玚澄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他也顾不得何琇在这里,跟着起了身,“我送你。”

虞璟回过头,视线却先是停留在何琇身上片刻,然后才看向顾玚澄,她朝顾玚澄扬眉一笑,“不用了,您还是好好陪这位小姐吧!”她故意将重音落在“小姐”二字上,再次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何琇,开门离去。

顾玚澄只觉得心头一窒,还沉醉在虞璟刚才那瞬间的惊艳里回不了神。她那一笑当真如积雪初融,明艳不可方物。

何琇却是银牙咬碎,她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刚才那故意加重的“小姐”里饱含着讥诮之意。她今日初见这个女生,便觉得讨厌,而这个女生对自己似乎也怀着莫名的敌意。何琇的眼波不觉又飘向了身畔的顾玚澄,见他脸上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么,更是气恼。

虞璟出了写字楼,迎面而来的北风暴虐地吹起她的一头长发,她急忙用手理了理遮住视线的头发,向最近的站台走去。

冬日的天空暗得很早,才五点不到,天已经是珠灰色的了。

途经一个建筑工地的时候,她听见一阵凄惨的猫叫声,便忍不住朝里看了看,只看见几个带着黄色安全帽的男人正朝着地上一个看不出颜色的还在抽动的东西使劲地踢着。虞璟只觉得血猛烈地冲上了脑子,她飞快地冲过去,厉声喊道“住手!”

几个男人下意识地停了脚,一齐回头看住虞璟。

虞璟蹲下 身体,去看地上那只缩成一团的猫。猫痛苦地眯缝着眼睛,瘪瘪的肚子还在剧烈地起伏着。虞璟哆嗦着摘下手套,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猫头顶的绒毛。她不敢抱它,只是像护犊的母鸡一样站起来,昂着头瞪住这一群男人,冷冷地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虐待这只猫?”

为首的一个长相粗鲁的男人重重地朝沙地上啐了一口,“老子爱怎么折腾这个畜牲就怎么折腾,关你屁事!”说完就要去推虞璟。

“开个价吧,你要多少钱才肯放过它?”虞璟知道很多时候钱比什么都管用。

果不其然,为首的男人打量了下她身上的穿着,然后伸出一只手比划了下。

虞璟二话没说就拉开挎包拉链,开始掏钱。

将五张粉红色的钞票塞到为首的男人手里。她小心地弯腰抱起了地上的猫。

猫虚弱地朝她叫唤了两声。

虞璟抱着猫离开了工地。她有些为难,因为在她印象之中这附近是没有宠物医院的。在学校附近倒是有一家宠物医院。而她身上的钱也所剩无几,如果打车可能都不够,如果坐公交,速度又太慢,这只小猫会不会熬不住?

正踌躇着,顾玚澄银灰色的宝马恰好驶上了马路中央。虞璟赶紧抱着猫小跑过去,嘴里还喊着“顾老师”。

宝马里的顾玚澄从后视镜里看见了虞璟,连忙停下了车。副驾驶上的何琇不乐意了,“玚澄哥,你干吗突然停车啊?”

顾玚澄推开车门,利落地下了车。虞璟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一张雪白的脸因为奔跑有些发红。

“顾老师,可以借我五百块钱吗?明天就还给你。”虞璟摸着怀里的小猫突出的脊梁骨,声音有些不自在。

顾玚澄注视到了她怀里的猫,身上脏兮兮的,毛都打了结,进气少出气多的样子,心里顿时明白了大半,“上车吧,我送你去学校门口的宠物医院。”一面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虞璟感激地朝他笑了笑。不料何琇却突然下了车,娇嗔道,“玚澄哥,我对宠物皮毛过敏。”

虞璟眼睛眯了眯,冷冷地瞪一眼何琇,抱着猫转身就要走。

不想顾玚澄一把拉住了她,“你先上车。”又有些抱歉地看住何琇,“既然你对猫毛过敏,要不你就自己打车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请你吃饭。”

何琇恨恨地跺了跺脚,扯过顾玚澄的一只胳膊,不依不饶地摇晃着,“玚澄哥,你说话不算话,你给点钱她不就行了嘛…”

新仇旧恨一齐涌上虞璟心头,当年就是夏从从不就是靠着一副弱质女流的样子激发出了何世祥身上所有的雄性呵护欲嘛?装柔弱,谁不会?

于是她慢慢地垂下头,肩膀抽动了两下,似在无声啜泣。顾玚澄心里一慌,甩开何琇的手,焦急地问道,“虞璟,你怎么了?”

虞璟慢慢仰起脸,看着顾玚澄,“求你救救它。”

顾玚澄有些愣住了,他居然看见了流泪的虞璟。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晶莹的泪水,有一颗已经淌到了腮边,摇摇欲坠。

顾玚澄的心仿佛被这透明的泪水灼伤了,他坚定地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虞璟顺势坐进了车里。

顾玚澄也坐进了驾驶座,关门之前,他朝何琇笑了笑,“凡事要分轻重缓急,今天是我食言了。抱歉。”说罢关紧车门,发动引擎走了。

何琇险些被气死,轻重缓急?他的意思是送一只猫去医院比陪自己吃饭重要?

脑子里依稀又想起了虞璟上车时那一记轻蔑的眼风。

银灰色的宝马已然远去,何琇依然站立在原地。她其实压根就没有皮毛过敏的毛病,本想在虞璟面前显显威风,不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叫她白白看了笑话去!怎能不恨!何琇愤愤地看着前方,眼里凝起怨毒的神色。

虞璟,对吧!我记住你了。

车里,顾玚澄偷偷觑一眼虞璟的脸色,小心地递过去一张面纸。

虞璟只低低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顾玚澄摸了摸鼻子,“这只猫是怎么回事?”

虞璟抱着猫,轻柔地摸着小猫背上的毛,解释道,“我看见它被工地上的工人踢打,从那些人手里把它买下来了。”

顾玚澄点点头,安慰似地说道,“别担心,它会没事的。”

虞璟“嗯”了一声。

到了宠物医院门口,两人一同下了车。

虞璟抱着猫走在前面,顾玚澄走在她旁边。

有护士领着他们进了诊室。

兽医是一个年纪蛮大的老先生,他将猫放在台上,检查了一下,面色有些严峻,“内脏可能有破裂,准备手术。”

虞璟一脸担忧地看着兽医,“它不会有事吧?”

兽医看得出来这是一只流浪猫,肯定是这个秀气的女生救的,所以语气很温和,“应该没事的。和你男朋友出去等吧。”

“那个,我们不是…”虞璟蹙眉想解释。

老先生却笑呵呵地说道,“好好好,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先出去吧!”

虞璟率先退了出去,顾玚澄有些茫然地跟在后面,说实话刚才被那石破天惊的“男朋友”惊住了,他不得不承认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心里涌现出了一种暖呼呼毛茸茸的感觉。他不自然地清清嗓子,“这只猫以后你打算怎么处理?自己养着?”

虞璟为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淡淡道,“我会把它送到学校的动物保护协会去。”

顾玚澄有些吃惊了,“你不自己留着?”

虞璟别开了视线,“凡事量力而为,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她的声音分明很清冷,顾玚澄却似乎听出了其间的落寞。

“麻烦两位谁跟我去结一下账。”还是先前引领他们二人的那位护士小姐。

“我来!”顾玚澄迈开长腿跟着护士走向前台。

等他付款回来,虞璟抬头,真心实意地又说了一句,“谢谢你,顾老师。”

顾玚澄刚要接口,虞璟又补了一句,“明天我会把钱还给您的。”

顾玚澄心里无端一阵挫败,她能不能不要这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虽算不得大富大贵,这点小钱还不至于放在心上。

“不用不用,也没多少钱。”

虞璟没有再说什么。她的视线已经转到了墙面上的挂钟上,糟糕,居然快要七点了。“顾老师我还要打工,就先走了。”虞璟紧了紧围巾,就要出去。

“我送你吧!”顾玚澄脱口而出。

虞璟的眉毛蹙了蹙,“谢谢您的好意。不过小猫还在里面…”

顾玚澄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你自己去吧,注意安全。我会把小猫的情况及时通知你的。”

“那就麻烦您了。”

风蝶令

身上的钱不够打车到九重天,虞璟只得坐到了半路就自觉要求下了车,然后攥紧了挎包的皮带,一路狂奔向九重天。

单靠鼻子呼吸显然已经无法满足肺的需要,嘴巴也渐渐张开,冷风呛进喉咙里,非常难受,虞璟感觉到干涩的咽喉处弥漫起一股铁腥味儿。

一头长发和围巾下摆的流苏在风中纠缠,虞璟呼吸越发粗重起来,两条腿也像灌了铅。加油!马上就到了。她在心底给自己鼓气。

一不留神,脚底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虞璟摔在了地上。饶是冬天衣服穿得够多,膝盖还是有些疼,手套也弄脏了。虞璟忍痛爬了起来,第一件事便是四下看了看,还好没什么人经过,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土,虞璟才发现是一块瓦片害她摔跤,更为可恶的是这个瓦片竟然距离黄色的盲道不到几公分,她抬脚将瓦片踢到路边的梧桐树根下,才继续向九重天奔去。

好容易进了旋转门,中央空调强劲的暖气让她冻僵了的脸有些发木,将手套团进大衣口袋里,虞璟赶紧用手摩挲了几下脸颊,帮助血液循环。

几架电梯前都有人,她自觉选择了人最少的一架。电梯门徐徐打开,诸人鱼贯而入,虞璟按了按“九”,便站到了最角落里,将身体死死抵住冷硬的内壁,垂头看住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