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暖阳倒并不觉得哪里有不对,毕竟说起来,这也是家务事。他不过是作为了唐家的掌权人这才参与了,无论是任何时候,他都不过是个旁观者。

唐夫人这才不多说什么,她毕竟深陷唐家多年,知道里面的弯弯道道,既然唐泽宸都这么说了,她便也不再开口。

等吃过饭,秦暖阳又陪着正新看了一会动画片,这才和唐泽宸准备离开。

唐夫人牵着正新一路送到了门口,看着他们上车离开了,这才牵着他转身回去。

这里靠近临近的Q市,略有些偏僻,环境清幽,一路过去,除了路灯之外,鲜少能看见车辆,直到上了另一条公路,这才多了些来往的车辆。

唐泽宸这几日并不忙,便想着和她一起短途旅游一次,正问她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放在右侧口袋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他垂眸看了眼,顺手挂上耳机,接听。

那端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的面色突然一冷,整个人的神色都沉了下来。

秦暖阳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都猛然用力,在路灯下还隐隐能看见骨节突出。

她微微愣了一下,有些不安地抬手扯了一下他的袖口。

唐泽宸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下来,眉目间还是那散不去的冷凝,一双眸子如鹰一般折射出微冷的目光,沉沉的落在前方。

良久,他才低声答道:“我知道了,等会就过去。”

挂断电话,他心情极不佳,沉着眸子看着前方片刻,才柔和了声音问她:“许雅淑见红了,大概会流产,除了管家唐府没有能主事的人。我二叔和二婶今晚有事出门,现在还在赶来的路上,要委屈你跟我回一趟唐家了。”

秦暖阳见他片刻的呼吸间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听到他的问话,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

虽然眼下这种情况她出现的话并不是很合适,但许雅淑那里没人,情况紧急。再者这里靠近Q市,反而是他赶过去最快,这么一想,她便没有任何异议。

唐泽宸眉头微微蹙起,边在下个路口转向,边一手落下去握住她的手,有些歉意道:“虽然时机并不是很合适,但眼下只能带着你和我一起走一趟了。”

“没关系,许雅淑那边要紧。”她偏头看了他一眼,缓缓回握住他的手。

等到唐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37分了。

先是一段漫长的山路,两侧树影重重,遮天蔽日,只有延绵的路灯为伴。

她透过车窗往向前方,不远处就是灯火通明的高门大宅。

“许雅淑不用送医吗?”她问道。

“唐府里有医生也有设备。”他简单地回答了一下,往外看了眼,突然笑了起来:“你害怕?”

从刚才上山起,她看起来就有些紧张地抓着安全带,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两侧连余光都没有扫去。

“有点……”她老实的点点头。

山间的路上安静地只有车内的声音,两旁除了路灯之外唯一有亮光的就是这辆行驶中的车,虽然道路平稳,远处就是唐府,可她还是抑制不住的紧张。

唐泽宸看了她一眼,说道:“这里都是我的地盘,你怕什么?”

说话间,已经近到了唐府门口,他车速微缓,停在紧闭的大宅前按下了喇叭。

门口管事的看了一眼车牌和车里坐着的人,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后,便立刻开门让他进去。

秦暖阳原本以为进去就是唐府内院了,却不料又开了一段不短的路程,这才真的到了她刚才看见的那一处灯火通明处。

台阶下停了好几辆车,他和秦暖阳一起下车,瞥了眼车牌,微微皱了下眉,牵着她快步走进去。

到门口的时候就已经有好几个年轻的男人候着了,恭敬地叫了他一声“唐先生”之后,低头快速地引他进去。

“二叔到了没?”

那人低声回答:“刚才联系的时候已经到山脚了,很快就能到了。”

“三爷呢?”

“三爷一直在,就刚才接了一个电话之后离开了,现在大概在他自己的房内。”

“情况怎么样?”

“原本做羊水穿刺就有一定的危险,加之许小姐近日心情抑郁,情绪不稳定,晚上便见了红。”

几步之间,已经到了一处房门处,门紧闭着。门口站了三四个中年妇女,看见唐泽宸时也如刚才那些年轻人恭敬地喊他一声“唐先生”,随即便低垂了头,只看着自己脚面那一处,并未东张西望。

秦暖阳心里隐隐一跳,侧目看了他一眼。

唐泽宸一双眸子紧紧盯着面前紧闭的门板,神色冷峻又凌厉,身上自有一股浓浓的威压,让人有些喘不上气来。

这样气势迫人的唐泽宸,她是第一次见到……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秦暖阳转头看过去,就看见两个正装打扮,和唐夫人差不多年纪的人快速地奔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人,气势汹汹。

走到跟前时,那中年男人这才急迫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唐泽宸并未回答,反而是门口站着的一个妇人低声道:“医生还在里面检查。”

那中年男人神色紧绷,眉宇间有一股淡淡的儒雅之气,闻言并未松一口气,反而脸色愈发难看。

他身后的中年女人却注意到一直站在他身侧的秦暖阳,开口道:“这位就是秦小姐吧?”

秦暖阳眼底诧异之色一闪而过,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恰到好处地笑了笑,“您好,我是秦暖阳。”

那女人面色微缓,对她笑了笑。

唐泽宸这才介绍道:“这是我二叔,二婶,你跟着我叫便可。这是暖阳,我……”他略顿一下,神色很自然地说道:“未婚妻。”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听到介绍,两个人都是一愣,这才细细地去打量了秦暖阳。

见她就站在他身侧,一双眸子如勾玉,印着迷离的灯光亮得就想天际的星辰。神色更是淡淡的,只有唇角恰到好处地勾起,给人一种温婉大气之感。

更别说身上那股荣辱不惊的气势,还真的没有一点唐泽宸之前略略提过的“就是一个普通女孩子”的样子,反而眉目间带着一股贵气,看上去便是教养极好。

秦暖阳被两个人细细打量也不恼,笑了笑,说道:“今天倒是我匆忙打扰了。”

唐泽宸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带了暖阳在陪我母亲吃饭,吃过饭就接到阿生的电话了,离得近,又事发紧急便将她带了过来。本该更正式地引荐,对她是为一种尊重。”

秦暖阳闻言后,微微一愣,但知道他这么说肯定有自己的用意,微微一笑后并不多言。

唐二夫人颔首,对她颇为善意,淡淡移开视线后,神情又焦急起来:“裕儿今后有没有孩子还难说,这许小姐要是真有个意外,我虽不喜她……”

话说到一半,没再说下去,只一双眼睛里浮起细碎的水光,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然带了一丝哽咽:“裕儿要是知道了,裕儿要是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唐二爷眉头一皱,面色铁青,显然现在的心情也算不得好。

一时之间,气氛就沉闷了下来。

正两厢都沉默之间,听见不远处传来一点动静,有人低声交谈,以及步履稳健的脚步声。

秦暖阳循声看过去——

前方走廊拐角处正不疾不徐地走来一个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外套,里面是一件同色的衬衫,体型修长。

正微微侧着头跟身边的人边走边说着些什么,双眸微微眯起,手指却搭在袖口不紧不慢地扣着纽扣,神色微沉。

他大概是察觉到这里的视线,侧头看了过来,一双狭长的眸子有精光闪过,很快又和身旁的人说了些什么,神情不耐地挥了挥手赶她离开,这才快步走了过来。

等走的近了,秦暖阳才看清。

来人面目硬朗,一身气度,雍容矜贵。唐泽宸身上某些狠厉的气质反而同他给人的感觉很想象,她心头隐隐一跳,下意识地便把眼前这个人和唐泽宸有时候描述过的三爷联系在了一起。

他眉头微微皱着,走到跟前的时候似有似无地看了她一眼,很快掠过,叫了唐泽宸一声:“唐先生。”

只不过语气里并未有什么恭敬之意,只是一个称呼而已。

秦暖阳这才注意到,从刚才进了唐府开始,所有人对他的称呼似乎就只有一个——唐先生。

她起初只以为,就门口候着的那些人才会这么称呼他,却不料连这个看起来像是唐泽宸长辈的人,居然也要叫他一声唐先生。

唐泽宸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三叔。”

他微微笑了一下,这才把打量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一双眸子又如刚才那般缓缓眯了一下,略有些阴鸷得看着她。

“这位想必就是秦小姐了。”

秦暖阳刚要和他打招呼,随着一声不轻不重的开门声,紧闭着的房门从内打开。

原本各站三处的人,同一时间抬眸看了过去。

穿着白袍的医生走出来,看了眼外面守着的人,直接便跟唐泽宸交待道:“孩子没保住。”

所有人似乎都是一愣,一时鸦雀无声。

但周围的气氛却突然诡异了起来,唐泽宸身上层层的威压虽然无形,却压迫十足地直接袭来。

这样的静谧持续了一瞬,那医生继续道:“许小姐子宫内壁薄,所以胎儿着床不稳。在做羊水穿刺之前就有先兆流产之势,但许小姐并未当一回事,才会在今晚出现大出血流产现象……”

他顿了顿,一双疏离的眸子却是看向唐二爷和唐二夫人的:“我已经尽力了,孩子没能保住,许小姐也将会失去生育能力。”

这最后一句,在秦暖阳的耳边炸响时,让她有片刻都回不过神来。

许雅淑……失去了生育能力?

长久的静默之后,唐泽宸才抬手拍了一下那个医生的肩膀,轻声道:“留下两个护士陪床看护,你先去休息吧,今晚就住在隔壁,有事情再叫你。”

那医生一边摘下口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恭敬地应下,转身便离开了。

身后半开着的门又走出一个护士,端着盘子对众人微微一福身,临走前带上门,快步离开。

秦暖阳就透过那一瞬间打开的门缝往里面看了眼,许雅淑正躺在里面的床上,神色不明。

她指尖染上一层凉意,心慌的厉害,面上的红润都缓缓退去留下一片苍白。

唐泽宸注意到她的异样,轻轻地握了一下她的手,“你进去看看许雅淑,我等会来接你。”

秦暖阳知道他大概有话要和这些人说,她不方便在场。便乖巧地应了,对着面色各异的众人微微点了点头,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倒是和医院里的差不多,医疗器械的摆设很多,占了整个房间的大半面积。但胜在地方大,摆设也整齐简洁,看上去并没有凌乱之感。

房间的深处有一个小隔间,大概是无菌的环境。许雅淑刚被推出来不久,一张脸苍白的毫无血色,静静的躺在那里,就像是了无生机了一般。

房间里还有一位护士正在看着她的点滴,见她进来微微颔首,说道:“许小姐的麻药药效还未过,大概还需要几分钟才能醒过来。”

“嗯。”她应了一声,就在不远处的沙发上坐下来,安静地看着她。

见惯了她的嚣张跋扈,对自己的咬牙切齿,各种恶意,现下和她同处一室,她却这么躺在床上那么安静,她一时之间心里滋味难辨。

许雅淑在她印象中真的是个很糟糕的人,她完全可以代表这个圈子的所有特征,爱慕虚荣,趋炎附势,不择手段,不洁身自好。

但在之前,暖阳对她都是诸多忍让的,毕竟不关乎切身利益,她也实在不会应付这样的场面。后来时间久了,慢慢被她触到了逆鳞,终于开始对她有所反击。

再后来呢?

她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是知道了她和唐裕在一起,而在那同时,许雅淑除了李傲之外还有别人。

这么想想,似乎就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同情的。

秦暖阳低低叹了一口气,还是略有些惋惜。无论如何,她痛失一个孩子并且以后再也无法生育,这件事就连她都觉得心尖泛着凉意,等她麻醉药的药效一过,醒来面对这个事实的时候,该会有多么崩溃。

她垂了头不说话,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开了空调。凉风阵阵,她坐了片刻就觉得手脚都有些发凉。

刚想动一动的时候,门被打开。

唐泽宸站在门口,目光掠过躺在床上的许雅淑,随即侧目看向她,薄唇轻启:“走了。”

秦暖阳看了眼还在昏睡的许雅淑,这才朝她走去。

就在她起身快走到门口的时候,许雅淑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过去,一双眸子里凝着一层冷意,随即便是漫无边际的痛苦和绝望。

门“咔擦”一声合上,没有了秦暖阳轻缓的脚步声,这里又恢复了死寂一般的安静。

她另一只没有吊水的手缓缓抚向肚子,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地往下掉,从她的眼角擦过,直直没入了发鬓。

她微微闭了闭眼,紧咬着下唇,眼底一片血红。

走廊里已经空无一人。

秦暖阳站在房间门口,微微仰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后在他耐心的眼神中,还是把要开口的话咽了回去。

唐泽宸见她十指交缠,面色微微发白,抬手去牵她的手,摸到她微凉的手指时,皱了下眉:“冷不冷?”

她点点头,把两只手都塞进他的西装口袋里,微微倾身就靠在他的怀里,沉默着不说话。

唐泽宸由着她这样靠了一会,这才揽过她的肩,带着往外走去:“先去我的房间,时间有些晚了,送你回去不实际,明天早上我们再走。”

秦暖阳过来的时候就做好今晚留宿的准备了,当下也没有异议,就被他虚揽在怀里带着往外走。

山间的空气清新了许多,连夜晚的天空都透着一股秋高气爽的清朗之意。墨黑色的天空上,星辰闪烁,点点密布,一眼看去,景致极好。

等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候在门口的年轻男人立刻跟了上来,不远不近地走在他们身后几步之外。

“这里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他突然开口。

秦暖阳“嗯”了一声,浑身泛起了懒意,打了和哈欠,眸子里染上一层清亮的水光。

唐泽宸微微拉开大衣,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等回去洗过澡再睡。”

秦暖阳点点头,手指在他腰间摸了摸,被他一把攥住,略带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别乱动。”

秦暖阳:“……”她就是想抱他!

她原本以为他的房间就在这一栋楼里,不料一直走了很久的路,这才看见另一栋更加精致的小楼。

他抬步迈上台阶,一直上了三楼,这才在一间房间门口停下来。

身后一直静静跟随着的年轻男人先他们一步上前开了门,进去打开灯,又四小检查了一遍,这才准备离开。

唐泽宸边脱下长外套,边叫住他的名字:“阿生。”

那个年轻的男人这才转过身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先生有什么吩咐?”

唐泽宸眼底似有笑意一闪而过,看了眼一旁站着的暖阳,轻声道:“来认认熟。”

他仅说了这么四个字,阿生便立刻会意,朗声叫道:“嫂子。”

秦暖阳被这个称呼囧得不行,看着阿生的眼神,又不知道怎么回应,只得笑了笑,说:“你叫我暖阳就可以。”

唐泽宸却淡淡地接过话来:“应下就可以。”

秦暖阳看着他,越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阿生离开之后,他关上门,这才露出脸上轻微的疲态来,就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不说话。

秦暖阳一想便知道原因,也不打扰他,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又陪他坐了一会,这才掩不住倦意又打了个哈欠。

倒不料一直闭目养神的人突然笑了起来,睁开眼睛看向她:“赖了一早上的床,现下又困了?”

那一双眼在灯光下越发显得幽深,但又因为那猝然亮起的笑意,又显得格外清幽动人。

她微微一愣,回过神来才点点头,下意识说道:“昨晚太累了。”

话音一落,她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面色一红,看也不看他,起身便要走。

唐泽宸却在她起身的瞬间抬手扣住她的手腕,顺势把她拉进了怀里抱着,嗓音低沉:“再陪我坐一会。”

那低柔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但仔细一辩,却能听出话语里隐藏的极好的无奈和疲倦。

她微微皱了皱眉,抬头在他的下巴上亲了一口,“在为许雅淑的事情烦心?”

他低下头来,就靠在她的颈侧,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她的皮肤上,微微有些痒。但她却没敢动,只一双手缓缓的环住他,不再多问。

“我没心思去关注别人,只是想到唐裕该伤心了。”他的声音又沉上了几分,像是天边翻滚层叠的黑云,漫无边际。

唐裕……

秦暖阳听见这个名字,想到了那个男人。初见时,一双眼睛清亮,神采奕奕,眼里的笑意单纯。

虽然面容只不过清秀,但浑身都有一种温和之态,让人想要亲近。

现在仔细想想,那几分像唐泽宸的,不是相貌上,而是气度神态上。

那时候她和唐泽宸刚开始交往,正在渐渐进入角色投入其中,哪里会料到唐泽宸这样清冷疏离,矜贵自持的男人也会有如今这样褪去铅华,柔软温情的一面。

她似是想到什么,问他:“为什么我可以?”

她的问题问得有些突兀,唐泽宸略一思索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唐裕不是我,我从不受人摆布,也从没有人能够质疑我的决定。”

秦暖阳心下微微一怔,随即便笑了起来,是这样的,她认识的唐泽宸就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