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荣轩 作者:月亮糕

来如夏花

秋炎如虎。

从梦里被落下的秋叶惊醒,坐直了身体,后背的重重汗落了下来,明明听见了秋叶在枝头上的颤抖,这温度却迟迟冷不下来。

连残桌上的一杯冷水都在燥动。

当初回忆零落尽,柳消干!高楼望断月色,且看这一场云烟,风哭雨瘦!!

每次一睁眼的时候,我都有一刹那的晕眩。自己究竟是谁。

可是我至今不知道我从哪里来,我的家乡在哪里,以前是怎么过来的。

捧着水杯的手一颤抖,清脆的碎瓷声掉下了地。

那落了一地的瓷片,像刮着我的心脏一样。

我缩回了手,我一直怕这样的响声,从来到这里开始。

我想,我上一辈子是个瓷器,那么怕摔碎,那么怕这样的声音。

我抚着手臂,开了窗,秋风乍入,在墙边上挂着的罩袍轻拂过我的脸角。

外面的人听到开窗的声音,那人转过头来,冷月之下,能看到他的眼神和蛇一样。我想关上窗,又觉得这个有些儿熟悉,可是四目对视,却没有一个字能说的出口。

别过头去,打算把窗关上,男人已经走了过来,手扶着窗框,看着我,这似曾相识的情景让我呆怔了起来。

两人就这样在窗前僵持,一个要关窗,另一个不肯。

窗外树枝上的一片叶子被夜鸟略飞,这动静吓到了我,那人的手从窗框上放开,想抚在我的脸上,我却趁机关上窗,把那双冷着的眼睛彻低隔绝,好似再也不想再见。

-------------------------------------------------

宋荣轩出了竹林,身后有人跟着上前。

身上那阵百合的香风让人不用回头便知道是张媛媛。

张媛媛算是现在女人的眼中剌。她以前是皇后身边的宫人,他到皇后那里时,她一个错脚从台阶上掉了下来,便跌进了他的怀抱。

像她无数次解释自己的际遇时,原本有人害我,没想到却是成全了我。

然后宋荣轩走到哪里,只要有台阶的地方,都会有女人滚下来,可是没有人再有张媛媛的好运。

其实他们都不知道,宋荣轩接过她的时候,是因为她身上的香味,带着青草味一样的清新。

可惜,这一切都变了。

那个真正带着青草味道的女人就在偏僻的竹林的小屋里,而外面看似无边无际的天空却困住了他。

即使现在见面时,她就像遇上陌生人一样倦于说话。可是每天睡不着的时候,他都能清楚地嗅到那股像青草一样的味道。

她就在梦里,永远过着十八岁的生活,也永远忘了他,那样微笑的眼睛,可以看见脏污的泥塘,可是却没有他影子的位置。

“快天亮了,官家不如就近休息一会。”张媛媛柔声问。

和她跌到怀里时,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的骂句天差地别。

宋荣斩抬头看看天空下的政殿,在幽蓝的笼罩下安静无害。

“还早呢!”

“那臣妾陪陛下走一走。这里的青草味道可好闻了。”

鼻端的青草气息在沾染了露水后越发的脱俗,这无处不在的味道让宋荣轩不敢回首。

“不了,时辰快到了。”

可是临上辇驾的时候,宋荣轩却停了下来。

秋露越发的浓重,那寒意刻入了骨。

宋荣轩在风里站了一会,转身进入了竹林。

子房上前劝道。“陛下!娘娘入眠浅,别惊醒了她。”前前后后的宫人也带了恳色。

宋荣轩顿了一顿。“你们都一起脱了鞋子。”

金龙绣的龙鞋悄悄的落地,着了玉色绸袜的脚步在竹林里前进。

青翠的大门,两边的竹叶挟着露水掉到他的肩上。

就如她脸上的眉毛一样。

那张婉约温柔的脸孔,到了眼睛的高处生就这般刚烈的眉毛。

在窗外站了一会,没有听见里面的动静,大约她又睡下了。

这里很好,那样的清静,看天空上的星星逐渐被云层撕裂,一群雁鸟在浅样的鱼肚白面划过,没有看到刚刚的惨烈。

不知那片竹叶上的露水划到了他的额头上。

也不知道站在这里还有期待。

那对只有薄薄皮的脚被地面上的石子陷进了肉里。

再不走,宫人要疯了,张媛媛也要疯了,整个宫里也要一起疯了。

可笑的是,或许他一个人从头到尾的清醒。

他抬起了脚。

却发现那窗却打了开来。

在黎明来临之前,那双眉毛像从前一样热烈的迎着朝气。

宋荣轩的喉头一下抽紧,可是仍然发现她的眼睛仍然没有他的位置存在。

她看着竹叶,拿竿子拨着半夜爬上了树,却不敢下来的猫。

咪咪的一声叫,清清楚楚的像惊雷一样在耳边炸过。

想起那年,他十二岁。

当时只有一只猫跟在他的脚边。

千万事,仿佛在久远以前,又好像在眼前。

枝头上的黄花随风起落,落在他的肩上,宋荣轩转头看关它们继续随风飞舞,消失的无影无踪。

除了衣料上若有似无的隐香,终究什么都没有留下。

张媛媛垂着头,没有说话,也不敢言语。

宋荣轩仰着头,任由落叶擦过眼帘。

夜晚,宫里熄了灯。

张媛媛沿着白日里的路线,穿过御花园,路过假山,拂过柳树的残枝。

她入了竹林,在那个女人的屋子前,看到里头的烛火灯光灭掉后,也吹灭了自己手中的灯笼。

这样很好,除了天上的圆月,没有人看见她的到来。

她的步子很轻,很慢,就如她平日的为人,谨慎,细心,哪怕看似与皇后为敌,却是真正的心腹。

那一跤是皇后与她推算了三个月的时候,从线路到跌落的地点,还有身上的味道............

那女人的屋门很容易推开。

哪怕宫中都知她是个痴人,但却是皇帝明目张胆护着的宝贝。

所以她才能轻易的得手。

她站在床前,伸了手出去。

本该象鱼一样弹起的女人挣扎了一会后,咯咯的笑了起来。

慢慢的,她的脸色苍白了起来。

不知怎的,张媛媛想起一句话:生如夏花,死若冬雪!

想到这里,她的手停了一下。

没想到手下的女子睁开了眼睛看她,别着头,仿佛说她在做的事情不该停下来。

张媛媛的喉头紧了起来。

她在害怕,害怕这个女人,在面对死亡时居然可以如此从容。

她想放手。

可是门口传来动静。

躺在床上的女人重新闭上了眼睛。

张媛媛顾不得一切,钻入了她的床下。

进来的是一双男人的鞋子,还有熟悉的龙涎香。

还有竹椅被拖到床前的声音。

“迟池。”

长长一声叹气。

床上的女子仍旧没有声音,仿佛从此死去。

“冬天又要来了。我在等着你真正醒来骂我。”

窗外的圆月很清。

是衣料离开椅子的细碎声,很轻,但却很坚决。

“朕一生算计无数,朕知道连老天都看朕不过眼。如果你要罚,就罚朕一人,何苦让迟池心中煎熬!”

在床下的张媛媛清清楚楚地看到被天下人仰望的宋荣轩跪倒地上。

“如果朕命数未终,那就让迟池清醒过来,由她终结!”

天上响起了一个炸雷,把纷纷往事尽数翻开。

无知

宫里的猫脖子都拴了一只铃当。

叮当!叮当!

猫步走的很轻,就像和皇长子的脸色一样谨慎。

前头的一段路走的倒是都平安无事,太太平平的过了东宫。

那天天上下了一场雪。树枝凝冰成霜,像是雪树般的优雅。没有人看见里面枯枝的挣扎。

今年冬天,宫人没有察觉到自己长高了,衣服短了起来。

宋荣轩有些感慨。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原来他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

其实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是皇后临盆的时间。

他想告诉人,他很惶恐。

前一个时辰里,他跪在皇后宫里,全身一直发抖,眼泪在流。

路过的宫人忍不住都要叹一句他的孝顺。以为他在为皇后祈福。

父皇也抓住他的手,叹道,荣轩,你就要多一位弟弟疼爱了。

宋荣轩的心里甚至不知道如何面对弟弟这个名词。他以为自己一直是皇后唯一的儿子。

原来不是。原来弟弟一出生后,自己便没有了立足之地。

皇后还在宫里惨叫。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

在看着产婆一位又一位的进出皇后宫里,他向父皇跪下:“儿臣向天祈祷,直到母后平安生下弟弟为止。”

说到这里时,他的喉头一时噎住,眼泪就流了下来。

在床上待产的皇后一听,却挣扎着把一巴掌打在他的脸颊上。

他的眼泪从此没有下来过。

因为有人把他拉了出去。

嘴里叫的还是那样的恭敬,但是眼神冷煞煞,分明在看草木之人。

雪纷纷,他裹紧了自己的披风,望着纷乱进出的人。

自打皇后怀孕后,一些以前的事情,就慢慢浮出了水面。

他的亲生母亲出身卑微,是曾经伺候过皇后宫人,虽然生下了他,可是至死也没有名份。原来的他光鲜体面,就是建在这女人凄惨的一生之上。

只有身边的猫忆起往日的锦衣玉食才一如往昔的跟着他。

皇后在床上冷笑,不语。

叫了那么多年的母后。原来只是一阵浮云。

皇帝在他的身后说:“你母后痛极了,所以有些昏这了头。”

宋荣轩点点头,把自己和猫带离皇后宫。

走出宫门的时候,宫人们商量好了似的,对他的出去错眼不见。

一切都结束了,他即将像他的亲生母亲一样一辈子只能活在尘埃里。

他远远的看着这一片混乱。

于是他继续带着自己的猫继续远离。

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大概不久之后,他也会永远的离开这里。

再走过去,就是前朝。

红墙黄瓦,殿宇楼台,高低错落,壮观雄伟。朝雪夕雨中,仿若人间仙境。

父皇登基的太和殿的后头却是一片枯黄。

仔细地看着前头白玉石栏杆,吐水的螭首一如既往。

变的不过是他的身份。

不知道能容忍母亲生下他的皇后能容忍他到什么时候。

宋荣轩扶在一棵树上,瑟瑟发抖着身体,弟弟出来的时候,就是他的命断之时。

突然前头有位穿了粉红色的宫女喊他:“喂,弟弟你哭什么呢?”

猝然听到有人和他话,吓了他一跳,扶着树的手重重的一震,凝上了冰的树枝震落了冰,砸在猫的身上,激它的咪一声叫,炸开了全身的毛。

慢慢地抬头看见前面来了一位奇怪的宫女,装模作样的端了一个盘子,撑着一把奇怪的伞,非油非纸。

头发全披在肩上。

真是很奇怪。

过了总角的女子,居然不盘发。

会不会是误入深宫的疯子?

于是他拿出了威严。“来人啊!!”

没想到她上前了几步,把伞放在他的手里。“喏,拿着!!”

“快走!等人来了,你就要被抓起来。”他低声说。在她理所当然的动作前,他居然心软了。

果然没了身份,人就失了气势。

“为什么啊!!”她左看右望,大笑出来,说:“这个时候不可能有人来。都跑去皇后宫里了。”她笑着从盘子上头拿出一个饼放在他的手里。“你哭是不是因为饿了?”

宋荣轩就在那儿捧着饼发呆。觉得眼前的女孩似曾相识。

“你吃,可香了!”她重新拿过自己的伞,扶住他的手,把饼放在他的嘴巴里。“里头是午餐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