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他情愿背上父皇的怒火,毕竟自己的生母再怎么卑微,也是他亲生的儿子。

但是皇后却不同。因为后宫才是她的天下。

父皇能做的只不过是面子情。

他看着茫茫的天际边,看那雪当头浇向城墙,白白盖住了一层。

似乎无暇着一切。

他看了一眼跟在后头的秋海棠。

头顶枝头上一片两片的叶子无风自落。

在空中调零的曲线里,经了一次轮回。

仿佛知道他的视线。

秋海棠看了他一眼。

那么年少的人。

脸上的表情己是无喜无忧。

独自坐在肩辇上。

看旁边湖面上风回,裹着一切好的,不好的事物挟重回旋。

这时路两边的宫人看见或垂或跪。

但旁人的表情于他仿如隔空了起来。

飘渺的像一缕尘埃。

下了辇,有人上前送上手炉。

那双白的像透明一样的手像蝶翼一般穿过层层密集的雪沫儿微微的启动,拒绝这冬日来的温暖。独自在空旷的殿落中孤单着自己的身影,真正像游魂一样,仿佛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冰冷。

看着那披着白色鹤氅的男孩消失在眼前,秋海棠在原地不知道发什么呆。

一旁的宫人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姐姐请吧!”

拎着包裹的秋海棠突然发现自己对这个隔断自己梦想的少年根本恨不起来,哪怕知道自己只是他手中的一个工具。

她随着宫人缓缓的走远。

伴着宋荣轩进了殿内的子房笑道。“没想到秋海棠有那么一幅灵透的心肝。知道自己的处境,只是在开头怨了两把,后头却是认命了。”

刚刚接过宫人茶盅的宋荣轩停了一下。

认命!?

他的心脏在擂鼓一样的疯跳。

如何不认命。

难道把自己的脑袋碰碎在石头上才叫不认命。

怎么会忘记。

自从母后有喜后,他被隔断在屏风后,看着烈性的夕阳照天烧,赶绝了所有的烟云。

子房上前替他拿下披风,宋荣轩忍不住开口道。“好好待她。”

声音极淡,像春日里柳絮,无根一样的轻飘飘。

他呼了一口气,长长的,然后无声无息。

子房在旁边刚说了句:“殿下........皇后......”就没有说下去。

因为宋荣轩看着他,一双眼睛冰雪一样的清,说不出的诡异。

好象刚才那句话,他从来没有说过。

在子房的记忆里,皇长子并不是这样的。

就在一年前,他像所有的贵族少年一样,高傲,对人轻慢,虽然有时令人不得不屈膝,但是那样的风华夺目。没有人能怀疑他的明耀。

---------如今,却己成回忆。

披衣从床上坐起来,宋荣轩看着窗外天际边的星海,映露深渊一样的长长光点。

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不是他从小生活的宫里。

彼时他是宫中唯一的男孩,受着娇宠,享着疼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知道未来怎么办?

他很想哭着去皇后的宫里,诉说一番,可恐怕这样的举动,只会引来她的不屑。因为她已经是别人的母亲。

外头漫天的雪仍然下着,雪点儿进来了,又被人风刮走,窗被吹开了,又被关上了。

辗转反侧。

在半眯着眼要重新睡下的时候,一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笑声,把他从半梦半醒中拉出。

“那么大的雪,在家里都看不到。”

清清楚楚的声音。

他连忙赤着脚走下了床。

可是即便用尽全身的力气,这床到窗的距离走起来似乎特别的漫长,宋荣轩似乎感受到自己的呼吸的起伏,甚至能够感觉到外面若有若无的温和气息。

他不自觉的加快了步伐,到了开窗的那一刻,他的手心居然冒出了些许的冷汗。

但是窗外没有人。

掌着灯赶过来的宫人看着站在窗前气喘吁吁的皇长子心里一慌,忙伏在地上问:“殿下,怎么了?”

他怔了一下,突然从宫人的身边跑了出去。

在守夜宫人错愕的眼神中,向树的方向急奔过去。

没有人。

只有月光清冷的洒在满树的枝丫上。

重生

夜里水滴成霜,宋荣轩在树下站住脚,喘着气抬头看了一眼。

单薄的月亮像浮纸似的贴在天幕上外,空无一人。

除了灯光顿时将他的影子拉长了投在地上。

子房提心吊胆的跟在他的后面。

突然前方枯瘦的树林中走过人。

什么人?

子房急忙捂住他的嘴轻声道“是皇后宫里的人,听说给秋海棠姑娘赐了一碗汤。”

身子倒下。

地上的雪几乎把他的全身冷却。

这样的冰。

他一动不动的躺着,仰望树。不要来。他在心里祈求着那名奇怪的姑娘,不要来。这是一个笼子,再精致再华丽,也是一个笼子。里面装满了处时被处决的生命。

在惨白的月光中,他挣扎着坐了起来,牙齿耐不住的开开合合。

层层寒意像扎了根的树,叠叠地的在他的身边蔓延。

乱风刮过,一双像圆球的东西从树枝上落下。

他伸手,毛绒绒的小东西落在他的掌心。

急坏了子房。“这也不知是哪里的东西?”

僵硬的手指触到上面的余温,像轻烟一样融融的在他的外表飘过。

子房一边扶起他,一边担心看着他掌心的小圆球。“殿下!那么脏的东西。”

脏吗?宋荣轩合起了掌心,柔软到底的球心,再脏也是最真实的。

回殿内的床上躺下。

明亮的宫灯把空荡荡的寝室照的一片死寂。

子房在外室呆着,兴许再也没有听他的响动,声音渐渐的小了起来。

空气凝固了起来。

他躺在床上看见秋海棠从外面进来。

她的脸像隔了一层纱似的,而她的唇异样的红,像沾满了鲜血一样。

“奴婢不怪你,殿下!”

他听的清晰无比-------“殿下,你虽活着,但比奴婢们难受一百倍。”

............难受一百倍,一百倍!

皇后在他很小的时候,喜欢和他捉迷藏。

无论他人躲到哪里,皇后都能轻而易举的把他找到。

“轩儿,轩儿!!”

依旧和从前一样慈爱的声音,他回头,那张艳丽的唇化作了血盆大口想要把他吞入腹中。

“不!”他听到了自己急切的喊叫。

“殿下!!”

子房跑了进来。

殿内所有的景像在他的眼前旋转。

宋荣轩想要坐起来,一头却栽下了床。

“秋海棠!!”

子房一听这个名字,马上沉默不言。只是默默的扶着他重新上了床。

宋荣轩四肢百骸的血液停住。

他恐惧的不是死,而是知道自己结局前的心慌。

被他紧紧合在掌心的小圆球像火般燃烧了起来。

整个人像被抛在云端之上,等待着即将坠落的粉身碎骨。

他害怕极了,手指不自觉地抓着被子。

“殿下怎么了?”子房轻声问。

他紧闭着眼睛回答。“这个冬天太冷了。”

直到太医过来的时候。

他的喃喃自语还在殿内回声。

“轩儿!”

是谁的声音!

父皇。

已经僵直的手指拉在了龙袍上。“很冷!”金丝线绣的龙沙沙的在他的指尖滑动。这一刻他眼神清明。“什么花都死了,海棠也死了。我也快要死了。这个冬天太冷了。”等不及春天的到来,他恐怕就要葬在冬雪下。

不知是谁的汗滴在了他的手背上。

可是等他从长长的梦中醒来时,发现纱窗外的树开满了繁花,一股盎然的春意跃于枝头。

“我睡了多久!”他推开喂药的宫人,去问子房。

“三天三夜!阿弥陀佛,幸好殿□子骨一向康健,休养一头半个月也就够了。”子房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不过陛下前天让人把彩纸绸布做成花朵扎在树上,说这样能让殿下一睁眼就能看到春天呢。病也会好得快些。”

初长的太阳映在窗外的院墙上,明晃晃的,照得已有些古旧的砖瓦一阵金光。

他坐了起来,发现帐子外突兀地挂着一双小圆球,洗得干干净净。

想是子房命宫人洗的。

“对了,海棠姑娘那晚闹了肚子,到了天亮,居然不用抓药,也自动好了。”子房含含糊糊的又说了一件事。

宋荣轩自然不会追问下去。他笑了笑,重新接过宫人捧来的药,却并不喝,只是放在手心里暖着。

“把帘子也卷得半开吧!”

守在门边的宫人刚一卷,宋荣轩就深吸了一口气。

风还是冷的,但令人少了许多压抑。

他走到了外面抬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心情有了些舒畅。

后宫之主虽然是皇后,但是父皇的威严,在男人的世界里远远不是女子所能超越的。

他的手开始温温地热起来,从臂上开始蜿蜒地钻入脸颊。

回头看了一眼挂在寝殿里的小圆球,就像那天女子头上的头发,甩着青涩的活泼。

她说过,不用怕,你的地位好好的。

难道她是天上的神仙,所以能预卜他的处境。

也不对。

有那么贪吃的神仙吗?

明明送给他吃的东西,都可以回炉到她的嘴巴里。

有那么失礼的神仙吗?

找不到纸给他写字,就学鲁男子一样卷起袖子让他把字写在上头。

那么鲜活的生命。是万万不能锁进笼子里成为囚鸟。

他默然地看着外头的树。

子房在身后道。“殿下,该给皇后请安了。”

“随父皇上朝罢!”

他一低头,整了整袖子。

母慈子孝的面子。

比不过男人的事业。

睡了那么多天。

人也该清醒了。

起来抬脚下了台阶。

现在天空最亮的太阳。

哪怕对着满地的雪。

也不曾放慢每天的脚步。

从此时开始,止步就是妥协,别人不会因此放过你,说不定最后的结果正是因为自己的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乖乖的听话,把自己的生命线放在母后的手心里。

他不想这样活着。

太祖皇帝说过,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尤其父皇在大冬天里,偏偏在树上扎了那么多的花。

何尝不就是让他把不可能的事,变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