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何处寻芳踪

作者:绣锦

倪家大娘子素姗回京了。

药王谷的传人、镇国公府的嫡出大娘子,护国长公主万贯家产的继承人。

每一个身份都让人遐想连篇。

没有人知道,在她温柔可亲的面容下,隐藏着的是怎样一双利爪。

京城的风云变幻

竟由一个小女子到来而开启…

非种田,非宅斗,复仇模式,女主非良善,但也不滥杀。全架空,勿考据。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素姗 ┃ 配角: ┃ 其它:

第一章

京都镇国公府

大房长媳王氏才进碧云轩大门就瞧见院子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倪家大娘子素姗只着一件暗青色短袄弯着腰拿着一把铁锹在挖坑,几个体面的丫鬟在一旁帮忙,胡嬷嬷与崔嬷嬷笑吟吟地站在屋檐下看热闹,浑不似平日里的端肃。

“这是在干啥呢?”王氏挤出笑容问。

素姗听到声音转头一看,王氏立刻忍俊不禁,掩着嘴,指着她黑乎乎的小脸道:“看你这张脸,跟个花猫似的,快起来擦擦。”

素姗咧嘴笑,露出珠玉般的牙齿,擦了把汗,不以为然地摇头,“原来是大伯娘来了,侄女正在栽树呢,难免弄脏了身上。不妨事,一会儿弄完洗洗就好。”

王氏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倒着十几株齐人高的山茶树,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生得枝繁叶茂不说,这大冷的冬日竟赫然开着碗口大小的白色山茶花,清冷中偏又透着一股子热烈的美,一看就——十分昂贵。

虽说三房这位大娘子刚进京不久,但阖府上下都晓得她最受宠,一来是因为她自幼丧母,打小养在秣陵老宅的倪家老太太——护国大长公主身边,老太太将将病故,竟将万贯私产全都留给了她一人,整个国公府,恐怕就属她最富;二来则是因为这位大娘子虽是三房元配孙氏所出,相貌却极为出众,更重要的事她还与国公夫人最疼爱的大姑奶奶神似,大姑奶奶英年早逝,国公爷与国公夫人便将所有的感情都转移到了素姗身上。

素姗性子活泼,又在南边儿长大,相比起京城的千金小姐们少了许多拘束,偏国公夫人又护着她,故王氏虽觉得她行事略有些出格,却不敢出言规劝,见她忙得满头大汗也只笑笑,柔声叮嘱道:“这天儿冷,可要多穿些,莫要冻着了。”

“侄女知道呢。”素姗脆生生地应道,想了想,还是把手里的铁锹递给了身边的丫鬟翡翠,自己则走到茶树边指着其中两株格外繁茂的,道:“把这两株拿出来,一会儿送到大伯娘院子里去。”

王氏赶紧推辞,“不行不行,你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若是要了你的,你这儿岂不是少了。”

她出身公府,见多识广,自然看得出来这茶花树难得,这时节恐怕有钱也买不到。她本就不是眼皮子浅爱占便宜的人,更何况,碧云轩里还有胡嬷嬷、崔嬷嬷在,若是传到婆婆刘氏耳中,定然不喜。

素姗却朗声笑道:“大伯娘莫要推辞,我本就让铺子里多送了几株,先前以为要明年开春才能到,不想竟走得这么快。”

“这…既然这样,那就多谢了”王氏本也是爱花之人,见大娘子确实真心相送,遂从善如流地收下,想了想,又低声问:“这花儿是从秣陵来的吧,这年节京城可买不到。”

老太太留给大娘子的私产中就有个名唤悦己斋的铺子,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偏偏生意极好,从秣陵开到京城,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王氏嫁妆丰厚,虽不眼红老太太留下的那些珠宝田庄,但对这铺子确有几分心思。一见这难得的山茶花,便晓得定是南边的铺子孝敬的。

素姗也不隐瞒,笑着应道:“秣陵也没有,是从南齐运过来的,走的水路,用了大半个月。好在铺子里有个得用的花匠,一路上将这些花儿照顾得极好,竟全都活了。”

竟是从南齐运来的!王氏一面暗暗感叹这大娘子好大的手笔,一面道:“这花儿可不好种吧,京城不比南边儿,保不准明儿就落雪了,可千万莫要冻坏了。”

“大伯娘放心,侄女也是种花的高手!”素姗自信满满地道:“我这手艺还是在养心庵的时候跟着师父学的,恐怕那花匠也不如我。”

素姗在秣陵拜了个师父赫然是名满天下的慈心师太,这事儿是她回京后许久众人才知晓的。

如果说先前府里诸人对老太太将私产全部留给大娘子还有些不忿的话,这消息传出后,便再无人敢多说一句。且不说慈心师太佛法精深,她那一身医术更是出自药王谷,年前太后突发心疾,太医院束手无策,还是云游至此的慈心师太出手才救了太后一命。

素姗既然师从慈心师太,想必多少也得了些真传。打从十几年前周姑爷出事,太医院的几位医令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不说太医院,就算整个大梁的大夫,也随着药王谷的诏令走了七七八八,有的去了南齐,有的去了西疆,以至于太医院里连个撑门面的大夫也没有。府里有这么一位救命的菩萨在,谁敢轻言得罪。

素姗兴致勃勃地拉着王氏说了一阵养花的秘诀,王氏提起精神一一记下,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直到府里管事过来寻,王氏这才告辞离去。将将走出碧云轩大门,竟遇着了三房的曹姨娘。

“你这是——”王氏似笑非笑地看着曹姨娘,眉头微挑。三房虽没有正经太太,但院子却几乎被妾室谢氏把持着,这些年来曹姨娘一直安安静静、闭门不出,不想今儿竟有胆子到碧云轩来。

曹姨娘半蹲在路边低眉顺眼回道:“妾身给大娘子做了两双鞋…妾身身无长物,也就这点手艺还过得去…”

“去吧去吧。”王氏挥挥手,“大娘子就在院子里。”说罢,也懒得看她,便领着一群嬷嬷丫鬟走了。

到了晚上,海棠一边给王氏梳头一边笑嘻嘻地道:“曹姨娘可真是运道好,不过送了两双鞋,竟也得了一株白茶,欢天喜地地跟丫鬟俩一齐抬回去,可巧路上遇着了三爷。三爷顺道儿就过去了她那边。”

铜镜中的人影微微一晃,王氏“咦——”了一声。海棠一惊,瞪大眼道:“可是梳痛了?”

王氏摇头,轻轻叹了一声,笑,“以前的三奶奶就最爱白茶,院子里种了不少。后来她一过世,那些花儿呀树呀就慢慢死了。而今大娘子回府,这些花儿也该种起来了。”

海棠眨了眨眼睛,仿佛想明白了,讶道:“真看不出大娘子还有这样的心思。”

王氏嗤道:“她一个小姑娘,还能怎么着,治不了那狐媚子,恶心恶心她也行。”

素姗果然是种花的高手,那些从南齐运过来的茶花长得极好,不仅她的院子里种满了,萱宁堂和各房都得了不少,偏只有三房院子里空落落的,虽也有两株腊梅点缀,却终究不如别处热闹。

三爷一连几日都歇在曹姨娘屋里,直把谢氏气得七窍生烟,挺着半大的肚子把三爷叫过来两回,却也只坐了一炷香的工夫。虽说谢氏晓得而今正在孝期,三爷不敢闹出人命,但她几时这般没脸过,如何忍得下这口气。

白茶树的事儿阖府上下都晓得,就连国公夫人也听说了,叹了口气朝身边的林嬷嬷道:“我见姗丫头对二娘、四娘一直客客气气,还道老太太没跟她说过,原来心里头一直记恨着。”

林嬷嬷苦笑,“太太您还不晓得老太太的性子,素来嫉恶如仇,三奶奶又是她亲自选定的孙媳妇,最后落得那般结局,如何不憎恶谢氏。我看大娘子还算良善,不过使些小计俩,倒也无伤大雅。”

素姗的生母孙氏生生地被谢氏气死,这事儿无论落到谁头上也咽不下这口气。素姗这小手段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徒添了些笑料罢了,倒是谢氏心中有鬼,只当素姗要对她下手,每日严正以待,只把小院子守得滴水不漏,生怕被人钻进半点空子。

她越是这般,落在旁人眼中就越是觉得可笑,便是她的亲身女儿四娘素欣也有些看不上,私底下与丫鬟兰草嘀咕道:“她自个儿阴险毒辣,倒以为旁人都跟她似的。”

兰草吓了一跳,赶紧劝道:“娘子可莫要乱说话,若是姨奶奶晓得了,还不得狠狠训您。”

四娘嗤笑,“她而今满脑子都是她肚子里的儿子,何曾把我放在心上过。骂就骂了,又不是正经太太,我还怕她不成。”

谢氏进门后接连生了两个女儿,二娘素彩只比素姗小半岁,因是头胎,生得又端庄温柔,最得谢氏喜爱,四娘是二胎,生得貌美浓艳,却稍嫌俗气,性子又清高孤傲,故不得谢氏所喜。四娘也不喜谢氏阴毒,更因她听说了当年谢氏进府的手段,愈发看不起她,母女二人见了面倒像仇人一般。

正说着话,又听得隔壁院子里一阵喧闹。

四娘左右不出门,只守在屋里描花样子,兰草忍不住悄悄摸出去看热闹,一会儿又悄悄地回了,一脸无奈地道:“姨奶奶差了肖家婆子去街上买茶花树,结果不如意,正在院子里骂呢。”

四娘没好气地把手里的剪子往箩筐里一扔,脸上几乎可以刮下霜来,怒道:“我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姨娘。但凡是有些见识的也看得出碧云轩的白茶树有多难得,岂是街上随便买得到的。你说谢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她怎么就这么没见识,真真地丢人!”

她越想越气,一怒之下竟起了身要冲出门去与谢氏对骂,不想才将将拉开门就被二娘拦在了门口。

这府里四娘最瞧不上的是谢氏,最看不顺眼的却是二娘子素彩。虽说是一母同胞,二娘的性子却与四娘天差地别,她相貌端正,举止大方,因常在国公夫人身边伺候,得了国公夫人教导,显得气度从容,府里下人都赞她温柔端庄,偏偏四娘却只觉得她做作虚伪,假模假样。

“终日里顶着一张假脸,也不嫌累得慌。装得久了,真以为自己是国公府的正经娘子。”四娘一见她,心中便嫌恶得很,毫不客气地朝二娘哼道:“只可惜大娘子一回府,有人就被打回原形了。假的就是假的,鱼眼珠子装得再像也成不了珍珠。”

二娘却是好性子,被她这般刻薄地骂了一通,面上依旧毫不改色,伸手将她拉回屋,又关了门,这才沉声道:“你又要作甚?姨娘正在气头上,你再去跟她吵,岂不是火上浇油。”

四娘不屑地哼道:“她就闹呗,最好被父亲瞧见她那跋扈的样儿,也好认清她的真面目。”

“你——怎么这么混账!”二娘显然也气极了,一张脸煞白煞白,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她,怒道:“那是我们的娘亲!”

四娘也不理她,板着脸开了门,一把将二娘推出门去,尔后又“啪——”地一声把她关在门外。

第二章

国公府尚在孝期,镇国公与府里几位爷都丁忧在家,府门紧闭,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王氏看着手里的暗红印花的请柬有些意外,同时也有些头疼。

国公府守孝的事儿全京城都晓得,没道理静德长公主会不知道,既然如此,怎么还会下帖子请府里几位娘子去赏花。若是别人家倒也罢了,王氏作主便能推辞,可静德长公主是今上的亲姐姐,平素也极少设宴请客…

“嬷嬷是——”王氏看着面前一身青衣短袄的嬷嬷,客气地问。

那嬷嬷面容生得慈祥,身上却透着一股凛然的气度让人不敢小觑,就连王氏也不敢拿大,说话时态度很是客套。

“回世子夫人的话,奴婢姓许,平日里都在公主身边伺候,不常出门。”

王氏心里头愈发地没了底,想了想,才一脸为难地道:“许嬷嬷也晓得,我们府上正值孝期,实不好随意走动——”

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不动声色地朝许嬷嬷打量了一眼,见她面上依旧含着笑,眸光却微微沉下去,遂又继续道:“不过既是长公主相邀,我也不好擅自做主。不然,我先去与夫人说一说,且听她的意思。”

许嬷嬷面色如常地点头,“是,好让世子夫人知道,虽说设了宴,但我们府里也只邀了几户相熟的人家,公主听说大娘子回了京,这才特特地下了帖子让奴婢来请,再三叮嘱奴婢定要将大娘子请到。”

王氏听到此处心里头便有了数,这帖子里说是请倪家的娘子们,其实为的不过是素姗一个。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府里头虽有四位娘子,却唯有素姗是嫡出,余下的几位,又哪值得长公主亲自下帖子来请。

一会儿国公夫人刘氏那里也得了信,差了林嬷嬷过来回话,说是应了。许嬷嬷面上这才露出真情实意的笑容,郑重地朝王氏行礼告辞。

“长公主怎么忽然有了雅兴要办什么宴?”王氏一进萱宁堂大门,就听到国公夫人刘氏不解的声音,“她平素可不爱热闹。”

王氏也摇头,“儿媳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那嬷嬷却是守口如瓶。”说罢,又为难地叹了口气,小声道:“这几个孩子都在孝期,实在不好走动,若是亲戚家也就罢了,偏偏长公主的态度又如此坚决。”

公主府与镇国公府本没有什么深交,国公夫人皱起眉头想了一阵,依旧没想出什么缘由来,索性便作罢,低声道:“既然公主自己不在意,赶明儿你就带姗丫头她们去一趟。二娘、三娘还有四娘年岁都差不多多少,也都一起。”

大娘、二娘和三娘都是同一年生,相差不过半岁,若不是老太太忽然过世,这会子就该相看人家了,便是最小的四娘过年便十三岁,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到了临行这一日,三娘却染了风寒卧病在床,王氏遂领了大娘子、二娘、四娘分坐了两辆马车到公主府赴宴。

王氏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经常在外头走动,与京中诸位贵妇很是熟络,一进公主府大门便与人招呼上了。

“这就是府里的大娘子吧。”一位身着湖蓝色锦袍的华服妇人很是亲切地拉着素姗的手不放,柔声道:“一晃十多年过去,大娘子竟这么高了。瞧瞧这模样,长得可真好,竟生得跟倪家姑奶奶一般模样,我粗粗一看,还以为是姑奶奶来了呢。”

倪家姑奶奶千姝当年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素姗的五官轮廓不仅与倪千姝十分相似,眉眼甚至还要更精致些,今儿公主府的来客中,就属她的相貌最为出众。

“这位是徐家二太太。”王氏低声朝大娘子介绍道:“二太太与你母亲是旧识。”

素姗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地小声道:“是连姨么?”

连氏先是一愣,旋即立刻欢喜起来,眼睛微微泛红,声音里也带了一丝哽咽,“好孩子,你竟晓得我。”

素姗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侄女听太婆婆提过,说连姨与母亲是好友。我在秣陵时,连姨还托人给我送过衣服。只可惜那会儿我在庵堂里住着,等下山时已经过了小半年,衣服都小了。”

“庵堂?”连氏一愣,正待再发问,却有人打断了她的话,许嬷嬷领着两个丫鬟客客气气地上前朝素姗行礼,又一脸殷勤地道:“可是镇国公府的大娘子?长公主有请。”

王氏眉头一皱,脑子里有些念头一闪而过。素姗微微一怔,抬头朝王氏看了一眼,眉头一挑,很快又笑起来,点头道:“烦请嬷嬷引路。”

待她走远,连氏这才不解地朝王氏问:“大娘子回京这才多久,怎么就见过长公主了?”

王氏喃喃道:“并未见过。”

连氏愈发地惊疑,“若是没见过,那长公主为何要单独唤大娘子去说话?莫不是——”

她猛地捂住嘴,一脸的紧张。长公主膝下还有个幼子,今年将将才十八岁,自幼聪明伶俐,英俊斯文,更重要的是还尚未婚配。这长公主忽然召了素姗过去,莫不是相中了她?

连氏急得直跳,将王氏拉到角落处仔细与她说起此事,罢了又急道:“这桩婚事你可千万莫要应了。”

王氏见她为了大娘子如此焦心,甚是感动,赶紧抚住她的手柔声道:“二太太莫要急,我们家大娘子尚在孝期,便是长公主相中了也不好上门去提亲的。再说了,公主府门第高,那位小公子又素有才名,便是公主也娶得到,又怎会相中大娘子。”

虽说素姗是国公府嫡出,可到底自幼丧母,且三爷名声又不好,便是嫁妆再多,也比不得别的公侯千金。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连氏急道,她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到自己,这才凑到王氏耳边低声道:“小公子身患恶疾,不止毁了容貌,连性情也大变,大娘子如何嫁的。”

“恶疾?”王氏猛地一拍脑袋,“坏了!”她折身便要去追,不想才走了几步就被几位相熟的贵妇拉住,东家长李家短地开始聊天,一时间竟是走不开身,直急得她出了满头大汗。

至于二娘与四娘,这还是头一回来公主府,难免有些紧张,好在公主府的丫鬟们很是伶俐,伺候得甚是殷勤。赴宴的各家千金虽瞧不上她俩的身份,却也不敢在公主府大放厥词,故虽有些怠慢,但终不至于言语相欺。

……

再说素姗这边,她随着许嬷嬷一路到了内院,大公主早侯在花厅里,见她进屋,竟亲自起身相迎,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坐下,柔声道:“到底是国公府的大娘子,这通身的气派岂是寻常人可比的。我一眼瞧着就很是喜欢。”

素姗虽是头一回见长公主,却也不紧张,笑着回道:“长公主头一回见我,不晓得我的性子,其实是最无羁放肆的,断比不得京城里的娘子们端庄大方。等我出了几回丑,恐怕长公主就不喜欢了。”

长公主摇头道:“我素来不喜欢女孩子家太过拘束,年纪轻轻的整天端着架子绷着脸,倒似个无趣的老妇人,哪有半点少年人的风采。似大娘子这般就极好…”

她有求于素姗,自然是捡着好听的话说,将素姗好生吹捧一番后,总算切入了正题,犹犹豫豫地小声问:“我听说,大娘子曾拜在慈心师太门下学医?”

正所谓无事献殷勤,素姗早猜到她有所求,半点也不意外,也不推脱,笑笑着径坦然回道:“是学过些皮毛,不甚精通,不敢以师太弟子自称,生怕玷污了师父的名声。长公主不是外人,晓得也就是了,可莫要传出去说给外人听,不然,师父回来要骂人的。”

“慈心师太可还在秣陵?”长公主疾声问。

大娘子却摇头,“师父自去年年初便出门云游,这会儿不知是在南齐,还是在西疆,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

长公主本欲求素姗修书请慈心师太回京,但闻连她也不知晓慈心师太的影踪,不由得颇是失望。素姗见状,不由得低声问:“公主可是身子有恙?不如让我给您看看?我虽学艺不精,但多少也知道些皮毛,寻常病痛却难不倒我。”

长公主见她一双眼睛清澈闪亮犹如山涧清泉,半点杂质也无,心中倒是生出些酣然来,尴尬地小声道:“不是我,是——犬子。”

虽说大梁民风开放,但让国公府未出阁的娘子给个年轻男子看病——这事儿若传出去,多少还是有些不妥当。

素姗微觉意外,眨了眨眼睛,有些犹豫,歪着脑袋想了一阵,一会儿又抬起头,正色朝长公主道:“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既是治病,自然以性命为先。我若果真治得了公子的病,又怎好碍着什么名节无动于衷,岂不是害了公子的性命。”

长公主见她一脸端肃,双目清澈平和,便知这小姑娘心思纯正,唯有一片治病救人的心肠。

人家小姑娘都如此坦然,长公主愈发地觉得愧疚与尴尬,遂起身拉了她去幼子院中。

她二人尚未进院,早有侍女进屋通报,不想将将走到院中,就听得“砰——”地一声脆响。

素姗一愣,与此同时,又有几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屋里扔出来,长公主大惊,便要撒腿朝屋里冲去。素姗却拽紧她的手朝左边轻轻一拉,那东西便擦着长公主的衣襟砸在了地上,发出“砰——”地一声响。素姗定睛一看,竟骇然是一方砚台。

若是被这玩意儿砸中了,少不得要落得个头破血流,这位小公子的性子也未免太暴躁了。

长公主也认出了地上的东西,后怕地抚着胸口朝素姗道了声谢,话刚出口眼泪已流了满颊,哽咽道:“我的儿啊——”

素姗见她哭得伤心,心中也有些不好受,老老实实地守在长公主身边不说话,眼睛却不住地朝屋里瞄去,见那黑漆漆的屋里也隐隐传来呜咽之声,心知那位小公子定是病的不轻,方才愤懑不平的心思也渐渐平和了下来。

长公主生怕儿子发狂伤了素姗,便请素姗先侯在院中,自己先进屋与幼子好生劝说。

“…又是哪里来的庸医,除了每日里给我灌那些苦胆汁,又有何法?我宁可就这么死了算了…”少年人蒙着脑袋躲在被子里小声地哭,直把大公主哭得肝肠寸断。

“我的儿,这回…这回的大夫不一样,不是太医院的人,是母亲费了老大的力气请来的药王谷的传人,你且让她看看,说不准就能治得好呢?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太后娘娘心疾突发,太医们束手无策,正是慈心师太出手救了她。母亲这回请来的就是慈心师太的亲传弟子,岂是太医院那些庸医可比的…”

长公主劝了一阵,见幼子终于没再出声反对,遂壮着胆子低声让侍女去请素姗进屋。

这少年人的卧室一片昏暗,只在墙角的案几上燃了盏豆大的灯,素姗有些不习惯,低声吩咐道:“掌灯到床前来。”

那侍女微一犹豫,低头朝床上的少年人看了一眼,见他没出声,这才低声应下,很快的,便端了两支儿臂粗的蜡烛进屋。屋里顿时敞亮了许多。

“我要先把脉,烦请公子伸手。”那少年人从头到脚都蒙在被子里,连一丝皮肉都瞧不见,素姗有些头疼,想了想,又柔声补充道:“我能看看你身上的患处么?”

那少年人先是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来,素姗示意侍女把灯靠近些,自己则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他脉搏处。长公主双拳紧握,紧张地看着素姗的脸,想要开口问,又生怕打扰了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素姗把完了脉,面上一片凝重,眉头微皱,仿佛遇着什么难题。尔后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将那少年的袖子往上挽了一截儿,露出他削瘦而狰狞的小手臂。借着灯光,素姗清晰地看见这小手臂上竟密密麻麻地长满了指甲大小的红色水疱,一个连着一个,让人一眼看出就不由得浑身发麻,更可怕的是,其中有些水疱竟已破裂,隐隐流出脓来,散发出一股恶臭。

“疼吗?”素姗小声问。

“废话!”那少年人躲在被子里厉声骂,声音却是一片嘶哑。

素姗依旧沉着,继续问:“痒不痒?”

少年人又骂,“长在你身上试试?”

“到底痒不痒?”素姗又问。

“痒!”那少年人都快哭了。

“都长在哪些地方?”

少年人这回不说话了,一旁的长公主赶紧回道:“身上,脸上,到处都长着。”

素姗皱了皱眉头,仔细问:“脸上、手脚、四肢、耳后、腰腹、后背、臀部…具体一些。”

长公主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侍女。那侍女赶紧回道:“除了胸口与后背,别处都有。”

素姗“哦”了一声,皱着眉头开始冥思苦想,过了好一会儿,才一脸凝重地朝满怀期待的长公主道:“应是中了毒。”

“中毒!”长公主脸色大变,腿一软,整个人险些跌倒在地,哭道:“中毒?我儿素来与人为善,怎么会有人下毒害他。天呐——呜呜——”她只当自己儿子中了剧毒,顿时就慌了神,眼泪哗哗地往下掉,一副天都快要塌下来的样子。

床上的少年也微微发抖,显然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