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月娥立刻哑口无言,半晌后才道:“那都是冯贵妃所为,我一个小宫女能有什么法子。你们找我报仇,根本就是找错了人。”

翡翠冷冷道:“你不用急,我们很快就会找上她。我还是一句话,十五年前的九月十八日发生了什么事,你最好一五一十地给我交待了。不然——”她从珍珠手里接下个小小的木盒子,打开来,里头赫然是一颗黄豆大小的赤红色药丸。

姚月娥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颗闪着奇异光泽的红药丸,脸上顿时涌出畏惧之色,“你们想干什么?这是什么东西?我不吃!拿开,给我拿开!”

翡翠冷艳的脸上浮现出诡异的笑容,“你不用害怕,这玩意儿要不了你的命,它只是让你变得听话又老实,我问什么你就会答什么。只不过等药效一过,你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前尘往事、富贵荣华,都只是幻梦一场。你的脑子会变成两三岁时的样子,哦,对了,说不定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到底是干干脆脆地老实交待呢,还是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翡翠一边说话,一边捏起红药丸往姚月娥嘴里送。

姚月娥的脸早已吓得煞白如纸,见状不由得“啊啊——”大叫,口中高呼,“我说我说,我什么都交待…”

“我知道的也不多,冯贵妃素来谨慎,很多事都不会告诉我,就连桂嬷嬷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姚月娥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朝翡翠打量,只是翡翠的脸永远面无表情,看不出一丝一毫情绪波动的痕迹,姚月娥抖了抖身体,低下头,继续往下道:“那是庆丰三年九月十八日,陛下和太后、皇后娘娘都去了鹿苑围猎,冯贵妃——不,冯氏,因大皇子身体抱恙才留在了宫里。那天下午,周大人来给大皇子把过脉,只说着了凉,开了房后便匆匆地走了,桂嬷嬷看出他脸色不大对劲,便去禀告了冯氏。”

“冯氏不知与大皇子说了些什么,出来后便脸色大变,立刻吩咐桂嬷嬷出宫。当天晚上,我就看见城东方向燃起的大火。那火可真大啊,京城的半边天都被烧得通红,外头闹哄哄,好像整个京城都被煮沸了似的。大家都说是前朝逆贼造反,要趁陛下不在攻占京城,宫里上下人心惶惶。

结果,皇宫里却什么事也没有,到了第二日,我才听说是周太医发现了逆贼的踪迹,意图报官这才被灭口,整个周家无一活口…”

地牢瑞安静得可怕,只有姚月娥的声音在阴暗的空间飘荡。

姚月娥无端地有些紧张,不住地偷看翡翠和碧云的神色,忍不住小声喃喃,“都…都是冯氏所为,我们这些做宫女的能怎么办?你们要报仇,也该冲着冯氏去,何苦来寻我们这些小人物的麻烦。”

她话刚落音,忽听得一声冷哼,那声音宛如寒冬中的冷风,阴沉而尖锐,刺得姚月娥瞬间就没了声息。

翡翠抬眸朝楼梯处瞟了一眼,复又继续朝姚月娥看过来,冷冷道:“说了半天,全都是些废话,一点有价值的东西也没有。你若是想凭着几句活命,实在痴心妄想。就算我愿意放了你,我家主人可不乐意。”

姚月娥顿时大急,“我可是什么都说了。”

翡翠冷哼一声,目光愈发冷冽,赤红色的药丸又被送至姚月娥唇边。

姚月娥慌忙往后躲,结结巴巴地道:“等等…等一下!”

翡翠停下脚步,冷冷地转过头看着她,“姚女官想起什么来了?”

姚月娥的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红,甚至隐隐带了些紧张和兴奋,她不安地舔了舔嘴唇,咬咬牙,把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翼翼地道:“我也只是猜测,但是,我觉得,周大人被害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她见翡翠的眼睛里忽然有了神采,心中稍定,吞了口唾沫,神神秘秘地道:“我觉得,大皇子…可能不是陛下亲生。”

这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把翡翠和珍珠都给砸傻了。素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一把拽住姚月娥的衣领,厉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素珊自幼习武,手劲儿忒大,这猛地一用力,直把姚月娥险些拽得岔过气去,一边求助地“啊啊”直叫,一边挥舞着胳膊使劲儿翻白眼。

翡翠也不急着上前劝,直到姚月娥的脸都开始发青了,这才低声朝素珊道:“娘子,再不放手她都快没气了。”

素珊这才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将姚月娥摔在阴湿冰冷的地上。

她怎么可能没听清姚月娥的话,只是太过震撼不敢置信罢了。

十五年前秋天的那个夜晚,有太多无辜的人枉死,她的父母,家人,仆从,周家的七十九口,京城指挥使的三十七个官差,翡翠的父亲,还有之后被诬陷为逆贼同党的数百人。

冯贵妃,还有站在她身后的爪牙,这么多年来素珊和药王谷一直在苦苦追寻的凶手,却丝毫没有任何下落。

可是现在,事情似乎更加复杂凶险。

比她来京之前所想象的要复杂和凶险万分。

当今圣上膝下仅有太子一子,那是大梁国未来唯一的继承人。她们的报仇之路忽然间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娘子——”翡翠见素珊脸上一片煞白,有些担心地轻轻唤了她一声。

素珊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让自己的心平复下来。

“好啊,”她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说完这句话,转身就离开了地牢。

翡翠和珍珠也紧紧跟在她身后,将瘫倒在地,死鸡一般的姚月娥扔在原地。

从地牢出来,素珊的脸色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礼数周到地朝静慧师太行礼,又道:“地牢里的那个人,还要劳烦师太帮忙送走。”

净慧师太淡然地点头,“举手之劳,娘子不必客气。”

她将素珊一行一路送至皂焦庵门口,而后又目送着她们缓缓走远,直到她们的身影终于消失不见,静慧师太这才轻叹了一声,回了庵堂。

这京城就要乱了啊。

第十四章

马车快到京城时忽然停了下来。

外头有些吵,似乎人挺多。玳瑁掀起车帘朝外头看了几眼,疑惑地道:“今儿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多人?”

碧云也好奇地把脑袋探了过去,半晌后才有些不确定地道:“是军人吧。”她忽地想起一件事,顿时恍然大悟,“是西北军凯旋了,出京之前我就听人提起过这事儿,没想到一直拖到现在才回来。”

“应该是前些天的雨给耽误了。”翡翠道:“听说京畿的许多地方都被淹了,军队过不来,所以才拖到现在吧。”

“西北军的统帅是谁来着?”一直安静的素珊忽然开口问。

翡翠连忙回道:“是孟铄。”她抿了抿嘴,看了素珊一眼,又有些不自然地添了一句,“是孟大人的二叔。”

素珊似乎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面容如常地道:“孟铄,十五年前,他也在京里。”

翡翠立刻就懂了,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一丝动容,“娘子怀疑他?”

“不仅仅是他,十五年前案发时留在京城的每一个人都值得怀疑。”素珊道:“不过,有能力在一夜之间杀死周家七十多人,还能将京城指挥使的官差全都灭口,整个京城也找不出几个来。”

这些人当中,到底哪一个才是冯氏的姘头呢?

“娘子,”外头车夫的声音打断了素珊的思路,“前头的路被拦住了,可能得等挺久呢。要不要属下去前头说一说?”好歹也是镇国公府的马车,只要亮出身份,守城的小吏们总该给几分面子。

“不用了。”素珊低声道:“家里头正值孝期,还是不要张扬得好。我们慢慢等就是,左右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车夫应了声“是”,有些失望地退了下去。

外头依旧吵得厉害,素珊却闭上眼睛好似已经睡着。几个丫鬟知趣地闭上嘴不再说话,玳瑁年纪最小,性子最活泼,实在耐不住寂寞,凑到翡翠耳边说了几句后,便悄悄下了马车。

马车停在路边,和他们一起的是成百上千的百姓,当然也有几辆不怎么起眼的马车,很安分守己地停在人群中。

玳瑁好奇地看了不远处的军队,有些疑惑他们为什么还不进城,但四周又没有认识的人可以问,无奈只得把这个问题咽了下去。

“嘿——”有个人在玳瑁耳边低低地唤了一声。

这是谁啊,这么没礼貌?玳瑁生气地一扭头,正要骂人来着,忽然看清面前的脸,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变成了惊喜,“四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四喜笑嘻嘻地看着她,同样也是一脸惊喜和意外,“我刚刚看到你,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少爷回京叙职,我们就一起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娘子不在么?”他一边说话,一边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

“娘子在车里坐着。”玳瑁高兴地道:“孟大人回京了?是不是他以后就留在京城?他还会走吗?”

“不走了。”四喜拍着胸脯道:“少爷以后就留在京城里。”

“太好了。我原本还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你们呢,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了。孟大人在哪里,怎么不见他?我该去给他请安才是。”玳瑁朝四周看了几眼,不见孟绪的人影,忽然又想起什么,不由自主地整了整衣衫,有些不自在地道:“忽然想起来,我应该先去跟娘子禀告一声才好。”

四喜笑道:“少爷也在马车里。他先前骑着马,后来人太多,走不动,才回马车里坐下。”其实是盯着孟绪的人太多,孟大人才不高兴地躲起来的。

二人一齐去了素珊的马车边,玳瑁人还上车,声音就先飘了进来,“娘子你快来看是谁,是四喜呢。”

素珊半眯的眼终于睁开,眸中一片清明,目光挪向一旁的翡翠,“四喜?孟二郎回京了?”

说话时,玳瑁已经喜气洋洋地掀开了半边帘子,“娘子,孟大人也回来了。”

素珊难得地愣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他…怎么回京了?”

四喜在外头笑呵呵地回话,“回娘子的话,我们家少爷回京述职来了,原本是要提前几天到的,没想到在路上遇着了大雨,耽误了好几天。这倒是巧了,竟然在城门口遇着了娘子,要不怎么说是有缘分呢…”

虽然孟二郎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手底下的几个小厮却个个都是话唠,其中尤以四喜和丸子二人为最,只要是见了面,一开口就滔滔不绝,让人根本就没有插话的机会。好在他们俩都生得伶俐,年纪轻,嗓音也还清脆好听,倒也不觉得厌烦。

四喜从路上见闻说到京城的变化,而后又对最近的天气发表了一番概况,最后终于想起了正事,“对了,少爷让小的问您一声,要不要一起进城?真要等到城门放开,恐怕还得一个时辰呢。”

碧云和玳瑁闻言,脸上顿时露出期待的神情。

真要在城外守上一个多时辰,也怪难受的。

既然孟二郎一片好意,素珊自然不好辜负,遂笑笑着应了,又一脸诚恳地朝四喜道:“如此便多谢你家主人了。劳烦四喜你替我向孟大人问好。”

四喜眉开眼笑地应下,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真奇怪啊,”玳瑁看着走远的四喜感慨地道:“明明孟大人那么…高冷,四喜怎么就养成了这么活泼天真的性格。”

翡翠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道:“四喜活泼天真?是你天真才对。”

玳瑁立刻就急了,“四喜怎么了?我看他就挺简单单纯的,翡翠姐姐你干嘛总是说我?”见翡翠不理她,玳瑁又涎着脸向素珊求助,“娘子,你看翡翠。”

素珊终于被她给逗笑了,“怎么,你还不相信翡翠?四喜要真是个天真单纯的性子,孟大人能带着他去扬州?”

玳瑁立刻就蔫吧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小声辩解道:“我是想着,反正孟大人够聪明,四喜就不必要那么聪明了嘛。”

车里众人俱是莞尔。

不一会儿,马车就动了起来,在嘈杂的人声中缓缓进了城。进城门的时候甚至没有人过来问一声。

“娘子,回国公府吗?”进城后,车夫低声问。

“去孙家吧。”素珊懒洋洋地道:“等几天再回去。”

于是马车在朱雀大街往东转了个弯,不急不慢地朝孙府方向驶去。

到下马车的时候,依旧是玳瑁率先跳下来,还没来得及掀帘子,忽地讶道:“啊,是孟大人的马车?孟大人一路送我们回来的。”

素珊心中颤了一颤,稍一犹豫,却又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后方看了一眼。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后面马车的车帘也掀开了,露出一张清俊端肃的脸。

孟绪一向漆黑凌厉的眼睛难得地温柔了些,但他还是一贯地高冷,面无表情地朝素珊点了点头,旋即又放下了帘子,仿佛巴巴地一路护送着素珊回来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孟家的马车很快掉头,快要驶出巷子时,四喜从车里探出半个身子,幅度很夸张地朝素珊挥手,而后,“啪——”地一声,从车里摔了下来。

玳瑁都看傻了,反应过来之后笑得肚子痛。

四喜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不敢正眼看人,低着脑袋红着脸,身手利索地爬上了车。

“少…少爷…”四喜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地小声致歉,“小的给您丢人了。”虽然他只是个小小的随从,代表的可是他们家少爷的脸面,自己居然在倪家大娘子面前出了这种洋相,岂不是让少爷没脸。

孟二郎没理他,待马车出了巷子,转到大路上,他才一脸正色地朝丸子道:“把他给我扔出去。”

“少爷,不要啊…”

待到了麻衣巷孟府,马车刚停,院子里就急匆匆地出来了六七个下人,欢天喜地地迎上前,“是二郎回来了!”

“快去禀告老太太!”

“还有老太爷,大老爷。”

“都在正院明德楼呢。”

“…”

明德楼的正厅里坐了满满的一屋子人,听说二郎终于到了,孟老太爷忍不住站起身来朝外张望,终于瞅见孟二郎的身影,孟老太爷立刻眉开眼笑,“回来了,回来了,绪哥儿回来了。快到爷爷这里来。”

孟二郎虽然早已猜到一家人又会是这样的场景,但依旧被这架势给惊到了。这是阖府上下全都到齐了么?

孟二郎认命地暗暗叹了口气,给屋里诸位长辈行礼问安。

孟老太爷心疼他,也不等他一一问候完,便拉了他到身边坐下,“可终于回来了。让爷爷瞧瞧是不是瘦了?哎呀——”他左看右看,还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孟二郎的胳膊,似乎比以前更结实了。

孟老太爷实在不能违心地说什么“可怜孩子又瘦了”之类的话,只摇头道:“以后就留在京城别走了。外头有什么好,到底不是自己家。”

孟二郎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但孟老太爷清楚,这小子压根儿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二叔凯旋回京,家里没人去城门口接他么?”孟二郎小声提醒道。

“接他作甚?皮糙肉厚的大老爷们,谁稀罕去接他呀。”孟老太爷不以为然地道。

屋里众人也连连附和,“就是,跟谁没打过仗似的。”

孟府从老太爷到孟二郎的父辈,再到他的几个兄弟,全都是武将,甚至娶进门的媳妇也大是武将家庭出身,阖府上下都是群武夫。偏偏到了这一辈子出了孟二郎这么个奇葩,自幼就爱读书识字,年少时就成了京城出名的才子。孟家人因此把他当做宝贝一般,谁要是敢对二郎不敬,就连孟家九岁的十一娘都不会放过他!

整个京城也没人敢招惹他们!

孟老太爷关切地拉着孟二郎说了一会儿话,半晌后,终于切入正题,“咳咳,我听人说…二郎有喜欢的姑娘了?”

屋里所有人全都竖起了耳朵,齐齐地朝孟二郎看过来,目光炙热。

孟二郎抬眸看了四喜一眼。

四喜的冷汗都下来了,心中暗暗狂呼,愿望啊,他可是什么都没说过。

“是啊。”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孟二郎居然爽快地承认了。

屋里众人的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甚至还有人抽了一口冷气。

孟老太太笑得脸上的褶子开成了花,激动得直搓手,“是哪家的姑娘?”

孟二郎毫不客气地拒绝回答,“现在还不能告诉您。”

“为啥?”

“还没追到。”

众人先是一愣,尔后屋里顿时就炸开了锅。

“我们二郎这么好,那姑娘要再看不上就是瞎了眼了。”

“可不是。”

“二郎你要加把劲儿,回头来找三叔。三叔教你。”

“二郎别听你三叔的,他不就是那几板斧,不要脸,不要脸,还是不要脸!多丢人呐。”

“…”

第十五章

主仆众人回了院子,孟二郎去洗澡,四喜一把拽住丸子的胳膊把他拉到天井边的葡萄藤下,咬着牙恨恨地问:“是你说的?”

他没头没脑地问,偏偏丸子却听懂了,“呵呵”地笑,仰着脖子得意道:“没错,就是我,怎么着?”

“你不要命了!”四喜气得要命,“你自己想死别拉我垫背啊。回头少爷算起账来,你就等着哭吧。”

丸子一脸鄙夷地摇头,“就你这脑子,连少爷的心思都摸不明白,难怪三天两头地被他骂。”他啧啧了两声,又道:“不然你就等着瞧,看少爷他会不会责罚我。”

四喜不信,“怎么可能。”

丸子哼了一声,朝他挥了挥手,大摇大摆地走了。

四喜暗搓搓地一直等到了晚上,却始终不见孟绪发火,更不曾问起倪家大娘子的事,四喜百思不得其解。

……

原本说好了要住到二十八的,结果素珊在腊月二十七的早上就告辞孙家回了府。

回去的路上,素珊低声问翡翠,“那棵树还在她屋里待着呢?”

“是,前些日子天气冷,碧云轩下人们给茶花树套罩子,她便让人把那棵树抬进屋去了。”

素珊轻笑了一声,有些讥讽,又有些不屑,“竟然这么容易,真是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