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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东宫强势时,其实这些都只算小事,但到了这等时候,即可用来大做文章。

此事一时彼一时也。

经过筛选,他们将挑中的事件按照轻重程度分了几个等级,分别安排下去。

安排妥当,又商议完毕,最后不免说起萧逸。

萧迟淡淡道:“萧逸想必不会出全力。”

鄣州案完了,攻击东宫时机成熟,不需要约定,萧逸必然会默契出手。

一明一暗,一起头,必然会同时出手。

不管窦广如何,萧逸察觉没察觉自己暴露,他目前的目标也是东宫,这点上面,双方是一致的。

出手是会出手,但人家肯定不会掀底牌。

段至诚捋须:“我们无需着急,到了必要时,他就会全力以赴。”

比如,到了给太子最后一击的时候。

现在己方在明,对方在暗,没办法,是得吃一些亏的。

“好了,天色不早了,且散了吧。”

不知不觉,已经一整天了,晚膳都吃过已经快亥时了,段至诚就催促大家赶紧回去休息,养精储锐,以待明日。

便散了。

萧迟车驾出了永城伯府,往宁王府回去。

马蹄声嘚嘚,有些急促,他吩咐,减速缓行。

一场秋雨一场寒,昨夜的雨下了以后,今日明显感觉都秋意。

很夜了,快宵禁了。

她想是已经睡了吧?

萧迟特地打发了人回府,叫她不用等了。他会很夜归,甚至赶不上会在伯府留宿也未定。

他故意的。

不知怎么办?

他还没想好,也不知该怎么和她相处?

车轮辘辘,驰入宁王府内巷,在距离嘉禧堂最近处停下。

萧迟下车。

回头嘉禧堂,窗纱暗下来了,墙角和床廊一点留烛,她已经睡了。

他去稍间小书房宽衣梳洗,推开门进了内殿。

一阵融融暖香,驱走了秋夜的寒意。

他撩起床帐,坐在床沿。

弯弯柳叶眉,长翘的眼睫,她睡容恬静,侧颜柔美。

静静看了许久,他才吹了留烛,轻手轻脚上了床。

躺了下去,一整天用脑,才病愈,人很疲倦,只却没什么睡意。

好在睡前才喝了一碗汤药。

是裴月明特地嘱咐的。

他睁眼盯着帐顶,药效上来了,半晌,阖目,睡了过去。

……

日子就这么过着,貌似恢复正常,唯一的变化就是萧迟不怎么见人,两人多是通过留信交流。

但裴月明并没疑心。

因为最近真的很忙。

蓄力已久,对东宫的进攻正式拉开帷幕。

她和萧迟互换过去,知道他是有多忙的,日日商议随时调整强度,幕后操控进展,简直分.身乏术。

不见人太正常了,他睡觉都没什么时间。

她也很忙,正全力配合着。

……

八月初七,御史刘玉章上奏,当朝弹劾皇太子萧遇纵门人侵占民田。

苦主二十有八户,俱是京城东郊云乡人,本躬耕为生虽贫也乐,惜于前年,乡中土地被人看中,先是强买,乡民死也不允,后续乡民家中发生种种意外,或被引诱欠下赌资,或不慎卷入富人争端,倾家荡产,不得不将田产变卖。

“家破人亡,妻离子散,或沦为佃户,或卖身为奴!有倔而不肯屈从的,上告京兆衙门,岂知未曾伸冤反被痛打一场,三日伤病而亡!!”

这件事情,是门人私下做的,上告京兆衙门时惊动了朱伯谦。朱伯谦立即压下了,吩咐人给了银钱安抚,并严厉训斥了该门人。

这痛打,其实是门人怀恨在心,待事情过后去寻仇的。

这侵占的民田其实不算多,也就百余亩,然本朝自太.祖时便颁下严律,严禁勋贵宗室大小官吏强侵民田,违者一律严惩不贷。

田亩不多,但能做的文章很大。

人证物证苦主俱在,剑锋一指,直击东宫。

皇帝自然大怒,当场卸了京兆尹的乌纱,严查此案,并令太子上折自辩。

皇太子萧遇忙跪下自省疏忽,当日上了请罪和自辩的折子。

据萧迟在宫内的消息,折子递过去后,皇帝召了太子去御书房,约莫二盏茶的功夫,并没有替换茶盏瓷器,也未听见大怒训斥的声音。

太子离开御书房时,神情尚可。

“看来,朱伯谦临死前,确实有告诫太子啊!”

而太子也听进去了。

并执行得不错。

不过众人脸上也无什么异色,意料中事,就是不知道朱伯谦的临终告诫力道有多大了?

继续按计划进行即可,略略商议,萧迟就让众人散了。

书房内,就剩舅甥三人。

萧迟见段至诚有些欲言又止,“怎么了舅舅?”

“和我还有什么话不能说不成?”

“当然不是。”

段至诚顿了顿,很含蓄地对萧迟说:“只怕要不了两日,陛下便会了然。”

“此事到了最后,只怕陛下……”

一而再,再而三,皇帝马上就会明白过来了。

这不是凑巧。

皇帝并没有废太子的意思,攻击东宫,到了一定程度,皇帝肯定会出手的。

段至诚这是在含蓄告诉萧迟,这件事进行下去,他们很可能会和皇帝对上的。

萧迟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我知道。”

很早之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他要崛起,他要稳立不再受任何人摆布,这需要权柄。

争夺权力的碰撞,火花必不可少。

“舅舅放心。”

望向窗外,这方向正好的皇城,隐隐能见到金色琉璃瓦折射出的晕光。

他收回视线,如是说道。

……

刘玉章的上奏只是一个开始。

这是一个信号弹。

朝中文武很快发现,事情不是偶然,这不是结束,这只是一个开始。

信号弹打响,攻坚战迅速开始。

紧接着刘玉章,次日又有御史陈石弹劾东宫门人鱼目混珠,用贫民代替死囚犯,于菜市口买命替斩。

这俗称斩白鸭。

斩白鸭一说,前朝有之,糜烂之风,越演越烈,继而国亡。太.祖深恶痛绝,建朝后连续几代皇帝狠扫,销声匿迹。

但有利益,就很容易死灰复燃。

断断续续的,有人悄悄干起这个行当,发展至今,竟然形成一条产业链。

当然不是太子主持的,但他有门人涉及过,现在捆绑在一起掀开,即如雷霆万钧之势,一下子满朝皆惊,瞬间推至顶峰。

若说刘玉章是开胃小菜,这就是正式大餐!

并未停止。

紧接着又有人上折弹劾东宫奢菲,逾制,闹事纵马,疏远君子亲近小人,贪得无厌,抢占民女,暴虐淫.乱,等等等等。

不等斩白鸭一案稍缓,萧迟萧逸双方默契联手,或当朝或奏章,折子雪花一般往紫宸宫中飞去,堆满了皇帝的案头。

这折子中,有真的,也有假的,汇合成一股洪流,声势惊人。

东宫节节败退。

萧遇谨记朱伯谦临终嘱咐,按捺住己方人马,不反驳,不骂战,查实他就上折请罪,不实他就上折自辩。

左支右挡,节节败退。

皇帝终于出手了。

闹过了。

他并没有废太子的想法。

端坐在宣政殿高高的御座上,他喝停又一当朝弹劾东宫的御史,气氛凝滞,他冷脸俯瞰殿下众臣。

目光在那个御史脸上停留半晌,慢慢环视,视线在萧迟身上掠过,最后停在段至诚脸上。

“此事到此为止!”

一语双关。

再不住手,他就会要动段党的人了。

皇帝语带警告,殿内噤若寒蝉。

段至诚神色不动,微微垂眸不语。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出乎预料的人动了,是那个刚才正弹劾东宫的老御史。

老御史听得皇帝一句,气手都颤了,他手上的都是有证据的实情,大悲高呼一声:“陛下啊!不可包庇纵容啊!大晋四百年江山来之不易,不可啊,不可!!”

他竟然一头撞在金柱上。

悲声高呼着,狠狠一撞,当场脑浆迸裂,气绝身亡。

以死为谏!!

……

死寂一瞬,惊呼大起,皇帝霍地站起,大睁双目。

武死战,文死谏。

此乃文臣劝谏君主的最惨烈最悲壮方式。

皇帝御极二十三载,没想今天突然收获一个死谏。

以老御史的坚定程度,这弹劾还很可能是实情。

登时眼前发黑,身躯晃了晃。

“陛下,陛下!”

……

老御史这么一死谏,直接把皇帝杠回去了。

他不能再采取强硬的弹压手段。

并且将事态强度一下子提升了几个等级。

翌日就是中秋节。

本来该人月两团圆的中秋节,今年完全没有半点气氛。

宫宴依旧歌舞升平,但无人有半点心思欣赏。

萧迟和裴月明是要进宫赴宴的。

进宫前,她就很担心,不时看萧迟,但也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长叹了一口气。

“唉。”

只怕今日,皇帝会召见萧迟。

昨日朝上出了那事,皇帝气得犯了头风病,在床上躺了一天,据讯今日才见好些。

差点以为中秋宴都要取消了。

攻击东宫,萧逸也动了手,但他还隐在幕后,明面就一个萧迟。

皇帝肯定会召见萧迟的。

见了面。

只怕会撕破脸面了。

唉,萧迟是一个多重情的人,曾经在这上头碰过多少伤痕,只有裴月明知道。

担心是肯定的,她甚至有点抱怨:“咱们今儿怎么没换过来呢?”

她上的话,保证刀.枪不入。

萧迟笑了笑,他安慰她:“没事,我去也挺好的。”

他还是想自己去。

车轮辘辘,驰入含庆门,停车换辇,往明光殿而去。

宗室勋贵,文武重臣,齐聚一堂。

丝竹声声,歌舞升平。

中秋时节,天已颇凉,冷风自大敞的殿门灌进来,坐久了让人遍体生寒。

裴月明啜了一口桂花酒,往御座上望了眼。

台上空空如也。

皇后称病,皇帝来了,不过开宴没多久后就说不胜酒力,让众卿自畅饮轻快,便离场了。

嫔御那边就剩容妃领着二三十个大小妃子坐在那里,她大概也很不自在,但没法子,只能强撑微笑在那撑场面。

御宴过半,又一曲舞罢,身披轻薄纱衣的宫廷舞姬飞快退下,又换了一批上场。

丝竹声再起。

裴月明眼尖,她一眼就看见从侧殿门而入的张太监。

张太监没惊动宴席,顺着换酒上茶的宫人太监后面绕过来,来到萧迟案侧。

“三殿下,陛下有请。”

裴月明挺直腰背,手上杯盏搁案上的力度稍大一点,发出轻微“咯”一声。

萧迟侧头看她。

他表情未见什么变化,只低声叮嘱她:“宴散了你先回府,不必等我了。”

“嗯,好。”

裴月明看他起身,跟着张太监后面,沿着原路,从侧门离开了明光殿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诶……

今天也是肥肥的一章!别急哈宝宝们,小迟子支持不了多久的哈哈哈哈哈,爱你们!!明天见啦~ (*^▽^*)

第84章

出了明光殿侧门, 沿着朱廊走了小两刻, 便到了紫宸殿。

丝竹鼓乐和鼎沸人声渐渐远去,金琉璃檐角飞翘,朱红色的廊柱一根接着一根, 宫人福身无声,守门太监垂首寂立。

紫宸宫很安静。

和方才的明光殿仿佛两个世界。

萧迟在御书房殿门前静静立了片刻, 举步迈了进去。

殿内也很安静, 一股薄荷油的味道和很淡的辛涩汤药味混合在一起, 只见垂首侍立在柱侧和墙根的太监宫女, 御案后没有人。

张太监低声说:“陛下有些头疼, 正在东稍间歇着。”

萧迟点点头, 往东稍间去了。

这一年多的时间以来, 他常出常入紫宸殿,这御书房布局和摆设是熟得不能更熟。

穿过明黄色的垂地帐幔,绕过九龙戏珠黄檀座屏风,便入到东稍间。

东稍间不大, 皇帝正在平时坐的罗汉榻上,炕几撤了, 他正躺着, 身上红绫锦被盖到胸口, 闭着目, 额头束了一掌宽的淡黄抹额,薄荷油味道更浓郁了。

“父皇。”

萧迟轻唤一声,皇帝便睁开了眼, “迟儿来了?”

他招手,一动要起身,张太监和萧迟快步上前扶他,萧迟又抽了引枕过来,垫在皇帝的后背让他靠坐着。

“父皇可好些了?”

小太监端来墩子放在床头,萧迟替皇帝掖了掖被子,才坐下,问。

皇帝龙体不适,皇子们自然得赶来探侯,不过昨日皇帝头疼得厉害,谁也没见让回去了。

“老毛病了,朕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