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贵妃拼命地摇头。

“呵呵!”

曲嬷嬷冷笑:“那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死遁离宫吗?你知道我们准备了多久吗?”

“你可知道你儿子已命在旦夕了吗?”

段贵妃愣住了,命在旦夕?

曲嬷嬷一双手伸过铁栅栏,握住贵妃的肩膀,鸡爪一样瘦削精锐的十指紧紧扣住肩胛骨,入骨般刺痛,但段贵妃完全没有留意到,她惊愕看着曲嬷嬷。

曲嬷嬷俯下身来,对她说:“是你那情郎!”

毒蛇一般的钻进她耳朵里,“我们大殿下是正统皇室嫡长血脉,那人岂能容他?”

“早在祭礼之时,那人就心生杀意!”

“轰隆”一声,贵妃目眩神晕,她跪倒在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否则,我家大殿下岂能舍弃身份,去这般苦苦筹谋吗?!”

大钟重敲,眼前发黑。

“哐当”一声巨响,铁链撞在精铁栅栏上,曲嬷嬷双目红得似要滴血。

“而你在干什么呢?!”

“你竟全然不知!!”

“你还在和那狗皇帝纠缠私通,那榻也不知赤.条条滚了几回!!”

“你有何面目见我们殿下!!你这个贱婢!!……”

“娘娘,娘娘……”

……

被惊得眼前发昏的赵嬷嬷奔上前,高声喊人,混乱中,有人使劲按贵妃人中,她这才悠悠醒转过来。

她推开宫婢,往外飞奔。

泪珠洒下,提起鹤氅下摆,段贵妃奔出了石牢大门,往紫宸殿方向狂奔而去。

被晒得滚烫的汉白玉地面,她一路奔至紫宸殿的陛阶下,御前禁军立即上前去挡,被飞奔而下的张太监喝住:“停下,岂敢对贵妃娘娘无礼!!”

段贵妃越过张太监,飞奔了上去。

她在跨上陛阶最顶端的时候,遇上了皇帝。

皇帝闻讯,匆忙赶出:“淑儿!”

他上前一步,段贵妃退后一步。

她愣愣地看着他,“……为什么?”

她哑声:“你为什么要害我儿子性命?”

“是真的吗?”

曲嬷嬷说的是真的吗?

但不用再问下去了,皇帝一窒,瞬间的慌乱已告诉了她答案。

“淑儿!你听我说!”

皇帝慌忙上前,她蹬蹬连退。她拼命摇头,泪如雨下,你不要过来。

日光明晃晃的,她感觉不到半分温度,刺目的艳阳让她眼前发黑,晃了晃,后背碰到栏杆,勉强扶住。

“为什么?”

“为什么?!”

悲怆极了,她掩面痛哭,半晌,她转身跄跄踉踉冲了下去。

“淑儿,淑儿!”

皇帝急了,赶紧追了上去!

“你不要跟着我。”

“我让你不要跟着我!!”

“你滚!!我让你滚!!”

淑妃挣脱他拉她的手,悲声厉喝。

皇帝不敢再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飞奔离去。

他的心很慌,急忙吩咐张太监:“快!快使人跟上去,务必将贵妃娘娘安全送回行宫!”

“还有,传旨去永城伯府,让段家女眷,还有老太太,去劝慰她,快去!”

“是,是!!”

……

段贵妃没有去别的地方。

登上车辇,回了行宫。

她痛哭失声。

前半生尽数成灰烬,她对不住他。

“我错了,我错了!”

赵嬷嬷心如刀绞,轻拍着自己奶大的姑娘:“姑娘,人谁无过,您也是不知的。”

段贵妃拼命摇头,痛哭失声。

都是她的不好。

哭了很久很久,泪水不尽,她谁也没见,从黄昏到半夜,双目浮肿,声音嘶哑。

赵嬷嬷一再苦劝,“娘娘,别想太多了,即便……”没了陛下,“您还有三殿下呢。”

段贵妃慢慢撑着身:“……嬷嬷,你去找迟儿。”

泪水滑下,“把他放在殿下身边吧,让他陪着他父王。”

声音又沙又哑,盯着烛火默默落泪,许久,她说:“嬷嬷你出去,我想安静一下。”

……

段贵妃坚持,赵嬷嬷不得不掩上殿门退出来了。

她很担心。

但赵嬷嬷年纪很大了,她是和曲嬷嬷一样年纪的人,这一日来回颠簸近百里的路,情绪波动太大,又痛哭了许久,人老了,身体受不住。

眼前发黑,她扶着廊柱,只能勉力撑着叮嘱宫婢务必守着,每隔一刻钟就得敲一次门,发现有什么不妥立即入内察看。

两个宫婢架着,小心将赵嬷嬷扶进抱厦。

赵嬷嬷抹了一把泪,扶着圈椅慢慢坐下,宫婢赶紧取了薄荷油。

清凉的薄荷油抹在太阳穴上,感觉才略好了些。

赵嬷嬷到底牵挂,坐了一阵,勉强扶着要站起身,谁知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了!!”

整个妙法观乱作一团,宫婢太监惶惶奔走,赵嬷嬷冲上前一把推来半掩的内殿门。

一条素白绫缎。

两只纤细的绣鞋尖微微晃动。

赵嬷嬷天旋地转,霍地栽倒在地。

……

两匹快马飞奔入京。

一匹直奔往皇宫,另一匹赶往王宁王府。

夜色,马蹄声急促。

奔近宁王府大门,整个门房都乱了起来了。

而此时的嘉熙堂。

还亮着灯。

回到京来,卸下一身疲倦,萧迟和裴月明连续睡了整整一日。

睡得骨头都酥了,两眼惺忪醒过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噗呲一笑,正要手牵手去洗漱。

被急促狂奔的脚步声打断了。

“不好了!”

“洛山急报,娘娘薨了!”

“三更时分,娘娘她,她自缢身亡。”

萧迟怔怔片刻,骤一把推开伺候梳洗的王鉴,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这是?”

好端端的。

裴月明飞快趿上鞋,王鉴嘴唇动了动,“……今日娘娘出行宫了,去了刑部大牢,还去了紫宸宫。”

裴月明动作顿了顿,半晌,她长吐一口气。

她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急忙把鞋子抽上,裴月明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应该就一更了宝宝们,阿秀得整理一下后面的情节和情绪,咱们周日再加更哈~

摸摸,给你们一个大大的么么啾!明天见了宝宝们!!(づ ̄3 ̄)づ

第130章

夜色中, 金瓦红墙, 妙法观静静矗立在山麓下大湖边。

还是那股熟悉的淡淡檀香。

可今夜的妙法观,却失去了平静。

太监宫婢惶惶, 面露悲伤, 墙顶檐下已缠上素白的绫绸,宫人披上匆匆剪裁的孝服。

入目一片刺目的雪白。

萧迟怔怔的,他慢慢进了内殿。

靛蓝的帷幕,素色的纱帐, 一如这记忆中的妙法观,素淡又简朴,空荡荡的。

耳边呜呜哭声, 绕过一重又一重的帷幕, 他看见跪地痛哭的大小女眷宫婢,床边悲哭老妪熟悉正是赵嬷嬷,双目通红声沙力竭。

一身缟素, 惨惨的白。

他看见了床帐之后, 一截素色的鹤氅。

他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床边。

贵妃安安静静躺着, 一双美丽的眼睛永远阖上, 脸色苍白,泛着一层青色,雪色的颈下一条非常明显的深红色淤痕。

这是死亡特有的色泽。

她的眼睛永远不会睁开了。

萧迟伸手去碰她,她的手冰冰凉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萧迟跪了下来。

他哑声:“……好端端的, 为什么?”

他茫然,看向赵嬷嬷。

可他已经知道贵妃白日去了刑部大牢,也去了紫宸宫。

她是自缢。

她悲怆自责,万念成灰。

赵嬷嬷嚎啕大哭,抓住萧迟泣不成声。

许久,她说贵妃遗言。

“……娘娘说,请殿下把他放在太子殿下身边,让他陪着他父王。”

一切的一切,赵嬷嬷悲从中来,她呜呜哭着:“当初,她是真没想过的。”

她想起曲嬷嬷的指责,拼命摇头,“不是的,不是的,当初她真没想过再和他在一起的!”

被指婚,她痛悲过被迫夭折的爱情后和擦肩而过爱人后,嫁入东宫,她是有努力调整心态的,想着好好去过日子的。

伺奉太子,生养孩子,打理东宫,和太子殿下也算是相敬如宾。

本以为这一辈子就这么过去的,但怎知,天有不测之风云。

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想过再和她有什么。其时一个是寡嫂,另一个是新帝是小叔子,她不是普通寡居,他们有着不可逾越的巨大身份鸿沟。

她当时真的没有任何念头。

她真的就想着守儿子好好过日子。

可谁知后来……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真的很好很好。

她一直都对他深信不疑的。

就算两人再矛盾,她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他。

当初是真不想,可这搁在心坎里头的一个人这么苦苦哀求,她的心最后就没法硬起来。

害怕,自责,羞愧,反复折磨着她。

可她真的爱他,情感压不住。

赵嬷嬷悲哭:“不该啊,不该!”

当初她就该心硬一点。

贵妃迟疑,害怕,犹豫不定,惶惶难安,是她舍不得看自己奶大的姑娘这般痛苦难安,更舍不得姑娘如花年纪守寡,从此孤寂一生。

贵妃问她的时候,赵嬷嬷左思右想,最后说,要不,就随心吧。

她就想自家姑娘快乐一些。

她是个性情温柔的女子,本该遇个良人,幸福一生的。

“不该啊,不该!”

赵嬷嬷悲哭,当初她就该硬着心肠,阻止她的,“不该再一起的。”

这么些年,没一个是好过的。

大人是这样,两个孩子也是这样。

“错了,是全错了!”

不该在一起的,从一开始。

赵嬷嬷哭,贵妃也是不容易的。

忍不住迈出一步,她被骂了二十年,窃窃嗤笑,桃色绯闻。

自己不快乐。

两个孩子也不快乐。

赵嬷嬷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萧迟怔怔的,他就想起自己,孤寂的宫墙,孤单单的童年,明面的鄙夷,暗地里的窃笑,各种意味不明的异样眼光。

芒针在背,折磨了他十几年。

个中感受,只有经历过才知道。

怨过,恨过,为什么要生他?不生多好啊。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自己不该出生。

可现在她死了。

心空荡荡的像破开一个大洞。

萧迟伤心,握住贵妃冰冰凉那只手,他哭了。

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为什么不想想我?

可今日今日这个局面,他也不知该去指责谁了。

难受极了。

心脏像被一只探进胸腔的手拧住,不断不断收紧,闷闷的,钝痛,梗得他全身僵硬,说不出话来。

他捂脸,痛哭失声。

……

裴月明跟在后面进殿,一进来,就看见剪断还扔在墙角的一截素白绫缎。

哭声阵阵。

萧迟跪伏在贵妃床前,素来宽阔挺拔的肩背在颤动着,他在大悲痛哭。

裴月明长长叹了一口气。

眼下这事,她也没办法安慰他什么。

但看着他难过,她心里也不好受。

轻拍了拍他的背,她无声跪在床尾一侧,安静低下头。

这种场合,让人心里格外难受,悲恸伤怆的悲泣太有感染力了,让人不知不觉有泪意,裴月明也没有忍耐,她也该哭的,抹了抹眼角。

哭了有一阵子,可能是半个时辰,或者也没有,可能两三刻钟,忽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马蹄声直达妙法观的阶梯下,狂奔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