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长久的年月里,萧迟内心深处,都是渴望拥有一个完整的家。

他的父亲母亲直到死去都无能给他,万幸,他有了裴月明。

现在,他们又要有孩子了。

五个多月后,一个流淌着他血脉的小娃娃就要诞生。

有了下一代,完完整整的一个家。

萧迟内心的感受,满腔激动,都不知如何去表达。

第一次感受到胎动那一天,他根本没法睡着。

他紧紧贴着她,轻轻抚摸肚皮下的小家伙,唇角翘起,温柔亲吻着她的面庞。

裴月明曾有点甜蜜的烦恼抱怨过,说小孩子很闹人的。

他不觉得。

他会亲自带着他,让他和爹娘住在一个院子,和他一起骑大马,陪伴他,教导他,读书写字,骑马射箭,

他会很爱很爱他。

绝不会让他感到孤独。

模模糊糊睡过去之前,他如是想道。

裴月明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他一直到了下半宿才安静下来。

窗棂子上微微透着天光时,她醒了过来,些微的天光映照下着萧迟侧颜,闭合的眼线浓长,他眉目舒展。

她轻轻叹了一声。

心疼轻轻亲吻了他一下。

……

五个多月的时间,有点漫长,但也飞快。

胎动越来越明显了,肚皮下的这个小宝贝,甚至会和他父皇互动了。

小拳头小脚丫踹过来,有时肚皮能隆起小鸡蛋的一块。

有人说话,他很多时候会格外兴奋起来,胎动一下子频繁起来。

裴月明就有点受罪了,小宝贝腿脚越发有劲儿了,时不时来一下,还挺疼的。

骤不及防,她免不得露出痛色。

每当这个时候,萧迟就心疼得很,说孩子,心疼孩子娘,回头又担心说重了,趴在她肚皮上和孩子讲道理,连哄带商量的。

这个孩子有点顽皮,他有时听他父皇的,但更多时候不听。

让萧迟添了许多幸福的烦恼。

一点点的陪伴孩子成长,是很快乐。到了孕后期,孩子长大,活动空间变小,他就没法在里头大动作闹腾了,不过胎动变得沉沉,很实在的感觉。

萧迟心疼,他安慰孩子,说很快就能出来了。

这时候,裴月明脚有些肿。

她怀相很好,体重并没增加很多,也就到了孕后期,小腿和脚才有一些浮肿。

萧迟很心疼她吃苦,按摩照顾很少假手于人,一开始按得一般,但在他的用心学习下,手艺进步飞快。

享受着皇帝陛下的殷勤伺候,约莫一个月后,裴月明产期就到了。

……

金秋的八月,丰收的季节,裴月明顺利诞下她和萧迟的长子。

当金色的晨曦映在重华宫东厢的窗棂子上的时候,一声嘹亮婴啼,宣告新生命的诞生。

萧迟原先因为碍手碍脚被撵出去了,闻声立即冲了进去。

温热的巾帕抹去裴月明脸颊上的汗水,她微笑对他说,她没事,让他看看他们的孩子。

萧迟转头,产嬷嬷抱着刚刚裹好的大红襁褓,恭敬递了过来。

萧迟小心翼翼接过了。

他有些笨拙,有些生疏,但十分轻柔。

柔软胎发湿哒哒搭在头顶,小脸蛋红彤彤的,努着小嘴蠕动着,往他的怀里靠过来。

柔软,小小的一团。

就这么毫不防备地贴着他的胸膛。

他的心都快化了,眼眶有些发热,这一瞬,萧迟喜极而泣。

忍了片刻,才忍下眼眶的热意。

灿烂的晨曦里,他低头,小心翼翼一个吻落在柔软的额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小包子蒸出来啦哈哈哈,恭喜小迟子和月月!

135、第135章

大庆宫修葺完工了。

萧迟登基后, 开了年,便开始修葺宫室。

这个大家都修的, 设过灵陈过棺的地方, 先帝妃嫔搬迁后的内廷, 但凡新帝登基, 总或大或小要修葺一番,以示一朝新天子, 一朝新气象。

萧迟没有妃嫔,内廷诸宫室没修,前朝御花园适当收拾一下,重点只修了紫宸宫和长秋宫。

他顺势修大庆宫。

这其实挺稀奇的, 皇帝就一个光杆皇后,看样子将来也不会有多少妃嫔的,内廷都住不满,还修东苑?这难道是想加个御花园吗?

不过这修缮东苑,用的是内帑。

内帑出自皇帝本人的私库,这个和国库没关系的, 于是朝臣们稀奇一下也就过去了。

大庆宫大修,历时长达一年有余, 修缮终于告成。

永乾二年,又一年早春的二月, 柳条发芽,草长莺飞,阳光洒在犹待润意的御河两岸, 暖洋洋的。

挑了一个大好晴天,萧迟携妻儿登辇,亲自去察看修缮好的大庆宫。

一家三口,就坐一辇。

明黄帷幕迎风轻扬,宽大的御辇上,萧迟直接躺在御座上,胸腹位置趴了个胖娃娃,正伸手揪着他的衣领子玩耍。

头顶三绺柔软乌发,不过今天戴了帽子给遮住了。白皙小脸蛋儿胖嘟嘟的,他能吃能睡,一身奶膘嫩生生,是有点儿胖,不过十分灵活,他不大爱这个帽子,玩儿他爹衣领子一会,就伸手去头顶揪。

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滴溜溜的,今天穿了一身红彤彤的,和年画里的抱鲤娃娃似的。

揪不下来,他就不高兴了,改趴为坐,盘着小胖腿坐在他爹的肚子上,揪揪揪。

还是揪不下来,小家伙撅了撅嘴,就要哭了。

萧迟忙哄道:“乖,狸儿不哭。”

“这个帽子不能脱,今儿出门呢,脱了会冷的。”

他按住被儿子扯歪的帽子,扶正,捉着小家伙的胖手丫讲道理。

小胖子大名萧旻,乳名狸儿,很聪明的一个小家伙,这么小点儿就很会看大人眼色了,见父皇力道轻柔却很坚持的,母亲回头盯着他,没好气:“再不听话就不和你来了啊。”

他就闭嘴了,含了两泡眼泪,十分委屈看了他爹一眼,心疼得萧迟,“好了,我们不是没脱吗?”

“你别这么凶说他。”

萧迟翻身坐起,举着儿子玩抛高高的游戏,小胖子一下子就高兴了,咯咯咯笑声清脆。

玩高兴了,搂着他爹的脖子,又瞄他娘。

“这家伙!”

裴月明绷不住笑了,这机灵鬼,她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摸摸他的小脑袋,又撩起帘子:“今天出门知道不知道,不能脱小帽子哦。”

早春大晴,还是有点儿凉的,敢带他出门了,但裹好了也是必须的。

狸儿长得这么大了,还是第一次出门,往帘外一望,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登时就睁大了。

“啊,啊啊!”

“这个是宫墙,是红色的,那个是门,……这个是柳树,这个是河,有水见不见到?……”

小胖子目不暇接,裴月明柔声笑语,萧迟俯身展臂,微笑将这母子两个都搂在怀里。

......

一家三口,边走边看,御辇擦过御花园,穿过一里夹道长街,抵达东苑。

裴月明眼前一亮。

午后的阳光下,宫殿巍峨,朱墙金顶,琉璃瓦折射出耀目光辉。

阔大的汉白玉广场一扫之前的陈旧黯淡,杂草和青苔尽数清理干净,地面栏杆洁白光润,须弥座台基焕然一新。

金色耀目,红色浓烈,白色厚阔,重檐飞脊气势恢宏,金色的艳阳笼罩下,这座历经数百载的古老宫殿终于重新焕发光彩。

御辇停在广阳殿的陛阶下,三人下了辇。裴月明仰头看去,蓝底匾额,鎏金的三个大字“广阳殿”映着日光,亮得有些刺眼了。

萧迟一手抱着小胖子,一手牵着裴月明,他侧头微笑说:“上去看看?”

“嗯!”

裴月明兴致勃勃。

登上陛阶,重新看朱漆庑廊。

摸了摸巨大的廊柱,还记得她上次碰的时候,一块块褪色朱漆还掉了她一手背。现在旧漆已经全部铲下来了,重新刷过一片了,新簇簇的,还能嗅到一点点新漆的味道。

萧迟说:“等过一阵子,通通风才能用。”

正好,他处理好前朝的事。

裴月明侧头,嫣然一笑。

萧迟忍不住凑上前,亲了亲她。

拢拢儿子的小披风,两人手牵着手,从广阳殿一路往后看过去。

广阳殿内外整饰一新,厚厚的猩猩绒地毯,紫檀木桌椅案床,椅搭帐缦笔墨纸砚,连书房也已经布置好了,就是书架有点空,回头布置上就可以了。

出了广阳殿,一路往外,需要用到的主要宫殿都修整一新,至于其余的,翻新一下外面就可以了。

整齐平正,再次来到连同大花园的内金水河,芳草萋萋,河水清凌凌的。

春光里,已与两仪宫无异了。

……

萧迟和裴月明都很满意。

大庆宫修缮完毕,重开可以提上日程了。

实际,过去的一年多时间里,萧迟一直在为此准备着。

他朝上朝下,日常言语中多提及太.祖,十分推崇,且又重置了好几个太.祖时期不错的规制。

登基一年多的时间,萧迟皇威极盛,立足稳稳,早已将朝纲军政牢牢掌握在手中。

他是个强势性格,经过这么长的磨合期,朝臣也早已经适应了。

铺垫已经完成了。

永乾二年三月初一,大朝,萧迟宣布重开大庆宫。

满朝哗然。

如同滚水下了油锅,错愕过后,朝中激烈反对!

“陛下,陛下三思啊!!”

“大庆宫早已封禁多年,乃仁宗御旨废之,此乃祖制啊祖制!陛下!!”

声嘶力竭,不管是三朝老臣,抑或宗室亲贵,还是言官御史,甚至原本就是宁王党的许多人,统统激烈反对。

萧迟冷哼一声:“祖制?”

“大庆宫乃太.祖下旨修建,汝等说说,太.祖圣谕难道就不是祖制不成?!”

一噎。

底下跳得更高,颜琼高声:“殷后巾帼不让须眉,辅太.祖建国有大功,又岂是一般二般人可比拟的?!”

“对!”

“就是!!”

“陛下请三思!!!”

萧迟立即反驳:“裴氏泗州追查漕粮,江南平叛屡建功勋,才干眼界,并不逊于殷后!”

他冷笑:“换了堂下诸位,恐怕也未必能人人如此。”

为了铺垫今天,当时处理江南谋逆案的时候,萧迟没有刻意捂消息,反而刻意往外宣扬,大家都知道。

也因此,许多人都知旧时宁王妃有参与外事的。

但知道归知道,一码归一码,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断断不可!”

“陛下,请听老臣一言啊!”

更有情绪激昂者,面红耳赤高喊,若陛下坚持如此,臣等唯有死谏!

萧迟勃然大怒,他岂是能被此等行径要挟住的?

“来人,叉出去!!”

他不是先帝,那一点二点的虚名,他就根本不在意。

若盛世大兴,难道后世还说他昏君庸主吗?

萧迟大怒之下,毫不犹豫让御前禁军将人叉出去,“不能为君王分忧,只会死谏胁迫,此等庸才,又岂能胜任御史之职?!”

他当朝就将此人官职撸了,连贬五级扔到太仆寺当小吏养马去,想撞死,撞给马看吧!

这么一下子,朝中一寂。

“朕意已决,汝等不必多说!”

“退朝!”

萧迟一拂衣袖,直接起身。

……

晴了好些天,春雨下来了,惠风和缓,淅淅沥沥,自紫宸殿檐角滴答淌下。

段至诚收了油纸伞,交给小太监,小文子已经迎上来,拱了拱手笑道:“段伯爷来了?”

昔日的宁王府小太监,如今已是紫宸殿御前副总管了,段至诚也不能怠慢了对方,微微抱拳还了一礼,小文子忙侧身避过,段至诚问:“陛下可在?”

“在,伯爷稍等。”

小文子立马入内通传,几乎马上就出来了,“陛下请伯爷。”

“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舅舅快起!”

萧迟手里抱着狸儿,叫王鉴,王鉴立马去扶,将行礼到一半的段至诚扶起。

萧迟有点埋怨:“舅舅何必多礼?”

说多少次,私底下不用这般拘礼了,可段至诚就是不听。

叫起段至诚后,萧迟示意:“舅舅快坐吧。”

他一时也顾不上太多,怀里的儿子正扁嘴要哭,他忙低头哄着。

“别哭,很快就好了,狸儿听话。”

狸儿最近开始出牙,有点低烧。小家伙不舒服,闹人得紧,也黏人得紧,除了爹娘,连乳母也不爱给抱。

段至诚谢了恩,这才坐下。

萧迟态度是和旧时一样的,只是他却恭敬了许多,君臣之别,总是需要放在心上的。

小太监捧了茶来,段至诚端起,看了萧迟那边一眼,他也不知怎么说了。

哪有男人干这个的。

抱孙不抱子,虽说私下抱抱的不是没有,但看萧迟这个娴熟程度,显然他不是偶尔的。

段至诚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也没法说什么。

劝不是没劝过,可萧迟不以为意,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段至诚也只好闭上嘴巴了。

唯有安慰自己,还好,好歹只要自己这小撮人知道。

萧迟哄着儿子,很熟练轻晃着,直到狸儿哼哼唧唧渐渐睡着了,这才叫来乳母,小心交给她。

“舅舅等久了。”

“陛下言重,才多大会功夫?”

把孩子抱进去了,接着两人就说起正事了。

这趟段至诚来,其实也是要劝说萧迟的。

有关大庆宫。

他也持反对意见,并且深觉不妥,来之前左思右想,忖度过多次该如何打消萧迟的念头。

“陛下,大庆宫一事,还要三思。您……”

“舅舅!”

萧迟直接打断了,“舅舅不必多说,我意已决!”

其实段至诚不来,萧迟也是要找他的。

重开大庆宫,阻力重重。

别看他雷厉风行黜免了一个人,瞬间把朝臣往下一压,貌似是占据上风。

但其实只是一时的。

他总不能把所有人都黜免了。

这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