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泓斜了她一眼,“叶知,不用试探,你以后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就好了。我现在和你坐在同样一条船上,你有势力,就也代表我的助力,我没有多想,你也不必多想了。”

他同样坐拥权力最高处,当然明白宁展舒的手段,他恐怕是想要藉此机让他对叶知心生忌惮,两人之间产生隔阂,于他翼国有利吧。毕竟任何一个国家的君王,都不希望别国的势力深入到自己的国土上来,能削弱一点是一点。

可惜,宁展舒看错了他和叶知!

君泓弯了唇角,“我们现在是荣辱与共了。”

叶落懒得去理他的傻笑,只是坐直了身体,“你今天去赌坊有什么想法?”

“你赌技高超。”

“你以为我就是带你单纯去赌钱的?”

“…。”难道不是?君泓聪明的选择不要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叶落叹了一口气,“皇上,你记住了,要得到来自民间的消息,你得耳听六路,眼观八方。陈铁不是说各地连年欠收么,各地呈上来的奏折也都是抱欠的,但是今日在赌坊,听那些口音,就有很多来自抱欠区域的。在我们旁边的那一群,身上有明显的花椒味,那是青阳的花椒。青阳花椒远销各国,如果真的是欠收,定然是将有限的资源送往利润更高的翼国,而不是送往价格有上限规定的京城。可是偏偏他们就送来了,只能说明青阳的花椒足够供应。另外,赌坊中大多是来自外地的家民,各个手上都有硬茧,如果是家乡欠收,应该不会有这么多的农产品送往京城,而且还有闲心来赌坊。”

“你想说什么?”

“只能说明没有欠收。”

君泓阴沉着脸,拳头捏得紧紧的。

叶落歪着头看他,“各地如果没有欠收,皇上,你打算怎么办呢?”

君泓站起身来,“我知道了,我回去想想,你别担心。另外,你刚只吃了两个烧饼,还是再好好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一下。”

叶落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扬扬眉,“君泓,但愿你真的能想出来该怎么办。”

“小姐!”桑榆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门边了。

“什么事”

“无涯来了,在后院。”

57、曾许诺

叶落几乎是一看到无涯,就已经猜到了大概,“你们明天就要走了?”

无涯似乎并不诧异,他抱着剑,沉默着点了点头。

叶落笑笑,上前去拍拍他的肩,“别这个样子,都不像你了,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分开。下次你再来崇兴,我带你吃好吃的。”

无涯抿抿嘴,“下次就不一样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叶落,眼神明亮,“小姐,我留下来吧。”

他的回答出乎叶落的意料之外,她定定的看了无涯一会儿,才道,“是他叫你来的?”

无涯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自己想留下来。”

他知道,主子定然也是不放心小姐的,他如果能陪在小姐身边,主子必定要安心得多吧。

“无涯,”叶落轻轻叹了一口气,“若有朝一日,师兄举剑朝向我,你是要帮我还是要帮他?”

“王爷不会的。”无涯说得又快又急。

叶落却笑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会的,我们都知道,不是吗?”她将手搭在无涯肩上,紧紧的按住,“无涯,你不能留下,我不会让你处在那样两难的境地里。你走吧,你们一起走。师兄也好,你也好,都与我彻底的断绝所有过往,以后,即便是拔刀相向,也不要有丝毫游移。这对我们彼此,都是最好的选择。”

“小姐…!”无涯的眼眶红了。

叶落摇摇头,“无涯,你若不对我心狠,那么有可能我的剑上,就会溅上你兄弟的血,鬼手,冥阁,黑魅,都有可能。同样,如果我不对你心狠,那么很可能倒在你刀下的,就有可能是我身边的风间,桑榆…若到那一日,我们爱恨交织,岂不是更痛苦?不如就像这样,走吧,趁我们还不用痛苦纠结的时候。”

无涯的眼睛,一眨不眨,安静的看着她。

叶落退开一步,“走吧,无涯。”

无涯还是没动。

叶落微微叹息,“无涯,你走。”

“小姐!”无涯的声音有些沙哑,叶落还没有开口答应,便被卷入了一个火热的怀抱。她从来不知道,沉默寡言的无涯,居然有着这么一幅温暖宽厚的臂膀。

无涯紧紧的抱着她,一言不发,只是双臂越收越紧,几乎要把她揉到骨子里去。叶落闭了眼,任他抱着。

过了好一会儿,无涯忽然松开了她,便转身朝墙上跃去,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却听得到他留下的话,“无涯不会向你举刀,即使是死!”

叶落站在院子里,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站了很久。

“小叶叶,这样是不好的。”风间影从暗处走了出来,与她并肩站着,“希望他们可以毫无顾虑毫不心软的对付你吗,那么你呢,可也会同样将过去丢掉?”

叶落笑笑,“我当然也会。”

“对别人太善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哦,小叶叶,别说我没提醒你。”

叶落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回去睡。”

风间影摸着屁股跳开,“小叶叶,你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叶落回头瞪了他一眼,“你还想再挨一下?”

风间影“咳”了一声,“算了,我回去睡了。”边揉着屁股边往回走,叶落笑着摇摇头,也回了房。

有些事,不去想,就当它不存在。

次日,君泓当庭发布政令。

今后凡是发生自然灾害的县郡,必须层层向上级汇报,州级长官亲自考查复核后向户部上报。所有汇报材料和长官签署文件必须保留三年,以便户部定期抽查复验。一旦发现虚报者,即刻收押,其族中子弟,十年不得入仕。

同时,对于之前报欠收的郡县,由各州县复查,如有虚报者,主动上交补交的,既往不究,否则,若由长官或者户部查实,便按新的政令执行。

此令一处,举朝哗然。

但是,翰林院苏诚与吏部保持沉默,叶落身为大理寺卿,更兼户部尚书,肯定是站在君泓那一边的,梁略虽然身为丞相,但是六部之中只有不相关的兵部跟工部还与他同声共气,再怎么样也没有立场反对。

所以,梁略虽然激烈反对,但是仍然没有阻挡住君泓执意前行的脚步。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们才惊觉,不知不觉间,君泓已经手握半边朝廷。

回到七皇子府,梁相便与君诺进入书屋。

“七皇子,你不是说叶知不足为患吗?可是如今看来,他岂止是为患,简直是已经要与我们分庭抗礼了。你到底有什么杀手锏,现在再不使出来就要来不及了?”梁略有些心浮气躁,原本他们是胜劵在握,即使君泓登上地位,朝政也还是把持在他们手中的,可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君泓居然能够在朝堂上按照他自已的意愿行事了?

君诺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他们是逐步蚕食的,相爷,你还没有发现吗?”

梁略细想了一下,脸色铁青。

的确,从易惊鸿接管京城开始,君泓就一步一步的逐渐从他们手中收回权力,如今,户部在握,只要给他时间,他便有足够的财力物力支撑了。

“苏诚那个老狐狸似乎也是持默许的态度,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吏部的李智平呢,怎么也不吭声?”

君诺把玩着手里的毛笔,似笑非笑,“他们自然是看中了皇帝身边的位置。”

“什么位置?”

“你别忘了苏诚和李智平都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如今正值豆寇年华,才名远播。君泓后位空悬,岂不正正是绝佳的诱誀。”

梁略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先前我还说皇帝蠢,不知道借缔结姻缘之机拉拢势力,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是打的这如意算盘。居然是拿一个后位,引这么多人为他卖命。好深的心机!”

“既然他拿后位当誀来诱人与他合作,我们何不推波助澜,让这后位变成诱人互相争斗的誀?”

“这倒也是个好主意,就是皇帝已经宣布三年不立后,我们哪里有合适的时机?”

“哼!君泓也是男人,而且是个精力充沛的男人,你认为他真能忍得了三年?到时候只需一句国库已经有盈余便可名正言顺大选秀女了。”

梁略点头称是,“那我们只须等待时机便可,如今当务之急,便是那叶知,此人不可小觑,一定要先除去才行,他到底有什么把柄握在你手里?”

君诺沉默了一会儿,道,“先让本王想想。”

“你想什么,有什么事连我也不能说吗?”梁略有些不满。

君诺摇了摇头,“本王也还没有整理清楚,等事情搞明白之后,再跟你讨论也不迟。”

“希望七皇子整理出来的时候,我们还好好的站在朝堂上。”梁略拂袖而去。

君诺望了望梁略离去的方向,没有开口挽留,提起笔来写字,却久久没有落下,任墨汗滴落在白色宣纸上,晕染成黑色的斑点。

午时的阳光正烈,半点风都没有,君泓在城门口为风飞絮送行。两人各执一杯酒,相碰之后,一饮而尽。

君泓看着风飞絮,举手投足间尽是优雅,想起当日两人在城郊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惊艳于他的翩然风采,起了结交之心,只是可惜,他居然是花间国的一字并肩王,忍不住开口道,“王爷真是好姿仪,不能常常把酒言欢,实乃人事憾事。”

风飞絮拱拱手,“多谢皇帝赏识,来日方长,定然有机会的。风某就此别过。”

“好走!”君泓也拱拱手。

风飞絮的目光滑向他的身后,叶落安静的站着,目光凝在地上,似乎在看什么,又似乎没有看。

风飞絮停顿了半响,终究还是走向了她。

感觉到有人走近,叶落抬起头来,眼神有些恍然,好一会儿才慢慢凝聚,定定的投在他的身上。

两人无声对望,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咳!”风间影咳了一声。

叶落敛了眉目,微微侧过了头。

“叶大人!”风飞絮开了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听。

“王爷!”叶落的声音很低很低。

“风某与叶大人曾有过数面之交,如今离别在即,不知后会何期,不知叶大人可否为风某清歌一曲,以作纪念。”

叶落望着他,好半天才开了口,“你想听什么?”

风飞絮深吸了一口气,凑到她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此刻,你为我唱的歌。”声音极轻,只有叶落听得清清楚楚。

君泓脸色一变,有些不太高兴,无奈风飞絮动作太快,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往这边走了几步,问,“王爷,叶卿很会唱歌么?”

风飞絮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叶落身上,闻言朗声笑道,“是啊,唱得极好。叶大人,不知风某是否有幸在离开之前,还能再饱耳福?”

落落,此去经年,人事变换,你是否还能为我一曲高歌,以慰这没有了你的漫长岁月?

叶落没有动,风飞絮便一直安静的等待着,也没有催她。

“叶卿?”问话的,是疑惑的君泓。

叶落看着风飞絮,目光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是,她只说了一句,“我今日没带琴。”

风飞絮回过头去,“无涯!”

无涯应声而来,手里捧着的,是闻名天下的斑竹血泪,那是风飞絮从不离身的琴,据传,这琴是一神秘琴师一生呕心沥血之作,前后三十年时光精雕细琢,琴师喷出一口心头血后,琴成人亡。

风飞絮捧着它,举到叶落身前,“现在,琴有了。”

琴身透着隐隐血红,深厚而沉重,刺痛着叶落的眼睛,她接了过去,指尖有些抖,“好,我唱。”

琴声响起,如泣如诉,叶落的歌声,哀婉凄切,那是,离别的歌!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

他们是否还记得

曾许诺剑花共挽,江湖放歌?

当时笑容明媚青葱少女,

鲜衣怒马英俊少年;

他们都从来不曾开口,

却早已暗许终生相守,

只是一夜雪花凋零,

转眼间青丝白头情深不寿!

此刻江山依旧风依旧

抬头却只能看见白云悠悠;

谁曾发丝绕指共剪夜烛;

谁曾青山绿水把臂同游?

且将清风一缕化作关山无数,倾听山外铁马金戈,

不悔魂离故土,黄沙埋骨,

只愿来世,执手花看花落。”

师兄,这一世,我们成全了彼此的责任和承诺,如果真的有来世,请许我生死不离,坐看云生水起,世事静好。

世人皆知,崇兴王朝叶知的琴声里,风飞絮绝尘而去,留下了,他的斑竹血泪。却无人知道,名动天下的一字并肩王,高高仰起的脸上,尽是泪痕。

他终于放手了,此生唯一的爱恋。

58.番外

小小的叶落被送往苍雾山,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在苍雾山混得那是风生水起。尤其是哥哥叶知由于身体的原因被送回家之后,除了苍雾老人,便再也没人能驾驭得住这个看起来冰雪可爱,玩起来无敌疯狂的小姑娘了。

然而苍雾老人对这个最小的徒弟,那是宠爱有加,只差没有爬在地上给她当马骑了,哪里还会苛责她半句。

所以最开始的半年,叶落真的是过得非常舒服的,没有爷爷整天逼着她学女红背书,没有哥哥含笑着看她,让她小心点不要把衣服弄破,除了有点想念家人,她简直觉得这里就是天下最美好的地方了。

好日子结束在那个传说中的师兄回来之后。

她可能真的是有点运气不好,那天她正坐在一棵大梨树上吃梨,突然发现大腿上有一只毛毛虫,大惊失色之下她想也不想就跳起来。

结果,悲剧发生了,她整个人倒着从树上掉下来。

小命休矣!这是她当时唯一的想法。

可是紧紧的闭着眼睛,掉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没掉到地上,脚似乎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她睁开一只眼睛,看到一条腿,再睁开另外一只眼睛,看到两条腿,她眨了眨眼睛,这才伸出两只手撑着地往上看,看见白色衣裳下摆,再努力,往上看,一个好看的少年,正笑眯眯的望着她,“你是我的小师妹叶落?”

她眨着眼睛,“你怎么知道?”

少年笑着,看看树梢,又看看她,“因为你的确是从叶子中间落下来的啊。”

哇!他笑得真好看,叶落看着他的笑容,看得目不转睛。

因为这一可餐秀色,叶落暂时收起了她的张牙舞爪,乖乖的任少年拉着小手,一起去见师傅,当然,还有另外一个更可能的原因,那便是听那少年说,他的随从带了很多好吃的。

“落落,叫我师兄。”

叶落扁扁嘴,“我有好多师兄了。”

“我是大师兄,叫我大师兄。”

叶落皱着眉头,“大师兄都好老的,小哥哥,你看起来不老,为什么要叫大师兄呢?”

沉默了好半响之后,少年低头看她,“叫我师兄吧,师兄只有我一个,其他就是二师兄,三师兄,顺着叫下去了。无涯,给我小师妹拿一袋糖。”

叶落费劲的提着一大袋糖,叫得很响亮,“师兄!”

这是叶落第一次见到风飞絮,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师兄是不同的。最开始,她以为是因为他长得特别好看,是除了哥哥之外长得最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