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落这才放下心来,幸好没事,“那好,我先去睡了。”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等一下,叶将军,麻烦你带我去起火的地方看看。”

士兵们正在清理被火烧过,现在又在水中泡着的东西,一见叶落他们过来,迅速让开了一条路。

叶落蹲在伙房里,捡起那些黑黑的木炭看了很久,问离她最近的一个士兵,“被烧过的柴也能烧起来?”

“当然了,先前还是树枝的时候,潮湿不容易点燃,烧过但是又没有烧尽的时候,已经烘干了水份,很容易起火。我们以前急行军的时候,没有办法等树枝干了再做饭,也没有时间去捡柴火,所以会提前烧一些来作储备。”

“是吗?”叶落问了一句。

先前那士兵突然双膝一弯跪了下去,“丞相,将军,昨晚是我们伙房不小心,没有处理好才发生这样的事,求丞相和将军开恩,留小的们一命啊。”此话一出,周围的士兵呼啦啦的跪下去一大片。

叶落笑了,亲手将那名士兵扶起来,“你们立了大功了,奖励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惩罚你们?”

啊?这样还叫立功,士兵更紧张了,双腿一弯又要跪,不过他哪里扛得过叶落的手上功夫,叶落一使巧劲,他就怎么都跪不下去了,脸涨得通红,“叶相?”

叶落放开手,还拍了拍他的肩,心情大好的样子,“你们等着论功行赏吧。星扬,我们走。”

第二日,阳光灿烂晴方好。

一直死守的崇兴军队忽然发起了反击,一轮又一轮的箭雨从山上向飞絮军的后方射去。

“王爷,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不会以为这样随便射射就真能把我们射到吧?那些人真当自己是力大无穷的神人了?那么远的距离,简直是好笑!”一个将领嚷道。

冥阁这时也研究着捡来的箭头,皱着眉头想不明白,“而且这箭外面包的是干草,根本不是铁啊,就算射到人身上,也没什么大碍。”

风飞絮眉头皱得死紧,他也实在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王爷,我们要怎么做?”

“暂时先让他们射吧,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话虽这样说,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安,落落不会做这么无聊的事吧,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做些没有用的攻击?

答案,很快揭晓,却也已经太迟了。

最后射来的箭上,都带着火球,再加上先前的干草,顺着风势,很快点燃了半山以下许多烧过的地方。

导致飞絮军,许多人都被火烧伤烧死,仓惶向上逃窜。尤其是后方部队,死伤最为惨重。

风飞絮脸色铁青,“给本王传令下去,反正横竖都会被火烧死,不如给本王拼死冲上山去,还有一线生机。”

此令一下,飞絮军攻势顿时变得猛烈,几乎是不要命的往山上冲去。

而这样不要命的打法下,崇兴的阵法似乎也不那么管用了,只抵抗了一阵子,便四散逃了开去。

飞絮军很快到了山顶,才发现,山顶上一个人都没有。

风飞絮目光一转,“立刻集合,分几个方向四处搜查。”他绝不相信落落还有这个本事可以插翅而飞。

“王爷,西路军还没到。”冥阁首先发现了不对劲。

“没到?”西路军由铁面所率,难道说全军覆没了?风飞絮脸色难看,“快去西路看看。”

半个时辰之后,风飞絮赶到了西路军所在的地方,他们还全都安安静静的驻扎在半山腰,风飞絮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匆匆出来迎接的铁面比他更疑惑,“王爷,不是您又发动火攻了么,我看见山那边到处都起火了,杀声震天。但是我们没有收到命令,所以只能按照您先前的吩咐,按兵不动,继续坚守啊!”

“怎么会没收到命令,每路军我都安排了十个传令兵,就算有九个传不到,总还有一个活着吧。”

“没有了,”冥阁走进来,“十个传令兵,刚刚被发现死在离此地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看样子,杀他们的人,是高手。”

风飞絮一下想起了什么,“再回去看看。”

果然,在西路这个方向上,发现了大部队经过的痕迹。

“落落,你当真令我刮目相看!”一时之间,风飞絮的情绪,真是复杂,分不出来是高兴还是愤怒。

叶落的确是向飞絮军进行了反攻,但是她特意留了西边这个方向没有动手,再令人截断他的命令,这样其他三个方向的飞絮军攻上山的时候,西边还在半山腰驻扎着。她只需要带着部队,躲到西路军的方向,等其他三路军到达山顶时,她再从北边或者南边已经空出来的地方下山,就可以不与他们任何一路军队发生冲突,悄然下山。

“小姐,你说这会风飞絮是不是正被你气得跳脚?”山脚下,叶十五显然高兴坏了,围着叶落手舞足蹈。

叶落一边快马加鞭,一边道,“别废话,赶快走。”

他会不会正在跳脚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终于在面对面的较量中,赢了他一次。

86 棋逢敌手

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其实是件极幸福的事。

前提是,已经成为对手的两人不曾有过那般深厚的情谊。

从横断山上下来,叶落与风飞絮,便是正式的各据一方,正面而战。

风飞絮占尽先机,兵强马壮,而且成名多年,老谋深算,战场经验丰富,叶落在兵力方面虽然略逊一筹,但是她胜在出其不意,机动灵活,一时之间,倒也不至于太过吃亏。

本来,两人的相持时间可以更长的。

不过,凡事就怕有个转折。

在崇兴的京城,户部筹集出来的粮草,刚送出城门就被一群来历不明的百姓拦住,声称朝廷为了战争滥用民力,大肆盘剥百姓,居然抢走了一家老小的口粮。护粮的军队寸步不让,百姓便上前哄抢。

结果可想而知,手无寸铁的百姓死伤无数,幸存的,全部被押入京城大牢。

易惊鸿尚未开堂审理,当夜所有被关押的百姓,便全部暴毙。消息传出,引起民愤,又一批百姓围攻东城门,声称要讨个公道,于是,又有军队出现,至此,矛盾大大激化。

几日过后,崇兴境内,好几个地方都出现了集结起来的乱民,统统涌向京城方向,要向皇帝讨个说法。甚至,有地方开始传言,先皇之死与当今皇上有关,如若不然,以先皇之英明,怎么会选择一个嗜战争如命的人作为储君,而不选择以仁义出名的七王爷?

传言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到后来,已经有些变味了。

连朝堂之上都有人开始在动摇,毕竟当年先皇走的时候,最后见过先皇的就是叶知和君泓,而这两人,现在是明显站在一起的,如果说叶知做了什么手脚,也是极有可能的。

再说当今皇上迟迟不肯立妃,又与叶知过从甚密,傅青月死于难产后,叶知也一直孤身一人,连才貌双全的郡主追上门也没有动摇半分,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然后再过一些时日,有些从三国边境来的人,又说叶知之妹叶落曾经与花间国王爷的亲卫过往甚密,而且此女行踪成谜,也让人浮想联翩…

七王爷府突起大火,有人称,看见禁卫军出没。

幸而一平日负责送菜的小贩,因为经常受七王爷恩惠,当日碰巧正在送菜,将重伤昏迷的七王爷和七王妃藏在青菜堆里,才有幸逃过一劫,然后在路上被闻讯赶来的兵部尚书张台铭救走。

七王爷只是吸入少量浓烟,因有功夫底子,复原很快。

可怜的是那七王妃,留得一条命在,却被烧得面目全非,右手也被截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七王爷悲痛欲绝,抱着王妃,欲要向皇上讨人说法,却被兵部众将领拦下,于是,涕泪交加,仰天长叹,“我皇家竟有这等心狠手辣之辈,诺无颜面对天下百姓!”

几日之后,兵部尚书张台铭率部支持君诺为帝,称这崇兴天下,该交给仁心仁义之人。

叶落收到消息时,离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尽管有些事早在预料之中,但是当真正面临的时候,还是没有想像中坚强。叶落伸出手去接信的时候,手都在抖。

那一刻,她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只有满心的惶然。

信是君泓写的,“叶天下安好,勿念!”

天下安好,那么你呢?

叶落闭了眼睛,只觉得热热的,有什么东西要涌出。天下很好,那么,君泓,你呢?

“皇上怎么样?”替她问话的,是叶星扬。

“皇上早已经有准备,宫中有詹春带领的原太子亲卫,还有禁卫军,京城内外,是由君武的十万人把守了主要通道。”

叶星扬想了想,又道,“死亡谷那边的暴乱呢?”

“是闲云王爷带的人。”

“小少爷去了哪里,桑榆自己怎么没有写信来?”

“桑统领和十二他们带着小少爷跟着郡主回了闲云王爷的封地,暂时不会有危险的。桑统领说,带着信件万一我被抓住就露了小少爷的行踪,所以不用。”

叶星扬挥了挥手,“下去吧!”

那人没有动,只是有些犹豫的看向叶落,而这个时候,叶落也睁开了眼睛,“等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小姐?”叶星扬有些担心的走到她身边,叶落拍拍他的手,“我没事。只是…,”她一咬牙,“我要回京城,如果君泓出了事,我们在这里,是虽胜犹败,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小姐,”那人这时候才说,“小人走的时候,皇上说,如果你看完信要回京城的话,就让小的再跟您带一句话。”

“什么?”

“您不用回京城了,不过可以把信写长点。”

“…。”

“皇上还让小的喘口气再接着说,他不会有事的,您把您自己的仗打好别让他操心。”

“......?”到底是谁让谁操心?

“然后皇上再让小的喘一口气,说,兵部里面有他的人,一时半会他的命还很长。”

“他到底让你喘几口气?”叶落问道。

“就喘最后一口了,他说,虽然在不同的地方,但是你们总算是并肩作战,你要给他机会,不然,他永远都没有办法成长为你心目中能文能武的英明君主。”

“你,是桑榆的手下?你居然这么听皇上的话?”

那人瞅瞅她,“统领说照皇上说的做,小姐会笑的。小姐,您果然笑了。”

叶落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微微扬起的唇角。

或许,她真的应该给君泓机会。这是他的天下,他有责任和义务来为所有追随他的子民撑起一片天的。

能文能武的英明君主!君泓,我期待着那一天。

“星扬。”

“是的,小姐。”

“传信给风间,动手吧,不能再等了。”

有些事情,决定了便只能去做,叶落,你也不能回头了。

当月,花间国京城出现大规模瘟疫,感染者成千上万,虽然没有立即丧命,但都上吐下泄,浑身无力,同时伴有口腔溃烂,高烧不退的症状。

花间国贴出国书,遍寻名医,后有一卸任御医诊断出疫情,是蚊虫叮咬引起的感染,所需药草紫天葵却只有崇兴王朝的中部才有。

偏偏此时两国交战,根本不能可能大规模采购。

风则连发三道诏书,诏风飞絮回京议事。毕竟这样恐慌情绪已经蔓延许久,再拖下去,恐怕会酿成全国性的灾难。

风飞絮当然接到了诏书,可是在此刻,他怎么可能离开边关?

“冥阁,查清楚了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场瘟疫来得如此巧合,绝对是有人是动的手脚。

“看起来都很正常,查不出来端倪。王爷,您这么确定是小姐的人?”

风飞絮笑笑,“这场所谓瘟疫如此来势汹汹,迄今为止却没有人死亡,如果不是落落不忍夺人性命,自然的瘟疫怎么会如此手下留情!”

落落妇人之仁,终究难成大事。风飞絮摇摇头,如果不是他由此看出不对劲,又怎么能置京城安危于不顾,放心大胆的留在边关。

“给皇上回信,就说稍安勿躁,这场瘟疫最多让人受点苦,不会死人的。”

“这,皇上若是发怒?”

“那就交由时间来证明。”他脸上有,有笃定的笑意。

风飞絮算定了叶落的心软,她也,果然心软。

“怎么办,小姐,风飞絮仍然对我们紧追不放,并没有任何回京的迹象。”叶星扬一拍桌子,“这风飞絮竟然胆大妄为至此,敢置如此大面积的疫情于不顾!”

叶落没有说话,只是眉头微皱。

叶星扬气得在屋内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道,“小姐,该不会是被风飞絮看出来了?可是即使是他看出来是你动的手脚,也不该如此放心才对啊,他难道就不担心瘟疫横行,花间国的人都死光了。”

“不!”叶落轻轻吐出口气来,“他看出来是我做的话,就会算准,我绝不会要这些无辜老百姓的命。”

叶星扬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看透了我,”叶落站起身来,“可惜,他没有看透人心。”

十日后,崇兴王朝派遣使臣出访花间国,六王爷君诲一袭素服,只带了近六十人前往花间国都城。

随行带去了十车紫天葵,坦言两国交战,百姓无辜,这十车药草,可以暂解燃眉之急,只是尚未到成熟季节,崇兴国内也有限,更何况,崇兴自己也还需要留下一些以防万一。

京城百姓欢呼雷动,对这位毫无皇族疏离贵气,更像位江湖浪子的邻国王爷,抱以了极大的感激之情。

君诲留下药草后,不顾风则再三挽留,执意回国,“本王此来只为百姓,但是我前线将士还在与并肩王以命相搏,本王若与国君把酒言欢,恐怕并肩王不会允许本王有命活着回到崇兴吧。”

风则当时就变了脸色,“朕定然保证使臣的安全返回。”

君诲满脸难色的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连夜赶回,连水都没喝上一杯。

却不想三日后,君诲在途经汾水的时候被从京城追来的参将麦子领抓获,并发书威胁君泓,要以君诲作人质,换取崇兴国库内存有的另外二十车紫天葵。

风则大怒,下旨麦子领即刻放了君诲,并护送君诲回国,赔礼道歉。

却不想这个莽夫居然抗旨不遵,嚷道,“王爷在前方为国征战,末将当然要解决好国内的事,让他安心。皇上您不用担心,有什么麻烦,王爷会处理好的。”

在风则下旨处死麦子领的时候,崇兴的另一位使臣易惊鸿也来了。只不过,他到的地方,不是京城,而是边关辽州。

风飞絮看着帐前的二十车紫天葵,脸色很不好看,“不知道贵国是什么意思?”

易惊鸿回答得那叫个必恭必敬,礼数周全,“回并肩王,我们已经将紫天葵送到,麻烦王爷依照约定,放了我们六王爷君诲。”

“此事与本王何干?使臣可自去我国都城,面见圣上处理此事。”

易惊鸿笑笑,“麦子领是王爷一手提携,对王爷最是唯命是从。等皇上的圣旨怕是等不及了,为免六王爷有何闪失,还是麻烦王爷给我们一封亲笔信,解救我朝六王爷的危难吧。”

风飞絮当然不会答应,“两国邦交,那是圣上的事。我身为人臣,无法代为接洽,使臣,请带上药草去见圣上。”

他如此聪明之人,自然不会中了崇兴王朝的计。

等易惊鸿走后,他才气得一掌拍裂了桌子,“麦子领那个草包,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冒出来?当时就不该看在他身后有个武将世家的情份上,将他收入麾下,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王爷,现在怎么办,皇上要处死麦子领,恐怕麦家会把这笔帐算到你头上,以为是你授意麦子领这么做的。”

“等他去死,哼!区区一个麦家,难道本王还怕他不成。此事本王不能再插手,否则还不知道又有些什么话传到圣上耳朵里了。”

被风飞絮拒绝后的易惊鸿,只得无奈带着紫天葵北上京城。

麦子领押着君诲在汾水闭城不出,对风则的几十名禁卫军视而不见。毕竟,他带在身边的,可是出自飞絮军的上百名士兵,寻常人哪里敢碰。

最后,还是右卫收到风飞絮的授意后,亲自去了汾水,麦子领才乖乖出来,俯首被擒。

被擒回京后,风则当庭将麦子领问斩,并亲自向君诲赔礼。

君诲脸色苍白,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几度体力不支的昏过去,只得留在皇宫休养,静等易惊鸿的到来。

可惜屋漏便遭连夜雨,易惊鸿一行遇上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暴雨,爆发泥石流,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被风飞絮拒绝的二十车紫天葵,全数翻倒,并被冲入了河中,难觅踪迹。

易惊鸿一行,也只有三四个人,侥幸存活。

劫后重生的易惊鸿,在花间国都城见到君诲之后的第一句话,不顾当时站在当场的,还有风则及文武百官,只说了一句,“我本将心像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六王爷,您现在,总该相信了吧?”

君诲的身体摇摇欲坠,惨然一笑,转向风则道,“国君,我等就此告辞。麻烦皇上转告一声,紫天葵库存已尽,成熟期要到一月后,就算再有人将我等扣留,我们就算死紫天葵也是变不出来的。”

也不管风则什么反应,便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