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没有那熟悉的喊杀声,叶星扬心头一惊,战场,厮杀,还有小姐。小姐,小姐呢?

怀里很空,他是不是弄丢了小姐?用尽全身力气,他却睁不开眼睛,“小姐!”

那声音,满是绝望和惶恐,他以为他是在狂喊,却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就连近在咫尺的叶落,也趴在床头继续睡得很香。

“小姐,小姐!”他一声一声的叫着,那么惊慌。

叶落这次醒了,一睁开眼便看见满头大汗,脸部扭曲的星扬,顿时又惊又喜,“星扬,你醒了?”

叶星扬猛地眼开眼睛,一看见她,眼泪便大颗大颗的滚了出来,“小姐?”

“是,星扬,我在。”

叶星扬不顾全身疼痛,双臂一伸,便把叶落紧紧的抱在怀里,哑声泣道,“小姐…”似乎只要叫着这个称呼,便可以安抚他所有的不安。

叶落没有说话,只是一下又一下的抚着他的背。过了好一会儿,叶星扬才冷静下来,当然,也就慢慢的想起之前的事,他记得,他之前已经醒过一次的,“小姐,你没有答应风飞絮吧?”

“没有,星扬让我不能答应的,我当然不敢。”

叶星扬这才放下心来,顺着叶落的手,慢慢躺回去。元气大伤的人,当然支撑不了多久,放下心来,叶星扬很快便又昏昏沉沉的睡了。

叶落这才掀开帘子走出帐外,只觉得,天,格外的蓝。只不过,她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很久,风飞絮和君泓都站在外面,风间影一脸苦色外加万般幽怨的看向她。

“叶星扬醒了?”是风飞絮走了过来。

“这你也能算到?”

“当然,看你脸上的神色,就知道了。”风飞絮脸上带笑。

叶落的脸上,也带着笑,“师兄,我们走走吧。”]

“叶知!”君泓叫了她一声。

叶落回头,“我很快会回来,还有,我叫叶落。”

风飞絮看了她两眼,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你跟崇兴皇帝之间,似乎少了些君臣礼仪?”走出去一段距离,他才说。

“嗯,对着他生不出崇敬的感觉,”叶落叹了一口气,“对了,师兄,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风飞絮按了按肩膀,“风间影的医术很好。”

“师兄,你在花间国内,还好吧?”

风飞絮“哼”了一声,“就凭那些人,还不成气候。”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离了军营,叶落停下脚步来,看着他,踌躇了很久,一副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风飞絮看得有趣,“落落,我很少见你这个样子,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叶落一咬牙,“师兄,风则胆小慎微,嫉贤妒能,而且,权力欲望太重,不会成为一个杰出的君王。你如果真的要为花间国着想,不如,不如取而代之。”

“我怎么….。”

“师兄,”叶落打断了他,“我不管你曾经对你的皇兄许诺过什么,但是你不该只对一个皇帝负责,你要为之负责的,是整个花间国的百姓。我想,你比我更清楚风则的姿质,更何况,现在不是你要对他做些什么,而是他准备对你做些什么。”叶落看得很清楚,若不是风则从中作梗,风飞絮绝对有能力和崇兴一战到底。如今功亏一篑,又还损失了那么多飞絮军,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如果风则能够完全信任风飞絮,而不是恐惧于他拿下崇兴之后与君诺合作,再反过来会影响到他的统治地位,这场仗,绝不可能到此为止。

沉默了很久,风飞絮才道,“落落,你给我说这些,是因为你不打算和我一起走了吗?”

“师兄,我不能和你走了,至少现在不能。”叶落低下头去,“我的五百府兵,他们鲜血的热度尚未散去,我能理解你的立场,却并不代表我的同伴,可以毫无怨由的死在你的算计之中。此时此刻,我若和你离开,置他们于何地?再说,师兄,我此时和你离开,无疑会让风则更多一个借口来对付你,你自己还处在这风口浪尖上,我又何苦再增加你的负担。”

风飞絮定定的凝视着她,“最重要的呢?”

师兄,果然了解她,是的,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我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君泓。我既然承诺会陪他走到底,便不会半途弃他而去。这是我的承诺,也是我的责任。”

“落落,你,对他有意了?”就算不至于是爱,但是,是心动了吗?

叶落抬起头来,迎视着他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遂,深得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再也看不清楚。君泓的眼睛,却是不一样的,清若溪水,朗若明月,在她的面前,永远清新明亮,简单透澈。

他的感情,干净得不带一丝杂质,明明白白的放在她的面前,从来没有动摇,从来不曾更改。就算那个时候,她还是叶知的身份。

叶落的嘴角,有了隐约的笑意,“师兄,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明明有着最至高无上的地位,来自我认为最肮脏复杂的地方,却有着那么澄澈的感情。他一心认定了我,便不管我是男是女,不管我对他有多少隐瞒,便执意的付出他的感情,他的全部信任。师兄,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心动,但是,我承认,我被感动了。在我最需要爱的时候,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是他,在我身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拎紧,绞得发痛,风飞絮紧紧的握着拳头,看着眼前,眼神明亮说着另一个男子的叶落。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落落,会爱上除他以外的其他男人。他一直以为,无论走多远,只要回到原地,落落,就还在那里。

“落落,那么我呢?”

以风飞絮的骄傲,原该转头就走的。但是,面对他此生最爱的女人,他仍然要得到一个答案,尽管咬紧的牙关,已经透出的血腥味。

“师兄,从哥哥走的那一天开始,我已经开始努力,努力不再爱你,努力当你只是师兄。就算现在还不算成功,但是,师兄,我已经做得很好。”

“努力不再爱我,却努力接受君泓,是吗?”风飞絮问她。

“是。”她泪眼朦朦,却仍然回答了他。

“我懂了。”他转身,再也没有回头。

叶落看着他的背影,渐走渐远,然后在视线里变得模糊。

他和她,以后,就真的各自天涯了。

她慢慢走回去,君泓果然还站在帐篷外,“你回来了?”

“嗯。”

“他走了。”

“我知道。”

君泓陪着她站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是我,我才不会就这样走。”

叶落扭头看他,眼睛红红的。

他说,“如果是我,一定把你抢走。”

“如果抢不走呢?”

“那就留下来,死皮赖脸,你心软,总有一天会答应我的。”

叶落无语,“幸好他不是你!”

“对,幸好他不是我,要不然你不想离开他怎么办。”

有人见过这样厚脸皮的人么?叶落的心,已经被他气得再也无力悲伤,“算了,我去看看星扬。”

91 天赐皇后

奉定城一战,叶家一战成名。

文武双全的丞相叶知;与飞絮军决战一夜,以十一万军队歼敌十八万的叶星扬,以及,横空出世,慨然赴死的叶家府兵….

这一战,能让史学家兵法家谋略家能说的太多太多。

然后坊间讨论得最厉害的,却是叶相的真实身份,才华横溢,聪明绝顶的叶相,竟是女儿身!

听说,放下头发的那一刻,叶相长发飞舞,婷婷玉立,风华绝代;

听说,她剑指花间国一字并肩王,只一招便让对方倒下;

还有人说,原来这位以兄长之名出将入相的叶家女儿,还曾经游历江湖,与漕帮盐帮交情甚好,与各大门小派的精英称兄道弟…..

关于她的传说很多,但是最后都归结一句:可怜这位绝代红颜,女扮男装,罪犯欺君,难逃一死。所谓红颜薄命,果然如此!

叶落当然没有听到这些传言,也或者,她无暇顾及这些。

君泓当日出京,原是为了剿灭死亡之谷中出来的叛军,却因为叶落情势紧急,所以他中途变道,驰援奉定。

他离京之后,易惊鸿和陆威远死守京城,然而苏诚却在几日后,将官袍官印奉于大殿上,托病辞官返乡。他的离开,让大小文臣人心惶惶,摇摆不定,甚至有部分臣子,潜逃出京,投奔君诺。

“发生什么事了?”以苏诚的为人,叶落绝不相信他会对君诺有所偏向,即使现在事实已经证明,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京城,已经是在一定程度上暗示了他对君泓的放弃。

“他,终究只有一个女儿。”君泓倒是看得很淡。

苏婉儿当日遭遇不幸,无论是谁下此毒手,终究是良缘难觅。现在苏诚可以照顾她,但是他百年之后,谁来负担她的一生?更何况,数月后发现,她居然怀有身孕,太医诊断,苏婉儿体弱,不宜打胎。然而,在这样的境况下,君诺突然登门求亲。

苏诚这才知道,原来君诺与苏婉儿早已互生情愫,只是碍于苏诚的政治立场,才将这份感情压抑在心中。直到苏婉儿此番不幸,君诺才敢上门来,表明愿意不计前嫌,娶苏婉儿为平妻,照顾她和她腹中胎儿。

苏婉儿已到此番境地,苏诚能怎么样?

无论是阴谋还是阳谋,苏婉儿的终生,到此已经无从选择。

同样的,苏诚也已经无从选择。情与义,国与家,他只能选择,转身离去。

将前后的事情联系起来,叶落才恍然大悟,她现在才明白,为何当初那些人会留苏婉儿一命。按道理说,要做得干净俐落陷害她,是应该取苏婉儿性命才对,结果那些人不但不取她性命,反而多此一举的要辱她清白。

原来千般算计,便是为了这一着。

“好算计,真的是好算计!”叶落叹道,站起身来,围着桌子转了两圈之后,又一掌拍在桌上,她当初已经看出苏婉儿有了意中人,却一直没有放在心上,真的是疏忽了。

另外,桑榆还带来了一个人,叶落在叶星扬的伤势稳定后,才去见的她。

只是见到那个人的时候,叶落惊呆了。

满脸骇人的伤疤,从脸部到颈部的肌肉都是交错扭曲着,她蜷曲在床上,呆呆的望着叶落,泪水一颗接一颗的滴落。

若不是那双眼睛,叶落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当初那个跳墙逃婚,勇敢置问君泓的娇俏女子,“梁,昔仪….。”

梁昔仪抹了一把泪水,才道,“只有你还叫我梁昔仪,而不是七皇妃这个让我听到便遍体生寒的称呼。”

叶落走过去,坐下,才道,“桑榆说,是在河里救起你的,你发生什么事了?君诺呢?”

梁昔仪闭了闭眼睛,“他不是人,我不想提他。”静默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睁开眼来,“叶知,青月与你情缘虽短,但是,她比我幸福。”

此刻的叶落,仍作男装打扮,而梁昔仪一直不与人接触,故而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叶落顿了一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说了一句,“既然来到这里,就好好休养吧,桑榆会协助联络你的父亲。”

梁昔仪看着她,“你们是敌对状态,你还要帮我去找他?”

“桥归桥,路归路,这是两码事。”叶落道,“现在,你需要亲人在身边,不是吗?”

梁昔仪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叶知,你这样的人,即便是敌人,也对你恨不起来。最后,他们就算输给你,也不冤。”她摇摇头,“不过不用了,我爹,已经死了。”

“死了?”

“是的,要不然,我又怎么会在河中被你叶家的人救起。”她的样子有些疲惫,“我不想再说了,我想,有些事,你们比我看得更清楚,不是吗?是我们父女俩笨,才会被人利用得这么彻底,最后,过河拆桥。”

叶落再是能言善道,此刻,也觉得言语的无力。

简凡已经说过,梁昔仪外伤内毒,又被河水所侵,恐怕时日无多了。

“你不必为我感到悲伤,我的命运早在被君泓拒绝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梁昔仪忽然笑了笑,“一个男人,不在乎新婚妻子为了另外一个男人而逃婚,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仍然浓情蜜意,体贴有加。不是爱到痴傻,便是另有所谋,可叹我一直没有看明白。”

她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来,递给叶落,“这里是一支钗和我一个地址,我答应过我父亲,要回乡完成他的心愿,将这支钗埋在他曾经爱过的一个女人的墓碑下。可惜现在….,叶知,你能答应我,帮我完成吗?”

叶落接了过来,缓缓捏紧,“好!”

梁昔仪笑了开来,“你的承诺,便一定能做到,我放心了。”她闭上眼睛,“我想休息一会儿。”

“好的,那我出去了,有事你叫桑榆就好。”

“嗯!”

叶落掀帘而出,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女人,明明与政治无关,为什么历朝历代以来,沦为政治牺牲品的,却偏偏大都是女人?

她的低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饭时分。

风间影和桑榆简凡他们,很聪明的端着饭碗挤到外面去了,只有君泓看出来这低沉气压,却不明所以的继续坚强的坐在饭桌上。

结果,他伸筷去夹鸡腿,被人一筷子打落,他愣了愣,改去夹青菜,又被人抢了去,再顿了顿,他改去喝汤。

“别喝出声音。”某人斜了他一眼。

于是他闷不吭声的端起一碗白饭吃完,才问道,“叶星扬的病情反复了?”

“没有。”

“花间国那边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没有。”

“…。” 

君泓于是放心大胆的再去添了一碗饭,坐回桌上。

“你怎么胃口那么好?”叶落看他。

君泓把碗放在桌上,“说吧,那你究意是为什么心情不好了?”

“他们说我女扮男装犯了欺君之罪。”

“我已经说过我早就知道你是女儿身,所以不算欺君。”

“那我也不能再当丞相了。”

“你当我的军师,和当丞相是一样的。”'

“….。”叶落一下子趴在桌上,有气无力的说道,“君泓,我心情不好,你唱个歌来听听吧。”

良久的沉默之后,君泓万分为难,“我不会。”

“那跳个舞?”

“那也不会。”“你一个皇帝,怎么什么也不会,那你自己吃饭吧。”将碗一推,走了。

说实话,她并不是针对君泓生气,她只是觉得,真的心情不好啊。

第二日,让她心情更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在她女儿身大白于天下数日后,傅鉴之召集文武大臣聚于正殿之上,与皇族中几位长老一起,请出了藏于殿中的先皇遗旨。

当庭验证了当日几位朝中重臣与长老的封印,然后,宣读遗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叶家有女叶落,兰质慧心,德才兼备,朕甚喜之,特封为太子妃,他日太子君泓登基后,封为皇后,掌管六宫。然朕惜太子妃文武全才,特授意其女扮男装,辅佐太子平定天下,朕留遗旨于此,方便太子妃行事。朕得此佳媳,崇兴得此贤后,乃上天赐之,尔等臣民不得妄加异议。钦此!”

消息传来,叶落几乎要咬碎了银牙。

那个老狐狸,他留下的眼线居然是傅鉴之!

以傅家与叶家的关系,即使她真的什么异心,想要揪出君柏留下的那个 后招,也绝不会怀疑到傅鉴之身上去。

叶落气得真想把君柏从地底下揪出来再打一顿,他明明答应了不会强迫她的,这算什么?给了她圣旨安心,却将最重要的圣旨留于正殿之上,当着天下人宣读!

就算她再拿出来什么圣旨,还有什么用啊?

不过想来,傅鉴之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他是三朝元老,对朝廷忠心耿耿,再加上为人正直,不会徇私,是天下皆知的公正严明。

君泓也是刚刚收到消息,急匆匆的赶来,一走进帐篷,便被叶落一掌劈到。

韦崎连忙拉开君泓,拔剑挡住。

叶落气极,“风间,桑榆,把韦崎给我拉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