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相遇,他就要了她。

他对她的感情几乎是毫无理由的。

无迹可寻,却深重,碰一碰就能即刻沦陷,重则倾城,轻亦是要失魂的。

于是她只能想到那唯一的一个理由。世间事但凡会上瘾的,他都试过了,除了感情。

她是他用来自测底线的第十一种毒药,爱过了,就戒掉。

唐易直起身体。

他没有任何解释,只是微微笑了笑,隐去了眼里的妖艳之色,整个人透出一丝难见的纯粹。

他抬手,把她低垂的黑发拢到耳后,温言软语。

“过了年之后,你如果想出去工作,就去吧。”

“哎——?”

纪以宁一下子抬头,眼里那么震惊。

他从不准她出门的,何况是单独放她出去工作。

唐易笑了下,没有多少解释。

“只有一个条件,晚上六点以前要回来,否则,我的人会立刻把你抓回来,”他摸摸她的脸,眼里有纵容:“别违反条件,你知道的,我要找一个人,不是件难事。”

纪以宁连忙辩解:“我刚才说那些话,不是说你对我不好,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理由…”

“我需要你。”

烟火绽放。

他在绚烂天幕之下让她看见了一个真实的唐易。

“我需要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这一场烟花华美盛放。

不,两场。

天上一场,人间一场。

它混淆天上人间,令她意乱情迷。

从此以后,纪以宁永远记得,这一夜,月光是如何朗朗至虚幻,天空是如何透彻至空无,春海棠气味又是如何妩媚至清寂。

她永远都记得,唐易体温,是如何隔了他的衬衫,一阵一阵递到她心底,令此后她所遇一切温暖,都不算温暖。

她永远都会记得,唐易声音,是如何催眠般抵达她耳间,令她中蛊,恋恋一生不肯醒来。

——我需要你。

只因他这句话,纪以宁终生相信,从此以后,地不老天不荒。

殊途

春日三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

这座城市中有一个非常著名的私人美术馆,名字很特别,叫TimeCity。它的外观很像童话中的欧式城堡,大门上方装饰着独一无二的旧城徽,门前是特列季亚科夫雕像。这个美术馆的拥有者是一位归国华侨,年轻时也曾醉心于文艺复兴,如今步入花甲之年,便把今生所得全部资金全部倾注于这家美术馆里。有资金,有人脉,亦有眼光,于是这家美术馆一时声名鹊起。

这一天,好天气,阳光铺天盖地洒下来,暖意四生。

清晨七点,一个女孩缓步走来。

干净,纯粹,表情柔和,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平和的气质。

美术馆馆长站在大理石台阶之上,眼里一抹温和的笑意,欢迎她的到来。

纪以宁缓步走上台阶,在他三步之下站定,弯一弯腰,刚要行礼,只听得面前的老人颇有兴味地开了口。

“纪小姐,您对一个穿着如此正式的老绅士,就准备只行一下普通礼节吗?”

纪以宁愣了下,旋即笑了出来。

这世上最令人愉悦的事,莫过于遇到同好。话说三分,便足以清透,这是一种意境幽远的交谈方式,看似不动声色的表面之下,有着心弦碰撞的巨大回声。

老馆长是懂得文艺的人,已过花甲的年纪,仍然好穿一身英伦绅士服,头戴黑色礼帽,手握质感上好的拐杖,衬衫领口处一个红色领结,渲染出一抹亮丽的色彩,好似灵动生命。周末的舞会上,亦会兴致勃勃弯腰邀请员工们同他跳一支慢狐步,舞毕后送舞伴归座,好似中世纪走出的贵族,穿越时光的古老韵律。

如此老绅士,的确值得一个Curtsey。

于是,以宁含笑,双手轻拎裙摆,向两侧舒展,以极其优雅的姿态微微屈膝,低一低头,完美行出一个宫廷屈膝礼:“您好,先生。”

馆长笑了,缓步上前,抬起她的手,缓缓低头,轻吻她柔软手背,同样回了一个宫廷礼节。

“欢迎你,纪小姐,从今天起成为我的美术馆一员。”

这一幕全部落入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里的人眼中。

车里有四个人,清一色黑西装,戴着耳麦保持通话,常年的职业习惯让每个人身上都透出一股凛冽与肃杀。

纪以宁从今天起到这家美术馆工作,负责陪同vip客户解说各种文艺美术品。唐易不放心,所以在这第一天派了人暗中保护,等确定了她的安全,他才不再插手。

而此时呢,车里的四位唐家属下显然都有点被囧到了的感觉。

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一个男人凑过去轻声问谦人:“…刚才那一位,你确定她是易少的…?”

唐易从不让纪以宁出现在公众场合,所以除了唐易身边贴身的人之外,很少有人认识她。

谦人点一点头:“确定,她就是易少的太太。”

“…”

众人一阵沉默。

忍不住同时深深感慨:“我们易少的品味,果然与众不同…”

那么血腥暴力的男人,最贴身的女人,居然会是这样文艺与温和。强烈的对比,简直杀伤人眼。

除去别的不谈,唐易有一项优点是值得肯定的,就是信守承诺。

他是擅长做决策的人,任何事,在唐易的世界里,最终的标准线只有一个:准或不准,行或不行。他决定放她出去,就一切任其决定,他不再插手。

美术馆里,纪以宁好似重生。过去的一切那么鲜活地跳跃进记忆里,用她学过的所有,用她懂得的所有,向每一个来访的客人完美诠释艺术品的生命内涵。

日升日落,这些天的日子,前所未有的沉醉。

下午四点,纪以宁准时结束一天的工作。

走出美术馆,缓缓走在通往家里的路上,她忽然想念起他来。

好几天没见到他了。

唐易很忙,他一忙起来她就很难见到他。也不知他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茫茫然就有一种失了他下落的感觉。

她忽然停下了回家的脚步。

她想见他。

这个世界上,是有一些女子,爱一个人可以爱到目空一切的地步。

宁可即刻盲了,不要再看见其他的人。

唐家总部。

气势恢宏的摩天高楼,如梦魇般直耸云端,黑与白的相间之色,颜色与空间的关系被发挥到极致。置身其中,光感好似来自末世,不留神就堕入魔道,建筑上神秘主义之滥觞至此是个高 潮。

顶楼,唐家总部办公室。门外站着两排人,清一色的黑西装,神色凛然。

办公室里此时有两个人。一个年长者,一个年少人。一个站,一个跪。

跪着的那个少年人眼中有惊恐,拉着年长者的手,祈求道:“齐叔,你要救我…”

年长者闭上眼睛。

许久,才叹出一句:“程洛,你求我没用。…决定你生死的人,是易少。”

少年人还想求下去,只听得办公室的大门忽然被人打开,门外响起恭敬一致地鞠躬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