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那几杯水,简捷同志顿时又似笑非笑起来…

助理就崩溃了…

“…这些还不行?”

简捷有点同情地回答他:“的确不行。”

简捷一时兴起,拿了四个玻璃杯装了四杯清水,一字排开,然后对小助理眨了眨眼:“这四杯水分别是纯净水、矿物质水、天然水和矿泉水,你猜他会喝哪杯?”

“…”

这水和水还有区别么…

简捷挑起其中一杯水,放到唐易面前,有点痞痞的样子:“喝吧,大爷,知道你就只喝这一杯纯净水。”

唐易深陷在沙发里,饶有兴味地望着她。

“调查我?这算是检察官的职业病么?”

“就凭我的手段,要想查到你唐

易的事,简直异想天开,”简捷耸耸肩,流氓兮兮地朝他笑了笑:“但是,请相信一个粉头的执着。我十七岁就认识你,到现在已经九年了,如果连这些都看不出来,我也可以不要在检察厅混了。”

唐易没有动早餐。

对助理说了声‘你出去’,然后,锋利的视线就攫住了简捷,不客气地挑开话题。

“知道我为什么会陪你到现在么?”

“肯定不是为了关心我,”简捷耸耸肩,“你放心,我不会自作多情。”

唐易唇角微翘,像是有笑容,却透出一股凉薄。他漂亮的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拿起身旁的一份文件甩过去,甩在她面前。

“有件事,我今天跟你说清楚,”他倾身向前,声音低沉而诱惑:“很久以前我就对你说过了,我们唐家的事,跟你无关。…如果你再为了插手唐家的事而受伤,是死是活,都和我唐易没关系。换言之,如果昨天晚上的事再有下一次,我不会再来救你。”

顿一顿,他玩味地盯住她:“…你最好相信我说的话,我这个人耐心一向不太好。该说的我已经说得很明白,听不听就是你的事了。如果你不听劝,将来出了事,我不会对你有负罪感。”

他线条分明的脸上没有半分怜惜的神色,让她深知他不是在开玩笑。

呵,是有这样的男人存在的,对他不爱的人,淡漠如刀锋,薄薄一片,轻易就杀伤人心。

他的唇角最惯下沉,不经意就流露轻蔑。

漂亮的脸上明暗交织,辨不出阴晴。

明明温柔起来可以让人灭顶,却偏偏只对一人温存,至于其他人,他只有薄情,旁人看来,当真是浪费了他手上大把大把的资本。

她整个人背着光,她的脸埋葬在大片的阴影里,听到他给她的最后通牒,她像是早有觉悟,所以也不觉意外,虽然听到的那一刻,心里痛起来仍然是很痛的。

“我只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唐易没有说话,深陷在沙发里,态度疏离。

于是她自言自语般地问了下去:“当年你对我说,你说女孩子身上有伤,始终不好。…那个时候,你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真正的关心在里面?”

“没有。”

一入情爱江湖便是岁月催,大多时候只不过是一夜慢雨,便已摧枯拉朽地入了秋。

他的两个字,便让她的感情入了秋。

是要到此刻简捷才知这个男人是真正的凉薄。

至这般田地。到这个程度。

这般淡漠态度,她真想问一问,唐易,你到底是自何处学来的。

“OK,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收起一切负面的情绪,简捷微微笑了下,重新展颜:

“以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对谈中的两个人,谁也没有看见,病房门外的某个角落,一个人影静静退去。

走廊尽头的垃圾桶里多了一份新鲜精致的点心。

纪以宁请了一天假,然后她又给唐易发了一条短信,告诉他她今天要随馆长和其他同事一起去某所福利院参加活动,晚上会晚一点回家,叫他不要担心。用词造句都是纪以宁一贯的风格,毫无破绽。

唐易的短信回得很快:好,有事打我电话,我去接你。

纪以宁看了他的回复一会儿,然后按下按键,关了行动电话。

一天时间,与世隔绝。

她只有一天时间,来忘掉她清晨看见的所有,听见的所有。

纪以宁乘车去了一趟乡下郊外。车程很远,两个小时才到。

下了车,走在熟悉的乡间小路上,纪以宁顿时觉得自己来这里的决定是对的。

乡野间阴谋般弥散着杨花淡淡的甜腥,植物的荷尔蒙,含蓄,低徊,带着某种若即若离的态度。

这股清甜的气息一路陪伴她走进一座教堂。她很熟悉这里,就在多年前,在她尚未遇见唐易之前,这里曾经是她倾诉与宣泄的地方,承受了她生命中所有的不可承受之轻。

纪以宁走进去,一整个白天就这样哗啦啦过去了。

她站着看教堂墙上的一幅油画,一看就是两个小时。眼也不眨,表情很淡,旁人看了,只觉得她整个人都透着若即若离的气息。

油画里,一个白皙的裸

女,深目长睫,半身倾陷于沼泽地,上身被藤条与毒蛇缠绕。整个画面的基调都是深青色,存心叫人心慌。

画下一角,花形字体标着这幅画的名字:《原罪》。

“Envy?”

身后响起神父的声音。

纪以宁微微侧了侧身,微微笑了下,纠正:“Jealousy。”

“呵,”神父笑起来,“以宁,你是我见过的最不可能和Jealousy有关系的女孩。”

纪以宁歉然,好似愧对了这份信任,转身又看画,声音如水般流淌了出来。

“《圣经》上说,妒是原罪,女人一旦犯了此条原罪,便会犹如被毒蛇与藤条缠绕,脱身不得。所以,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就对自己说,纪以宁以后千万不可以犯这样的错,那太糟糕了,我不喜欢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神父了然, “可是你今天终于发现,你还是控制不了自己了?”

她点一点头,清透的态度,毫无隐瞒。

“我在生日这晚等了一个人一整夜,可是他却陪在了另外一个人身边,他甚至对我说了谎。”

“所以,你很生气?”

“生气,伤心,委屈,嫉妒,这些都有的,当时难过的时候甚至会想哭。但是…”她顿了顿,缓缓开口:“但是,我还是原谅他。”

“以宁,你是个好女孩。”

“不是,”她摇摇头:“我原谅他,是因为在后来,我听到了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

神父兴味起来:“哦?”

纪以宁笑了下,以一个旁观者的口吻,缓缓开口。

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是这样的——

“有一个女孩子,她有很好的家世,很好的背景,可是她仍然活得很有自我,不惜和整个家庭对立,也要实现自己的梦想。”

神父笑一笑,给出评价:“这是个好女孩。”

纪以宁点点头,“是啊,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本该有一个很美的人生。可惜,她从十七岁那年开始,爱上了一个男人…”

神父有丝了然,“那个男人不爱他,对不对?”

“对,”纪以宁应声,继续说下去:“他不爱她,她也不强求,只是兀自熟悉他的一切习惯。她知道他有乳糖不耐症,知道他喝牛奶会过敏,她甚至知道他连喝水都有独特的挑剔习惯。这些事,连那个男人的妻子都不知道,她却懂。她了解他,仅凭察言观色而不能近他的身,却仍然看透了他这么多,她对他真的是用了分分寸寸的心思。”

当时纪以宁站在病房外,看着简捷的表情,她就知道,这个人,真的是爱着唐易。

或者,要比她想象的更要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