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冷漠地看着她惨白失措的脸。

“我记得,你有恐高症的,对吧?”

纪以宁全身都是冷汗,湿透了她整个人,他说的对,她有恐高症,所以以前她在伦敦读书时,一旦去了学校就很少回国,因为怕坐飞机。

她看着他,全身上下都颤抖得不像话。她不得不承认,对唐易,她远远不是他的对手。

好像所有的温柔在一瞬间全部褪去,唐易脸上没有一分半点的怜惜,冷漠地看着她的脸,任她在悬空状态恐惧万分。

“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吗?”

“…”

她已经被巨大的恐惧笼罩,说不出半个字。

唐易微微笑了下,笑容淡漠。

“就是像你现在这样,我就是像这样,被你悬在半空一整天,悬空了所有,找不到任何可以支撑自己的点。差一点点,我就这样,直直被你摔下去了…”

他用最漠然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感受,说完了,他忽然松了松手指。

她的身体在他手里以急速滑下了一公分,纪以宁在一刹那间惊叫了出来,声音里因有了恐惧而近乎绝望。

唐易眼底闪过凶狠而暴力的神色,动了动唇,他叫她看清他的执念。

“说,说你做得到我说的话!”

纪以宁近乎绝望地望着他。

他像是发了狠,存心叫她绝望到底。

“纪以宁,如果你做不到,我现在就撕了你——!”

《圣经》上写,当女子在爱,她的心顺水而下,流徙三千里,声音隐退,光线也远遁,她以爱把万物隔绝,把岁月亦都隔绝,她在这寸草不生的幻境深爱一回,如果受伤害,她便憔悴。

而此时此刻的唐易,终于让纪以宁相信,每个女子的宿命里,都有一场憔悴。

她终于哭了起来。

为了他的不理解。

“唐易…你知不知道,有一部西班牙电影,叫《出海》…”

她无声地哭起来,哽咽地告诉他:“…那部电影里,有一个情节,男主角在吸烟,女主角便走过去,拿起他手里的烟吸了一口。就是这一个动作,宣告了他们是同类的事实,所以后来,他们相爱了,什么也没能拆散他们…”

唐易抬眼,黑色褪去,眼中神色刹那缓和。

他听见她委屈至极的声音响起——

“…我在清晨,我听见简小姐对你说,她要你给她最后的报酬,你说可以,她就拿走了你手上的烟,吸了一口,她说这样就和你之间扯平了。我看见了,你没有反抗,你心里是欣赏她的…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的,你们是同类,你们之间互相了解,互相扶持…”

她低头下哭起来,眼泪不住地流下来。

“那我呢?我不是你的同类,以后,我们之间会怎么样呢?我不敢问你,不敢问任何人,我只能一个人想…”

41.坦诚 ...

夜色里,纪以宁哽咽的声音四散在风里,一句一句,断断续续。

他听见她说:“唐易,我等了你一整晚,而你身上,却有两个人的烟味…”

话还未说完,她便断了音,眼泪落下来,滴在他的手背上,冰凉、剔透,从高空直直滑下去,仿佛听得见眼泪摔落在地上肆碎的声音。

纪以宁不是这样的。

大的欢喜与大的悲伤,都离纪以宁很遥远。两年来,唐易所见的那个纪以宁,一直都是波澜不惊的,即使内心有痛,痛楚似海,她亦可以掩饰得静定如无欲的竹林,仿佛全世界崩溃在她面前,她都能笑一笑接受。

打落牙齿和血吞,几乎已经成了纪以宁与生俱来的本能。纪以宁不常在唐易面前大笑,但纪以宁更加不会在唐易面前哭。

唐易在一刹那心软。

像是终于清醒了,良心道德感重新都回来了,他慌忙把她抱下来,小心翼翼搂她入怀。

“是我不对,”他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歉,声音里有说不出的柔软:“我不该在你生日这晚丢下你,不该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我不该对你说谎的,以宁对不起…”

纪以宁抬手捂住嘴。

指缝里都是眼里的水,沾了满手,她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唐易从不向人低头,从不向人道歉的。而现在,这样一个会向她说对不起的唐易就站在她面前,存心诱她对他贪恋到底。

深陷在他胸口,纪以宁失声哭了起来。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听上去很难过:“在遇到你以前我从来不是这样的。”

唐易拍着她的背,哄着她问:“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她不敢说,闭上了眼睛。挣扎了一天,她终于累了,累得连自我安慰的力气都没有了。静默了一会儿,她终于对他坦承。

“我终于,学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比如,我知道那位小姐不是坏人,我明明知道她是好人,但是,我却仍然没有办法用平常心对待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她,我甚至没有办法喜欢她。见到你和她在一起,我没有办法让自己不去介意不去想。这种感觉,是很累的,怀疑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很累的事…我今天一直在想,什么时候开始,纪以宁也终于变成了这样的人?猜忌,嫉妒,迁怒,这些年来我尽量想远离的这些东西,在今天我全都学会了。”

真的,感情这回事呢,从来也不是什么救赎。不管结局是什么,都是一种杀伤,对别人的杀,对自己的伤。

两个女人在爱过同一个男人之后,怎么可能再无间。

是女人,又不是神。

“以前我的哲学老师告诉我,有一种信仰,并且只有一种信仰,我们可以用以抵达内心所期待的救赎。它应该是否定性的,并且它可以同一切肯定的东西相对峙,是这个信仰的否定性允许我们变得卑微,在这种关系中,连光与暗都变得不重要。老师说,这个信仰是‘上帝’,我以前也这么认为,直到今天,我才发现不应该是上帝。”

他静静地听她说的话,“那你今天发现,它应该是什么?”

她抱紧他,深埋进他的胸口。

“是‘唐易’…”

洪荒世代。

寒武是萧索。白垩是繁复。

之后是无爱纪,沧海桑田,因绝了爱欲,地不老,天不荒。

过去那么多年的人生里,纪以宁一直是停留在无爱纪的人,是唐易,一手把她带离了无爱的界纪。

所以现在,能把她从猜忌、嫉妒、迁怒中救赎出来的,不是上帝,而是唐易。

“你是受阿瑞斯庇护的特洛伊城,无法沦陷的城…”

她忽然抬手,解开了他的衬衫纽扣,然后吻下去,亲吻的时候眼泪流下来,从他胸口一路滑下去,叫他看见,在他们的这一场感情里,她有多无助。

“所以,我需要一个可靠的告密者。就像最后木马屠城时,那个希腊人一样。我需要他来告诉我,你的弱点在哪里,你最易被攻陷的时候在哪里,你的伤口在哪里,你的爱憎在哪里。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偷袭你,占据你,让你陷落。而不是,让别的女孩子了解你,清楚你的习惯,让你成为别人熟知的城邦。”

唐易足足楞了五分钟。

五分钟后,他才反应过来她在对他说什么,她要他明白什么。

唐易顿时就笑了。

“纪以宁,你连对男人撒娇都一定要这么绕着圈子说话的么?”

他笑起来,近乎有钦佩在里面,“你就没想过,万一我听不懂,你这么努力的坦诚,不就都白费了?”

“你懂的,我知道你会懂,”她踮起脚尖去吻他的唇,“你不用瞒我,我知道你精通的比我更多。和你说话,我从来不用考虑你听不懂这种事。”

唐易捏起她的下颌,眼里闪着玩味。

“那么,我对你刚才的话的了解是,你想独占我,不允许其他人靠近我,我有没有理解错?…”

她的脸立刻红起来,红着脸说了两个字:“没有…”

唐易缓缓俯□,搂着她的腰,与她平视。

他抵着她的唇,不怀好意地,喑哑的声音响起来:“我还理解了,你要我救你,把你心里所有负面的东西都delete,你不仅要我用心和你谈,还要我用身体和你谈…我有没有理解错?…”

纪以宁顿时整个人都烧了起来。

摇了摇头,还是那两个字:没有。他没有理解错。

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上能懂她的,只有唐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