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不疼了对不对?以宁…”

这一天是周五,天清气朗,阳光洒下来,带着初秋独有的慵懒暖意,暖风过境,叫人周身暖意四生。

就在唐易和纪以宁在清晨缠绵的时候,城中的古老美术馆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老馆长站在台阶上,看着他缓步朝自己走来,浅蓝色的衬衫,格纹毛衣,实足英伦风。他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站定,端的是一汪平和细致的气质。

馆长笑了,上前抱了抱他。

“William,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古老的美术馆内,空旷安静,只剩下缓缓踱步的声音,回响在偌大的空间,寂静高远。

“这次谢谢你,”馆长由衷感谢他:“如果没有你的资金,这里肯定周转不过来了,恐怕现在这里,已经不复存在了。”

男人含笑,声音淡淡的:“应该的。”

“呵,”馆长笑了,忍不住感叹:“如今做VC和PE的人,恐怕只有你,会舍得把资金投向我这里了。既没有回报率,也没有市场价值。”

安静地听着馆长的话,他的表情很淡然,丝毫没有一个VC/PE人该有的凶猛杀意。

“你好多年都没回国了吧?”

“是啊,好多年了。”

“有没有想过回来?或者是,跟着你父母一起去美国?如今你们家的投行业务大部分都在美国和国内,你在英国,没有人帮你,始终会很辛苦。”

“没关系,我还是留在伦敦好了,”他静静地说,声音如山涧溪流般流淌出来:“美国有Lloyd C. Blankfein的高盛,国内有唐辰睿的唐盛,所以无论是做VC,还是做PE,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竞争、厮杀、辛苦,这些,都是他今生免不了要接受的。

馆长轻叹:“你一个人一直留在伦敦,始终不方便啊。”

“方便的,”他忽然说:“方便等人。”

他不离开伦敦,不能离开,他还在等人。

他忽然站定在一幅画前,抬眼静静地看,双手插在裤袋里,悄悄握成拳。

画中女子,深目长睫,双手交握,唇角微翘,一个笑容,全世界为之沉醉。

“这是《蒙娜丽莎》的仿制品,”馆长饶有兴味地问:“你也喜欢那幅画?”

“不,不是,”他微微笑了下,淡淡解释:“以前我有一个朋友,她很喜欢。在卢浮宫,她欣赏起那幅画来,一看就是两个小时。”

馆长是过来人,听出了其中意味,玩味地问:“die Liebe?”

德文,情人。

他没有说话,表情很淡,眼里一闪而过寂寞如雾的影子。

“她是一个,很有禅意的女孩子。…话不多,笑起来也永远都是那么淡然的样子,看起书来的样子很美,明明懂得那么多,却从来不炫耀,甚至都不会让人知晓。”

馆长很惊叹:“这样的女孩子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少了啊。”

“讲个故事给您听吧。”

他笑了下,缓缓开口,声音很怀念,隐隐含了一丝伤意,“大学最后一年的欧洲文学考试,她交出的作品是一幅画,她画了三个星期,却在最后被人毁掉了,因为那次考试的评审老师是皇家文学院的人,谁最后的作品好,就有机会被选中定向培养,名额只有一个,所以竞争很激烈。”

馆长点点头:“她一定哭了吧?”

“没有,”他摇一摇头,声音很心疼:“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哭过,她看上去很弱,但从来不哭的。她甚至都没有抱怨,收起被毁掉的画,用最后一晚的时间,重新赶出来一副新的作品。”

馆长很高兴: “那她后来被选中了吗?”

他点点头。

馆长笑起来。

“可是她没有去,被视为自动放弃了…”

馆长大惊:“怎么会?”

“因为她不见了,”他的表情很难过,“她不见了,听说她家里出了事,可是她从来都没有对我们说过。…任何一个人,她都没有说过。”

包括他在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美术馆内的客人越来越多。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俊秀的脸转向馆长,微微颔首,“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这么快?”馆长很舍不得,“我本来还想叫一个人陪你参观一下这里的,她很优秀,一定能和你有共同语言的。”

可惜以宁的家人刚刚打电话来,说她今天身体不太好,请假一天。

“下次吧,”他微微笑了下,安慰老先生:“下次好了。”

“你又在敷衍了,”馆长叹气:“下次你回国,不知道又是哪一年了。”

门口,他的下属已经开始提醒他了,“周先生,时间差不多了。”

于是馆长只能陪他走出去。

他的车子停在台阶下,助理拉开车门,他和馆长并肩走下台阶,男人对着馆长,准备说‘再见’。

却不料,一个由远及近的声音,打断了他全部的理智。

“不好意思!我今天迟到了!…”

周存幻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人影,看着她和自己擦身而过,看着她急急跑上前,站在馆长面前低头道歉。

这个清晨,她就这样,好似童话般的突然出现。

一如当年的突然离开。

叫他浑身发颤。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记不起最后一回见你时你穿的衫我穿的衫,还有时间还有地点,还有感情。我一直以为,在这么久之后,我已记不起你的脸。

却不料,你的一切,我原来都记得。

“以宁…”

听到声音,她疑惑地转过身来。

一抬眼,就这样直直彻底楞住了。

他忽然上前,什么也再说不出口,只想确定,眼前这个人,还是不是当初的那个纪以宁。于是他抬手,搂她入怀,抱紧,用力抱紧,生怕一闭眼,她又不见了。

两个人的缘分,有时候真的是不够用上一世,只能到半生。

相遇那么短,天涯却那么长。

多年后不期然又见,能说的亦不过是那句用烂了的,别来还无恙。

周存幻

他拥紧她,用尽了力气。

将她深埋进胸口,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唤她以宁。

这一天,这一个画面,自她忽然从他生命中离场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开始等待。仿佛生命中只剩下这一个执念,他固执地不离开伦敦,不离开剑桥,常常一个人在风起雨落的日子里站在昔日她最爱去的图书馆前,想象有一天,她还是会像从前那样抱着书从里面走出来。

可是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她始终没有再回来。

周存幻想,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从此进入了无爱(被禁止),肉身躯体仍在,但前尘温柔却是没有了,全部被她带走了,于是当伦敦雾起,风起云涌的尽是他的悲伤。

“以宁…”

你告诉我,我们现在该以何种姿态面对彼此?以沉默?以拥抱?还是,以缠绵?

纪以宁足足楞了五分钟。

就这样呆呆地被他拥紧在怀里,记忆里的Weekend淡香水气息席卷了她整个人,硬生生叫她记起一切曾经最熟悉的过往。

存幻的气息,存幻的怀抱,存幻的温柔。

忘记了可以再想起,离开了可以再相遇,时间设下迷局,蓄意给她再一次机会,令她对它之后的伤害毫无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