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看。”辛一来接过图纸仔细地看了半晌,瑞昌期待地守在一旁,胡长锦似乎有些问题想问,可见辛一来专心致志地在看图纸,他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书房里煮了茶,这会儿已经开了,咕咕地冒着热气,浓郁的茶香在屋里蔓延。胡长锦看着脑袋凑到一起的辛一来父子,眸中闪过羡慕的神色。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他们父子俩的动静,胡长锦便起身去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

热茶送到手边,辛一来低头接过,喝了一口,抬眸才发现竟然是胡长锦,赶紧道谢,又指着图纸上的某一处道:“何不试试将这里的纱锭竖起来,如此一个轮纺便可带动多个纱锭,比先前省事许多。还有此处,不如设为一个大转轮和一个小转轮,如此只需手摇大转轮,小转轮便能迅速飞转,速度便要快上好几倍。”

胡长锦微微一怔,瑞昌也急忙探过头来,“哪里?把纱锭竖起来,设大小两个转轮…啊,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胡长锦两眼放光,猛地抢过图纸,竟似完全不记得辛一来就在一旁,抓起手边的炭笔就开始画图。瑞昌则撒开腿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大声喊,“来人啊,快把隔壁的织布机给我搬过来。”

辛一来看着他们俩忙作一团,摇头笑笑,什么也没说地走了。辛一来决定了,不管祭酒大人在憋什么大招,他都通通接着,反正胡长锦这个弟子他是收定了。

话说,他一不留神好像已经预定了两个徒弟了。

徐庚这边,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去给皇帝请安。鸿嘉帝也是头一回跟儿子分别这么长时间,虽说每日都有消息传来,可心中到底牵挂,听说太子回宫,原本正在与内阁大臣议事的皇帝陛下就开始心不在焉,几位内阁大臣见状也甚是好笑,相互使了个眼色后便知趣地告退。

父子二人许久不见,自有一番衷情要诉说,尤其是经历过两辈子的徐庚,对鸿嘉帝愈发地孺慕。父子俩腻歪了一阵后,才终于说到正事,徐庚也将天津码头的建设情况一一报与皇帝听。

此番跟过去的侍卫们大多是皇帝的人,这一个多月里发生的事他哪有不知,不过此时听得徐庚说起,皇帝又是另一番表现。

“好,你做得极好。”皇帝抚掌赞赏道,对徐庚在天津的作为皇帝很是满意,不说太子才十五岁,便是个成年人,恐怕也难以比他做得更细致周到了。

“我听说那水泥厂如今日入万金,不仅是天津,整个北方的商人全涌到城外要订货,连江南也有人听到了消息要北上,可是如此?”皇帝问。

“这传得有些太夸张了。”徐庚笑着摇头道:“厂子里生意是极好,订货的商客也多,不过厂子毕竟才刚建成,每日产出有限,且有大半都要供应码头建设,哪能都拿出来卖。而且辛侍郎事先叮嘱过,这东西想要在大梁推广就不能卖得太贵,不然成本太高,百姓觉得不划算就不买了。”

皇帝点头,“辛一来考虑得很是周到,倒是个能吏,和他父亲一样。”

提到辛一来,徐庚立刻想到他要“辞官”的事,顿时满肚子的怨气,撇嘴向皇帝告状道:“您可别夸得太早了,不然回头保准生气。”

“他做了什么把你气成这样?”皇帝笑呵呵地问,自从听说辛一来把水泥厂的收入全都投进了码头建设,自己分文未取后,皇帝就愈发地对这个年轻的侍郎另眼相看。朝臣中虽然也有不少廉洁奉公的,可似他这般数万贯的财物说舍就舍,还真是头一遭,不说朝臣,就连他这个皇帝都有些舍不得呢。

“他说要辞官!”徐庚气得脸都是红的。

皇帝闻言也甚是诧异,“好好的为何突然要辞官?难不成天津那边发生了什么意外?”

“也不是现在就辞,等海关建好再说。”徐庚气鼓鼓地道:“他昨儿跟儿子提了一回,说是有意研究格物之道,想奏请父皇开办一个皇家科学院,专攻格物致知,还说什么此举更能发挥他所长,愿为中兴大梁略尽绵薄之力。莫非他在朝中辅佐儿臣就不能为我大梁献力了么,真真地气人!”

他嘴里抱怨着,还一副气得要命的样子,可皇帝陛下是他亲爹,怎么会看不出徐庚虽然有些恼,却没有真的生气,甚至脸上还一副沾沾自喜的姿态,只差没写着“不愧是我看中的人,果然视功名利禄为粪土”了。

皇帝强忍住笑,正色道:“辛一来有此心实属难得,不过海关尚未建成,工部也还有一摊子事儿等着他收拾,此事尚需再议。”

徐庚这才松了一口气,又求着皇帝道:“父皇,若是辛侍郎来寻您辞官建什么科学院,您可千万不要答应啊。”

“若是工部的事都有了着落,此事倒也不是完全不行。”皇帝故意道:“辛一来既然有此心,相比于格物之道必有大见解,由水泥便可见一斑。他若再能做出什么利国利民的好东西,筹建皇家科学院也未尝不可。”

徐庚顿时就急了,“这怎么能行?那孩儿怎么办?”

皇帝有些吃味地道:“辛一来又不是你的太傅,他去筹建皇家科学院关你何事,你着哪门子急?”

徐庚一时噎住,嘟囔了半天才小声道:“孩儿就是觉得与他甚是投机,难得朝堂上有如此实诚又能干的人,实在舍不得他离开。”

“他能去哪里?”皇帝没好气地道:“就算不做工部侍郎了,也照样留在京城。若是海关建成,如他所言朝中每年能有上百万两银子的入项,辛一来当居一大功,届时朝中必有赏赐。他便是去筹建科学院,势必也有两品以上的官衔,依旧要上朝议政,你若有事要向他请教,难不成他还能推辞不就?不过话又说回来,朝中官员各有所长,内阁诸位大臣在政务上谁不比辛一来要精干得多,你就不能请教他们,偏就瞧中了一个辛一来?”这辛一来是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了不成,怎么就一门心思地只看重他呢?

徐庚立刻发现了他爹语气中的酸味儿,赶紧上前来哄,涎着脸道:“孩儿说了父皇您可不准笑话。”

他顿了顿,红着脸小声道:“孩儿就是看中了他赚钱的本事。这些年国库一直不宽裕,父皇和钟尚书总是为难不已,孩儿也甚是担忧。辛侍郎别的不说,这赚钱的本领却是整个朝堂无人能及。虽有人说这只是小道,可孩儿却不认同,俗话说仓廪足而知礼节,若是百姓连饭都吃不饱,还说什么大道。孩儿想着辛侍郎管着工部好歹能替朝廷多赚些银子,日后遇着哪里有天灾人祸,父皇也不至于为了些许赈灾的银子焦头烂额。”

皇帝立刻就被他哄得高兴起来,“知道你最懂事了。”

“孩儿可当不起父皇的称赞。”徐庚特别不好意思地老实交待道:“其实孩儿私底下跟辛家小三郎合伙做生意,就是前段时间刚开张的万家乐超市,也不知父皇听说过没有。唔,辛家小三郎写信来说…生意挺好,赚了不少。”

皇帝哈哈大笑,“这京城里头谁家不做点小买卖,就连皇家也有不少庄子和店铺,更何况是你。赚了就好,省得以后朕担心你没银子话,还得三天两头地补贴你。”

徐庚顿时欢喜,“父皇您想要补贴孩儿也行啊,这银子嘛自是多多益善。”

“小财迷!”

父子俩说说笑笑,气氛十分温馨,直到殿外有宫人通报说二皇子求见,徐庚这才收敛了笑容,不悦地撇嘴,毫不遮掩地道:“讨厌鬼又来了。”

皇帝把脸一板,沉声道:“说什么呢,二郎是你亲弟弟。”

徐庚被他这么呵斥也不怕,依旧是一副不待见的表情,“我就是讨厌他,也不晓得消息怎么那么灵通,我才回宫多久他就得了消息,见天地跟孩儿争宠,不要脸。”徐庚早就摸清了他爹的脾气,倒也不怕被皇帝训斥,毕竟,皇帝陛下哪有不晓得他和徐隆不和的,不过他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反而显得自己幼稚没心眼儿,而总是摆出一副兄友弟恭姿态的徐隆就被对比得虚伪多了。

果然,皇帝并没有生气,只是故意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点着他的额头道:“你这张嘴呀,以后可不准再这么说话了。”说话时心里也微微一动,太子回宫才一盏茶的工夫,徐隆居然就立刻跟了过来,消息传得也未免太快了,这后宫里头也该管一管了。

徐庚不高兴地噘嘴,不情不愿地回道:“知道了。”

第33章

徐庚跟他爹撒完娇出来,徐隆正往殿里走,二人在门外撞见,徐庚仰起脖子幼稚地“哼——”了一声,到底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徐隆心里恨得不行,又不敢在太极宫表露丝毫,咬着后槽牙咯咯直响,直到目送徐庚走远了,他这才忿忿不平地转身进屋给皇帝请安。

徐庚压根儿就没把徐隆放在心上,回到长信宫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用了晚饭,一觉便睡到了大天光。

因是年底,衙门封了印,除了皇帝和几位内阁大臣还在商议些国家大事外,别的衙门早就放了假,辛一来也难得地有空闲陪一陪家人,顺便监督纺织机的进展。然后,大中午的,祭酒大人就打上门来了。

说打上门其实是夸张的话,当然祭酒大人的态度绝对不怎么和气,气势汹汹地一路冲进府,进门就语气不善地喝问道:“老辛人呢,把他给老子叫出来?”

玳珍正在小花园里折梅花,听到动静立刻跑出来看热闹,一见是个老人家,嘴里又骂骂咧咧的,心中暗道不好,赶紧让小稻去给辛一来打招呼,让他别出来找骂。自个儿却迎上去,倚小卖小地道:“您哪位啊,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就往府里闯,幸好这会儿女眷不在,不然就这么撞上了多不好。”

胡祭酒满肚子的火气还没发出来就被一个小姑娘就憋了回去,他总不能跟一个没长大的小黄毛丫头计较,只得强忍下心中的怒火,吹胡子瞪眼地问:“小丫头片子,你祖父呢?”

“不在家呢,去了哪里我也不知道啊。”玳珍理所当然地道:“他老人家的行踪岂是我们这些小辈可以打探的。”

胡祭酒不愿跟她一个小丫头浪费时间,不耐烦地道:“叫你爹出来见我。”

“原来是祭酒大人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快屋里请。”辛一来得了消息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虽说胡祭酒来者不善,一句话回得不好说不定就要动手打人,可他也不会躲在后头,让自己女儿在外头顶缸。

胡祭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悦地道:“原来是辛家老大,多年不见,怎么看着越来越傻。”

辛一来心知他肚子里憋着火,闻言也不恼,仿佛完全没听懂他在骂人,笑呵呵自说自话,“家父早上出门去庙里寻人下棋去了,恐怕要等到天黑才回来。祭酒大人快进屋坐,外头冷,您有什么事儿跟侄儿说也是一样。”他一边说话一边朝玳珍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避退,玳珍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听话地走了。他爹身手利索,连辛老爷子都很久没有打到过人了,应该不会吃亏吧。

胡祭酒心中恼得很,他今儿特特地过来可不就是找辛老爷子告状来的,没想到人没找着,却撞到了这罪魁祸首。胡祭酒一口闷气没地儿出,也不管那么多了,扯着嗓子就朝辛一来骂道:“你这个杀千刀的混蛋小子,到底给我们家大郎灌了什么迷魂药,好好的一个孩子竟然不肯读书了,非要去做什么织布机。你祸害自家儿子就罢了,为何连我们家大郎也不放过?可怜我家大郎才十八岁啊。”

胡祭酒越骂越生气,一眼瞅见围墙边放着的笤帚,顿时恶从胆边生,快步冲去一把拿起笤帚就朝辛一来打了过来。辛一来一见不对劲,拔腿就跑,边跑还便大声劝解道:“老爷子您骂归骂,别动手打人啊。您这样是不对的,我一会儿还要进宫面圣呢,您把我打坏了可怎么办啊?”

“打的就是你!”胡祭酒气得直跳,只可惜他到底年纪大了,腿脚远不如辛太傅利索,绕着院子追了好几圈,硬是连辛一来的衣角都没沾到,眼看着打人是没希望了,他索性把笤帚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到屋檐下的台阶上,混不讲理地道:“告诉你,你今儿不给个说法,老子今儿就不走了。”

辛一来远远地停在院子的另一头,一脸无奈地摊手,“老爷子您好不讲理,您也说了,大郎都已经十八了,他又从小就是您教导大的,岂是别人三言两语唬弄得了。再说我打从入冬起就去了天津,昨儿才回来,发生了什么事都还不知道呢,您这一进门就喊打喊杀的,我冤不冤呐。”

胡祭酒哼哼地冷笑,“你少来这套,老子还不晓得你们爷俩的做派么。若不是你在后头撑腰,你们家二郎能有胆子怂恿大郎去干这事儿?”

他一提到二郎,辛一来就有些不乐意了,脸一板,语气就沉了下来,“祭酒大人可莫要乱说话,我家二郎多大,将将才满十三岁,他能有本事怂恿胡大郎做他不想做的事?大郎是您的孙子,他有什么心事您最清楚不过。我们又能做什么?不过是看这孩子可怜,被赶出家门无处落脚才收留了他暂时在府里住,怎么着,我们做好事还惹出祸来了?”

反正辛一来是绝对不会让自己儿子背上这种冤枉的。

胡祭酒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辛一来大怒,“你…你是什么意思?”

“这是怎么了,怎么吵起来了?”院门口有个声音问,语气中难掩惊奇。

辛一来顿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徐庚面前作了一揖,“太子殿下您来得正好,快来给下官主持公道,我这都快委屈死了。”

“发生什么事了?”徐庚一边说话,一边上前将胡祭酒扶了起身,“祭酒大人怎么坐在地上,这天寒地冻的,仔细寒气渗了进去。您年纪可不小了,比不得年轻人的身子骨。”

胡祭酒虽然不大乐意,却也不能不给太子面子,心不甘情不愿地起了身,梗着脖子道:“老臣和辛侍郎有点矛盾,正找他说理呢?”

“也说给孤听听。若是辛侍郎敢敷衍您,孤替您骂他。”徐庚笑道。

他说得冠冕堂皇,胡祭酒却晓得徐庚是站在辛一来那边的,不然,这大冬天的,堂堂太子殿下怎么会跑到辛府来。再说了,太子殿下跟辛一来走得近,那可是朝堂皆知的事儿。胡祭酒又是不解,又是羡慕,不明白这混不吝的辛家小子怎么就得了太子青眼。

徐庚扶着胡祭酒进了屋,辛一来远远地跟在后头,进了屋里还特特寻了个离胡祭酒远些的位子坐下。

二人尚未开腔,门外传来敲门声,辛一来赶紧去开门,却见胡长锦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

胡长锦先朝辛一来躬身作揖,又急急忙忙地冲进屋,一骨碌跪倒在胡祭酒跟前,言辞恳切地道:“祖父,都是孙儿自作主张非要来辛府学习格物,与辛世叔和二郎弟弟无关,您要怪罪就怪罪我吧,千万不要为难辛世叔。”

徐庚故作惊讶地看着胡祭酒,“胡大人,这是…令孙?”

胡祭酒气得脸色发白,霍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一脚就把胡长锦踢得跌倒在地,大怒道:“你这个混蛋小子,家里头到底哪一点不如你意,你竟然要做出这种让人痛心疾首的事来。你再这么执迷不悟,别怪老子狠心真把你逐出家门。”

胡长锦倒也硬气,立刻支着胳膊挺直了背,喊着泪道:“孙儿知道您都是为了我好,可孙儿却只能让您失望了。这么多年,孙儿一直听您的话刻苦读书,不敢有一日懈怠,可我确实不是读书的料,您也看到了,不管我怎么刻苦努力,始终没有长进。虽然凭着身份侥幸入了国子监,可是不论我怎样用功都比不上别人。那日偶尔听得二郎说要研究格物,孙儿心中顿时燃起了巨大的兴趣,才厚着脸皮要主动参与。虽然说来会让祖父您失望,可孙儿却想要告诉您,在辛府研究纺织机的这一个月是我有生以来最开心自在的日子。”

胡祭酒都快要背过气去了,左看看右看看,想要抓点什么东西朝胡长锦砸过去。徐庚生怕他把胡长锦真给打坏了,赶紧将茶几上的茶具和花瓶全都搬到一边,又耐着性子劝道:“胡祭酒莫要生气,大郎还小呢,不管什么事儿都可以慢慢说,别动手。”

胡祭酒也知道今儿有太子在,他是没法儿“讨回公道”了,心中又气又急,满嘴放炮地冲着胡长锦和辛一来大骂。

辛一来被辛太傅训惯了,倒也不急,乐呵呵地看着胡祭酒直笑,胡祭酒愈发地满肚子火,骂起来那损人的话更是层出不穷。

“老小子你骂谁呢?老子儿子也轮得到你来骂?”屋里正热闹着,忽然从外头冲进来一个人影,气势汹汹地扑到胡祭酒面前,挽着袖子一副要干架的姿势,可不正是出门找和尚下棋的辛太傅回来了。

“怎么,你们做都做了,还不让老子骂了?”

“啊呸,你给老子说说我们做什么了?自个儿孙子管不住,反倒来挑别人的不是,你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我儿子跟我孙子都是人中龙凤,什么都好,轮得到你来教训?什么时候把你儿子教得比我儿子好了,你再来跟老子吵吧…”论起吵架,辛太傅在朝中自认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就连一向靠嘴巴吃饭的御史们都不敢跟他对上,更何况是胡祭酒。不过两三个回合,胡祭酒就节节败退,一怒之下就往往外冲,却被徐庚给拉住了。

“胡祭酒您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孙子都要跑了,还说什么说。他要去做什么纺织机,我们胡家的脸面都要丢光了。”

徐庚却不同意,“孤王倒觉得这是件好事,若真能成功,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功劳,到时候恐怕胡祭酒您的名声都不如大郎呢。”

“他能成功?老子的胡字倒过来写!”

辛一来终于逮到机会说话了,“嘿嘿”地笑道:“祭酒大人可别把话说这么满,这马上就大过年的您要换名字,大家还不得吓一跳,说不定还胡思乱想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呢。”

徐庚立刻听出了言下之意,“辛先生的意思是,那纺织机有门了?”

“何止有门,门窗都有。”辛一来笑眯眯地道:“不如殿下随微臣进书房一观?”

“那还等什么,赶紧走!”徐庚扔下方才还气得跳脚的胡祭酒,飞快地拽着辛一来跑了出去。辛太傅得意地朝胡祭酒哼了一声,也跟着跑了。

胡祭酒犹豫片刻,低头看看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的孙子,气急败坏地骂道:“还傻跪着做什么,赶紧领老子过去啊。”

第34章

一群人涌进摆放织布机的书房,把屋里的瑞昌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地盯着各位,愣了一会儿才猛地想起来连忙向徐庚和诸位长辈行礼。

辛老爷子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书房正中央的织布机上,东看看西看看,又上手摸了摸,好奇地问:“这玩意儿算是做好了?现在能用吗?”

瑞昌回道:“我和长锦熬了两个通宵做出来的,方才试过了,能用。织起布来又快又好,爷爷您要不要试一试?”

辛老爷子还真蠢蠢欲动地要坐下来,才抬脚就被辛一来揪住了衣服后摆,“您又不会织布,上去凑什么热闹,让胡大郎来。”辛一来道,目光炯炯地朝辛老爷子使了个眼色。辛老爷子立刻会意,不爽地斜了胡祭酒一眼,到底还是让了出来,“唔,胡大郎你来。”

瑞昌也有点明白了,笑嘻嘻地过来拉胡长锦的胳膊,“长锦快过来,东西是你做的,还是你来示范最好了。”

胡长锦犹豫不决,他自然能感受到辛家父子的好意,可是另一方面又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毕竟这织布机改进的绝大部分建议都是辛一来提供,他所能做的不过是搭一把手,现在却堂而皇之地当着众人的面作演示,未免也太不要脸了。

“快点快点,老夫都等不及了。”辛老爷子故意道。在场各位都是人精,谁能猜不出胡长锦犹豫的原因,辛老爷子觉得这孩子还是挺老实厚道的,起码比胡家糟老头子强多了。

胡祭酒出于私心没吭声,他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厚道,可胡长锦是他嫡亲的大孙子,虽然这孩子不那么聪明,甚至还有些死脑筋,可几个孙子里头,偏偏胡祭酒最疼爱的就是他。正如胡长锦自己所说,他在科举上是没什么希望了,胡家的将来势必要落到其他几个孙子头上,胡祭酒很是担心这傻孩子日后会被排挤。

直到听说胡长锦跟着辛家二郎研究织布机,胡祭酒的心思立刻活络起来,若大孙子真能在这上头有所成就也不错,总比一直浑浑噩噩地在国子监混日子好多了。当然,前提是辛家可不能欺负自己孙子,不能抢占他的功劳,所以胡祭酒选择跑到辛府来闹事,一方面自然是明摆着告诉辛家胡长锦身后有他撑腰,另一方面却也间接地向辛家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没去找御史参人,就私底下吵吵架,这说明什么?一切都好商量!

大家伙儿一再催促,胡长锦终于硬着头皮坐到了织布机前。他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但也仅仅只是读书不好,真正说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胡长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他一边向众人介绍这织布机的原理和功能,一边麻利地动手示范,虽然动作还不算熟练,但在场众人全都看懂听懂了。

辛老爷子到底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胡长锦刚刚织出来的一小截儿麻布,口中啧啧称奇,“织得还挺平整,哎你摸摸看。”他毫无芥蒂地招呼着胡祭酒,胡祭酒这会儿也不吹胡子瞪眼了,眉开眼笑地使劲儿点头,“好好,做得好。没想到还真被他们俩孩子给做成了。”

他这话说得甚是微妙,辛老爷子当然听出了意思,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到底没说什么扫兴的话。辛一来则笑着附和道:“要不怎么说有志不在年高呢。”一句话算是把所有的功劳都安到了瑞昌和胡长锦身上。

胡祭酒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倒也不是非要去抢辛一来的功劳,只不过眼下这时候很是关键,家里头为了长锦的事都快吵疯了,毕竟他们家是清贵,读书才是根本,突然出了这么个异类,便有人表示不能接受,胡祭酒便是有心帮长孙说话,可也要有所依仗,若是长锦有了改进织布机的功劳,胡家再有人敢反对,胡祭酒也有话好反驳了。

“你们读了这么多书,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可曾似大郎这般做过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没有就闭嘴!”对,到时候就这么说!

至于辛一来那里,大郎还小呢,日后总能做出成就的,到时候再还回去,也算是有来有往了。

胡祭酒气势汹汹地来,这会儿目的达到,立刻就换了副面孔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徐庚表示无语,但辛家众人的反应都十分淡定,这让徐庚不得不反省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稳重了,也许这种事根本算不得什么?

中午胡祭酒甚至还厚着脸皮留在辛府用了午饭,他心情似乎不错,一个劲儿地跟辛老爷子拼酒,不一会儿就喝高了,扯着嗓子在厅里放声高歌,辛老爷子也跟着和,那歌声简直跟杀鸡似的,徐庚觉得自己都快发病了,好不容易逮了个空儿赶紧尿遁。

他从官房出来遇着了瑞禾,立刻快步追上去问:“今儿怎么不见小三郎?”他出宫的时候一想到今儿能见到三郎还挺开心,不料进了辛府就根本没瞧见玳珍的人影,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见人。当然,不仅是玳珍不在,瑞昌也没上席,因为辛家的规矩小孩儿不准喝酒,作为尚未年满十八岁的少年郎,瑞昌虽然不大情愿,也只能默默地去陪黄氏吃饭。

瑞禾心中一紧,脸上的笑容就不大自然了,“三郎去了外公家里没回来,殿下找他有事?”

“没,我就是随口问一句。这不是没瞧见他么。”徐庚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暗暗回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瑞禾,不然,他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和眼神,就好像他是敌人似的。

徐庚头皮发麻地和瑞禾一起回了厅,胡祭酒和辛老爷子已经倒下了,辛一来正忙着吩咐下人把俩老爷子抬下去,见徐庚和瑞禾进来,又招呼着他们过来帮忙——跟徐庚处得久了,辛一来现在就把他当做自家子侄一般看待,态度很是随意,徐庚还挺享受这一点。

不过瑞禾可不这么想,等徐庚一回宫,他就找辛一来聊天去了,先是天南地北地胡诌了几句,然后开始切入正题,“…阿爹,您对太子殿下是不是有点太…”

“太随意了?”辛一来接话道,抬眸一笑,“太子殿下不是挺乐在其中的?”

“可他到底是国之储君,将来总会登基。君臣之间自有君臣之道,眼下他看重您,自是恭敬客气,说得好听点叫做君臣无间,可有朝一日他若是恼了您,到时候一清算,这些就全都成了您的罪名。”

辛一来摇头而笑,“瑞禾你行事谨慎是好事,不过有时候谨慎得过了头就显得无趣了。你说得自然是有道理,可你却忘了一件事,若真有哪一天太子殿下想要处置我,什么样的借口找不到,君要臣死还需要理由吗?不过太子殿下的心性为父算是有所了解,他尚有一片赤诚之心,就算成不了中兴之主,也必然不会是恩将仇报的白眼狼。”

“兴许人家都是装的呢?”瑞禾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自在,忍不住道。

辛一来噗嗤一笑,“他若真要装,尽可装得兄友弟恭,虚怀若谷,岂不是更符合朝臣们的期望。可你也瞧见了,他跟谢家虽然没撕破脸,可也实在称不上和睦,宫里头不是还传出消息说太子依仗身份欺凌几个弟弟?”

瑞禾愈发地迷糊了,“这…不算是好消息吧?”

“也谈不上多坏。”辛一来颇为淡定地道:“谢家一直觊觎太子之位又不是什么秘密,朝臣们哪有不知道的,毕竟嫡庶有别,就算太子表现得更激烈,大家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何况,这宫里头的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朝臣们又不是没长脑子,能不多心么?要我说,谢家那边看着太子近半年表现得太好,已经急了,人一急就容易乱,竟使出这种不要脸又低段的招数来,反倒落了下乘。”

瑞禾明白了,“恐怕不等太子动作,陛下就不会放过他们。”

“这宫里头也该理一理了,不过太子尚未成亲,若是把谢贵妃彻底整下去,岂不是便宜了太后和慧王?”辛一来摸摸下巴,“我估摸着也就是小惩大诫地警告一番。毕竟,真要算起来,太后的破坏力比谢贵妃要大多了。”

“您就不怕太后跟谢家联合起来?”

辛一来嗤之以鼻,“就他们两家那尿性,除非现在太子突然登基,不然他们两家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徐庚回宫后第一件事就是去给皇帝请安,相比起上辈子的没心没肺,现在的徐庚学会了感恩,对于自己的父亲,徐庚始终抱着浓浓的愧疚之心。在所有的子嗣中,鸿嘉帝就宠的就是徐庚,老实说,换了是他,要是有这么个顽劣不堪的太子,一准儿地早就换了人了,偏偏鸿嘉帝就认准了他一个,顶着巨大的压力把皇位传了下来。只可惜他这个儿子做得太失败,不仅把皇帝留给他的江山都给败掉了一半,更可气的是连个子嗣都没留下就窝窝囊囊地死了。一想到这里徐庚就憋屈得不行。

今儿内阁没有会,鸿嘉帝难得有闲在书房里画画,听说儿子来了,鸿嘉帝很是高兴,招呼着他过来看画。

“儿子看得不大懂。”徐庚羞赧地道:“不过父皇的画疏阔大气,看起来舒服。”

“让你不好好学,这下可露怯了吧。”皇帝在徐庚脑袋上敲了一把,将画笔搁在一旁,接过徐福昌递过来的热毛巾擦了擦手,又问:“又去太傅府上了?”

“是。先前不是听说辛家二郎和胡祭酒家的长孙在做什么织布机,儿子过去瞧瞧他们做得怎么样了。没想到正巧遇到了胡祭酒,于是多说了几句话,又留在府里用了午饭才回来。”

鸿嘉帝一挑眉,“胡老儿去辛府闹事去了?”

徐庚忍俊不禁,“父皇您真是一语中的,不过也没闹出什么大事,就吵了几句,正巧太傅回府,胡祭酒吵不过就作罢了。”

“不至于吧。”鸿嘉帝有些不信,“胡老儿吵不过辛太傅我能猜到,不过他那脾气应该不会轻易罢休才是。后边又出什么事了?”

“都被辛侍郎叫去看织布机了。”

鸿嘉帝顿时精神一振,“真被他们两个小家伙给做出来了?”

第35章

徐庚细细地将那织布机的情况一一说给鸿嘉帝听,说罢了又道:“虽说是个好东西,可辛侍郎却再三叮嘱说不要急着推广,儿子甚是不解,仔细追问,又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

“你说说看。”

“辛侍郎说,这织布机一旦推广,真正买得起的并不多,寻常百姓用的依旧是自家的手摇织布机,可这新机子比旧织布机快了三倍不止,长时间下来,织布的成本定然下降,布料的价格也会下调,可寻常百姓依旧每天只能织那么点布,价格下调他们收入也会跟着下降,这织布机不仅于他们无利,反而还会让他们的日子越过越艰难。”

皇帝闻言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他说得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