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酒壶,再满上一杯,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沉甸甸的烦乱。

一只酒盏忽而伸到了眼前,凌妙妙脸颊红红的,麂子似的眼睛看着他,有些醉了,声音软绵绵的:“我也想要。”

他回头一望,才发觉她听着他们说话的一会儿功夫,无声无息地把自己面前那一壶都喝干净了,还来要他的。

他们紧挨着坐在一起,抬手就会碰到她的衣襟,女孩发间温暖的栀子香气混杂着烂漫的酒香,惹人心神荡漾,先前阴云般的那些思索,“砰”地一下便全散了。

他的睫毛轻轻动了一下,绕开她的手,径自给自己倒,按捺住剧烈的心跳:“你……已经喝了一壶了。”

凌妙妙酒量算不上好,在泾阳坡一壶烧刀子,就能让她醉得胡言乱语,再喝下去,得成什么样子?

“没有,没有够一壶。”妙妙口齿不清地辩解,右手扒住了他的手臂,半个身子无意中靠在他身上,急切有点儿委屈,“差这一杯才醉。快帮我倒,我渴。”

她的呼吸已经吹在他颈侧了。

“……不行。”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将她的手臂轻轻放下去,不知道是在拦她,还是在克制自己,“渴,我去给你倒水。”

他端着酒壶不撒手,生怕她有可乘之机,刚起了身,一扭头,发现柳拂衣直接拿过自己的酒壶伸过去,豪迈地给她斟上了,“倒什么水……大过年的,喝酒!”

慕声咬着后槽牙:“柳公子……”

“谢谢柳大哥。”还没能他劈手来夺,凌妙妙就笑着一饮而尽了。

随后,她还不餍足,飞快地抓起他放在桌上的杯子,跟着灌了下去,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他的杯子边缘,像只贪食的猫。

随后,她心满意足地将两只空荡荡的酒杯捏在手上玩,一会儿平碰一下,一会儿杯口相抵,似乎是没觉察到少年正双眼发红地盯着她,像是野兽盯紧了活蹦乱跳的白兔。

她还捏着那两只杯子,抬起眼,对他傻乎乎地笑:“新年快乐呀,子期。”

骤然数个烟花爆开,窗外一明,姹紫嫣红,无限星光散落。

作者有话要说:我对白怡蓉是同情的,她的蠢和坏不是被物化的理由。一个只具有生育价值的女性,是不被尊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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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地方下雪啦~祝大家过个暖暖的夜晚w

☆、旧恨新仇(一)

这天晚上, 妙妙是被慕声抱回房间的。

不是普通的拦腰抱——由于她醉了之后紧紧搂着慕声的脖子不放,他将她以拔萝卜的姿态抱起来之后, 凌妙妙就势横坐在了他手臂上, 双手交叠地搂着他趴在了他肩头,任他托了回去, 只露出一双委委屈屈的眼睛。

慕声的心思一直在飘,路走得有些磕磕绊绊,凌妙妙在耳边哼哼唧唧, 反反复复地念叨:“子期,你喜欢我吧,喜欢我吧……”

“……喜欢。”他艰难地腾出一只手来,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迈进了房门。

“别喜欢慕姐姐了, 喜欢我吧, 喜欢我。”杏子眼里混混沌沌, 额发都被汗水打湿了,看起来特别可怜,揪着他的袖子不放, 重复了一遍,“别喜欢慕姐姐了……”

“……”他这才明白, 她这一路上不是在问他, 是在请求他。

只是她的脑子……莫不是还停留在上次喝酒的时候……

一进门,便将她抱在桌上,妙妙坐在桌子沿, 没骨头似的东倒西歪,他伸手一扶,将她支撑起来,俯视着她的脸,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帮她理了理额头上凌乱的头发:“已经成婚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温柔地说过话,“已经成婚了,妙妙。”

“嗯?”她愣愣地看着他,拖出个长长的鼻音,似乎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成婚了?”

“嗯。”他顺势坐在了椅子上,牵起她的手背亲吻,不经意泄露了眸中浓郁的黑,“后悔也晚了,你今生都是我的人。”

凌妙妙呆滞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抽回了手,反手一抓,紧紧住了他的领子,往自己这边扯。

力道很大,不知道的人从侧面看,还以为她要跟人打架。

四目相对,慕声一动不动地任她扯着,凌妙妙望着他,辨认了半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太好了。”

她的眸子动了动,露出了一点满意的笑意:“我等你很久了。”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放开手,进入了恬静的入定状态,微笑着放空了。

慕声一怔,旋即欺近了她,眼里含着一点复杂的光:“等谁?”

“……”妙妙拧起眉,苦大仇深地盯着他。

他的喉结动了动,伸手扳住她的双肩,将软绵绵的人放倒在了桌上,双手撑着桌子,将她挟制在他空出的空间里,凑近了她的脸,睫毛下的双眸漆黑:“等谁?”

妙妙伸手烦躁地推了推他从脸侧滑落下来的马尾,头发被她推得一晃一晃,发梢扫在她脸上,她偏头躲了躲,随意答:“你呀。”

“我?”

“嗯。”她很骄傲地点了下巴,指着他的鼻子,笑得花枝乱颤,“黑莲花呀,就是你。”

她露出一个神迷而狡黠的笑容,似乎因为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而洋洋自得,鬓发有些散了,碎发乱飞,像只毛绒绒的兔子。

“……”他双眸痴缠,神情变得无辜起来,忍不住似的用嘴唇轻碰她的脸颊:“为什么?”

她伸出细细的手指头先点他的脸,言简意赅:“像……小白莲。”旋即又戳戳他胸口,像是小蛇在他怀里轻轻柔柔地钻:“芯子是黑的……”

她戳了戳,又改成了揉,好像心口疼的人用力纾解疼痛一样,用力地摩挲他胸前的衣服,摸得掌心和眼眶都热乎乎的,闹起来了:“黑到底嘛,别逞英雄……”

“嗤……”

她的话猛然停了,挣扎着伸头一看,少年垂着两排柔顺的睫毛,捏着她过年的新衣服,衬裙由下而上,撕纸似的,一点点撕开了,殷红的裙子推上去,凝脂般的腿压在漆黑的楠木桌上,一阵沁凉。

室内花叶摇动,窗外鞭炮烟花不歇,直至三更。

*

子夜,宫城内外红灯笼似火,宫宴开到了半夜里,觥筹交错,似乎集中了整个宫城全部的热闹。

凤阳宫内一片压抑的寂静,黑暗里只点了一盏灯,映在无数双期冀的眼睛里,是昏暗中的一点摇曳的橙红。

灯旁斜坐的女人红色的裙摆曳地,懒洋洋地半靠在美人塌上,微光照在她的下巴上,肌肤显出冷而绵的质感,指尖挂着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从盒子里拎了出来。

跪成一排的方士,眼巴巴地看着最前头跪直的人手里打开的盒子,莫敢言语。

临近年关,天子忙着处理案头积压的折子,好多天没顾得上后宫事宜,钦天监就彻底成了端阳的天下。就连过年这种喜庆的日子里,帝姬也闭门不出,醉心于试面具。

因为没能让帝姬满意,十天里,她已经秘密杖毙了五个人,钦天监养的闲人虽多,但也禁不住她这般磋磨,何况他们已经打心眼里认定,帝姬已经彻底疯了。

那一张娇艳如花的面孔,在他们眼中看来宛如噩梦。

戴上了面具,帝姬的食指慢慢抚平耳侧的褶皱,旁若无人地抚摸着这张全然不同的脸,发出了满意的喟叹,眼前的镜子忽然轻轻颤抖起来,她抬起头,发现是掌着镜子的瘦削的大宫女的手在颤抖。

“佩云。”她轻轻启唇,注视着她不自然眨动的眼睛,笑道,“你说,像吗?”

佩云先前病过一次,像是被什么人吸干了精气一样,瘦得只剩下骨架子,两只眼睛显得异常的大,惶然看着帝姬:“回殿下……像。”

她饶有兴味地站起来,抬起了佩云的下巴,看着她颤抖的嘴唇:“一模一样?”

“一模……一模一样……奴婢……几乎分辨不出。”她磕磕绊绊地回应。

现在的帝姬让她无端有些害怕。

“很好。”帝姬转过脸来,琉璃似的栗色的瞳孔映着一点光,竟然含着一丝笑意,这样愉悦的表情出现在这张冷清的脸上,显得有些违和。

几个方士面面相觑,乖觉地以头抢地,齐声道:“恭喜帝姬。”

恭喜什么呢?几个人心里叫苦不迭地想。趴在地上,只能看得见她拖到地上的裙摆,像是密不透风地盖在人心上。

“更衣,备马。”端阳敛了笑容,飞快地朝内殿走。

“帝姬,帝姬去哪里呀……”佩云拉住了她,许久才敢劝出声,“今日……今日是除夕之夜,您没去参加宫宴,一会儿……陛下肯定会来问的。”

端阳停住了脚步,回首看着她伸出的手臂,目光又转到跪伏在地上不敢起来的几个方士身上,喜怒莫辨。

“对了,差点忘记一件事。”半晌,她缓缓笑了,“诸位爱卿,辛苦了。”

招招手,凤阳宫里的侍卫围拢上来,方士们只听见耳边银甲碰撞嚓嚓作响,阴影笼罩了头顶,他们慢慢抬头,只看得她微笑的红唇一开一合:“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

太阳还没升起来,窗外红叶如火,叶片上挂着清霜,鸟儿的啁啾都似带着回声。

柳拂衣起了个清早,和迎面走出房间的慕瑶打了个招呼。

“拂衣,这么早去哪儿?”慕瑶有些诧异。

“去镇上买个新的竹筛。”柳拂衣叹气,边整袖子便道,“我们的竹筛让妙妙抱走了,扣过鸟的,想来也不能用了。”

慕瑶想起了那个画面,忍俊不禁,蜷起手指抵住了嘴,维持住了面上的平静。

“瑶儿,一起去吧。”柳拂衣望着她笑,自然地伸出了手道,“他们还没起呢,指望不上。”

慕瑶脸有些红,明知道没有人,还是做贼心虚似的左右顾盼了两下,随即飞快地将手搭在他手上。

柳拂衣清俊的面孔上浮出一个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牵着她出了门。

在过年,镇子上的手工小铺关了大半,只剩一家还开着,没什么生意。

老板娘有些心不在焉地趴在柜台,有一搭没一搭地编竹筐。就连柳拂衣弯腰拿起地上摆的竹筛挑选时,她都没有抬眼。

“给你看看。”柳拂衣说着把竹筛递给她,语气很轻,像是小孩看到了好东西,在给同伴炫耀。

慕瑶摇摇头,随即不好意思道:“我……我也不会挑。”

柳拂衣笑了一声,放了回去:“都是圆的,没什么挑的。”

店铺只有两三个开间,很逼仄,前面是柜台,后面拿屏风简陋地挡了一下,便是卧室了,男人抱着几个小孩经过的影子,偶尔会闪现出来。

慕瑶环顾四周,摆设都极其陈旧,屋顶破了几个洞,下面摆着接雨水的缸子。想来是家境实在潦倒,新年也不得休息。

柳拂衣也看出了这一点,挑好了竹筐,付钱时多给了一块碎银,温和地笑道:“多亏店家开着,否则不知道要去哪里买竹筛了。”

老板娘绽开一个惊喜的笑容,练练道谢。

“娘!”一个小男孩绕过了屏风,光着脚哒哒地跑到了柜台前,怀里抱着个打开的盒子,“我可以从里面拿点钱吗?”

木头盒子里装着些小玩意,底层是碎银,还有几颗珍珠,大约是贵人遗落下的衣服缀珠,一路跑过来,哗啦啦作响。

盒子里东西对他们来说显然是极珍贵的,老板娘的脸色刹那间变了,抢过盒子宝贝地抱在怀里,斥道:“作死呦!谁让你拿着它乱跑。”

她骂了孩子几句,伸手欲扣上盒子。

慕瑶无意中低头一瞥,转身欲走的脚步霎时顿住了。

“怎么了?”柳拂衣一回头,就看见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盒子里,脸色有些发白,“瑶儿?”

慕瑶几步走过去,有些失态地看着竖着贴在盒子边上的一张纸,黄纸只露了个角,角上画了个有些褪色的复杂图腾。

柳拂衣顺着她的目光看了半晌,反应过来,那个图案……

她伸出手指着盒子,“那个,我可以看看吗?”

老板娘望着她,狐疑地将那张牛皮纸抽了出来,原来是有厚度的,是个信封,信封显得有些年头了,边角黄而脆,透着光,好似干枯的落叶。

慕瑶的眼睛紧紧盯着信封上画的图腾:“这是我慕家的符号。”

“啊。”老板娘眯起眼睛,似乎是想了半晌,“你姓慕么?”

慕瑶抬起头,急切道:“我是慕家现在的家主,我叫慕瑶……”

“不。”老板娘摇摇头,“不认得你。”

她费力地想了半天:“这封信是让人退回来的,大概六七年前。”

“有一个姓白的外乡女人,长得很漂亮。”她比划着,“她在这里转了好几天,似乎是在找什么人。”

“她听说我家男人在码头做工,可以托人带信,就在我这里写了两封信,一封送给姓慕的,一封送给……姓白的,大概是娘家。”

“姓白的,这个。”她指着信,“没送出去,送信的人又给退回来了。退回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我本想打开看看。可是打不开,便一直留着。”

信上的慕家标志,既是震慑,也是封印,印住了信封,内容绝密,不可为外人所知。

六七年前,岂不就是……灭门前夕?

白瑾竟然在那个时候来过无方镇。

慕瑶张了张嘴,嗓音干涩:“白瑾……是我母亲。”她伸出手,“可以……可以给我看看吗?”

她的指尖印在信封上,微光一闪,那个符号便消失了,慕瑶和柳拂衣对视一眼,颤抖着手,抽出了信纸。

“父母大人亲启:

女白瑾至无方镇,怨女未有踪迹。思及近来家中之变,频感不安,怕与怨女相关,乃早年种下之因果。入秋以来,咯血严重,恐时日无多,留信于父母兄长,以备不测。”

“……”

作者有话要说:小崽们都已经上桌子了,哥哥姐姐牵手还会害羞← ←

☆、旧恨新仇(二)

面前一只夸张漏斗形状的扁海碗, 碗里是刚出锅的汤面,热气腾腾, 氤氲了男人的眉眼。

长安酒肆人声鼎沸, 雕窗里漏出几缕暖黄的日光,斜打在凸凹不平的桌面上。

慕怀江埋头吃面, 在蒸汽中不声不响地解决掉一碗,抬起那双凌厉的眼:“阿瑾,再吃些?”

白瑾只吃了几根便没了胃口, 轻声道:“我吃饱了。”

腰上挂着的两只黄铜铃铛,躁动地响着,从甫一坐下,就叮铃铃地响到了现在,只是埋没在大厅的人声鼎沸中, 不太明显, 女人伸手压住颤动的铃铛, 眉宇郁结。

慕怀江抬眼一瞥:“又是西边?”

“轻衣侯府。”

二人沉默了半晌,慕怀江将筷子拍在了碗沿上,沉吟:“她?”

二人是从无方镇一路追到了长安。

小镇上的秦楼楚馆被一把火焚烧干净, 死人的焦臭味数十天飘散不去。死的还有一只餍,废墟里妖气冲天, 整个镇子上方都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紫云, 简直像是点着了的烽火台,将有点名望的捉妖人都引到了这里。

大妖内斗是它们自己的事,可若大面积牵涉到了无辜凡人, 就必然要惹捉妖人出手主持正义了。

慕氏夫妇强强联手,自然拔得头筹,因有法器镇魂铃的提示,顺着那稀薄得近乎没有的妖气,最先一步追来了长安。

“可能。”白瑾低垂眉眼,细瘦的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描画,“花折,宫中方士,轻衣侯。”

她直直看着桌上水渍,吐了口气。

按二人最初的估计,这大妖杀红了眼,恐怕惹得长安城内大乱,然而现在看来,此妖并非漫无目的,乱的只不过是钦天监和轻衣侯府而已。

轻衣侯远离政事已有两年,夫人是京中贵女,贤良淑德,诞一子一女,本是令人钦羡的权贵家庭。只是入秋以来,先是侯夫人受惊堕马,昏迷不醒,小女孩凭空走失,满城难觅,男孩莫名其妙七窍流血,大夫诊脉,竟说是中了□□。

一桩两桩,还能说是人为,四五件事同时赶巧——

自有敏锐的道士察觉了妖气,前来鬼画符,留了桃木剑。

轻衣侯是今上宠妃赵氏胞弟,地位非比寻常,钦天监的方士知道他招了妖,一股脑地涌来作法,各种镇邪之物,几乎将轻衣侯府围成一只铁桶。

轻衣侯自是不高兴的。

他要的是永绝后患,而非被动地防御。可是妻儿之事已令他焦头烂额,整日忙着给中毒濒死的小儿子找名医诊治,暂时顾不了那么多。

这来无影去无踪的妖,就像是怨鬼,又或是凶猛的瘟疫,就此传染到了宫中方士族群里,每隔一日,就有一个方士患疫病被隔离出去,钦天监一时人心惶惶。

“钦天监不识前因后果,我们却是知道的。”白瑾慢慢擦去桌上的水渍,“此妖以无方镇为起点,就是直奔宫中权贵而去。”

“听闻,无方镇曾有一貌美惊人的女子,怀孕生子之际被丈夫抛弃,随后消失。我们那日去,又听说花折里有一女名容娘,美艳绝伦。”白瑾的眉头微蹙。

“嗯。”慕怀江抬起头,言简意赅,“我同你想的一样。”

“轻衣侯六七年前在无方镇待过数年,赵妃多有隐瞒,也难保他不会在那里另有妻室。”慕怀江语调很平,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他从怀里掏出些银两,搁在了桌上,“背叛,情殇,报复……”

他笑了笑,志在必得:“容娘。”

白瑾眼中愁绪浓重:“想必是赵妃派遣宫中方士去无方镇,强拆了轻衣侯和这容娘。”

“自作聪明。”慕怀江敛眉,面孔上流露出一丝轻蔑之色,“蠢货。”

人妖相恋不过一生,说到底只耽搁这一个人,妖的爱,人能承受得起,妖的暴怒与怨恨呢,又要拉上多少其他人作陪?

这赵太妃,未免自视过高。

二人一阵无言。慕怀江忽然抬眼,指尖敲了敲桌子,思忖:“放火,下毒,恐吓……你说此妖为什么总也不出手?”

“按镇魂铃的反馈,她确实妖气稀薄……恐怕不是故意不出手,而是她不能。”白瑾摸着腰间震颤的两只铃铛,“真是弱到了此种程度……”

只好将人阴毒的那一套学了个遍,看似神龙不见首尾,其实不过是躲在阴处,借势与他们捉迷藏罢了。

“我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慕怀江沉吟,“阿瑾,你说女子被丈夫抛弃,负心情郎已另娶,最恨的应是谁?”

“应该是这个负心之人吧。”白瑾有些不太确定地答,“毕竟,再娶的新妇,也是无辜的人?”

慕怀江无谓地笑了笑:“那你说,她怎么还不动轻衣侯?”

“难道是仍念旧情……”

“不可能。”男人打断她,“若是真念旧情,就不可能毒杀他的儿子,弄丢他的女儿。”他敲桌子的手微微一顿,“她是在等。”

“等?”

“等待时机,一击必杀。”

白瑾神情一凛,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对了,轻衣侯从外求药回来,午时前后要入城门,若她在轻衣侯府……”

慕怀江颔首,站了起来:“走。我们这便去会她一会。”

*

轻衣侯乘七香车过安定门,内监照例在前面以尖细的嗓音开道。

不喊还好,“轻衣侯”三字一出,城内的百姓便如同潮水一般涌来,将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

断后的车队举步维艰,一只细瘦的手打了帘子,露出了白瑾忧愁的脸:“怎么这么多人?”

放眼望去,只能看得见七香车上支起的轩篷,缀下的流苏左右摇摆,车一次只能走半步,几乎是在原地摇晃。

白瑾坐立难安,将衣服角都抓皱了。环境实在杂乱喧闹,即便是轻衣侯死在密闭的车里,一时也不会有人发觉。多停留一分,就是给那妖物一分可乘之机。

慕怀江略一沉吟,按住了腰间的法器:“不等了,过去。”

阳光从他掠过的袍角溜走,余光瞥见侧边几个癞头小乞丐凑成一堆,穿着辨不清颜色的脏衣裳,对着地上豁了口的碗淌涎水,用脏兮兮的手争抢吃食,才不管来的是什么权贵,看都懒得看一眼。

慕怀江的神色玩味,眼角划过一点轻蔑:这倒是真的不慕荣华。

白瑾停在轩敞的车下方,衣袂摆动,出神地望着那乞儿争食,紧皱眉头:“容娘当是有个孩子的吧?算算年龄,今年也该七岁了……”

“哼。”身旁男人笑一声,不以为意:“那崽子……”

“咔哒。”车内一声轻响,什么东西撞在了车轮上,“咕噜噜”从华锦帘子里滚下去,摔在了地上,折射出刺目的日光。

一只玳瑁貔貅。

二人对视一眼,猛地飞身而上,掀开了帘子——

车内诡异的香气扑面而来,却不是一个女子身形,而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儿,赤着脚,双腿悬空地坐在桌板上,黑发披散,眼睛是空冥冥的黑,倒映出两点红光,杀意肆虐。

红光映得整个车厢仿佛沐浴在火光中,镇魂铃猛地大作,直牵得白瑾的衣角上下动摇起来,“叮铃铃铃铃铃……”

女人瞪大眼睛:“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