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诺赶到公司的时候,几个公安还站在那里,和接待的文员说着什么。

文员看到他,冲他点点头,对那几个公安说了几句。

几个公安转过身来,等着一诺走过去。

一诺和他们招呼,为首的公安拿出一张电脑模拟的照片。

张先生,认识这个人吗?

上面果然是六子。

一诺摇头,说道,不认识。

为首的公安道,他是贩毒犯,现在全国在通辑,不久前有人反映,看到这个人在长沙出现,特别是在你们公司出现过。我们奉命来调查的。

一诺点点头,笑道,我全力配合。

公安点点头,在他的办公室转了一下,没有看到什么,点点头说声打搅了。

一诺也笑着点点头。

直到公安走远。半个小时后,他才关了自已办公室的门。开了隔壁的门。

进得房间没看到六子。

他心里奇怪,松口气又担心,正准备出去,却看到六子站在背后,望着他笑笑。

我刚才藏在门后,妈的,吓出一身冷汗。

他用手抹了抹额头。

你把门关上,我们聊聊。

吩咐六子,自已坐在床沿,拿了一根烟抽起来。

想事的时候,他喜欢抽烟。

六子听他的话,关好了门。然后恭恭敬敬的走到他面前,叫了声大哥,垂手站在他面前。

坐。

一诺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

六子点点头,放了半个屁股在椅子上面。像一个被人打断只剩一半的骷髅。

一诺把烟丢在一旁的茶几上。说道,抽烟?

六子摇摇头,说道,不抽。

一诺点点头,说道,哦,是了,你吸毒,不吸烟的。

六子的脸白了白,没有说话。

一诺知道责怪也没用,不再多说什么。抽了一口烟道,刚才来了几个公安,相信你也知道了吧。

六子点点头。

一诺望了望他,对他道,你打算怎么办?现在要拿个主意。我打算明天就帮你安排。

什么怎么办?

偷渡出国还是改头换面,重新作人。前者安全系数高,后者,估计你要担惊受怕过一辈子,随时担心被人认出来。

一诺提出两个选择。前面大概要花六百万的样子,后面,要打理公安局检察厅法院的关系,从他们手里买他一条命,重新办张可以仿真的身份证,重新换个仿真的档案,然后最好去整点容,估计要一千万。

大哥,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都退出五年了,有今天不容易。我不想害得你一无所有。

六子突然红了眼睛,眼泪从深陷的眼眶中流出来。

一诺笑了笑,说道,你不要这么说,快做决定吧。也是大哥最后一次帮你了。你这次一走,估计以后再见的机会会极小。

他站了起来,对他道,我明天上午来问你消息,你一定要给我一个确切答复。时间很紧,多耽搁一天,离死亡就近了一天。我救了你半条命,不想半途而废。

一诺走了出去,剩下六子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一诺替他把房门关上,在呯的一声后,一切归于安静。

他走到窗口处,从窗帘的缝隙着看着外面繁华喧闹的世界。

自由和生命触手可及,又随时可以失去。

无神的眼睛望出去,一直望,一直望,视线消失在远处的密集的摩天大厦里。

这个城市,离那个山村有多远。

思绪一直往前飞。他第一次这样刻骨铭心的想念一个人。

被第一次送到小山村时,他还二十岁未满。

那时候残得也没有现在这么厉害,穿着大T和仔裤,留着平头,懒洋洋的站在那个小山村时,村里所有的人都笑着来看他。

把他当成城里来的人,城里的人了不起啊。他们很少看到这么干净漂亮的男人,只有在电视里才看到过。

他跟人说,他是从城里来山村教书的老师,是支教的大学生。其实自已只不过初中毕业,可是在这个小山村,教这些孩子足够了。

白天他站在由山神庙改建的学堂里给学生上课,晚上在毒瘾的折磨里鬼哭狼嚎。

他在撕心裂肺的痛楚着咒骂着大哥,恨他,恨他,是他把他送到这里来的。坐火车,坐汽车,坐拖拉机,坐牛车,最后被用黑布蒙着眼睛翻山越岭。

走的时候一诺放下来一句话,不戒成功不许回来。要是敢回来,我一刀剁了你,迟早是死路,不如早死早超生。

丢下他一个人,在荒芜偏远的村子里。

这是什么地方啊,比起苏州南京徐州的繁华,这里整整落后了六十年。像建国初的农村。

没有街道,商厦,超市,网吧,什么都没有。每隔一天,村里的人就去一个公共的地方赶集,以货易货。

超原始的交易方式。

吃的是碗大一个个的苹果,一诺走的时候拿走了他身上的钱,只留下十块,可是十块在这里也是巨款,他一块钱可以买一蛇皮袋苹果。

村长把他安排住在神庙里。白天,他上课,劈柴,挑水,喂鸡,晚上就在无边的黑暗和寂寞中忍受着毒瘾的煎熬。

他因为空虚而吸毒,如今又在空虚中去戒。

叶子是他学生的姐姐。常年穿着一只大红棉袄,粗黑的头发,有时披着拢在耳后,有时扎在脑后像一只麻雀的尾巴。

她总是偷偷的来看他。站在教室的窗口外。

长得有点胖,脸上红红的两片,带着黑。不是好看的女孩。

普通的山里姑娘。

他只一心想着戒完毒回到大哥身边去,从来没想过在这种地方久呆。

当然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更何况她长得一点也不漂亮。

她给他偷偷的做事,洗青菜,挑水,洗衣服。

他都知道,可是懒惰惯了的他也心安理得的受着这些,对于谁是田螺姑娘,根本没有打探的兴趣。

叶子也不多说什么,只是一如既往的为他做着这些。

村里人的好奇过后,对他开始不如先前那么友善。慢慢的也有了底,说他根本不是什么支教的大学生,只是一个吸毒的人。

恐慌像毒瘾一样上来得快,也传得快。

很快的,村里的人都冷漠了他。把他看作怪物,仿佛毒也是可以传染的一般。

只有叶子依旧待他好。

章节 第五十一章 回忆

更新时间:2008-8-7 3:56:22 本章字数:6664

(五十一)

村长取消了他的支教资格。

一个人呆在偏远的山村里,听不懂他们的乡话。

寂寞无聊像眼前无边的旷野,一眼望不到头,到头也是死亡沉沉的地平线。

以前有孩子的笑脸,有点事做,痛苦还可以勉强承受。

可是现在所有人都把他隔离开来,孩子们望着他的眼神,都是那种怯怯的冷漠的眼神。

他不会做饭,所以没有吃食,北方的面食要用面粉做,从小吃米饭的他,根本就不懂。曾经挑剔的粗糙食品,黑色的馒头,灰色的红豆包,都变成了美食。

啃苹果啃到想吐,而且身上的十块钱也快花完了。

为了打发身边无聊恐慌的时光,他主动的去给别人干活。不求报酬,要是主人能给他一些吃食,感激不尽。

卖力的在地里干活,扛着锄头消耗着力气。筋疲力尽了,在晚上容易睡倒,这样不用思想,是一件好事。

可是不会做农事的他,成为山里人的笑柄。

锄头挥起来不得力,不是锄头把打着了自已的肩膀,就是锄头脱落下来,砸在自已脚上,出血发肿。

在周围人的大笑声中,他连脚都不能去捏一下。

不会挑担子,用箩筐装了一担麦子,刚一放到肩上,他像喝醉了酒的人,左左右右,高高低低。箩筐里的麦粒掉了一路。

最后还哗啦一声,全部翻了。

金黄的麦粒洒了一地,在阳光下耀着眼。仿佛也在嘲笑他。惜粮食如命的山里人,当然不会让他再来挑。

他自已主动走到地里去。也有人走过来把他赶走。他捡起无人挑地担子,也有人跑过来,把他推开或者抢走他拿在手上的扁担。他拾起地上的锄头,想帮一下忙,也有人立马抢了去。

他成了一个孤立地人。

在城市里被遗弃。大哥把他放在这么偏远的山村来,也还是同样地命运。

晚上睡在山神庙里,感觉毒瘾要发作时,用绳子把自已的手脚捆起来。

难受得厉害时,无法再沉默的忍受,在黑的夜里,会一次次大声的喊叫出来。

声音凄厉,伴着山里萧瑟地狂风,如同鬼啸。

他的叫声。此起彼伏,打破了夜的宁静,往往能把村子里所有的狗都惊动。跟着他吠成一片。

整个村子一时间陷入一种恐慌的热闹,无法安静。

有大胆的人打着灯笼。牵着狗。根据声音寻到他这里来。

看到他满头大汗,痛苦如同恶鬼的样子。

立马就丢了火把。大叫着跑走了。

第二天,全村的人都开会,最后都商议要赶他走。

他没了办法,冷冷的望着这些人。

独自离去。不认得路,不晓得走上哪里。

在荒地里瞎走瞎撞,在这个完全不认得地时空里,感觉自已像一条可怜的狗,受了伤,得了绝症,却还被人追打着。

身后有微微的脚步声,他起初一直往前走,没有回头。直到天色暗下来,在暗灰色地天幕下,身后的脚步声却没有停息。

他回过头来,看到一只红棉袄,粗黑地短头发拢在耳后。

依然是她。

你为什么跟着我?冷冷地吐出这些字,心里是没有感觉的。

你不认得路,我担心你迷路。

她红着脸说出,大眼睛期期艾艾地望着他。你们全村人赶我走,你跟着我做什么。我跟你不认识。我的事与你无关。

她却没有生气,笑了笑,走到他面前来,说道,我家前面有个小屋子,平时没人住,看林地的,你现在暂住那好了。等过阵子,我们再想办法自已建一栋房子。我知道怎么建房子。

他一愣,在暮色中,她粗黑的头发被晚风吹到前面来,腮前挂了一两缕,倒多了一丝风情。

心里微微一动,说道,你不要为我考虑了,我要想办法回城。

她却微微一笑,说道,你吸毒,现在不能回城。

他一愣,第一次惊异的望着她。为她的见识惊讶。

然后慢慢说道,我吸毒,你不怕我带着你吸毒啊。他们都那么害怕。

我不怕。

她依然带着笑,眼神坚定。

你在这里住下来吧,这里是可以戒成功的。走,我带你去那屋子看看。

她往前面带路。

六子心微微一动,原本找路回城的心又缓了下来,现在回去,毒没戒成功,大哥不是打骂就是把他送到另一个更远的村子去了。不如听她的。对他这么好的人,碰到也不容易。

他跟在她后面。

是一栋简陋的木板拼成的屋子。他就暂住在那里。晚上躺在地上睡觉,外面松涛阵阵,早上醒来,阳光透过木板落了一身,到处都是山鸟相呼,也是不错的人生。

她每天给他送饭。

本地人的吃食,白面馒头,黑色的窝窝头,煮熟的玉米棒子,灰色的红豆包,摊得又薄又脆的煎饼。

在他吃饭的时候,她就在林地湿润的地方,用锄头挖坑。

不多久,就拿了个模子来,告诉他,这是泥砖的模具,现在她要开始做泥砖,等第一批泥坏打好,半个月的样子,就可以动工了。

她力大如牛。

六子精神好的时候,也会帮着她。然凭空落了两手泥,一块泥砖都做不起来。

她笑着,不让他动手。

要他给她讲一些城里好玩的事。

讲到城里的火车。地铁,小车。飞机,商场,大厦,电影。

上海地女人,一个包包要一万多。LV,世界名牌。

哇,这么贵啊,她们真奇怪,个包花那么多钱做什么。我一辈子都用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