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安静的是他的态度,春衫单薄,他背对着院门,独坐于无人看管的春庭。无人可见处,他的坐姿依旧优雅端正,这或许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贵重身份和自幼所受的严格教养。墙角四处探生的,开淡紫色小花的诸葛菜和开淡红色小花的野蔷薇,引来了两只误入歧途的蝴蝶,是他唯一的观众。他定然是听见了门声,却没有回头,没有起身,毫无惊讶的问道:“你来了。”

她回答:“我来了。”

他笑道:“你没有走?”

她亦微笑:“我没有走。”

他不问缘由,点了点头,道:“吴寺卿,我想和夫人单独说两句话,可否烦你先行回避?”

他言语客气,她挟旨而来,吴庞德犹豫了片刻,终于退出了院门。

阿宝走到他的面前,在他面前跪坐了下来,温驯的将一侧面颊贴在了他膝头的青衫上,她的裙摆压弯了淡紫色的柔弱野花。定权伸过手去,轻轻抚摸着她蓬松的鬓云,问道:“是陛下让你来的?”她回答:“是我求陛下让我来的,但是这件东西,是我自己敬献给殿下的。”

她从他的手中抬起了头,摸下了发髻下一只小小的金色花钗,钗身坚硬如铜铁,仙鹤状的钗首,一羽一爪,极巧穷工。

定权用指腹试探着琢磨得尖利如匕首的短短钗尾,蓦一收手,指尖已有鲜血滴落,落英一样飞散入她宽大罗裙摆的湖水青色,他微笑着赞叹:“这才真正叫做水磨功夫,亏你有这份耐心。”

阿宝平静笑谈,如话家常:“殿下知道,四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况且殿下总是不来看我,我是那么无聊。”

定权将金钗随手关入发髻,笑道:“多谢你了,只是不免又夺人所爱,心中惭愧。这回吴寺卿没有为难你了吧?”

阿宝摇头道:“没有了。”

定权道:“我想也是,如今我在与不在,对于谁来说都不要紧了。没有君王的宫殿和没有将军的城池一样,是不需要设防的。”

阿宝伏在他的膝头,一手拨弄着裙边野花,娓娓诉说:“陛下有句话,说殿下既肯见我,要我带给殿下。”

定权道:“你说。”

阿宝眼望着他,正色道:“陛下要我告知殿下,殿下的母亲,孝敬皇后殿下,确于定新六年端五日因疾病薨。宫中民间,端五日皆难禁飨宴酒乐,陛下不忍以为皇后忌日,方迁延至端七。他要我告诉殿下,今生今世,休再为此事怨望。”

他失神良久,最后终于自嘲般释然一笑,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依靠着他,继续说道:“陛下还要我劝劝殿下,陛下要殿下暂时此处修身养性,好好安养,还要殿下放宽心,不要担心未来的事情,他会为殿下安排好的。”

定权微笑道:“陛下是太不了解你了,竟敢让你来做说客,这不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又是何说?”

阿宝也笑了,将手中野花揉碎,掷在定权肩头,道:“陛下也太不了解殿下了,否则我是狼是盗又有何用?”

定权捉住她被花汁染红的素手,道:“不要紧,有你了解,就足够了。”

阿宝偏过头,道:“陛下的话说过了,殿下可有什么要向陛下说?”

定权从石桌上拿起了一封早预备好的信函,道:“烦你转呈陛下。”

阿宝收入怀中,轻轻问道:“陛下的话说过了,给陛下的话也妥帖了。现在我不是钦差了,我就是我了,殿下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定权点头道:“有的。”

她等候着,看见他微笑,在一切都过去之后,他纯粹的温和的笑容即便在这天下最美好的江山中,在这江山最美好的暮春时节里,依旧是最美好的一道风景。太美好的东西总是会让人心痛,她此刻满心作痛。他的手携着她的手,他郑重说道:“今日别后。愿与君生生世世,永不再晤。”

阿宝仰起头,看着他,这或许是他能够给她的最真诚的歉意,和最真诚的誓言。那么她对他的歉意,她对他的誓言,还有他们那些还未尽的心愿,该如何去弥补,该如何去宣示。来世固然不可期待,且把今生缘分写尽吧。

暧暧春晖之下,他精美如画的五官之上,神情冲淡平和,秋水般无喜悦,春水般无哀伤。唯有被全世间遗弃,自己亦遗弃全世间的人,才会有如此安静如水的表情。

但是她不得不扰乱这一池静水了,她轻轻诉说:“很久以前,有人说过,到最后的时候,想让我告诉他,我究竟是谁。”

他笑笑:“很久以前,那人也说过,早已经不重要了。”

阿宝一根根抚摸过他文人的纤长的手指,他的手指在春恩下,温暖如天生,他不会知道这种温度让她多么的欣慰。她笑道:“我姓顾,回首之顾,乳名叫做宝,珠玉之宝。这是因为我的父母,都将我当做捧在手心中的珍宝。”

她牵引他的手,让他将右手的手心平放在自己的小腹上。他一怔,平静的态度突然被打破,神色从最初时的不可思议、惊惶无措终于转为欣喜莫名,他的手指颤抖,如在触摸世间最珍贵也最脆弱的珍宝,无数次失落却终又重得的珍宝,苍天最终何厚于他。他喑哑了嗓音问道:“多久了?”

阿宝站起身来,将他的头颅揽到自己的小腹前,道:“还有六个月。”

他今世最后的泪水终于淌下,道:“多谢你。将来请你告诉这孩子,他的父亲是一个软弱的君主,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但是除了对他,了无遗憾,除了对他,了无歉疚。”

她微笑点头:“我也会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软弱的君主,但是一个清洁、正直、刚强的人,一个小怯而有大勇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是不称职的父亲。”

他抬起头来,首次看到春晖下,她眉宇间有宝光流转,她美目中有泪水降落,晶莹剔透,光华熠熠,这最初也最终为他而淌落的泪水,让他心生虔诚感恩,也使他明白,一个女子流泪,可以与悲伤与否无干,与感奋与否无干,甚或与坚强与否亦无干。

他起身,对她说了一句什么话,转身行入阴暗的室内,那春光不能及,春风不能度的所在。一切恩怨既从此处开始,一切恩怨亦从此处了结,本已是大圆满,何况还有她眼泪的救赎,使他可以期待下一个更加光明的轮回。

那么还有什么可遗憾呢?

她在室外向他行大礼,亦转身,向着背对他的方向,渐渐远离今生今世,生生世世,这世间存在他的所在。

她和他之间,她心心念念等候了这么久的收煞,好奇了这么久的收煞,原来如此。

 

她回宫回阁,盘桓换去了为他鲜血沾染的衣裙,方前往复旨,再度站立于天子面前。皇帝望着这位几乎陌生却又似十分熟识的儿妇,记不起她究竟神似哪位故人,他问:“我的话都带到了么?”她回答:“带去了。”皇帝问:“他怎么说?”她沉吟道:“殿下都听进去了。”皇帝点头道:“那就好,再过数日,你可再去看看他,告诉他,等过了这段日子,朕也会去看他。”她轻轻摇摇头,道:“妾不会再去了,陛下也不必再去了。”皇帝疑惑道:“这是何意,他仍旧是…”她取出了那封信,默默无言,双手奉上。

无需她再多作解释,片刻后紧随她入殿之人向皇帝无上惶恐地回报,宗正寺卿吴庞德已经急得死而复苏几次。而废太子萧定权,在禁所内,用一支不知何处所得的磨利的金簪,挑断了自己左手的血脉。待人发现时,他正闭目端坐在室内,姿态优雅如生前,面色安详如生前,却已经失救。他足边地面与青衫袍摆上,郁积着一汪尚未干涸的鲜血。染血金簪垂落其间,簪头仙鹤振翅之势,似欲于碧血中飞入长天。

 

皇帝颓然栽倒在御座上,右手无意的拂过自己的鬓角,低头呆望掌心,无言半晌后,方指着仍然静立一侧的阿宝问道:“是你?”她毫无否认的意图,颔首道:“是妾。关于今日,妾与殿下早有过约定。”皇帝愣了片刻,喃喃道:“早有约定…你究竟何人,不知谋害皇子,是死罪否?”她平静回答:“妾姓陆,名文昔,家父华亭陆英,定新年曾任职御史台。非但本次向废太子传递利刃,前事中向赵庶人传递玉带消息者,亦是妾身。妾自知罪不可赦,但求陛下缓刑。”皇帝蹙眉道:“缓刑?”她点点头:“求陛下缓刑半载,待妾生产。”皇帝黯淡眼眸微微一亮,上下打量她良久,方问道:“既已如此,你为何还要…”她微微一笑,语气温柔,语义却颇为无礼:“这是妾与废太子之间事,陛下不必深究。”

 

待日斜人静,待宫灯点明,孤坐深宫的皇帝迟疑良久,终于开启了信函。那是一张玉版笺,纸上五行墨书,毫不藏锋,毫不收敛,毫不掩饰,毫不含蓄,一笔一画,如嵌入金银丝的青铜匕首,刃的锋芒,刺痛了皇帝的双眼。

铸错丽水,碎玉昆山。皇帝想起了朝中对这种书法的评断。不摧不折不毁灭,怎能求得极致之美。错否?无错否?

垂垂老矣的皇帝将玉版凑近了摇曳灯烛,黯然叹息:“可惜了这一笔好字。”

逐渐化尽的是废太子萧定权录庾稚恭的字帖,略有两字改动:已向季春,感慕兼伤。情不自任,奈何奈何。陛下何如,吾哀劳。何赖,爱护时否?陛下倾气力,孰若别时?

 

皇帝呆呆望着翰墨成灰,红烛垂泪,忽然回首下旨道:“武德侯追赠上柱国,定国公爵位。以公爵之礼厚葬,命鸿儒代朕做祭文,勒石刻碑,昭其功绩。百官素服出城哭送,朕要亲临祭奠。”

他停顿了片刻,咬牙切齿补充完了独断专行的敕令:“废太子葬西园,不附庙,不设祭,百官不素服,天下不禁嫁娶。”

 

 

 

澧浦遗佩

 

当长沙郡王萧定梁轻轻的走入阁中,那人正倚床而坐,未施脂粉,一只纤细的素手,戴一只金镶白玉手钏,轻轻放在小腹上,白皙得几近透明。那人也看见了他,未感惊讶,向他温和笑道:“小将军,你来了。”

定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该怎样才能够安慰她,只好泛泛而言:“臣来看看娘子。”

她的神情安定平和,似乎也并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只是笑道:“多谢小将军。”

定梁慢慢走上前去,好奇的看看她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轻声问道:“里面是小郡王还是小郡主?”

她笑道:“小将军是喜欢侄儿还是喜欢侄女?”

定梁想了想,老实答道:“我喜欢侄儿,他可以和我一起玩耍。侄女不好,要避男女大妨。”

她被他逗得轻轻一笑,道:“不管是侄儿还是侄女,都请小将军好好的照顾他,可以吗?”

定梁笃定的点点头,道:“请娘子放心,臣一定竭全力保护他的。”

她微微颔首,道:“有小将军这句话,妾就安心了。”

定梁抬头道:“娘子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娘子可以时时看着我和他啊,我要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请娘子尽管责罚。”

她摇头笑道:“不用了,我知道小将军信近于义,言出必行,我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

定梁看着她,觉得她的精神不佳,有些担心,问道:“娘子可是玉体不适,既如此,臣便不再打扰,先告退了。”

她疲惫笑道:“小将军先请回吧。”

定梁向她行礼,刚要退出,终于又忍不住道:“这段日子下面人看臣看得很紧,娘子生产之前,臣不知还能不能过来向娘子请安,请娘子千万恕罪。娘子安心休养,待小侄儿出世,臣再谨具贺仪,前来致禧。”

她又摇摇头,笑道:“届时再论吧。只是小将军既不便再来,妾此刻还有一语,望小将军折节附耳。”

定梁忙跑回她床前,点头道:“娘子请吩咐,臣但无不从。”

她伸过手去,怜爱的摸了摸他的额发,低下头将嘴唇凑近他的耳畔,道:“你哥哥说过,这孩子不论儿女,乳名都叫做…”

她的手掌是那样的温暖,一如她轻轻吹入耳中的气息,定梁在隐隐欣喜的同时,也感到了隐隐的不安,和不明所缘、莫名其妙的伤感,这些情绪混杂在一处,使他满心做痛。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哭,为了掩饰,他匆匆告辞:“臣告退。”

她看着他转身跑开,笑着叹了口气。

一切终于都结束了,现在她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想想自己最早与那人相见时的情景了。那一年,她刚满十六岁。

 

她看见李侍长携着衣物离去,悄悄转身,快走几步来到了中廷,她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他,她不过要去试一试,若不成功她还有退身的余地。庭中云净天高,苔绿枫红,蛩音不响,袅袅秋风不兴,亭台寂寞,金绿小池塘平静无波。

一个戴白玉莲花冠,穿天青色广袖襕袍的少年,一手卷起他阔大的衣袖,露出半截臂膊,侧着身子向池内掷出了一枚残破的琉璃瓦片,那时的西苑到处都捡得到这种残砖败瓦。瓦片击打在水面上,复又跃起,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少年抬起了头来,他眉目如画的面容正如往日大家所议论,却又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的形容,他发现了她也正在观看自己的杰作,用那样的容颜,向她露出了一个明媚如春光的得意而友善的笑容。她的心突然往下一沉,像琉璃落入静水,铮铮有声。

秋水横隔在他们之间,此时秋风乍起,一池水皱,他的广袖开始迎风飘举,半空中有萧萧木叶下,他适才掷下的琉璃瓦就如他遗入水中的玦,他清朗洁净的态度就像上古诗文中称为君的水神。

他们隔着秋水互相张望,直到片刻后他的侍臣们急匆匆赶到,其中有一个宫装的丽人,并立至他身后,如同一对璧人。

她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于是转身跑开。她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在玩弄欲擒故纵的把戏,还是真正起了临阵脱逃之心。

结果是一样的,她被带到了他的面前,听他的侍臣们狐假虎威的喝问,她不答一字,只是发现他已经冠带济楚地端坐,面上也换上了君主该有的端庄和不该有的傲慢。

那个丽人后来对她说:“他那时候的神情就像真的一样,我的心咯噔往下沉了一下,就明白自己的心意变了。”

她中正正直的家教,以及她的立场,她的处境,让她比那丽人迟钝了许多,所以直到今天她才明白过来,原来心动是真的有重量,也真的有声音。她的心动,非如她所想是在书窗下看见他的天真骄矜时,也非是在囹圄中看见他的痛楚眼泪时。她的心动,远早于她的心知。她的心,是在一见他时便动了。

如是我闻,众生举心动念皆是罪。其实她的失败是一开始就注定的,而且注定败得一塌涂地,万劫不复。那么为什么非得要徒劳无功的纠缠这么多年,挣扎这么多年,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放手,一开始就听命,还偏偏要明知不可能而为之?

那是因为,她和他一样,原本都是这样的人,他们自己也没有办法。

我们都知道,人终将会死,不也要先活着吗?

 

当顾孺人的妊娠已经足十月之时,她的行动也越发不便宜。长日无聊,她有的是时间耐心的等待,等待阁中各色人等都不在的机会,等着可以一无牵挂孤身出门的机会。

当这样的机会终于到来,她穿上外衣,悄悄的走出阁去,她拖着已经沉重而笨拙的身躯,机警的躲避着东宫的各处防卫。其实没必要躲避了,旧主已去,新主未来,东宫空旷得如同一座冷宫,是他说的,没有了君主的宫殿,和没有将军的城池一样,无需设防。

她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过了后殿,走过了后殿的广场,穿过了玉石围阑,在裸土界面的一颗细小而笔直的侧柏下停驻。她拔下头上的玉簪,将树下的浮土层掘开,掘起,掘深,直到她认定为可以隐藏一个秘密的深度。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白色生丝的花形符袋,束口处的五色丝绦已经褪色,袋上两个墨字湮没,但是尚可分辨一笔一画,铮铮风骨,凿金碎玉。她将符袋放进了地下,用手推土一层层隐蔽,最终确认这除了她谁也不会在意的情愫被红尘彻底掩埋,如同除了他谁也不会在意的风骨、坚持和理想被青史彻底掩埋。

于是这情愫永只属于她,如这风骨、这坚持、这理想永只属于他。

那么还有什么可遗憾呢?

顾孺人缓缓站起身来,腹部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向她袭来,她在晕迷前扶住那株侧柏,向天空伸出了手去。是靖宁七年九月的天空,有畅畅惠风,容容流云。天色温润可爱一如粉青色的瓷釉。在釉药薄处,微露出了灰白色的香灰胎来。

她伸出手就触得到天际了。

 

 

鹤唳华亭

 

当十五岁的清秀少年再踏进这座宫苑的时候,这座宫苑已经属于他的统辖范围,所以他没有遭受到任何阻碍。

暮春的午后东风泛过,伊人已经远去,花样年华也早都凋残。无主的池馆闲花蔓草纵生,是如此沉静的喧闹,与寂寞的繁华。

他从草木丛中开辟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路,他着舄的双足踏着他和她都曾经走过的芳径,和多年前一样,在无人引领中自行入室。

暗牖悬丝,画梁栖燕,翠钿委地,宝镜生尘。他和她的已经完结的故事,他和她的从未开始的故事,水银泻地一样散落在这座冷清宫苑的每个角落。

少年的目光掠过了散落满桌的黑白棋子,记起了许多年前一次对弈;掠过了地上跌得粉碎的秘色瓷瓶,记起了许多年前的一场交谈;掠过了榻上已变成暗黄色的象牙柄团扇,记起了它曾经掩蔽过多么美丽的一副平静笑颜。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迎娶的妻子会不会美丽、聪慧、优雅、端庄;他只知道,无论是谁,谁都比不上她。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阁外悬挂的一幅观音宝相上,画中的摩诃萨如他记忆中,温和不改,慈悲不改。他想了想,搬过一张椅子,爬到案上,亲手摘下了这幅宝相。

他试着将它卷起带回,却因这个无意的举动而发现了一个掩蔽多年的秘辛——

画卷的背面还裱着一副画心,青绿山水,工笔翎毛。翠色氤氲的高山大川前,两只白鹤,一顾一望,正一同振翅飞上青色的广阔长天。

如此静好,如此自由。

画无落款,只有二字。世人以为失传的,镂云裁月,屈铁断金的金错刀:可待。

多年前未落的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坠落,他已永不可探查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故事,但是他明白这是属于他们的故事,隔着时空,自己永远无法触及,无法参与,甚至连远远旁观的资格也没有。

十五岁的少年首次领悟到,即使一个人可以成为帝王,君临天下,有一种无力感,源于宇,源于宙,无计可消除。

少年的感伤被一个声音打断:“太子殿下,地方还没收拾出来,里头站久了不好。”

他迅速擦干了眼泪,正在变声中的嗓音有些恼怒:“谁许你们进来的?”

那个声音有些犹豫:“臣本不敢打搅殿下,只是小郡王许久不见了殿下,正吵闹着要找殿下,臣等劝不住。”

他将画卷卷起,捧在手中:“我知道了。”

走出阁去,春光下,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望着阶下一个焦虑而委屈的锦衣孩童笑道:“阿琛,怎么了?”

五官精美如画就的孩童牵起了他的右手:“六叔,这里不好,阿琛害怕。”

少年点了点头,和声说:“六叔带你走,我们到翁翁那里去。”

旁边的一个内臣笑道:“殿下今天是怎么了,轴子都卷反了,哪有菩萨冲外的道理。臣来替殿下拿着吧。”

少年一笑:“要你管。”

他牵着可以证明这个故事发生过的唯一证据,沿来时路返回。经过某处,他忽然再度想起,这个位置,大概曾经种过一丛胡枝子,那是一种以风度取胜的袅娜秋花,有着柔弱的枝条,娴静的花朵和隐藏的坚贞的刺,有一次自己无意从这里经过,曾经为它所牵扯,也曾经为它所误伤。(全文完)

 

 

无题

 

答应某兄的2B版一份,附于正文后。

 

萧三:

 

萧董:

信封里的那张法书,是我向社会维持文艺青年范儿用的,偶像嘛,得有职业道德。您往下拆,我要报销的出差单据都在里头。我说boss啊,您老人家也太会剥削了,从出生开始从头到脚就流淌着血和肮脏东西的万恶的资本主义压榨剩余价值真心都没您这样心狠手辣的,削皮器榨汁机啊。算了,这个不说了,我留过苏,读过资本论,也拿过经济学双学位,知道羊吃人原始积累博弈论balabala。言归正传,您让我出差,回程虽然是派专车接的,但走的时候坐动车,到长州住宾馆十三天,还有出差二十天里包含的两天国家法定节假日,按劳动法是要给付三倍加班费的。麻烦您让财务老黄赶紧给我报一下,打回到我国家事业单位公务人员公务卡上。户名:萧定权。账号:9558 ******** 3950240。或者我支付宝账号Ding。不然我要向工会反映这个情况了。

 

老萧:你小子还好意思跟我开口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的时候开的是宝马m6啊!二百六十一部宝马啊!公务用车,油费都是公家出的啊!现在油费一天一个价啊!你走国道啊,那么多收费站啊!261辆!收费站啊!你为了拉风,在国道上让261辆宝马一会排成S,一会排成B啊!你怎么这么嚣张,你以为你爹是李刚啊!你这动车票哪来的,中关村刻章办证卖发票那里搞的?还有,你去长州,叫你住国营招待所你不肯住,非住六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总统套房!你职称是啥,这是你的级别能享受的待遇吗,你老子我够级别都舍不得住!你以为这年头钱容易赚的,跟我玩富n代官n代这一套,你看看我身体这样,以后走医保能报回来多少还是x+y=z,一个公式三个未知数啊!你就天天败家买名牌,用那么贵的沙龙香水,不说价钱,和你那个军二代发小撞香了有木有!你的品位怎么变得这么三俗,跟那个叫梁园的混多了啊!还有,叫你出差去洽公,你给我和军二代动员整个军区一起玩实战CS,你以为瞒得了我啊?你天天上班时间和那个姓许的小公务员组队打三国杀我都睁只眼闭只眼没扣过你工资,你还有脸去找公会。你去啊,你去啊,反正公会也是我开的。

 

萧大:龟儿子,还是老子这里巴适,日本人都没打进来。大妹儿,二妹儿,幺妹儿,跟着老子去买钵钵鸡去。回头喊上你妈,咱们边吃边哈麻将晒。啥子?你妈又去买彩票?买个铲铲,雷劈死她八次都中不到一次,还指望天上能掉美元儿啊?啥子?府里拆厕所开出一块翡翠原石??!

 

萧二:看见没有,看见没有!本王这房子,楼脆脆楼倒倒楼歪歪楼片片啊!我这过户才多久啊!你们一开始怎么打的广告:依山傍水,百年尊崇!百年尊崇,七十年产权啊!七十年产权还要刨掉三十年房龄啊!重新装修?拿什么重装?提住房公积金?去你妹的!我为个装修提了公积金,我再买房拿公积金贷款只能算二套房啊!70%的首付啊!江山如画啊!一平米四万八啊!我一年工资买不到半个厕所啊!穷得小孩都不敢养啊!逼着我丁克啊!养了我只能冲杯三鹿给他喝啊!我自己只能喝地沟油啊!算了算了,先凑合住,等着拆迁补偿吧。

 

萧四:人家四爷那么忙,和这个穿越那个穿越谈恋爱,和这个圣母那个莲花玩宫斗,还说什么朕就是这样的汉子,你们就一边羡慕嫉妒恨去吧。我这个四爷居然连活动布景都不算,就是拉来凑人头的。不行,下场戏无良作者你得给我安排个好角色。什么,早就安排好了?什么,天平天子,活了八十九岁,在位六十年?什么,牛耕田马吃谷,老子赚钱儿享福,把我爹赶通告挣出来的那点家产都败光才撒手?什么,问我还记不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记不记得盐帮的程淮秀?记不记得我的好基友陈家洛、和珅和纪大烟袋?什么?我苦恋福彭还被他BS?被他BS不说还被曹黑胖插了足?我日!

 

萧五:Daddy,尼桑他打我。打我的屁股就等于打您的脸啊。

老萧:…

萧五:带鱼长和子,给我去金象大药房买盒息斯敏去。

长和:王爷,您过敏这么多年,还是去医院打个点滴吧。

萧五(小声):药费低于2000医保不报,这点工资,要我杀鸡取卵啊。

长和(惊):王爷,难道你也想入我这一行?

萧五(拎着他的耳朵):这叫比喻!比喻懂不懂!

长和:yes,sir!

萧五:I am sorry.

长和:My pleasure,sir!

(长和下,萧五转头)

萧五:哦尼桑玛,你叫定权,最后怎么没定权呢。

萧三:废话,我还叫阿宝呢,脸上难道还要长俩大黑眼圈,再说了,卢先生也不是小浣熊啊。

萧五:了然,了然。唉,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尼桑,你把一平米四万八的如画江山拱手过户给别人,你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愚蠢。

萧三:你觉得是你对我重要,还是江山对我重要?

萧五:我!

李指挥(汗):王爷你说话分分场合好不好,要不很容易让人误会啊,你现在还趴着呢…

众金吾:相爱相杀,虐心虐身,真是萌死这对CP了。

萧三怒:你们再犯花痴,我让我爹叫广电来封杀了这剧。

众金吾(窃窃私语):真是不解风情,咱们送他个外号吧,宇宙第一直男怎么样?

(萧三转向萧五,摇头)

萧五(委屈):不会是江山吧?

萧三:你再想想。

萧五(欢脱):不对,还是我!

李指挥(黑线):王爷你说话分分场合好不好,你现在还是趴着呢…

萧三:其实你和江山对我都不重要,没有你,对我很重要。

众金吾:真是不解风情,宇宙第一直男!

萧五:尼桑我还趴着呢,你这是要睡我啊,还是要杀我啊。

萧三(黑线):怎么,又想挨板子了?还有七十九杖挂着呢。我的差旅费报下来了,现在要坐马拉火车去浦东,深藏功与名,骚年,寨见。

 

萧六:从乐视网上看到这毫无节操的全灭神结局,我和我的小伙伴都惊呆了。他们很黄很暴力,我们很傻很天真,泽叔说的“too simple,sometimes naive”。你说我是渔翁得利?别说那么不招人待见的话,我(的身高)和四娘一样只是个孩子,是渔童啊。没听过吗:“渔盆渔盆摇摇,清水清水飘飘。清水清水流流,金鱼金鱼游游。”没有啊?那《飞侠小白龙》、《阿童木》、《互撸兄弟》。什么?你们只看《喜洋洋》?那就不说了,交流的绝望,代沟代沟。

 

老萧:广电,广电哪去了,你们拿钱干不干事啊,色情血腥暴力反动,怎么可以让祖国温室大棚里的的花朵看这些东西?(分级不就行了?不,天朝是没有阶级的,电视电影当然也不能分级)要弘扬主旋律,主子的旋律懂吗?《贞观之治》里的玄武门,当然要剪掉,要不大家看了都想造反怎么办?《走向共和》一定要封杀,李鸿章不是汉奸难道要让大家以为慈禧才是?《贞观长哥》,那个倒无所谓,改改历史谈谈恋爱拉拉老手发发嗲撒撒娇,雷雷更健康。

全书完

皇太子萧定权少年丧母丧妹不与父亲亲近,早年的经历让他对亲情极度渴望,总是想竭力留住身边仅有的亲人。对于父亲,萧定权又敬爱又畏惧,既期望获得父亲的肯定,又害怕面对希望落空时的窘境。而齐王及其岳父中书令李柏舟屡屡制造祸端,不但迫害了萧定权身边仅有的珍视之人,还令萧定权与父亲间的隔阂日渐加深。太子老师卢世瑜曾希望清流陆英接替自己成为太子坚实后盾,没想到阴差阳错让陆英之女陆文昔与太子偶遇相知,进而暗许终身。亲近之人相继被害后,深受卢世瑜儒家思想熏陶的萧定权,坚定地以家国天下的君子准则和小人阴谋做斗争。而陆文昔在父兄遭难后化身东府女官默默守护在萧定权身边,先后帮助他解决了军马案、童谣案,最终使父兄的冤屈得以昭雪,奸佞巨蠹得以伏法。萧定权和陆文昔也在互相配合间情感不断加深。两个小怯而大勇的人不畏艰险不畏牺牲,为了社稷的安宁相持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