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回答:“只留了地契,还有些银子,四个弟子跟小侯爷那里,倒是各有一封信。”

赵兰修面沉如水,转身走了。

她什么也没有留给他,表现的这般无情。

可若是真的无情,她又何必要走?

说来说去,她仍然是个孬种,怕面对他,怕他做出更加危险的事情,一走了之。

只是,她难道没有想过,像贺琏这样的将才,皇上如何不会重新启用?他不过是顺水推舟,谁让侯府让此事传得到处皆知,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迫嫁入贺家!

赵兰修吩咐赵霖:“你去查,尤其是城门守卫那里,一定要问清楚…”他停顿了一下,暗自心想,沈月华是个做事谨慎的人,绝不会贸然出走,她若是打算离开京城,那么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她绝不会一个人就如此草率的上路。

“还是先查下她最近跟什么人走得比较近。”

赵霖应了一声,又感慨:“兆祥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沈掌柜要走,不然肯定早就留意了。”

赵兰修淡淡道:“恐怕她也早就知道兆祥的事情,是以他才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同罢。”

赵霖愣了愣,问:“那要不要请吕大人?”

“暂时还不用。”赵兰修身子往后一仰,浑身好似没了力气。

他为她费尽心力,到最后却还是失去了她。

虽然,这失去也许只是暂时的,可是,却依然叫他痛彻心扉。

沈月华,这个叫他永远也忘不了的人,即便她去了天涯海角,那又有什么关系?

她难道不懂吗?

真是个没有心肝的女人!

九月,秋高气爽,真正是个好季节,在前往雍州的路上,一对商队正缓慢前行。

为首的是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汉子,骑着一头枣红大马,时不时的回头叮嘱手下注意各类事项,在他身边,骑在一匹白马上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妇人,鹅蛋脸,两道斜飞的细眉,英姿飒爽。在她左边并行的,又是位年轻男子,肤色白里透红,五官精致,要说起来,竟是比好些女的长得还要秀气。

“表弟,你这马儿骑得总算熟练了一些,可要歇息一会儿?”妇人关切的问那年轻男子。

“不累,不累,好玩的很,原来骑马那么有意思!”年轻男子哈哈笑道,“我再骑一会儿。”

妇人好笑,凑过去道:“别的还好,就是笑起来悠着点儿,你这银铃般的笑声可招人了。”

年轻男子顿时肃容,硬是发出了几声“老鸭子”般的声音,好似为了证明自己是个男的。

这回轮到妇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们两个。”汉子受不得了,“你是我娘子,如今月华又装扮了男的,你们如此亲密,别人只当我戴了绿帽,都给我注意点儿!”

那二人吐一吐舌头,骑马各自分了开来。

可不到一会儿,又粘在一起去了。

汉子都要抹汗,真有点儿后悔自己当时同意把沈月华带出来。

他乃是商队的首领刘次山,其实原本也是不肯的,偏偏沈月华同他娘子齐凤娘一见如故,两人无话不谈。齐凤娘听说沈月华有加入商队的意思,当即就同意了,然后逼迫他也接纳沈月华,连法子都已经想好,称沈月华为她的表弟王悦,这样也方便行事。

事实上,她真有个表弟叫王悦,本来也确实要跟商队出行的,只是因为这次不小心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腿,要躺上几个月才能好,便不能去了,正好沈月华可以代替进来。

刘次山拗不过齐凤娘,答应了。

至于什么出城令,他们商队常来常往的,对那些守城兵士再熟悉不过,轻松就带着沈月华离开了京城。

“到祁城了!”有人指着前方欢喜的大叫。

他们赶了好久的路,总算到了一个这样的城市,可以在这里大量采购东西。

沈月华望着前方高耸的城门,也露出了兴奋之色。

她跟随商队已经前行了两个月,中间路过无数小镇,可那么大的城市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行人进入城内,刘次山领着众人找到客栈,把随身行李都安置好,又出来吃东西。

三四十个人分成几桌,各自点菜。

齐凤娘对刘次山道:“这里盛产紫云貂,那皮毛最是昂贵,在京城,一张要卖到一百两银子,咱们须得多购几张,我是后悔了,上回该去那山里探一探,好些农户家都有,可不是便宜许多?”

刘次山夸赞道:“还是娘子聪明,我都忘了这茬。”

“除了貂皮,还有别的特产吗?”沈月华好奇的问。

“有啊,有道是晋州石头祁城玉,这里的玉石也好,还有人参,红枣,鹿茸…”齐凤娘说起来,如数家珍。

沈月华笑道:“都是好东西啊,难怪你们走这一条路线。”

“是啊,就是危险了一点。”齐凤娘四处看看,压低声音道,“总会遇到劫匪,幸好咱们人多,倒是不怕,可还是要小心些。你见咱们一些包袱都露开了一些,眼见只是棉布,那是用来遮人耳目的。”

假装是做棉布生意,并不值钱,也好叫人盯不上,沈月华点点头:“我看到了,你们衣着也很朴素,就是说话还用了些方言。”

这叫保持低调,小心驶得万年船。

齐凤娘道:“聪明,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姑娘。”伸手就捏捏她的手。

刘次山看到,又是一头汗。

沈月华抿嘴一笑。

齐凤娘轻声道:“一会儿咱们去进货,你还跟着来,要说,你这一手算账功夫,还真是了得啊!”一边向刘次山炫耀,“看看,还不愿意带她来,我见她比咱们钟小弟算的快多了,咱们可是拣着宝了。”

钟小弟叫钟舟,是他们商队的账房。

刘次山这回也认同,连连点头。

倒是沈月华很谦虚。

主要她跟着别人白吃白住,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总想出点力,有回就帮着算账。

要知道,沈月华可是学过数学的人,没穿越前家里就是做纸扎生意的,算账算什么呢?加上她穿过来就开始出来赚钱了,一点没有忘掉老本,还又重新学了算盘,计算对她来说,真是小菜一碟,当时,两边的人都被她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她那么快。

这边算盘才打了一半,她那里就已经把结果弄出来了。

他们起先还不信,后来慢慢算好,果然一模一样,账房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以后你在,咱们钱财上面总不会出问题的。”齐凤娘很高兴。

众人用完饭,各自分开,这就去买东西了。

傍晚回来,每人的包裹都鼓鼓囊囊的,沈月华跟着齐凤娘去了一处山林,果然在农户家里收到了七张紫云貂皮,据齐凤娘讲,可比以往便宜不少,算一算,以后去京城卖掉,足足能赚两百两银子。

好么,这种生意果然是挺赚钱的。

沈月华决定一定要好好学习,也算多掌握一门技术。

晚上,她累了一天,刚要上床睡觉,钟舟来了。

钟舟是个长得很是白净的小伙子,虽然比较腼腆,可性子却执拗的很,眼见沈月华比他算得快,这便要拜她为师傅,沈月华千般推辞,说她不收徒弟,但平时可以互相切磋学习,这才作罢。

“王小弟,我刚刚在《海道算经》里找到一道算术,很是复杂,你要不要一起来算算呀?”钟舟兴致勃勃的邀请。

沈月华这会儿实在不想动脑筋,再说,她会算账并不是因为喜欢,实在是生活上面需要,所以对趣味算术题这种根本也没有兴趣

她笑了笑,拒绝道:“还是下回罢,我今儿出去走了一趟,有点累了,不过听说《海道算经》是本不错的书,里面好几种算法都是很有用的。”

“是啊,我就在看呢,你既然劳累,也就算了…”钟舟说着,目光落在沈月华脸上,却是愣了一愣。

沈月华刚洗过脸,肤色雪白,一头乌发披在肩头,眉目如画,哪里像是个男人。

他立在近处,此刻又闻到她身上传来淡淡的清香,脸颊一下子就红了。

“你…”他说话不太流畅起来。

“怎么了?”沈月华问。

原来他的声音也不粗,柔柔的,钟舟的目光往下一移,心中又跳出一个念头,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告辞都没有告辞一声,慌不择路的逃了。

沈月华一头雾水。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她现在的衣服领子不太高,难道他看出她没有喉结?

这,女扮男装也太难了罢!

第66章 独行

自从那个晚上之后,钟舟就不来找她了,可目光却总是落在她身上,好似一根滚烫的钉子,

好几回,沈月华看过去,他又把头转了开,像是从来都没有注意过她。

沈月华有些不自在,但也没怎么理会。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又是几个月过去了。

这一日,齐凤娘冲她眨了眨眼道:“原以为咱们的计划天衣无缝,这下可好,原来都晓得你是个女的。”

沈月华一头黑线。

“没法子,谁叫你长得美。”齐凤娘大笑道,“也罢了,只要不说出来,路上方便就行,咱们商队里的都是自己人,无妨。”

说是说无妨,可到底还是不一样了。

钟舟居然让刘次山来提亲。

刘次山用力讲好话:“咱们这钟小弟是再老实不过的人,他早就知道你是个姑娘,可也没有告诉旁人,别人议论你,他还打抱不平呢,这你都不知道罢?这小子,是喜欢上你了,我看你也是独身,不如考虑一下,钟小弟的家也在京城的,说实话,家中还殷实的很呢。”

齐凤娘推开他:“你来瞎说什么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这就来提亲?”

“要说什么话啊?”刘次山奇怪,“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这特殊情况,咱也算媒婆了,只要沈姑娘肯,等回到京城,禀明一下父母,这不就成了?”

“别胡说八道。”齐凤娘道,“总是不太妥当的,你叫钟小弟别再提这件事了,他家里也是做生意的,这次只是让他出来历练一下,可没有让他找媳妇儿,谁知道家里人会怎么看,没得还让月华受累。”

男人家总是心粗,哪里知晓这些事情。

沈月华若答应了才叫奇怪。

刘次山便也不说了。

齐凤娘看看沈月华:“我虽不知道你有过什么事,可离开京城想来也是不得已,但再过几个月,咱们商队便又要回京城了,你还打算跟咱们走吗?”

商队不是永远都在前行的,总有回去的一天,沈月华一早便明白,也做好了决定。

她笑一笑道:“我自是不会回去的,等你们停在前面几处,我见有合适的地方,便要留下来了。”

齐凤娘很是担心:“你始终是一个女子,可要样样小心啊!”

沈月华道了声谢谢。

其实她穿过来时也不过是个小女孩,虽然有母亲王氏在身边,可也没有帮到什么忙,她总是一个人闯出来的。

现今跟着商队游历了大半年,她对这世界的情况了解更多,就算一个人活下去,问题也不大,但若真的遇到什么危险,也只能是命罢。

总不能因为害怕,就再次回头。

沈月华心想,她需要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等商队到了雍州,沈月华见此地颇为繁华,地方辽阔,州下又有不少乡县,便决定在这里与商队分手。

齐凤娘依依不舍,又叮嘱了许多话,还留下好些的路引给她,这才告别。

眼见商队慢慢行远,沈月华也有些失落。

毕竟与他们相处了大半年的时间,总是会有感情的,只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沈月华驻足片刻,去找客栈投宿。

此时,距离她离开京城已经有七个月的时间,在这七个月里,赵兰修也已查到她是跟着商队离开京城的,并且派了人出来寻她。

然而,当那些人找到刘次山的商队时,才发现,沈月华竟然早就不在其中,她留在了雍州。

雍州是个很大的地方,就算好些人搜寻,都很难立刻就找到沈月华。

因为谁也不知道她会去哪个县,哪个乡。

这一耽搁,又是过去了好几日。

等到春暖花开时,赵兰修才知道,他又一次丢掉了沈月华。

她根本也没有停留。

在雍州与商队分开,只是给了一个假象,事实上,她大概只住了一两天,便离开了雍州,不知去了何处。

看来,这一次,沈月华是真的下定决心,再也不让自己找到她,所以处心积虑误导,让他浪费了不少时间,彻底失去她的踪迹。

她现在会在哪儿呢?

赵兰修抬头看着空中悠悠白云,天大地大,她会在哪里落地生根?还是只会当潇洒的落叶,随风飘荡?

他的心里一片空茫。

四年后。

沈月华走走停停,最后来到了永平府的榆县,此处入海一里,三面皆水,青山悠悠,是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

赶了那么久的路,说实话,沈月华也累了。

她脸颊削瘦了一些,皮肤也黑了,面上风尘仆仆,可一双眼睛亮如星辰,比以前更多了些自信,也更沉稳。

在这世上生存确实不易,可是也有很多的乐趣。

此行,她收获良多,心境也开阔不少。

现在,是该停下来休息一阵子。

她在客栈住了两日,便出来闲逛,顺便想找个糊口的工作,结果在一条名为长清街的街尾处,发现一家纸扎铺在招人。

沈月华喜笑颜开。

她为避免赵兰修找到她,一直都没有在任何一家纸扎铺落脚,都是靠原先的积蓄,或者偶尔兼职销售人员过活,现在看到纸扎,顿觉亲切无比。

而且,已经过了这么些年,她相信自己不会再留下任何踪迹了,就算期间写信回去,她也是当即就离开原先居住的地方,如今在这个偏僻的榆县,做个纸扎铺伙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当下便走了进去。

金掌柜看到她来,以为是买纸扎的,便让伙计去招呼。

沈月华问:“你们要招人,不知可有什么条件?”

金掌柜一愣。

沈月华没有女扮男装,正当花信年华,虽说面色有些疲倦,可容貌仍是娇好,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当伙计的。

他疑惑的回答:“也不用会什么,勤劳,能吃苦就行了,当然,会基本功的最好。”

沈月华道:“那我可以。”

金掌柜张大了嘴:“你?”

“是。”沈月华肯定的回答。

金掌柜哈哈笑起来:“这位小娘子别开玩笑啊,你真应了,可就要在这里做纸扎的,是不是,你家里有什么人愿意来啊?”

沈月华四处扫了一眼,见地上堆了好些做纸扎的各种材料,便走上去,拿起竹条等物,自顾自的搭起了骨架。

这会儿也没什么生意,铺子里众人见状,纷纷围上来。

“原来是个懂行的啊!”有人惊呼,“看她搭的那么快。”

“是个莲花舟?”

“好像是。”

“她着色了。”

“真漂亮啊,这颜色配的真好!”

金掌柜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莲花舟,在这里有个传说,传闻众生逝世后,若要投胎,须得渡冥河,莲花舟便是渡过冥河的工具,故而纸扎冥器里总会处处见到它的身影。

金掌柜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莲花舟,他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原来是个大师傅,小娘子真愿意来咱们的纸扎铺?”

沈月华道:“大师傅算不上,掌柜的愿意收留,我自然愿意留下。”

金掌柜忙道:“你有这手功夫,自然要留下,可不能当伙计,以后就当咱们铺子的纸扎师傅罢,敢问小娘子芳名?”

“我叫陶宁。”沈月华用了她上一世的名字。

金掌柜生怕她到时候改变主意,连忙雇她在铺子里做师傅,还预发一个月的工钱,有五百文钱。

想来在这么小的地方,也是不错的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