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一个清细的女声,她道:“少夫人,夫人找您有些事。”

大晚上的赵夫人找我?我随手将衣服放在绣墩上,理整齐外袍,重新穿好足袋和鞋子走了出去。那小姑娘是赵夫人身边的侍女,低着眉对我道了声安,便引我往赵夫人那里去。

我没心思去预想她找我到底什么事,倦极了只想泡个澡睡觉。赵夫人平日里睡得很早,今日却有些反常。我进了门问个安,她招呼我坐下,让小侍女给我端了一份热腾腾的粥和些许点心。

她握了一串黑檀木的念珠,慢慢同我道:“瞧你最近瘦了不少,恐怕是晚上也不好好吃。回来得这样晚,往后让厨子给你留点热粥暖暖胃。”

她见我不动,又道:“先吃罢,别凉了。”

我端起粥碗,拿了调羹挖了一小勺。赵夫人也没说什么,只在一旁看着我吃。屋子的熏香气味清雅,温度恰到好处,倒是很舒适。

半晌,她开口道:“连永,明日陶里和赵彰要过来。”

我停了停手里调羹,淡淡应了一声,又挖了一小勺粥。

赵夫人又唤了我一声:“连永。”

我浅笑笑,吃完最后一口粥,将粥碗搁在漆盘上,应道:“母亲唤我何事?”

“无事。”她顿了顿,“看你有些心不在焉,估计是累了,回去早些休息罢。”

我起身告退,迎着夜色和廊檐下寥寥几只灯笼投下的昏昧光线往回走。赵夫人的确是个好婆婆,什么事都替你想好,给你充足的时间预备后路与台阶。

我认识赵怀宁的那一年,陶里十二岁,还不知道这世上有个叫赵怀宁的男人。后来我长到十六岁,陶里二十二岁,赵彰出生。她是赵彰的母亲,也是赵怀宁的妻。

这个年长我六岁的女人在恰到好处的年纪里,成了赵怀宁的妻。我想她讨厌过我,讨厌过那个十六岁不知天高地厚且无知的我。即便那时候我的等待毫无指望,只觉得看赵将军一眼就心满意足。可她心底里,是真真切切讨厌过我的。

这讨厌无可厚非,甚至理所应当。若是将我换到她那个位置,兴许会更讨厌当时坐在门口等赵怀宁的自己。

我走着走着有些发愣,赵偱忽然在后面叫住我。

“夫人走过头了,想要去哪里呢?”

我这才回过神,转过身去看了一眼旁边的房间门。擅长诡辩的我此时竟然找不到一个不丢脸的理由来说明我为什么走过头。赵偱深深看了我一眼,站在我对面不说话。秋风真凉,凉进心里面。

桂树叶子被吹得沙沙作响,我同赵偱之间隔了三两步的距离,恰到好处的安全。

良久他缓声道:“水要凉了,夫人还是先进去洗澡罢。”

我敛敛神,笑了笑,快步走回去,推开卧房的门。赵偱站在我身侧,有那么一瞬间我忽然想要抱住他,就像濒死之人遇到一处清泽,只要喝口水,就能活下去。

我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番,舒了口气,走进去关上了门。屋外除了沙沙声,安静得仿佛要死掉了。

我背靠着门站了会儿,良久走到后头的屏风处打算洗澡。

浴桶里的水温刚刚好,整个人埋进去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了水的压迫。我又将头再低一点,窒息感迎面扑来。闷了一会儿,觉得整个人都要炸了,趁着最后一丝意识还在,便连忙浮了上来。我喘了会儿气,伸手摸了摸后背,上次被碎瓷片扎破的伤处都已结痂。我收回手,又鬼使神差地摸上了右肩胛骨。

这一处伤,永远都好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已补齐,因为JJ抽搐才搞出昨天的两章,以后不会再有了,我没有特殊情况都不会再同存稿箱了

以后每章一次更全~~~over~!!

10

10、【一零】赵姑爷...

洗澡水渐渐凉了,我却还是不想动。兴许是太累了,想着要是水温一直不变这么睡过去就好了。一阵阵敲门声传来,我懒得应声,一头沉进了水里。

水灌进耳朵,脑子里嗡嗡地响。我憋着气想让自己清醒会儿,却意识混沌,抓着桶沿的手也渐渐没了力气,唯有一阵阵清弱的响声在脑海里回荡。

“连永,连永……你怎么在这里?你受了重伤,再坚持会儿,我们就到军营了,不要睡过去。连永,连永……”

就在我意识不清快要背过气时,一只手伸入水中忽然抓住我的胳膊,将我从水里捞了起来。

我将头搁在浴桶边上猛咳了一阵,稍稍缓了缓,无精打采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赵偱。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递过来一块干手巾,说道:“换上衣服出来罢,水凉了,冻着了不好。”

我这才猛然察觉到冷,忙接过手巾,看得他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迅速擦干身体换上干净中衣,我手脚都是冷的。对着手哈了哈气,看了一眼浴桶和丢在一旁的衣服,想着还是早些睡觉,其余的明日早上起来再收拾。

赵偱见我从屏风后出来,沉着脸看了我一眼。

湿漉漉的头发不停滴着水,我又找了块手巾包着,坐在床边慢慢擦干它。今晚没了往日的气势,连纸老虎都不是。我吸了吸鼻子,沉默着不说话。

赵偱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拿过另一块干手巾替我擦头发。良久,他终于开口道:“我知道你在愁什么,已经过去的事,便让它过去罢。搁在心里放久了,也是会坏的。”

语气和缓又带着些许忧愁,我忽然有些不习惯。许多事是讲求缘分的,念书是这样,奔走钻营获取功名也一样,遇到与自己相守一生的那个人,也是一样。我总觉得凡是已经发生且无法挽回的事,是没有必要怨怪与后悔的。

那可能是早就注定好的事,等你再回头抱怨神伤,都没有建树。

我幽幽叹了一声:“不是你想的那些。”

他沉默了一会儿,半晌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难过也是一时的事,总会过去的。”他停了停:“有些发烫,等头发干了便早些睡罢。明日若是起不来,便告个假。”

我偏过头看看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潮湿的头发,欲言又止。罢了,反正以后总会知道的,又何必现在告诉他。

“你明日傍晚有没有空?”我微眯了眯眼。

他抿了抿唇:“何事?”

我将潮湿的手巾搭在床沿上,随口道:“你岳母想你了,想让你过去吃个饭。哦,我忘了你不吃晚饭。怎么办?那就陪她老人家喝喝茶罢。”

“连永。”他冷不丁地喊了我的名字。

我重新将头转回去,看着他微扬了扬唇角:“怎么了?”

他的呼吸声在这清冷的夜里有一丝飘忽,良久才道:“有些事你不必刻意瞒着我,我们既然已是夫妻,许多事就应当一道承受。”

我半眯了眯眼,将脚放回床上,扯过被子来盖好,胡乱应了一声:“这不是正告诉你我娘亲要请你过去聊聊么。她若是说了什么不大中听的话,你当作没听到便好,不要放在心上。”停了停,我又道:“头发快干了,我睡了。明天我在国舅府等你,你回来直接去便好。”

他没说话,我便当他默认了。

我在茶枕上铺了块干手巾,躺下睡觉。屋子里没什么动静,我很快被周公拖去聊天,也不知后来赵偱是何时走的。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我刚要爬起来洗漱,就有人送早饭过来。赵偱留了字条,写了好些废话。我洗漱完吃早饭时,忽然想起什么,便去漆奁里将和离书拿出来。我坐在桌前摊开和离书,又将字条平摊开来。

虽然字迹十分相似,却还是有细微的差别。

我眯了眯眼,将字条与和离书一起收起来,回去继续闷头吃早饭。

看着时辰不早,我便换了身衣服,将自己收拾了一番,悄悄出了门。

从回门那天起,我都没去过国舅府。我娘亲特喜欢絮叨,定会问很多有的没的,加之我前阵子和赵偱闹不和,回去也不晓得同她说什么。可今天我倒是宁愿回娘家,也不愿留在赵府。一来我怕赵夫人问为什么突然不去国子监了,二来我也担心遇上陶里和赵彰。

心怀鬼胎的我偷偷摸摸溜回国舅府。从后门进去时,恰好看到伙房里的人在腌菜,秋天已至,乱七八糟的菜都能拿来腌。以前住在国子监时,每次旬假结束总会带上一小罐子过去,如今却很久没有吃过了。

我过去与伙房新来的师傅寒暄了一阵子,听他说了不少府里的糟糕事。比如我家二姨娘的狗在众人的诅咒之下真的掉进井里淹死了,又比如我三弟媳妇终于不畏强权地同我娘亲吵了,还比如后花园的那个花架子不负众望地塌了,砸到了我刻薄的三姨娘……诸如此类。

想想我这阵子过得真是舒心多了,幸好不要窝在这个府里天天看别人的倒霉脸。

新来的师傅最后斜了我一眼,皱眉道:“我说你是谁啊?”

至于这后知后觉并且缺心眼的伙房师傅,我估摸着是目前为止这府里唯一能看顺眼的人了。师傅好样的,你会有前途的。

拜见我娘亲一定要满脸喜色。若是愁眉苦脸,她就有办法无限延长你的难过周期,俗称:伤口上撒盐。文艺点的说法那便是雪上加霜、火上浇油,放大你的痛苦。

我抬手扯了扯嘴角,大步往我娘的屋子走。

她老人家正在孜孜不倦地教育刚过门的儿媳妇,听闻我来了,咳了一阵子,又挑挑眉对一旁的儿媳妇道:“季兰啊,你先回屋罢。”

上回我弟成亲的时候,我只见过新娘子的红盖头,真面目我还真没瞧见过,原来这闺名叫季兰啊。她走出来时我仔仔细细看了看,不错,很是标致,搁在西京算是大美人了。季兰同我问了个安,弄得我倒不好意思了,连忙拱拱手,也算打个招呼。我就看到季兰脸色顿了顿,然后尴尬笑了笑,飘远了。

我咧开嘴进了屋,母上大人瞥了我一眼,低头吹了吹杯子里的茶沫子:“不错,能有主动来请罪的觉悟是一大进步。”

“您老说的是,请问母亲大人想好怎么罚孩儿了吗?”我立在一旁咧开嘴笑着,没料想她却搁下杯子,肃着脸道:“还真听得进话啊,过门前我怎么同你说的?进了婆家就要有做儿媳妇的姿态,你倒好,闹得连和离书都出来了?赵偱哪里不好了你就这么瞧不上他?”

“停停停。”我连忙为自己辩解道,“首先,和离书不是我搞出来的;其次,孩儿我从来没瞧不上赵偱,是那厮嫌弃我耽误了他的人生,所以这件事彻头彻尾跟我没什么关系。”

“你倒是开脱得挺快。你若是称职,他还会嫌弃你?总说别人不好,自己从来不找缘由。你这叫咎由自取,活该!”

今早那字条倘若真是赵偱写的,那表明和离书并不是赵偱写的,而是有人居心不良。赵偱这孩子说的对,世上用心险恶之人颇多,有时候还真不能将事情往容易了想。

我娘亲的一番唠叨从左耳朵进去,很快便从右耳朵出来了,可见此家长的教育有多么失败。但她到底是为我好,有些我自己能够把握的事,以后还是不要让她老人家操心了。这么一大家子,她也不容易。

末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事,抬头问道:“国子监是不是不要你了?”

“……”您消息够快的啊。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得她说道:“也好,省得你成天在外面晃荡。没本事就别学邹家的女孩子当女吏了,你看邹敏都廿四了,连个婆家都找不到。”

谬论。国子监是多省心的地方,朝堂又是多险恶,根本不是一回事。再者说了,邹敏明明不喜欢男人,说什么婆家呢?简直胡扯。

我打了个哈欠:“母亲大人我昨天没睡好,能申请坐会儿么?”

“站着!”

凶什么凶……我瞥了一眼屋子外头的鹦鹉笼子,心说这死鹦鹉肯定又偷喝酒了,都日上三竿了还趴在笼子里做垂死状。

日光照进来,在地上投了一片影子。我低头瞧着地上的影子,心里忽然空空的,什么负担也没有,很是舒坦。

也不知神游了多久,后来被母上大人拖去吃了个午饭,下午又是姑嫂见面会。

乱七八糟的话题很多,我敷衍着弟媳们丢过来的问题,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神游。想着陶里和赵彰也应该到赵家了,不知道赵偱是不是要先回一趟府再过来。先前我特意没和我娘说赵偱要过来,便是怕他要顾着赵府那边,指不定就不来国舅府了。

想着想着竟然有一丝怅然,也不知到底是因为陶里和赵彰,还是因为不确定赵偱今天傍晚的行程。

我慢慢抿了一口茶,看到日头已稳稳压在了西边,日光透过门缝溜进来,有着黄昏的暖红。

外面小厮欣喜传道:“大小姐,赵姑爷到啦。”

作者有话要说:

喵呜,容我蹦跶一下

经过前两天的低谷期,我又满血复活了~~!!

11

11、【一一】酒不是好东西...

我连忙站起来,引得旁边的弟媳们一阵笑声。

季兰浅笑着同我道:“快去罢,别叫姐夫等久了。”

他当真过来,我倒焦虑了。真是没法预见我娘亲会同他说什么,关键是和离书的事情存有太多疑点,不能冤枉了好人。万一老太太拿和离书说事,就不大好了。

我走出去之后,看到赵偱正往东厢走,他瞥见我,顿住步子也只看了我一眼,便跟着引路的小厮往堂屋去。

我快走了几步,看得他已然进了屋,觉得有些忐忑。

日头又往下压了压,光线越发和缓,懒懒地融进周遭的景物里,天色就快要黑了。晚风有一丝凉,看着前厅点亮了灯,下人们忙来忙去准备晚饭,我缩手站在屋子门口等赵偱。

不大清楚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在等,似乎是担心冤枉了他,又怕我娘亲说教起来太刻薄,甚至是怕赵偱顶撞了我娘亲,一时闹僵了局面。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愈发暗,风也越来越凉,我索性也不去担心了。

我站在门外踱来踱去,叫住一个小厮问道:“老爷回来了么?”

“大小姐不知道啊?老爷在姑爷来之前便回来了,先前姑爷还在前厅的时候,老爷便去堂屋了。”

“所以……”我指指后面那一间屋子,“老爷和夫人都在里头?”

小厮点点头。

我气馁,两个话唠对阵一个闷声少年,这不明摆着欺负人么?也不知爹娘到底想干什么,更是听不到里面任何动静,我像个局外人一样在外头走来走去。他们不慌不忙的,我倒是先急死了。

良久,门终于被推开了,我看到赵偱从里头走了出来,合门的时候只留了个背影给我。他似乎停顿了片刻,才慢悠悠转过身,一脸沉静地看着满脸着急的我。

很好,看样子少年没有被欺负,我也不会有负罪感了。我敛敛神,刚打算去前厅吃晚饭,就看得爹娘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我娘说:“连永啊,我和你爹先过去。”说罢便同我爹一道往前厅去了。

赵偱等他们走了,才不慌不忙地走过来。

我抬眼问道:“没说什么不好听的罢?”

他走在我身侧,微偏过头压着声音道:“没有。”

我瞅着前面的老头老太,也压低声音回道:“你出来前同老夫人说过了吗?”

赵偱没有任何回应,继续往前走。眼看着就要走到前厅了,可我还有不少事情都没问,他忽然停住步子,低下头来轻声道:“不要担心,没事的。”

我干笑笑,瞥了瞥前厅里的其他人,心说怎么今天全凑一块儿吃饭了?再看这架势,比我回门的时候还隆重。我跟着赵偱往里头走,他忽然伸手握了握我的手。我看着他微微抿起的唇角,想着兴许他有话要说,但是不急在这一时,那便等吃完饭再说罢。

晚饭时热热闹闹,觥筹交错。赵偱几乎没吃东西,酒倒是喝了不少。借着烛台的光,能看到他脸色的些微变化,神情也比平时要柔和许多。有些人喝了酒,是变得凶悍,比如连翘;有些人喝了酒,是变得口不择言,比如我;而赵偱则是喝多了酒便会露出心底里柔软一面的人。他脸上浮起难得的一丝淡笑,棱角都没有平日里那么生硬了。

我没什么食欲,餐桌间的谈笑也没有几句是听进去的。现在快过酉时了,陶里和赵彰也一定已经在赵府吃过了晚饭。她怎会这个时候来呢……那时赵怀宁过世,陶里随即就带着赵彰搬出了西京,赵夫人和赵老将军说了不知说多少好话,她都没有肯留下来。如今是回来探望,还是要永永远远地住下去了呢……

虽然没喝酒,我仍是觉得有些头疼。这两天睡不好,也有些受凉,如此下去恐怕要先将自己折腾出毛病来了。

我看着赵偱似乎有些不对劲,便替他挡掉了最后一杯酒。筵席散了,娘亲说天色都如此晚了,不如就在府里住一晚。赵偱应声说好,我跳出来反对却被立刻驳回。

我原先住的屋子娘亲一直给我留着,谁也没去过。我估摸着推门进去肯定满是灰尘味,哪里晓得我娘亲分明是预谋已久想要留我下来,里面绝对是刚刚才打扫过,特意要留人住的。

我洗漱一番,又去柜子里翻了件以前的衣服换了。回来之后瞥见赵偱闭目蹙眉地坐在床边的椅子里。我蹑手蹑脚走过去,从床上拎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捏着毯子的手刚刚松开,便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他用我意想不到的怨妇口吻低声道:“连永,我胃疼。”

真是太可怜了,我都要哭了,少年你这副凄楚的样子为什么让人反而想要蹂躏你呢?我心理太阴暗了还是你太有受虐潜质了?

谁叫你不吃饭只喝酒,活该。这小子现在浑身酒气,一脚踹开!

但事实还是证明,秀才遇到兵是很吃亏的,尽管我觉得今天晚上意识不清醒的赵偱长了一张欠虐的小脸,但实际上到头来被虐的还是可怜的秀才我自己。

他另一只手压在我腰间,导致我站也站不直。僵持了一会儿,我看他闭了闭眼,忽然松开了扣在我腕间的那一只手,抬手压上了我的脖子。

诶诶诶,虽然上次我喝醉了曾经对你想入非非图谋不轨,但是你也不能这么快就报复我对吧?

再者说了我又不是暖手炉,你胃疼也不能这样随手抓个人就抱啊!

我推推他:“你松松手,我去给你拿只暖手炉。”

他跟没听到一样反而更用力,结果我一下子没站稳就这么跌在他身上了。这姿势太不舒服了,我试图挪开他的手站起来,他却丝毫不肯松手。我抬眼看看他,他仍是闭着眼,眉头微微蹙着,良久忽然道:“连永,我说过……有些事你不必刻意瞒着我。”

“知道了知道了,小的我怎么瞒得过您的法眼,你松松手,松松手成么?”他今天晚上太嚣张了,得治治。

如我所愿,他缓缓松开手,我迅速爬起来喘了个气,又弯下腰揉了揉快要抽筋的腿:“今晚上这账先记着,改日再跟你算。我去给你搞碗解酒汤来,你先去床上睡会儿。”

我拍了拍中衣上的褶子,穿上外袍便走了出去。

各房的灯都还亮着,伙房里的师傅在昏昧的灯台下洗碗碟。那师傅瞥了我两眼,同一旁的小厮道:“去盛一碗解酒汤来。”

他嘀咕着我早上忽悠他,说先前不知道我是温府的人,还说了些不该说的云云。我从小厮手里接过漆盘,同那师傅笑道:“我明天走的时候打算带一小罐子腌菜,还得劳烦师傅呢。”

夜色是真深了,我一阵犯困,忍着打哈欠的欲望一路走到了卧房门口。赵偱侧躺在床上,卷着被子捂着胃,眉头依然紧蹙。

我将漆盘搁在一旁,坐在椅子上,打开碗盖,将调羹放进碗里,打算喊他起来喝。然赵偱却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既然如此便只好作罢,我搁下碗打算睡觉,然他睡在里侧,我就勉为其难只能睡外侧了。起身去柜子里拖了另一床被子出来,我打了个哈欠在外侧躺下。这刚躺下,发觉灯还没有灭,又起身去灭灯。我重新躺下,黑暗中忽然伸过来一只手,将我揽了过去。

“你不想见陶里。”他的嗓音在这黢黑夜里显得尤其低哑,好似并不尖锐,却直往人心里戳。

我沉默了一会儿,习惯了这周遭酒气之后,反问回去:“我爹娘同你说了什么?”

他不理我,搭在我脖颈间的那只手慢慢往上移,半晌,忽然头发一松,全散了开来。良久他慢慢道:“为何不愿见她呢……你又并不欠她什么。”

我暗自深吸一口气。这混杂着酒味的冰冷空气,像是直接撞进了心里。我闭闭眼:“我困了,想睡了,你也快睡罢,省得明早起来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