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再对钱佐冷言冷语,我好像怕自己说多了,便又会催着他说出什么我不愿听到的事。我和他之间都好像有了默契,保持沉闷的默契。

钱佐进来也一言不发,往桌边坐下,环视了四周,眼睛有意无意地扫了桌子一眼,桌上还放着喝剩下的半碗药。他淡淡地说着,“你还喝着药?”

我不置可否。脱了鞋,往床边坐着,“我要睡了。”

但是钱佐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甚至不动声色地对欣欣说道:“朕今晚就睡在这里。”

我夸张地瞪着两只眼,他要睡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我下意识地拉紧了一下被子,趁欣欣出去张罗的时候,拒绝道:“皇上还是找别的宫妃那去睡吧。”

“为什么?”钱佐居然摆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

我翻了翻白眼,“我怀孕了。”说到这几个字,却觉得两颊发烧,只怕早已经绯红一片了。真不知道钱佐是不是故意逗我说这两个字的。

“朕又不做什么。”他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还不忘用眼睛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他这话说得倒好像我多想了什么似的。

我白了他一眼,不说话,和衣睡下了。

说起来也奇怪,明明前几日还想不通这些事,可钱佐一旦出现在面前,却又好像狠不下心肠来把他赶走。既然不知以何姿态见他,便只能假寐。

钱佐见我不吱声,好像是默许了一般,让欣欣帮他沐了足,便把欣欣赶出门外,在我身旁睡下。

身旁忽然多了一个男人睡下,我的心开始突突跳个不停。我说:“你睡觉不是要侍寝的么?我把欣欣叫进来吧。”

我支撑着要起来,却被他一把按住,他呼出热热的气息吹在我的脸上,一直烫到我心底,“就这样睡吧。”

我一时之间忘了挣扎,任由他顺手把我轻轻推倒,我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下。

钱佐把我脑后的玉枕推开,温柔地说道:“枕着朕的手睡吧,往日都这样的。”我怔怔地望着他,茫然地把头靠下,他用手把我的头往他的臂弯里环了环,冬日窝在他的怀里,是那样的暖和。

钱佐款款道:“你唱那首曲子给朕听吧。”

“哪一首?”我瞵视着他,总觉得钱佐太不对劲了。

“就是你从前唱的,朕忧心国事,睡不着的时候,你便唱给朕听的。”钱佐笑呵呵地看着我,饱含深情。

我没来由地心里一凉,正要说话,却听钱佐说道:“哦,对了,朕忘记你不记得怎么唱,这回就让朕唱给你听罢。”

他不由分说,忽而鼻子发音,哼了起来。

“箫声咽,

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

年年柳色,

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

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

西风残照,

汉家陵阙。”

钱佐的声线本是纯厚低沉,如今轻哼起这样的曲子,只觉得颇有几分怪异,但那曲调中宛转流淌的幽怨却更加凸显出来,令人仿佛听到了曲中那若断若续的悲咽箫声,看到了那若明若幽的凄清月色,好不荒凉,好不凄冷。

“皇上?”我蓦地惊坐而起,听着这样悲怆的曲子,总有种不详的感觉。今日的钱佐为何处处透着一股古怪。

钱佐却并不理会,而是苍凉地笑了笑,“这首曲子是李白所作,你告诉过朕,李白游至秦地,遇到一女子在家门口祈盼她丈夫归来,于是李白有感而发所做的。那女子的丈夫出了远门,离她而去,便再没回来。那女子便每日坐在家门口望着路口,从春天等到秋天,又从秋天等到春天,年复一年…”

我听着他如同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心里却如同寒冰,他说:“悠梦,你说那女子幸福与否?”

我半晌没吱声,眼睛一直看着他,想理解他背后的意思,可钱佐却投给我一个期望的眼神,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惨然一笑,说道,“那女子的丈夫生死不知,女子成日里魂不守舍的,又有什么幸福可言?”

可是钱佐却摇了摇头,他呼了一口气,幽幽道:“照朕说来,却不尽然。因为那女子心里头一心一意想着她丈夫明天会回来,她心里头有着这念想,才能活下去。说不定,她的丈夫早已经身故,或许在外乡另娶她人,但在这秦女的心中,她的丈夫却一直都在回家的路上…”

钱佐这说话的口气,就好像自己是那个秦女一般,我一时忘了反驳。

钱佐忽然讪讪地看了我一眼,苦笑道:“朕便和这秦女一样,明知道你心里头没有朕,但却始终相信你会回心转意,你终有一天会让朕走进你的心里…”

我听着砰然心跳,返转头却看见钱佐深如大海的眸子盯着我,尽管灯火暗淡,他的脸只是依稀可见,但仍是让人心动。

“所以,朕明知道你谋害朕,却依旧相信朕能打动你,能让你爱上朕…”他淡淡地说着,就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

我暗暗心惊,钱佐今日没有喝酒,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今晚上的钱佐却能这样的明白,怎不让人胆战心惊。

但钱佐却话锋一转,黯然道:“可是,你却死了。朕所有的希望都没了。”

“我死了?”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却见钱佐轻轻一笑,说道:“是啊,戴悠梦已经死了,不是么?朕早该知道的。”

钱佐见我不说话,依旧淡淡一笑,“你不是戴悠梦。”他说得极为轻缓,原来他这样冰冷的人也能用这样平缓的语气同我说出这样的话。

他说完,望着我,那双眸子波澜不惊,却又好像蕴含了绵延不绝的情意。我的心怦怦跳,快要跳出嗓子眼,但不知为何却不愿承认,我说:“我是的,我只是失忆了。”

我回避着他的眼神,心里头有点鬼。倘若钱佐对着我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反而能坦然面对,但现在的钱佐,平静又深情,让我总是不知如何面对。

钱佐轻轻笑,好像是嘲笑我的勉为其难。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视线在我的脸上一点一点的挪动,那认真的样子让我一时之间忘了说话。我忽然很留恋这样的眼神,这份认真和专注,让我意乱情迷。

他说,“你和戴悠梦长得一模一样,可是却不是她。”我眼中惊疑不定,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掂着我下颌的手,忽而一松,我心里好像有个东西落地,掉在了一地尘埃中。

“朕和戴悠梦自幼就认得,戴悠梦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会什么,懂得什么,朕都知道。”

“我身上哪一块不是戴悠梦的?”我有些心虚,他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连慕容楚风都没有瞒住,又怎么能瞒得住钱佐呢?原来的钱佐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他一厢情愿地用自己的恨来爱着戴悠梦,他从来没有正眼看我,从来不愿冷静地听我说话。可是现在,一旦他平静下来,很快就发现了我和戴悠梦的不同。

当然不同,我和戴悠梦,只是有着同一副皮囊罢了。

“前两日,朕让你帮朕想那弥勒降世的点子,你做的很好。可也说明,你——的的确确不是她。戴悠梦不会懂得这些奇门遁甲之术,她不通药理,否则也不会在害朕的时候,也害了她自己。”他说得很平淡,但平淡下的无奈却是那样的明显。钱佐是说戴悠梦点诱魂香的事吧。

看样子,现在的钱佐已经能把所有事都看清楚了。他能够承认自己对戴悠梦的爱,也能坦承戴悠梦的坏,心若明镜,便再没必要幻想出那个纯洁的自己,心结解开,他的人格分裂恐怕也不会再出现吧。

我心里不禁有些空荡荡的。是的,他的病好了,但他也把我识穿了。从此我不是戴悠梦,可是他的心呢?还和李白词中的秦女一样依旧祈盼着戴悠梦的爱吧。

第22章 爱谁(上)

他还是爱戴悠梦的,不是吗?

“其实,朕要谢谢你。”钱佐蓦地对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隐隐有些痛,谢谢,好客气的说法啊。

“朕一直很渴望这个孩子。”他坦然说着,丝毫没注意到我的眼睛起了一层雾气。

“朕知道,戴悠梦不愿为朕生孩子,她甚至每日都喝通经药来避免受孕,所以当御医告诉朕,你怀有身孕的时候,朕一下子傻了。”钱佐眼里放着光,“朕那一刻好像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心,那便是朕希望有个孩子,有了孩子,就能绑住你的心。”他看了我一眼,补充道,“哦,是绑住悠梦的心。”

钱佐最后一句的强调让我心一寒,但还是说道,“所以因为我有了身孕,皇上便觉得已然得到了悠梦的心。”只因为从前的钱佐无法正视自己的傻,却又从心底渴望得到戴悠梦的爱,加上诱魂香对神经中枢的损害,造成了他人格上的分裂。可现在,孩子突然的到来,让钱佐无法获得的爱忽然降临,他以为他得到了戴悠梦的爱,甚至有了结晶,尽管这个孩子并非他与我预期所要的。

所以心里强烈扭曲的钱佐那一刻看清了自己,因为这一个孩子化解了自己的恨,更明白了自己的爱。从此他的两个化身,恨与爱的化身,都合而为一。

“是啊,朕渐渐看清了自己的心,渐渐清醒过来。”钱佐颇为无奈地笑了笑,“可是,朕冷静下来,却发现,你根本就不是戴悠梦!”

他说到这,噶然而止,他甚至不敢拿眼睛看我。“朕想过不拆穿你,朕想过就让朕一直活在这个梦里,把你就当作她。朕甚至还想过,要是能和你过一辈子,也是好的。”他和我都望着床幔,或许他与我一样,都在回味着刚才的亲昵,即便他知道我不是戴悠梦,即便我知道他识穿了我,我和他还是能那样默契的享受彼此的温暖。

“可是…”钱佐忽而出声打断了这片刻的遐想。

“可是什么?”

“可是朕想知道真正的戴悠梦在哪,那么朕就不得不拆穿你。”钱佐脸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似是经过了许多的挣扎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皇上心里头始终还是想着戴悠梦的。”我凄然一笑,看他认真的目光,我冲口说道:“可惜她死了,她早就上吊身亡了!”

我连说了两遍,仿佛有种解气的快感。我痛快地望着钱佐,想从他脸上看到痛苦或惊讶的表情,可惜没有。

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结局似的。淡定如池水,死一般的池水。只是这一滩死水持续了很久,他闭上了眼睛,似是在独自消化属于他一个人的过往哀愁。

良久,他重新睁开眼,望着我。平静如常。

“你不难受吗?”我居然如同一个妒妇一样质问着钱佐,只是他太残忍,他揭穿了我,便要我如何自处?要我又如何处置我腹中的孩儿?

他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他爱着那个戴悠梦,他当着我的面,询问着那个女子的下落,他现如今毫不掩饰自己的爱,对另一个戴悠梦的爱,只是他连个替身的资格都不愿给我。

那么,我便只能一人独自吞下我一夜错误酿下的苦果…

钱佐眼睛瞪得大大的,带着一丝惊讶说道:“你哭了。”

是啊,我哭了,摸着两颊冰冷的泪痕,我无地自容。

“你是为朕哭吗?”他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几个字,但很快就又把自己给否决掉,“嗐!你怎么可能为朕哭,你的心根本就不在朕这的。”

我诧异地望着他,不明白他何出此言。

“你爱的是泽新辰,你进宫来,也是为了泽新辰罢!却不料阴错阳差…”钱佐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让原本就已经心如刀割的我霎那间更披上了一层霜。

他居然以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泽新辰。是啊,在他眼里,我看泽新辰的时候总是不一样的。我因为泽新辰中了尹德妃的圈套,因为他生病而不顾一切去质子府探望他,还有即便是钱佐伤重解毒,也是在质子府醒来的。在他看来,我和泽新辰当然是一伙的。我接近他,便也同之前的戴悠梦一样,是为了那棵千年血伏参!

我心中只觉得一阵憋闷,听着钱佐的话,说不出的难受。忽然之间再忍不住那股憋气,冲天吼道:“不料阴错阳差怀上了你的孩子么?是我自己傻,明明不是戴悠梦,却要假装是!平白无故被你打入冷宫,被你侮辱,甚至失身于你!我原本不知该多恨你,可是我假装久了,却真的傻乎乎地把自己当作了戴悠梦,一想到你爱戴悠梦爱的发疯我会心痛,想到你会为我连命都不要我会动心!你中了毒,我会不惜一切为你找解药;你遇上了麻烦事,我会替你忧心!这些你都感觉不到吗?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帮你假扮弥勒,为什么明知道你识穿我还要喝安胎药?因为…因为…我…”

因为我爱钱佐。

这个答案卡在我嗓子眼,把我的喉咙卡得生疼。我没想到自己会一口气说那么多,把这些东西说出口,胸口便没那么闷,但结果却让我自己都始料未及。

是啊,我爱钱佐。直到现在我才也真真切切看清楚了自己的心,钱佐看明白了他自己的心,我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我爱钱佐,不是戴悠梦爱钱佐,是我爱。

就在钱佐欺骗他的时候,我也在欺骗自己,骗自己我就是戴悠梦。我原本以为自己跳出了戴悠梦的圈子就能逍遥自在,就能不再痛苦,可是事实上,陷入泥沼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的灵魂。真正爱上钱佐的,是我的灵魂。

现在,钱佐却把我全盘否定,怎不让我着急。

第23章 爱谁(下)

但是我的辩解似乎没有任何的作用,钱佐有些咄咄逼人,“因为什么?因为你想利用这个孩子要挟朕,不是吗?你有了朕的骨肉,就有了最大的筹码,你就能和朕讲条件了!”

“讲条件?我要挟你?我要挟你什么?”如果面前有一面镜子,想必我的样子一定很吓人。我不曾奢望自己刚才的那番说话会打动钱佐,但是却绝对没料到钱佐会说出这样的话,这样绝情绝义的话。

他可以不爱我,却不可以否定我的真心!我只感觉到自己的心硬得如同一块石头。

但是他并没有停止,继续折磨着我的真心。

“你以为朕不知道吗?泽新辰得了血证,那病是无药可救,你想拿到血伏参救他的性命!所以你冒险入宫扮作戴悠梦,你对朕虚情假意,无非和戴悠梦一样,都是为了那棵千年血伏参!”钱佐的双眼冒着火星,他忿忿道,“如果朕没猜错,玉如意当日冒险进宫,和你相会,就是想商议如何得到血伏参!当日戴悠梦拿朕的性命做赌注,你现在便用腹中的孩儿做筹码!”

我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钱佐居然是这样看我的!刚才对我款款深情的人,怎么一眨眼就成了这样一个不辨是非的混蛋!

“啪…”忍无可忍的我一巴掌挥了过去,结结实实地落在钱佐的右颊之上。声音很清脆,看着他脸上骤红的一片,我才知道柔弱的我也有这样大的力气。我的手掌还隐隐有些疼。这是我第二次打他,听到那一声脆响,我的心还是忍不住一疼。

只是再心疼也不比他给我的伤害痛。

钱佐看着我,一言不发,他的眼中好像闪现出一丝痛楚,我还没看清楚,那痛楚就转瞬即逝,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

他忽而哈哈大笑,眼中泛着阵阵寒意,“怎么,被朕拆穿了,无话可说了吧!”

“在你眼里,别人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是,我是想要你的血伏参,但是…”我居然妄图对他解释,只是话未说完,就被钱佐一语打断,“这就对了,你既然都承认,还有什么好说的。你们这些蛮夷之人,最懂一些巫术,你用药诱使朕与你苟合,从而怀上龙种。哼!朕才不会上你的当,你既然不是戴悠梦,朕也不指望你肚子里的孩子。”

他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腹中的孩子对他没有任何的意义么?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钱佐这句话,便是要把我未出世的孩子给抛弃了?!就因为我不是戴悠梦,他便否决掉我对他的付出;就因为我要他那一棵血伏参,他便硬要说我腹中的胎儿是我要挟他的筹码。

“笑话!皇上以为这孩子真的是你的吗?”我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然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看钱佐的脸上现出异色,我更加笑了,“皇上也说我们蛮夷之人最懂巫术,我这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不过和皇上一夜云雨罢了,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怀了龙种!既然你不指望,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这孩子…根本就不是你的!”

我忿忿地望着他,满是怨毒。我生气,即便这个孩子来的不合时宜,但我也从没想过抛弃他。可是钱佐,明明是他的骨肉,就因为母亲的不同,就不屑一顾?我怨愤,为我腹中的孩子怨愤。

钱佐看了我一眼,刚才的异色忽而又归于平静,他望了望帷幕之外,忽然说了一句:“夜深了,早些睡吧。”说完这话,他便侧着身子向外睡了,好像之前的争吵从未发生过。

我一个人如同一只斗败的公鸡,怔怔地坐在那。看着钱佐的背影,我忽而又有些懊悔,我怎么能说出这样怨毒的话呢?男人最怕自己的女人说孩子不是自己的吧。钱佐肯定心里头很不好受。

钱佐侧着身子,他的背坚厚而宽广,但就像孤寂的山脊一样,泛着寒光。我不禁又有些后悔,刚才为何会一时不理智说了那样的气话,现在却不知该如何挽回,恹恹地坐在那,直到人也疲惫不堪,往床上倒去。

朦胧中,我感觉到自己被人抱得很紧很紧,一股热气吹拂在自己的脸庞,湿湿的唇轻轻地吻着自己的额头,密密麻麻的吻又落在了我的颈部,我想要醒来,却又怕那是梦,或者说潜意识里怕自己的睁眼会让这一切停止。所以我闭着眼,闭着眼感受着一个男人的亲吻和拥抱。

他似乎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只觉得那细细碎碎的呢喃似是从梦中那人的心里说出来的。

梦,嗯,一定是梦里的人吧。我沉浸在这温热之中,不愿醒来。既然梦里是那样的美好,那我宁愿不要真实。这个春梦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我感觉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都浸润在这氤氲之中。直到梦中的那个男人亲吻的精疲力竭,才不舍地把嘴唇从我的身上挪开,但是双臂依旧环绕得很紧,好像一松手,便再也抱不住我似的。

宫外面似乎隐隐传来了悠扬的锣声,是守夜的御林军报着时辰,每敲一下,胳膊便紧一圈,直箍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一夜,就是在这样亦真亦假的梦境中折腾着,恍恍惚惚中度过的。

早晨醒来的时候,身旁的钱佐还在酣睡中,他的双臂把我紧紧的抱着,一只脚却也架在了我的腿上,独独把腹部空出来,好像怕压着似的。我想要挣脱,钱佐的手臂却又收紧了一些,恨不能把我的手臂勒出两条印子来。

我没敢再动,低头看了看胸口,只见雪白的胸脯上赫然多了一个紫红的印迹,我砰然心跳,那是钱佐的唇印。

第24章 新药

想到夜里那朦胧的感觉,却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么。我有些扼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更闹不明白钱佐到底想干什么,我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钱佐,他的眉头纠结在一块,难道他正在做着什么噩梦么?我心里头一酸,有些怀念那个单纯的钱佐,他睡着的样子比现在好看,让人看了都会忍不住会心一笑。心里一想,身子忍不住颤动了一下。本来就将醒的钱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眼眸动了动。

我赶紧一挣扎,他彻底醒了,慌忙把手和脚都收了回去。

我假装不见,下了床,喊了一句欣欣。

她打了洗脸水进来,我则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整理头发,铜镜里清晰地映着我,颈部居然一圈密密麻麻的唇印。我顿时只觉得火辣辣的烫爬上了脸颊,望着镜中的自己,一脸绯红。

那一瞬间,看着镜中红润的自己,我都错觉自己到底是不是沉浸在幸福之中。可是钱佐明着对我说那些绝情的话,夜里却又是做什么,是不经意把我当作戴悠梦么?一想到此,便又是索然无味。

我透过镜子看着床上的钱佐,他坐了起来似乎在看着我的背影。

我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质问钱佐唇印是怎么回事,但现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此时欣欣却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她放在桌边,轻轻唤着:“娘娘,先喝药吧。”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钱佐一眼,端坐在床上的他,已经转移了目光,双目有些失神地盯着这碗药,心里怅然若失。

我心里一软,想到昨晚上说的那番话,莫非让钱佐到现在还耿耿于怀?不禁有些愧疚,我何苦为难他为难孩子呢,于是想了想,还是把碗端了起来。

无论如何,也没道理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一股刺鼻的香气扑面而来,我皱了皱眉,“今天这药怎么有些不一样。”

“哦,太医拿了副新药。”欣欣回答着。

我看了钱佐一眼,新药?他还是在乎这孩子的,否则也没必要让太医送新药过来。

心中稍稍好受,便不再说话,一股脑儿把那碗药喝下肚里。

一仰而尽的时候,我偷偷瞄了钱佐一眼。他正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看我喝药。他的脸色难看至极,都快要哭了似的。

我把药喝完,打发欣欣出去,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吭声道:“昨晚上我骗你的。”

钱佐依旧一声不吭,我瞥了他一眼,他却好像怕被我看见他的模样把头扭过。

我只好又说道:“这孩子是你的,我昨天说的是气话!”这几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心跳得有些快。

我重又看了镜中的我一眼,一脸绯红。偏又觉得好笑,此时的我和钱佐,不就像是夫妻两个拌嘴么?

只是钱佐还是没有说话,好像早就知道我说的是气话似的。他终于站起身,反转头来面色不改的看了我一眼,又赶紧挪开,“跟朕去个地方。”

不知为何,我听到他的口音里好像有一丝颤抖,他那双灵动的眼珠子变得暗淡无光,如同一只死气沉沉的困兽。

鬼使神差之中,我也没有和他多做辩驳,跟着他出了门,宫门外是一辆马车,依旧没有车夫,钱佐却不像那日体贴地扶我上车,而是朝里面努了努嘴,示意我自己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