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绿灯已经亮起,他戴上蓝牙耳机,按下通话键。

第34章 她是不是双重人格?(5)

“小聂, 是我。”

“您好,郑老师。”

“能不能拜托你抽空来探望一下我女儿?最近她情况比较糟糕, 我觉得有点难以控制。她刚才趁我们不注意又给你打电话了。唉!我怕她又…”

聂羽峥的态度没有丝毫松动,“她的情况您比我更了解,我的出现对缓解她的病情没有任何帮助, 甚至可能激化她内心的某种冲动, 饮鸩止渴。我一直以来的建议是,相信医院,交给专业的心理医师。”

郑文秀置若罔闻,“我女儿对你存在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觉得这是心病, 得心药医啊!”

“我不是她的心药,她对我产生移情, 才有了婚姻幻想。解铃还须系铃人,我对她的任何回应、纵容都是治标不治本, 长久下去, 一旦她从我这里得不到更多心理安慰和满足,就会往更坏的方向发展。目前我能办到的,就是不拆穿、不否认,以维持她的现状, 以免她做出过激的行为,害人害己。正因为如此, 不明事情原委的人对我的个人的婚姻状况有些误解, 我仍然没做出否定性的回应。我认为, 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才又出声:“…我知道你的顾虑和牺牲,唉!是我爱女心切,太为难你了。”

结束通话,聂羽峥眼中平静无波。到了支队,沈子平正坐在一个叫做小周的刑警旁边,听见脚步声抬头,“来了?你让我查的东西在这儿。凉肃市…我记得禾诗蕊就是凉肃人,难道跟她有关?”

“不是。”聂羽峥简略回应。

沈子平听得一知半解,刚想再打听,小周指了一下屏幕,“信息找出来了——健在的、籍贯凉肃市、20~23年龄段‘欣雪’,10人。我们这儿,包括暂住的,45人。一共55人。”

聂羽峥把她们的证件照片都浏览了一遍,里头并没有他见过的那个欣雪。

是整容整得面目全非,还是另有猫腻?

果然,绕过她从侧面一查,问题就浮上来了。

既然户籍系统里一时查不到欣雪的具体信息,聂羽峥改变了策略,把欣雪的来电号码抄在便签本上,“帮我查一下号码主人以及GM公司成立30年纪念晚会给Amy伴舞的人员名单。”

“这容易。”沈子平打了几个电话,不一会儿就得到了回复。

小周登陆本队公共邮箱,将新收的一份名为“甜韵舞蹈工作室”的邮件点开。

甜韵舞蹈工作室,四年前成立,目前固定演员21人,承接各类商演、年会和舞蹈编排。参加GM公司成立30年纪念晚会的一共7人,名单里出现了“欣雪”。

“哟,还真有叫玛丽姬丝的——麻辣鸡丝!哈哈哈!”小周打趣道。

就像他说的,这份名单不是特别正规,英文名和中文名都有,他们登记的很可能只是个艺名。去做心理咨询不用真名很正常,怪不得户籍系统查不到。

小周按照工作室的办公号码联系上了工作室负责人Hedy,“她说,大家平时都习惯以艺名相互称呼,欣雪的真实姓名为乔怡潼。”

这时,沈子平收到了一条消息,他看了一眼,说:“这号码主人也是乔怡潼。”

“乔怡潼,我查查…”小周再次进入系统,“聂组长,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聂羽峥看向乔怡潼在凉肃市公安部门的登记信息,确实就是“欣雪”。他简单扫了几眼资料其他部分,忽然,眸色一沉,眉头微微皱起。

沈子平凑近一看,“这女的有案底啊!”

聂羽峥拿起座机话筒,比了个“请”的手势,微笑,“谢谢。”

沈子平嘿嘿一笑,说了句“你还真是不客气啊!”,说着就找出凉肃市公安局相关处室的电话,打过去问了一番,挂下电话后摇了摇头,“不简单!没想到这女的背景还挺复杂。她当年窝藏了犯有轮奸、吸毒等罪名的一名男子,据说是她男朋友。因为有自首行为,而且窝藏男友时并不知道他正在被公安机关追捕,加上差一个月才年满十八,从轻处理了,没‘进去’。”

小周好奇地问:“她也被拉下水了?”

“没有,当时的尿检结果显示,她没吸过。”

手腕的疤痕、因朋友而受的巨大伤害,这两点都对上了。有过这样的案底,是她心理受到巨大冲击的原因吗?聂羽峥思忖几秒,“她男朋友现在哪里?”

“强制戒毒后蹲号子去了。说来也不容易,男友吸毒,她还能幸免被拉下水,不知是运气不错还是定力强。”沈子平说,停顿一下,他问:“你究竟为什么查她?”

“这暂时属于她的个人隐私。”聂羽峥委婉地坚持了心理咨询的保密原则。

“你看上去可不像这么热心会帮普通人做心理疏导的人。”询问受挫的沈子平忍不住吐槽道。

“在你眼中,我就这么冷血?”

沈子平耸耸肩,“以前确实是,但现在我觉得你…有点变了。”

聂羽峥挑高一道眉,偏头瞥了一眼映在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分明和以前一样,“哪变了?”

“接地气了。”沈子平拍了拍他的肩膀,还夸张地凑近嗅了嗅,“充满了浓浓的人情味。”

聂羽峥不以为意,抬了抬手算是告别,就往外走去。

下到一楼,恰好一大队队长王一辰和几个便衣押了几个衣冠不整、浑浑噩噩的男男女女走进来,见到聂羽峥从电梯里走出,点头打了个招呼,客气道:“聂组长,好久不见。最近挺忙吧,去我办公室喝杯茶?”

“不了,你忙。”聂羽峥颔首微笑。

王一辰摆摆手,指着那些男女道,“前阵子还好,刚抓了这几个溜冰的,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听了这话,聂羽峥抬眼看了看那几个还处在散毒状态的年轻人,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诡异的味道,虽不是臭味,却不太好闻,竟有些熟悉。几个男的生理反应都没退掉,几个女的更是毫无羞耻之心,有的外套里头全真空,丝毫不觉得尴尬。她们直勾勾盯着聂羽峥看,脸上的表情贪婪又迷乱,散发着一种渴求。

一个刑警发现了,呵斥道:“看什么看!跟我走!快!”

王一辰点了根烟,指了一下那群吸毒者,聂羽峥会意颔首,抬手示意“再见”,便转身离开。

——————

听完聂羽峥的一番话,祝瑾年几分愕然,陷入了沉思,觉得欣雪其人大有文章的同时,又考虑着深入调查下去势必触及一些隐私,不知欣雪是否愿意让她通过全面了解其过去,是否非要知道自己“失忆”、“梦游”的真相。

更何况,或许一个欣雪愿意,另一个不愿意…

“我们需要征求一下她的意见,如果她不愿意继续,就这么得过且过,我们也没有继续追查的必要和权力。”祝瑾年放下手机,转而给欣雪去了个电话。

也不知道她现在是否记得自己。

“哦,你是…那个祝瑾年?”唉,她不记得。

“是这样的。”面对“陌生”的欣雪,祝瑾年竟有点紧张,清了清嗓子,才说:“我与聂老师讨论了一下,认为光从你的描述中推断产生失忆现象的原因还是比较困难的,所以,这里有两个方案,提供给你参考一下。一是催眠,你能回忆起一些不愿意面对的往事和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二是进一步对我们敞开心扉,让我们深入了解一下你的过去。当然,你也有放弃咨询、疏导的权力,我们也会保守秘密。”

欣雪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做出任何选择,而是问:“你说…我会不会是双重人格?”

祝瑾年一怔。

“我以前…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可能。这几天,我上网查了一下,觉得自己这种状况真的很像,一个我完全陌生的人和我共用一个身体,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冒出来,过她的生活。我觉得很害怕,我会不会被她挤出去?将来某一天,我会不会再也不能出现?那太可怕了!你们能帮帮我吗?能不能让‘她’消失掉?”

祝瑾年还没回话,欣雪又急切地问:“对了!那个‘她’知不知道?‘她’有没有跟你提过,希望我消失掉!”

“小雪,在还没有完全确认之前,不要胡思乱想。任何的心理诊断都不能在几次谈话之间就产生一个绝对正确的结论,退一万步说,双重人格并不都是坏事,也不存在着某种人格会因为另一种人格的意志而忽然消失掉的情况。”祝瑾年语速放慢,尽量制造一种平和的气氛,使欣雪的情绪不那么激动,“所以我们需要确认,你是否对现状感到难过?是否愿意继续咨询?是否愿意让我们继续了解你的情况?如果咨询涉及到一些隐私,你是否能坦诚?”

“我愿意!”欣雪马上回答,“如果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双重人格,我请求你们帮我!”

祝瑾年趁热打铁,“好。那么我问你,在你高考前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如果没考上大学对别人来说是个挫折,对我,真不算,我犯不着因此就失忆或者人格分裂呀!”欣雪焦急地说。

“感情方面…男朋友是否做过一些伤你心的事,或者给你带来什么大麻烦?”祝瑾年试探道。

“我没有过男朋友啊。”

面对欣雪的一问三不知,祝瑾年并不觉得意外,她最后确认了一遍:“你的回答,都是真的吗?”

“绝对没有骗你,我也特别想知道自己明明没受什么刺激,怎么会变成这样!”

祝瑾年猜想,假设乔怡潼真是双重人格,那么很可能是因为难以接受自己留下过案底、差点坐牢,就分裂出一个对此事完全不知情的人格作为心理补偿,以便得到暂时的安宁。

这种猜想似乎很合情合理。

第35章 她是不是双重人格?(6)

聂羽峥回到研究所, 已接近中午。走廊上, 几名研究员拿着书单路过,互相点一点头。他的研究助理洪远岚将本学期期末考试时间表打印出来, 送到他办公室。

“组长, 校论坛有一份据说是今年期末心理逻辑学考试重点, 支付论坛币才能看, 近来,时不时还会增加一点新内容,现在几乎人手一份。”洪远岚问, “您要不要根据那些所谓‘重点’, 回避一下?”

不明网友划出的考试重点?聂羽峥想起羽倩曾经提过这件事, 当时直接被他无视,没想到现在还愈演愈烈,已经人手一份了。

“我看看。”聂羽峥指了一下电脑屏幕。

洪远岚登陆论坛, 找出帖子指给他看, “就是这份——您看, ‘字迹心理学,考试方式很有可能是提供一份字迹复印件,让考生写出作者的心理状态, 请考生尤其复习一下青少年心理学内容’,‘卡普格拉妄想综合症和弗雷格利妄想综合症’, 考试方式很可能是给出二者定义, 提供某人的表现和言论, 让考生判断属于哪一种’;‘房、树、人画作分析, 此为重中之重,也是最容易让你挂科的一题’…”

看到一半,聂羽峥嘴角就已浮现了一道浅浅的笑纹,虽然发帖人的ID没有透露出半分真实身份,可这指向性过于明显的“考试重点”,已经让他知晓了此人的身份。

你还别说,下个月的期末考试范围,她还真就猜中了七八分。

真是可爱。

洪远岚原以为依聂羽峥一贯的性格,会对这份重点不屑一顾并出言嘲讽鄙夷,谁知,当余光看到他不但没有一丝不满,反而带着几分神秘莫测的微笑时,洪远岚心里满是问号。“这份重点,可靠吗?”

“50%。”聂羽峥有所保留地回答。

洪远岚暗自感叹,能猜中老板心思的五成已经够了不起!

“是…您妹妹羽倩?”他不禁笑了一下,“多大的人,也太调皮了。”

这么一说,聂羽峥眼中笑意更浓,居然附和道:“没错,多大的人,还这么调皮。”

洪远岚只将这种反常理解为身为兄长,对妹妹的无限纵容和溺爱。

正在上最后一节课的聂羽倩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在舍友好心的关怀和提醒下,将放在一旁的厚外套穿了起来。

此事暂时翻篇,洪远岚正要出去,聂羽峥叫住了他。

“三四年前,我们和省医学院的几个专家受省厅委托,去各地戒毒所对复吸人员做心理和生理惯性研究,把当时省厅下发的文件找出来给我。”

洪远岚心中一惑,“那个课题的阶段性研究报告您早就上交了,难道,新一轮又开始了?呃…对了,我记得您上次明确表示不再参与此类研究了。”

“过几天我可能要出差一趟,恰好需要这份文件。”

洪远岚点点头,在一排文件收纳盒中找出了原件,交给聂羽峥。

——————

“你说得对,换位思考,如果别人要把一个条件虽好但我压根儿不喜欢的男人强加给我,让我跟他在一起一辈子,我没办法接受。我这么去要求我女儿,就是令她不好受。作为母亲都是希望儿女好的,难道为了我自己不被人问得烦,就硬叫我女儿难过地结婚?我之前真是太自私了,或许是我女儿缘分没到吧!”一位戴眼镜的斯文女人站起来,“我心情好多了。谢谢你,小祝。”

“再见,钟女士。”祝瑾年站起来,送走了下午最后一个访客,看一看表,已经6点了,窗外是由各种霓虹灯组成的鹏市夜景。

带着几分侥幸,几分期待,几分紧张,她掀开百叶窗往楼下看,距离太远,辨认不太清楚车流中是否有聂羽峥的车。章靖鸣放出来了,他今早的行动表明他不愿让她再被骚扰,明摆着对她有了保护欲。眺了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有些懊恼地坐回单人沙发,揉了揉太阳穴,心想——我现在是欣然期待着他的出现吗?

这是一种思维惯性,背后昭示着她对聂羽峥态度和看法的转变。

正想着,手机屏幕亮起。

聂羽峥:20分钟后到。

没有问候,没有试探,简单直白,好似一支上好的弓,直射出击中人心尖尖的箭。

从研究所到这里,对他来说如此不顺路。

聂羽峥的心思犹如司马昭之心,她已明了。祝瑾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跳频率加快,脸颊也开始发热,明明不是情窦初开的二八少女,却犹如小女生一般感受到雀跃和困扰的包夹。她没有马上回复,而是神情恍惚地上了趟洗手间,脑中千回百转,回来又瘫坐在沙发上,真真地领悟了一句话——

你只微笑着对我说了声“Hi”,而我连我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以前,郝易期追她时,她都没有如此不淡定。毕竟专攻心理,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如果她尝试接纳并有所回应,那么她对聂羽峥产生的感情很可能比对郝易期强烈数倍。

办公电话的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

“喂,您好。”

“祝老师,我是康坚扬。”

“康总,巧了,我们正打算明天回访。”接到他的电话,祝瑾年心里涌起几分好奇,不知道他到底是战胜了梦魇,还是又梦见了什么新东西。

“上次跟你聊了一会儿,我把自己过去做的一些不太实在的破事都拎出来,反正,凡是心里有愧的,我都捋了一遍,该和解的和解,该补偿的补偿,这几天倒是没做什么梦了,睡得也比以前好。我发现心理咨询还挺有意思,待会儿你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吃个便饭,聊一聊这方面的事。”

正好想缓一缓自己的情绪,祝瑾年答应了康坚扬的邀约,继而回了条消息给聂羽峥。

“不好意思,我跟一位访客约了今晚吃饭。等饭局结束,我自己回去。谢谢你。”

不一会儿,他回:“收到。”将车靠边,他给沈子平去了个电话,“请巡警特别留意一下章靖鸣的行动,他刚刚从拘留所出来,心理上的压抑和反弹会使他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来重新获得满足感。”

沈子平满口答应下来,“交给我,他有什么异常行为我马上通知你。”

六点半左右,祝瑾年步行到了大厦附近的一家创新菜馆,康坚扬已经到了。

他看上去比上周来时精神许多,健谈同时多了许多诚恳。“我以前一直以为梦是毫无理由的,没想到还能跟现实生活有这样的联系。看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是空穴来风啊!你们心理咨询师是不是能解出每一个梦?”

“现在很多学者对梦的研究还是基于弗洛伊德写的《梦的解析》,如果你对这方面很有兴趣,有空可以看看,但不是所有的梦都有一定要被解出的必要。像你之前说的那种已经影响到日常生活和心情的梦,我们可以试着分析它,破解它,从而使我们的生活回归正常。如果仅仅梦见在天上飞、和美女约会或者是穿越去了恐龙时代,那不妨去享受它,毕竟也是一种奇幻和美好的回忆。”祝瑾年举了个轻松的例子,让话题变得比较没那么学术性。

“我现在就跟美女约会,待会儿得捏自己一下看看是不是做梦。”康坚扬习惯性地油嘴滑舌。

祝瑾年看着他袖口露出的那块运动腕表,若有所思,笑了笑,巧妙地引开了话题,“能不能说说这几天所谓的对亏心事的补偿,都有哪些内容?是不是真的和梦里的那些信息有关?”

康坚扬挑眉想了一会儿,有些得意,“其实你那天点出梦境和现实的关联后,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但不确定具体哪一件。就比如生意上吧,我打压过其他公司,可这就是行业竞争,弱肉强食,不行你就走。后来我了解了一下,有家公司当时的项目负责人因为没能中标丢了工作,一时想不开,想绑架老板的孩子泄愤,坐牢了;再比如我个人方面,年轻不懂事,伤害了一些女孩子的感情,还有拉着我几个哥们喝酒,结果一哥们居然自己开车回去,出了事情,反正到现在还站不起来…诸如此类,我一个个补偿过去,花了不老少,广撒网嘛,哈哈哈哈!!”

祝瑾年心里暗叹一口气,看来他根本没理解她的意思。“康总,某个结果的出现都是很多主客观条件共同催化和导致的,如果你将别人的遭遇全部揽到自己身上,只会陷入另外一种困扰中。竞争失败的负责人会去绑架,跟你的经营策略没有必然的联系,酒后开车那位兄弟就算跟别人喝酒,也一样会冒这个险,至于那些受了感情伤害的女性,如果你真打算补偿,也应该以情补情,而不是用钱。”

“这…”康坚扬有些错愕,一时语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