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晚上九点多了,秦璐在屋里加班,黎嘉没打扰,蹑手蹑脚地出了玄关,轻轻拉上屋门。

楼道里黑漆漆的,不知是谁家的黑猫慢悠悠地爬楼梯,黑琉璃般的眼睛有点怕人。

黎嘉迅速跑下去,犹豫着要不要给戴坤打电话确认位置,出了单元门就愣住了。

单元楼对面栽了几树白丁香,高而茂盛,细碎繁密的花还没开败,夜风里有淡淡的香味。

戴坤站在树下,左手拎着东西,右手指尖夹了根烟。

不远处路灯昏黄,他站在阴影里,侧脸英隽,也不知是等了多久。

听见开门的动静,往这边看过来。

黎嘉跟他的目光对上,笼在淡淡烟雾后的幽深。

夜风卷起裙子,身上有点凉,她愣了一下才开口,“你怎么找到的?”

“那个。”戴坤指了指单元楼旁的垃圾桶,唇角挑起,“印象深刻。”

所以他对她的印象,真的定格在了翻垃圾桶的少女吗?

黎嘉欲哭无泪,对面戴坤却已经抬手,把盒子递在她面前,“给你的。”

“什么东西啊?”

“方块巴克球。”

黎嘉接过来,看到盒子上印的图像,有点意外,“跟你上课玩的那个一样吗?”

“差不多,那个是小球,这是小方块。能摆几何图形和三维空间。”

“好东西诶!”黎嘉忽视了盒子上印着的益智玩具四个字,高高兴兴地收了,“多少钱?”

“干嘛?”

“无功不受禄啊。”黎嘉拎着沉甸甸的盒子,语气揶揄,“请戴神屈尊帮我补习数学,已经很不好意思啦。”

夜风吹动她发丝,昏暗路灯下,肌肤莹白如玉,眉目漂亮得诱人。

戴坤笑了笑,侧头深吸了口烟吐出去,薄薄的烟雾消散在夜风里,声音都轻了些,“先留着吧,我有需要的你再帮我买。”

这样也可以,既然戴坤不肯收钱的话。

黎嘉点头,“也可以哦。”

戴坤看着她,幽深的目光也渐渐添了柔和。他挺喜欢这样的氛围,哪怕已经白等了好半天。只是怕夜里风凉,黎嘉待久了会感冒。

本来就是心血来潮想见她,忍不住就买了拎过来,赖着不走又显得别有企图似的。

于是抬抬下巴,“不早了,回吧。”

黎嘉没动,盯着他指尖那一缕青烟。

犹豫了下,还是说出憋了很久的那句话,“话说同桌啊,抽烟…对身体不好的。”

戴坤仿佛愣了一瞬,随即勾了勾唇角,将烟蒂扔在地上踩灭,“这样呢?”

“嗯!”黎嘉摆摆手,“谢谢啦,拜”

戴坤等她走进去,才蹲身拣了熄灭的烟蒂,随手扔进垃圾桶,眼底笑意更深。

不止管他的上课态度,还管他抽烟了。

越来越有能耐了哦。

-

五一假期过得很快,最后一天的下午,黎嘉约了许晓萌和初中的几个好朋友去逛街。

结束后趁着图书馆还没关门,又拉上许晓萌去还快要到期的书。

两人虽然同在宁中,教室却隔着两个楼层,平时见面一起玩耍的时间也不算多,于是穿着漂亮的裙子肩并肩去逛夜市,到八点多才散。

许晓萌是个消息小灵通,同学们的八卦几乎都知道一点。

逛街的时候还跟黎嘉念叨了最近的八卦,说时琳不知道为什么跟乐队的闹不愉快,据说跟何惟也吵架了,昨天给朋友过完生日去唱歌的时候,听说还哭了。

黎嘉跟时琳同班两个月,井水不犯河水,这消息也就当八卦听听。

只是有些好奇,“怎么这些你全都知道?”

“姐姐我朋友遍天下嘛。”许晓萌笑得欠揍,“老有人找我聊天,我也很苦恼啊。”

她性格好,人缘也好,在初中的时候就是个跟谁都能聊天的小话痨,为此没少被老师罚站。

黎嘉忍俊不禁,“不过上课要少聊天啊小姐姐,别又赔个手机进去。”

许晓萌哀嚎,“马上要期中考,给我个熊胆我也不敢啊。唉,两周一小考每月一大考,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嘛!真羡慕高三的,马上要解放了。”

离高考只剩一个月,高三的确实离毕业不远了。上周还有高三的班级集体逃晚自习去操场围成圈唱歌,来了场离别前的疯狂,结果被全校通报批评,集体绕操场跑了十圈。

想想也挺有意思的。

黎嘉抱了抱好朋友,“好啦,解放之前,还是得努力的!”

“嗯。这回争取缩小差距。”

“加油加油”俩人异口同声,斗志满满地各回各家。

-

周一早上天气阴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沾衣欲湿,风也凉飕飕的。

黎嘉将校服领子竖起来拉紧,缩着脖子钻进教学楼,憋着一股劲爬到五楼,正好碰见做完值日去洗拖布的时琳。

那位垂着头,看着心情不太好。

总归又成了同班同学,以前有过节没法做朋友,但太僵了别人看着也尴尬。

黎嘉喘口气,率先打个招呼,

时琳脚步一顿,欲言又止,见后面陆续有人背着书包过来,打个招呼就走了。

期中考试临近,因为后面有家长会,大家不敢掉以轻心,教室里学习氛围还挺浓,大半同学都早到了,捧着英语书和语文书叽里呱啦背得认真。

黎嘉走到座位,给熊畅桌洞里塞了包薯片,又把她和戴坤的课桌擦干净。

单词和课文都背完了,大清早没事做,便闲着念课文。

念到一半,旁边人影一闪,她那位向来不肯早到半秒的同桌竟然破天荒地早到了。

整整十五分钟诶!

要不是天阴着,黎嘉真想看看太阳是哪边出来的。

不过戴坤没给她张望的机会,一坐下便朝她摊开手,“东西呢?”

“肯定准备好啦。”黎嘉取出几摞裁剪得整整齐齐的单词卡,“喏,这学期的都在,两份哦。”

“辛苦同桌。”戴坤一本正经,毫不客气地收下。

有赖于这堆单词卡的功劳,上午最后一节物理课试验的时候,向来都对实验课头疼不已的黎嘉被戴坤好心收留。

有大腿抱的感觉就是好,以前黎嘉整节课都未必能倒腾出结果,这回半节课就完美搞定。

老师在各小组间检查指导,黎嘉闲着没事,跟戴坤请教几个问题。

戴坤今天心情不错,答得很耐心,原理和知识点都一清二楚,比老师说得还明白。

黎嘉受教,趴在桌上,笑眯眯地,“还是戴老师厉害。”

物理老师严肃铁面,教室里虽有人讨论,声音都不高,黎嘉怕被老师发现,声音也很低。

戴坤没听太清楚,凑过去问:“什么?”

“没什么。”黎嘉受不了他直勾勾的目光,垂下眼睑。

脸颊柔润,睫毛遮住羞窘,碎发半遮的柔软耳垂不自觉地带了点粉色。

戴坤盯着黎嘉,眸色幽深,低低的声音像是磁石打磨——

“好像听到你叫我老师?脑袋里想什么呢,小徒弟?嗯?”

什么嘛!

黎嘉大窘,没想到戴坤会在课堂上不正经,下意识给他往后推了一把。

戴坤笑着往后躲,谁知后面潘岱松马虎,试验仪器伸出桌面一半也不收回去,被戴坤撞到,顿时哗啦啦掉在地上,一通乱响。

整个实验室的讨论声霎时被这动静打断。

物理老师的目光也往这边看过来,正好看到戴坤差点跌倒的身形,那脸上还挂着不正经的笑,而对面黎嘉一脸惊惶无措,手臂还没收回去,看样子是推了戴坤。

上课嬉笑打闹?

物理老师是出了名的铁面,绝不准学生违反课堂纪律的,所有人一视同仁。

见这情形,方阔的脸立马笼了怒意,不等解释,怒声责备,“不做实验就站到后面去!”

教室里鸦雀无声,这一声暴喝传来,黎嘉顿觉脸上火辣辣的,两颊滚烫。

第18章

实验室最后一排有将近两米宽的空地, 以前课上有人捣蛋, 也总被老张罚站。

戴坤不以为意,甩开两条长腿就走到后面,懒洋洋地站定。

黎嘉却没他那么好的心理素质。

她上课一向都很乖, 连偷偷说话都不敢,最多写个小纸条。偶尔偷着看课外书或者睡觉, 也都掩饰得很好,从没被老师抓到过,更不会影响班里同学。

这回的动静却闹得太大了。

物理老师眼神里的责备像针扎在心上,同学们的目光也像炙烤着似的。

她连头都没敢抬,涨红着脸, 帮潘岱松把掉在地上的仪器捡起来, 耷拉着脑袋站到最后。

教室里一阵小小的骚动后,大家又开始做实验。

有几个跟戴坤还算熟悉的男生偷偷瞄这边,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被戴坤拿眼神威慑回去,悻悻地没敢再多看。

嗡嗡嗡的讨论声如旧,戴坤站着无聊, 看向身旁的黎嘉。

才过他肩膀的身量, 校服穿得规规矩矩, 两只手很拘谨地放在身前,肩膀也缩着。及肩的头发垂落, 遮住她的侧脸,只露出细腻白嫩的耳朵, 看不见神情。

看了好半天,她都保持低垂脑袋的姿势,一动不动。

“哎。”戴坤觉得不太对劲,压低声音,“脖子不酸啊。”

黎嘉没理他,脑袋垂得更低,一声也不吭。

“同桌?”

“黎妹?”

没有任何反应。

戴坤这还是头一回被人冷落,趁着老张正给最前面那组指导实验的功夫,轻轻碰了下黎嘉的手臂,“怎么啦?”

“别吵啦。”黎嘉声音很低,像是带着点哭腔。

卧槽??哭了吗??

就为这点小事?

戴坤震惊,低头就想看她的脸。

黎嘉眼眶红红的,眼前被水雾蒙得一片模糊,不敢在罚站的时候折腾,赌气往旁边挪了几步,离戴坤远远的。

眼泪快要溢出眼眶,她不敢抬头,也不敢让泪水掉落,只能拼命忍着。

脸上发烧般涨得通红,她甚至不敢摸,只将两手绞紧。

心里又是羞愧,又是后悔,都快哭了。

黎嘉虽然性格懒散,却从小乖巧聪明,爸妈对她都很宠爱,在学校里也被老师偏爱,几乎没受过什么责备,算是泡在夸赞和表扬里长大的,对污点格外敏感。

平时出点糗事都能纠结好久,更何况这回当众丢脸。

在全班同学的面,被老师大声呵斥、罚站,那是黎嘉从未有过的经历,

羞耻、愧疚、后悔汹涌而来,几乎让她无地自容。

不该跟戴坤打闹的,不该违反课堂纪律。

不知道在老师呵斥的那一瞬,别人是怎样看她的?

时琳心里一定在嘲笑吧,没准明天就会把事情宣扬出去。

黎嘉悔得肠子都青了,每一秒都像是在针毡上,头一次觉得课程那样漫长,怎么都等不到下课铃声似的。

她只能低垂着头,隔着模糊的水雾盯住脚尖。

数步之外,戴坤不时看她,整整半节课都没见黎嘉挪动。

唇边满不在乎的懒散笑意也渐渐收敛,戴坤忽然意识到,他可能高估了黎嘉的心理素质。

这小丫头虽然没少在课堂偷懒,不出风头不争不抢,但脸皮好像真的很薄,挺要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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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课铃声姗姗来迟,不等戴坤过去,黎嘉便低垂着头拉开后门,迅速走了出去。

强装镇定的样子,脚步却分明慌乱得如同逃跑。

戴坤叫了声“老潘”,抬抬下巴让他帮忙把东西带回教室,罔顾潘岱松的一脸懵逼,就从后面追了出去-

出了实验楼往北边走一阵,是片小树林。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约着去食堂或者餐馆,树林里没半个人影。

黎嘉小碎步跑过来,气喘吁吁。

往里走了一小段,是零散布置的假山凉亭,她在假山后阴凉里的石凳坐下,闭上眼睛,眼泪就滚了出来。

被呵斥、被罚站,想想别人的目光,天都快塌了。

待会该怎么回教室啊?

戴坤追过去时,就见她独自坐在那里,肩膀轻轻抽动。

风从林间穿过,单薄的校服被吹得贴在腰间,纤细柔弱。头发被风吹乱了,她捋到耳背后,顺手擦了擦眼睛,又低下头。

他看了片刻,才叹口气走过去。

“这么点事就哭啦?”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黎嘉睁开眼,就见戴坤那双球鞋站在两三步外。他今天没穿校裤,是件挺修身的休闲裤,校服也扔在桌洞里,只有件T恤穿在身上,印着奇怪的几何图案。

黎嘉没理他,咬了咬唇低头。

“好歹说句话呀。”戴坤难得有耐心,走过来在她跟前蹲下。

“就算是我连累你,也该给个赔罪的机会不是?”

“不怪你。”黎嘉闷声,嗓子有点哽咽的沙哑。

“那哭什么?”

黎嘉没说话,眼睛眨了眨,泪珠又掉下来,渗进衣袖。

“哎小徒弟你别哭啊。”戴坤有点慌,“老张就那样,不找人挑刺儿就浑身不痛快,天天给人罚站。”

“谁是你徒弟了!而且不是老师挑刺,是我不对。”黎嘉小声。

“那你哭什么?怕别人嘲笑,老师误会你调皮?”戴坤恢复懒洋洋的语气,见黎嘉默认,有些无奈好笑似的,“管他们干嘛。”

“你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在乎嘛。”

“有那么重要?”

黎嘉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不想让他看见哭红的眼睛,低声催他,“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呆着。”

“一起走呗。哥带你去吃饭。”

“你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