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顶说:“别多想,一块儿避避风头而已。”

陈佳影问:“什么叫一块儿避风头?”

王大顶低声说:“甭跟我装,我都看到你们在广场里的一举一动了。”

陈佳影微眯起眼睛盯着王大顶看,突然想起了什么,她说:“我认出你了,你就是在广场掀摊子跑路的那个人,他们是抓你的?”

王大顶愣愣地看了陈佳影片刻,若有所悟地拍了下大腿说:“我明白了,他们是在抓你们。”

石原和四名便衣气势汹汹地走进饭店,紧接着窦警长和三名警察也冲了进来。石原对窦警长低声道:“有目击者证实,逃犯是从后门溜进了饭店,我们必须对这里进行排查。”

窦警长随即对一楼所有客人高声喊道:“对不起,各位!我们怀疑有名凶犯逃进了这家饭店,所以需要全面清查,饭店内所有人士,都有可能接受问询。现在,请各位住客回自己房间,非本店住客,都请到堂吧集中,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离开!”

两名警察走进堂吧,向客人分发照片油印件。王大顶与陈佳影接过照片一看,只见照片里的人正是那个布衫男子,他们禁不住错愕地对视了一眼。陈佳影悄悄折起油印件塞进了拎包,随即探手去拎座边的旅行箱。王大顶抬手按住说:“少安毋躁,坐着。”

陈佳影说:“对不起,我得回房间。”

王大顶压着声音说:“你带我一块儿回房间。”

陈佳影说:“我想你现在没什么可紧张了,他们抓的是别人。”

王大顶说:“我这是为你好,你订的房间是两人吧?待会儿一盘查,缺了一个,你怎么说?”

陈佳影皱眉说:“这不要你管。”

王大顶说:“你最好想清楚,现在抓的虽然不是你,可之后就保不齐了,你这儿缺一个,广场死一个,而且是个亮家伙的,会不会查过来?”

陈佳影说:“禁不住盘查的应该是你吧?”

陈佳影当即便要起身。王大顶慌忙拦住说:“行行行,其实我真不该暴露身份,我也是共产党。”

陈佳影又要起身,王大顶一把按住旅行箱说:“好吧,我说实话,我就是一名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告诉你我怕什么,刚才喊话的那个汉奸警长,我绑过他老婆,不求财、不贪色,就为给汉奸一震慑!警务局有我画像,画得不像,但有三分传神,懂了吗?”

陈佳影一惊说:“你是黑瞎子岭的?那件事我知道。三千大洋换回肉票,以致这位窦警长现在还背着高利贷,所以你才怕,对吗?因为这城里谁都知道窦警长从此跟土匪较上了劲,扬言是见一个就杀一个。哼,不为财?黑瞎子岭臭名远扬,只听说劫富没听说过济贫,你忽悠谁啊?”

王大顶说:“那都是谣言,咱不信谣、不传谣,好吗?”

陈佳影说:“算了吧!我最鄙视的就是你们这种没良知没底线的恶棍!空口白牙地喊声共产党,你威胁谁啊?想让我掩护你,做梦去吧!”

王大顶没好气地说:“别给脸不要脸的,真以为缺你就没辙了啊?告诉你,进来之前我就观察好了,大堂那头是歌舞厅,临街的几扇窗都拉着帘儿,因为天色尚早还未开张,包括姓窦的在内共四个警察、五个鬼子,加上前后门各留两个把守,他们一共十三人,那么大个饭店想要盯住根本不够数,我要出去是轻而易举的。”

陈佳影说:“那就不送了。”

王大顶说:“等遭上难了,你千万别后悔!”说着,王大顶起身离座。他走到一扇门外,突然收住了脚步,推门进去,一下子便傻了!大厅中央,几名日本军官正警惕地看着他,在舞台边,有些工人抱着梯子、捧着彩灯,也愣愣地看着他。王大顶支支吾吾带比画着说:“呃……那个将军,嗯?将军,刚离开不久……他老婆穿的和服……很漂亮。”

军官甲问:“香雉将军?”

王大顶说:“对对,香雉将军,他媳妇儿,喔不,夫人,很漂亮。”

军官甲问:“你干什么的?”

王大顶说:“是这样,将军夫人出门前对这里的布置做了些评价,其实她很不满意,但她是个好人,不愿意影响你们,所以只在私下里说说。”

几名军官面面相觑。

王大顶说:“我学过电影,对布景比较熟悉,我便提供了一些建议,香雉将军觉得很好,就让我过来看看。”说着,他朝舞台指指点点起来。

7

在日军驻屯医院,几名医护人员推着担架车匆匆奔向急救室,冯先生双目紧闭着躺在担架车上。

同时,宪兵队大佐日下步与警务局警监那人先走进医院的一个房间,几个日兵正在摆桌子、安装电话。“不要把它当作一起意外事件,直觉告诉我,广场上的这个人绝不只是普通的反日分子。从现在起,这里就是我的临时办公室。”日下步转身看着那警监,“手术之后,人会送来到这里。”

一名便衣走进来,说:“日下大佐,石原队长派我向您报告,那名逃犯已被围堵在和平饭店,警务局窦仕骁警长正在与我方联合排查。”

“窦仕骁?嚯,这个暴虐成性的家伙!”日下步对便衣说,“叮嘱窦警长,第一,日方渴望与满洲有更多的建交;第二,出入和平饭店的都是有身份的人,所以请把握住形象,不要随随便便就掏枪挥警棍,弄得满处见血。”

8

陈佳影挎着拎包,提起旅行箱走到前台边,对里面的接待生说:“你好,316房间入住,昨天订的。”

“请稍等!”接待生查看一下登记簿,然后把钥匙递给陈佳影。

陈佳影拎起旅行箱刚要走开,却听见了后面有人喊:“请等一下,小姐。”陈佳影循声一看,只见窦警长正向她走来。

“316房间?”窦警长翻看手中的登记表,随后盯着陈佳影说:“登记信息是两名住客,对吗?”

陈佳影说:“有什么问题吗?”

窦警长说:“另一位客人,没在一起吗?”

陈佳影说:“哦,他要稍晚一些才能入住。”

窦警长接话说:“要晚多久?”

陈佳影一时语塞。

窦警长说:“小姐,这个您必须回答。”

王大顶从远处冒了出来,大声说:“纠正一下,你应该称呼她太太。”

王大顶说着走到陈佳影身边,搂住她肩膀微笑道:“她是我太太。”陈佳影此刻已是骑虎难下,她只好顺坡下驴,对窦警长道:“我先生,王伯仁。”

王大顶说:“他们让我在舞会布置上给些建议,所以耽搁了点时间,不好意思。”窦警长打量了一会儿王大顶,微笑说:“打扰了。”

“咱们走吧。”王大顶搂着陈佳影向电梯口走去。

陈佳影低声道:“你不说有你画像在警务局吗?”

王大顶说:“我说过画得不像,他们一下子认不出我。”

忽然,窦警长叫住他们说:“对不起,二位!”

王大顶与陈佳影同时转身。王大顶说:“还有事儿吗?”

窦警长笑着走近来说:“也没什么,只是觉得王先生有些面熟。”

王大顶说:“是吗?这不奇怪,我是大众脸,人见熟那种。”

陈佳影接话说:“警长是不是经常去山东?我丈夫在那儿有买卖。”

窦警长说:“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似曾相识。”

王大顶说:“也许前世有缘。”

窦警长指了指王大顶的衣服说:“您这衣服皱了,要不换一件?”

他转身对陈佳影说:“箱里有替换的吧?”

王大顶说:“谢谢,我回房间就换。”

窦警长说:“就在这儿换吧。一点儿怪癖,别介意,我对着装讲究的人格外欣赏。”

陈佳影说:“既然皱了,就换吧。”陈佳影打开旅行箱,箱里满满都是衣物。

王大顶瞪了眼窦警长,脱去外衣,扔进箱里,然后取出一件西服穿上,气愤地说:“还合身吧?警长大人,还有什么怀疑吗?”

“没有没有。”窦警长摊了摊双手,“非常时刻,请王先生谅解。”

王大顶拎起旅行箱,搂着陈佳影转身而去。

9

王大顶与陈佳影乘电梯上了三楼。

王大顶边走边说:“这就叫缘分知道吗?我姓王,你男人也姓王,高矮胖瘦还都差不多,这衣服像是专门为我准备的。”

“把爪子挪开!”陈佳影抬手去扒王大顶搂肩的手,却被王大顶一把握住。“台搭上了,咱就演到底,到处都是眼睛,让人看破可就不好了。”

陈佳影随即看见便衣A和一名叫白秋成的警员从走廊拐出。

陈佳影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你倒很能装。”

王大顶说:“绿林界扬名立万,也得靠素质的。”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316房门外,陈佳影打开房门,两人走了进去。

随着门关上,陈佳影甩开王大顶搂在肩上的胳膊,转身提过旅行箱。

王大顶说:“之后还会有盘查,再吐点儿尖货给我,以防万一。”

陈佳影说:“什么叫尖货?”

王大顶说:“你男人做哪行儿,在哪家做,类似这些的吧。”

“你不会说人话啊?”陈佳影生气地看着王大顶,“开商行、做贸易,主要是丝绸和瓷器,多走海运……”

王大顶说:“就这些?信息量不够呀。”

陈佳影说:“把西装还给我。”

王大顶慢慢脱下西服说:“也是,要搜的不是你我。那人逮着逮不着的,他们都得回去,几小时够应付就行,哎,那人跟你不是一伙的吧?”

正把旅行箱和西装放到床上的陈佳影当即回身,瞪了王大顶一眼。

陈佳影打开柜门,猛见布衫男子哆哆嗦嗦蜷在衣柜里。

此时,在日军驻屯医院重症室,日下步正对那警监说:“要犯文景轩握着对我们非常不利的材料,广场追捕时,这个人对我们开枪,于是文景轩跑脱了,他们是什么关系?有人看到他跑进了和平饭店,是围堵之下走投无路?还是另有原因?共产党这个工作站被端了,可人都清干净了吗?”

这时,一个日兵握着电话转过脸说:“日下大佐,电话已可使用了。”

日下步说:“打去和平饭店,告诉石原队长,搜捕过程中,有任何进展,任何发现,都需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第二章

1

布衫男子从衣柜里爬出,断断续续地对王大顶与陈佳影讲述刚刚发生的事的情景:藤椅上坐着一名身材高壮却面若菜色的男子,布衫男子坐在他对面沙发上。布衫男子正是文景轩,他是一家报社的编辑。

男子对文编辑说:“我们都被称作马鲁他,用来做各种实验,伤痛耐受度、滤过性病毒、鼠疫虫疫等活体解剖。关东军防疫班,现在叫防疫部了,防疫?哼,他们是在制造疾疫、传播疾疫,那就是个人间地狱!”